正文 第二章

    「欸,你这小子,究竟要睡到什麽时候?」

    清朗的语音一些些地飘进了床上人的耳,有点熟悉,也有些随生。

    只听那声音继续嘀咕道:「没伤没痛的,偏又赖著不醒。半夜老作恶梦,一作梦就大叫,你也太折腾人了吧?」好无奈地叹了口气,「大夫说你最後一帖安神剂喝完了就会有成效,我昨儿个就让你饮下了,你到底要不要醒?这些天,镖局里的镖师被你那可怕的叫声也弄得睡不安稳,练拳练得东倒西歪,唉唉唉,你知不知道,街坊邻居还传言咱们这儿闹鬼了。」是鬼啊,一个让人头疼的小睡鬼。

    脚步声达达地走远,接著是开门的声响,没一会儿,又达达地走回来。

    四周稍稍安静了下,殷烨感觉身上的衣服似乎被拉扯开来。

    一股温热的气息慢慢接近、愈来愈近……近到那呼息吹拂在他脸上好痒好痒殷烨下意识地张开眼,只见一名年轻男子以额对额的可怕距离和自己对瞅,再往下一看,他薄弱又可怜的瘦小xiong膛就这样大剌剌地展现在一个陌生人面前。

    他先是一呆,随後立刻放声叫嚷:「啊——」

    「嘘嘘!」容似风顾不得手上拿著湿布巾,忙一把按住他嘴。「别喊别喊!住口啊!」明月高挂夜空,别又吵人。

    「呜——」他不能呼吸了!

    「你又作梦了吗?」不会吧?她又要哄他了啊?

    「呜呜——」双手被她压著动弹不得,快被闷死了!

    「干什麽、干什麽?做啥脸红脖子粗的?」啊,还翻白眼。「喔……啊啊,对不住。」终於发现自己的错误,容似风赶紧收手放开他。

    「咳……咳!」殷烨一得到自由就呛咳起来,并命喘气。「你、你——咳咳!」喉间显然十分难过,没法好好将话讲得完整,他又咳了几声。

    「慢慢来。」容似风转身倒了杯茶递给他,马上被抢去对嘴喝下。她小心翼翼地审视他的表情,观察他的动作,仔细打量到他终於抬起头来狠瞪著她,才确定他不会突然大吼大叫,便出声道:「你总算愿意正常点了。怎麽,很难过吗?」咳成这样,好可怜。

    殷烨愣了下,有些气虚地侧过身,避开了她伸过来的手,脸上满是不信任。哑声道:「你是谁?」没有例外地错认她的性别。

    「我?」容似风瞧他浑身上下都充满敌意,便试著和颜悦色:「你若是问我姓名,我姓容,名似风;你若是问我身分,那就平凡到没什麽好提起的;还是,你应该问我,你为什麽会在这里?」她一手叉腰。

    殷烨沉默地瞪著她,没有再开口。

    「你身上开始长刺了,殷烨。」刺得她这个救命恩人好疼啊。

    听见她唤了自已的名,他张大眼,防备心更重。

    「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嗓子依旧沙哑,头更晕,他却仍是硬著声问。

    容似风和他对望著,好半晌,才从怀里掏出个缎布的锦囊。

    「我不仅知道你姓啥叫啥,还知道你今年十一岁……」可不是她神机妙算,而是这锦囊里有个平安符,上面有他的生辰八字。

    她话说到一半,就见他恼怒地朝自己扑来。

    「还我!」那是娘,是他娘做了好多苦工才跟人讨到绸布,然後亲手缝制给他的!「那是我的!」他昏睡多日,根本没什麽多馀力气,只凭一股爆发的情绪撑著,脚步不稳地冲上前抱住她的腰,硬是要夺下。

    「哎呀!」她微讶他的举动,「放手,放手。」她语调有些哀愁,惋惜那张美丽的小脸蛋变得这麽粗鲁难看。

    唉,还是睡著的时候可爱。见他死抱著就是不肯松开,她撇了下唇,左手迅速地出招擒拿,一带一拐,瞬时便将他整个人压制在地。

    「还给我!」殷烨怒喊。即使落入他人掌握之,他仍是没有轻易认输。

    容似风挑眉,道:「你倒是挺倔的。」小小年纪,却这麽恶霸。

    见他扭动不休,她就担心他刚清醒体力不支,长指并拢,点他xiong处封住穴道,教他身形登时僵硬如石。

    「别再大声嚷嚷了,我没聋,都听得到。」快一步捣住他的嘴,她又往哑穴补上一记。「别怪我,你要是乖乖地,我也就不会用这种下流法子。」

    无视他愤恨的眼神凌迟,容似风将他扶起,重新坐上床边。

    「你要擦擦身子了,知道吗?」她毫不忌讳地拉开他上身的衫子,这种ru臭未乾的身材,她一点兴趣也没有……才怪。「大夫说你身体没病,病的是心里,所以才会一直发烧梦呓;不过现在,你看来是好多了……瞧你睡这麽久,脏成什麽样,等大夫真的确定你不再烧了,就把你丢进木盆里去煮。」她说著调笑的话,在瞥见他後背皮肤上的图案时,又把眼光掉了开。

    拿著温热的湿布在他瘦弱的身体上毛手毛脚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眼帘,对上他胀得通红的面颊,勾著笑,道:「你还是睡著时比较惹人怜爱。小孩子就要有小孩子的样,别装大人。」

    弯指弹了下他鼻头,他气得眼眶都红了!

    她当没看见,将他放躺平,还体贴地替他拉上棉被。

    「这锦囊对你很重要是吧?不过呢……」她勾著锦囊上的细绳,放在他眼前晃。「如果你不听话,我就不还你。为了它,所以,你得乖点,躺著好好休息,懂吗?」好像卑鄙了点,不过,她总要想些办法治他。

    见他一直死命盯著自已,大眼睛里布满不甘心的血丝,容似风露出个友善的微笑掷还给他。纤指一戳,压压他柔嫩的面部肌肤。

    「真的好像水做的喔。」她喃语。果然是小孩子,白白嫩嫩的,像颗水馒头。

    左摸摸,右捏捏,唔,好想咬一口。

    从头到尾都没办法破口大骂,更不能挣扎闪躲的殷烨,只能僵直著身躯任人摆弄,一股深切怨怒发泄不出来,他已经气得头昏眼花。

    容似风却仍是自顾自地言语:「你一定饿坏了吧,我等会儿去拿些吃的过来,你有没有什麽不爱吃的?啊,还是别挑食才能又强又壮,你正在长,得多吃些……咦咦,你这麽快就睡著了?」

    是……气……昏!

    说不出这句话,他随即两眼一黑,不省人事。

    「小五,你在打啥子拳?」

    容似风手里拿著根竹子,敲敲眼前少年的膝盖。

    「马步扎不稳,上身又太往前,难怪一套行云流水的拳法被你打得这麽歪斜没架势。」惨不忍睹,看得好想流眼泪。

    小五红著脸,忍不住指向旁边的男孩:「七弟打得比我更糟糕。」

    「啥?」另一个年纪较小的孩子闻言马上张大了眼,嫩嫩的嗓音急切反驳:「我、我比你晚学啊!」为什麽要扯到他身上?

    「你又要用年纪比我小来开罪!」好赖皮喔。

    「我哪有?」干嘛老是冤枉他?

    容似风见他扁著嘴,在心暗暗压下想逗弄这七侄子的强烈。没办法,他的长相虽然很可爱,但是不知为何,看起来就是欠人欺负。

    阿弥陀佛,她怎能残害和自已同血缘,而且又很笨……是很乖的孩子?何况她可是姑姑啊,不能大欺小。嗯……真遗憾。

    「好了,不要吵。」她拍拍手,顺带把一旁偷懒在作壁上观的小六和小八抓回来,让他们四兄弟排排站。

    「我示范一遍给你们看,瞧清楚了!」她朗声一喝,气运丹田,顿时出拳摆腿。

    这一套拳法表围上看来其实简单,但实际上打起来,很多部分都需要扎实的基本功,才能完整地散发出那股撼人气韵,算是刚学武的人必练之外功。

    她从九岁便开始接触武术,这一套拳法,打过不下百次。她永远记得,她当时扎马步的辛苦,爹就在一旁看著,白天到黑夜,她不曾开口叫累叫停,这一切,就是为了赌一口气。

    最後她赢了,成为镖局里第一个女弟子,再也没人能阻挠她学武。

    「呼!」

    她专注地使完最後的出拳,足尖画个半圆,双手放回腰间,收止张放的态势,运气调息。

    一旁四个孩子,看得傻楞楞地,停了半晌,才猛然拍起手来。

    不知该如何形容,虽然她的身法并不如他们看过的一般镖师或指导师父强猛有力,但就是有一种独特的魅力,好像……好像……

    对了,她的打法好似一阵清风,只是随著气流,融入周围,并不刻意突显存在,但又如利刃般,招招精准,分毫不差。

    「姑姑好厉害!」小六很想再看一遍。

    「姑姑好厉害!」小八连眨眼也忘记了。

    「姑姑好厉害!」小五好佩服,险些没有膜拜。

    「姑姑……呃,好厉害。」小七突然发现他三个兄弟都讲一样的话,害他要跟他们重复,呜,好没诚意。

    容似风勾起唇角一笑,适才活动了筋骨,更显英姿爽朗。

    「你们这几个小萝卜头,功夫不好好学,就只会动嘴拍马屁,等镖局里的师父回来了要验收,就别怪我先前没提醒过。」终於还是忍不住,她伸手捏住小七的鼻子。

    「为、为什麽要捏我?」小七无辜的眼里有著泪水。

    「因为你看来比较好欺负。」小五较年长,替大家道出心里话。

    「没错没错!」小六小八不给面子,用笑声表示赞同。

    「我、我……」呜呜。好委屈。

    「哈哈……羞羞脸,他要哭了!」

    「我、我哪有?」马上把两管鼻涕给吸回去。

    四兄弟开始闹了起来,容似风站直身,让他们去玩,随意在四周瞥视了下,却发现不远处的坷壬险玖烁鍪萑跎碛啊

    「殷烨?!」她走过去,见他一身单薄,大概是刚睡醒就跑了出来。「怎麽自己下床了?也不多穿点,你当你身强体壮啊?」不是才好一点了吗?真是乱来,也不知在这里杵了多久,别染上风寒才好。

    她顺手将他衣襟处拉好,忽地想到些什麽,提醒道:「对了,别让人看见你的身体,因为只有我能看,知道吗?」理由好像有点吓人,管它的。

    才抬眸,就发现他目不转睛地瞪著自已。她又道:「怎麽?干啥不说话?还想硬抢那个锦囊?你抢不赢的。」嗯?做什麽连眼也不眨?「……眼珠子给蹦出来了,我可不会赔你。」一个男孩有那麽漂亮的眸子,长大必定可迷倒不少姑娘。

    他只是紧紧地看著她,瞳底闪著一种怪异的光芒,身侧的拳头微微颤著。

    她心头打了个小小的突,那种眼神,怎会是个孩子所有?刻意忽略掉,她抬手在他面前晃动。

    「回魂了,傻子。」发什麽呆?

    他猛地用力抓下她的手,稚气的脸庞却无该有的天真。

    「你会武?」他y沉地开口。

    她一愣,没有甩掉他,只是维持著不变的笑:「怎麽,你刚看到我使拳了?咱们这儿是镖局,我若是不会个一招半式岂不是让人笑话了……你冷不冷?进去把衣服穿好……」轻轻地推著他。

    他没理会,只站在原地道:「教我!」

    「教你什麽?」怎麽穿衣服还是怎麽照顾自己?

    「教我武功!」他握得她更紧。

    「哎呀哎呀……」好疼啊,这家伙长相俊秀,力气却不小。「教你?你求人是这种态度?」

    他微征,下意识地松了手。

    喔,本性还满乖巧的。她暗忖。

    她转了转腕节後,才道:「我先问你,你的家人呢?」

    他才卸下的尖刺,因为她的问话一瞬转为暴戾。

    「都……死了。」不稳的话音,几乎是咬著牙关道出。

    「啊啊……对不住。」果然如此。她摸了下他头,温声道:「哪,咱们这里地方大,绝对容得下你,甭担心吃住问题,就先待著。要是你找到亲戚或朋友什麽的,想走了再走,不想走也可以继续留下,如何?」

    「……我想学武。」他只是这样说著。

    「怎麽,很不错吧?再也碰不到我这种好人了,你算是好福气。」老王卖瓜,还一点都不脸红。继续牛头不对马嘴:「晚点让你跟杨伯去摸清环境,现在,你还是听话回房穿衣。」

    「我想学武!」他执意道,强硬扯回话题。

    这小子!见他如此固执,她只好抱xiong睇视他。「你急著学武想干啥?」

    「我——」忆起那夜的残忍腥红,他眼有著恨意。

    「你不适合。」没等他说,她就打断他。

    「不适合?」一愣,「那要怎样才适合?」他急道。

    她望著他脸上那显而易见的戾气,良久良久,才收起笑容,冷淡道:「你一点也不适合练武,所以我不会教你。」语毕,她回过身欲走。

    他错愕,下一刻,拉住了她的衣袍。

    「你告诉我!为什麽我不适合?」是因为年纪,还是其它原因?

    她停步,侧首看著他,半晌,才缓缓道:「我不晓得你发生了什麽事,可我明白地跟你讲,学武,是为强身、为自保、为助人,」她看进他的眸:「但,绝不是为了让自己的双手染血。」

    他……他干嘛这麽说?殷烨震住,表情复杂。年幼的思绪不够成熟,不知怎麽反驳,只是觉得她的注视教他难以抬头挺xiong。

    「你……」不自觉地垂下手,放开了她,不过没一会儿,他又再度握紧了拳,忿忿切齿。「你……你懂什麽?!」他怒道。

    家破人亡的不是他,亲眼目睹惨剧的不是他,他有什麽资格?他只是不想像爹娘那样,如畜生般任人宰杀,哪里不对?哪里不对了?!

    容似风睇著他,道:「我的确什麽都不懂。」负手走离。

    像是回过了神,瞪著她直挺的背影,他深深吸了口气。

    「我要学武……我一定要学!」死都不放弃!

    容似风没停下脚步,任那咆哮刮过自己耳旁,不留半分痕迹。

    几日过去了,杨伯带殷烨大略摸清了这儿的环境,虽然他话很少,看到她也不理人,又孤僻地不与其他孩子来往,但从另一方面来看,这种表现算是乖了。

    但……真的是乖吗?

    容似风心里总觉得不太对劲。

    灰沉的天象开始下起了雨,夜晚更增添冷意。

    她一向浅眠,不只是对声音的敏感,更是习武之人惯有的习性。

    所以,不论多麽细微的声响,即便是一个小小震动,都会让她由梦清醒。

    打从门被推开的那一刻,她就同时睁开了眼。不知哪方宵小,竟敢偷东西偷到他们四方镖局,当真是给鬼打了脑袋。

    悄悄地伸手进枕头底下摸出一把短刀,隔著床幔,她眯起细长的瞳眸,在昏暗的视线之下,看著那抹鬼祟的黑影接近她床边,将摆放在一旁的外衣拿起摸索——

    「哪里来的大胆恶贼?!」重喝一声,容似风翻身而起,银晃晃的刀芒在昏暗的房闪耀,迅如疾雷地架上了贼人的脖子。在看清对方面貌之时,她却一愣,讶异地脱口唤道:「殷烨?」往他手看去,握著她之前拿走的锦囊。

    他明显一颤,汗水流过颊边。

    「你做什麽?」她沉声严厉问道。见他外衣都穿得好好的,她一怔:「你想偷偷离开这里?」

    他像是猛然回过了神,没有说一句话,也压根儿没管颈边的威胁物,只是用力地推了她一把,跟著就撞开门跑了出去。

    她呆了下,赶紧抄起壁上佩剑,随便拿件披风披上,才追到门边,就碰上了著急赶来的杨伯。

    「怎麽了,小姐?」声音好大。

    「没什麽,只是有只狗儿!」她没多解释,只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话。

    「狗?」杨伯在她身後喊著。「小姐?」他们镖局哪里来的狗?还有,追一只狗做什麽要拿剑?

    「怎麽回事?」容揽云闻声出现在後,开口询问。「半夜三更,风妹提著剑要去哪里?」微锁眉。

    「这……」从白眉下偷眼瞧著他的脸色,杨伯咳了两声,才慢吞吞地道:「大概……小姐肚子饿,想找些香肉来当消夜吃吧?」

    喔呵呵。

    真该死!

    这小子要气死她了!

    胆大妄为又不懂知恩图报,十一岁的孩子,不都该像小六、小五那般可爱吗?

    怎麽她捡回来的这个特别与众不同?

    早看他绝不会笨得走有人看守的大门,她一路追到後山,但是暗沉的天色加上浓密树林,若是他有心想躲,根本让她难以寻人。

    这山上有野狼的,要是遇上了,他那身细皮嫩内,怕要被啃得连骨头都没了!

    「殷烨!」她出声叫喊,细细的薄雨打在身上,弄湿了她没有束起的发。「殷烨,你快点出来!」小孩子的步伐和速度绝对比不上她这个有轻功基础的大人,她猜想他一定还在附近。

    为什麽要藏著?这麽冷的天,这麽黑的地方,他一个孩子,为什麽不乖乖听话?

    就因为她不答应教他武功,他就想逃出去,自己想办法吗?

    在没有任何依靠的情况下?

    「别躲了,你出来!」她换了比较沉稳的语气,却仍是毫无任何回应。「殷——」左处的一声狼嚎让她住了嘴,没有犹豫太久,就往声处奔去。

    才绕过一排树木,远远地就看到几只凶猛的黑狼盯著一个方向吐舌喘气,露出尖尖的白牙。

    殷烨背靠著树干,因为急跑的关系,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满头的汗水,臂上还有几道被抓伤的爪痕,血流不止。他瞪著眼前看来极为饥饿的动物,紧咬唇瓣,双目不曾乱移。

    那家伙不肯教他,那好,他就去找别人,他不待在这种没法给他帮助的地方!

    其一头狼像是饿著等不及了,踏了踏前腿後,就扑向他站立的位置——

    他紧闭上眼,也不知道能向谁喊救命!

    「刷」地一声,长剑出鞘的清脆声响鼓动了他的耳膜,讶异地抬起脸,出现在他视线之内的,是高瘦的背脊,和一副略微纤细的肩膀。

    在没有光亮的黑夜,那影子,在瞬间深深地烙上了他的眸。深深地。

    勾起嘴角,容似风在他身前护著,凤眼则冷蹄著被她削去一片皮毛的黑狼。「还想试试吗?等会儿一个错手砍掉了头,那就别怪我了。」

    狼又吼,她蹙眉,利剑一闪划破了它的耳。

    「滚!」她重声喝道。

    那狼因为疼痛而呜了声,吃了她一记,嚣张的姿态锐减,未久,就慢慢退离。剩下的几只,也都像是感应到了气势明显的强弱,而逐渐散去。

    「呼。」幸好,她真以为自己得弄场腥风血雨,就算它们只是狼,她也不愿随便造杀业。

    将剑收起,回过头,却发现那小子居然又不见了!她吃惊地张望,才在更远的地方看到他。

    「你还跑?跟我回去!」略施轻功,不一回儿就跟上了他。

    望见自己要走的路被她挡住了,殷烨瞪视著她,吸了几口气後换了个方向再跑。

    「你!」搞什麽?容似风追到他身旁,索性一把拉住他後领,教他再也跑不得。「你——啊!」她痛叫。

    他抓著她的手就放进嘴里咬,还恰巧是上回咬的地方。

    真是……真是气死人了!

    耐性告罄,她手腕一翻,灵巧地借力转扯,才眨眼工夫,他又被压在泥地上制住了。

    「放开……放开我!」他死命挣扎却不得脱身,忿忿大喊。

    「哎呀。」她故作惊讶:「你会说话嘛!干什麽又是推人又是咬人这样动手动脚的?」她疼啊!

    「我不要回去!我不要跟你回去!我要去找别人学武!」他胀红著脸,雨水湿了他的眼,却洗不去那突兀的恨意。

    y霾的夜空开始打起闷雷,她皱紧眉头,大声道:「学武学武!你一个小孩子,没有银子也没有人陪,就这样两手光光想走去哪里找谁学啊?」

    「你管不著!」他同样嘶声回道,身上已尽是泥水。

    「我管不著?我管不著?」她武甚著恼。「是谁救了你?是谁把你从鬼门关带回来?你竟敢说我管不著?!」

    「我又没求你!」加上前一回,两次都被箝制得死死的,他愤恨地咬牙切齿。

    「你……你没求我……」喔,原来要怪她多此一举了!她已经气到说不好话。见他用尽全力地扭著被擒的双手,弄得上面的抓伤渗出不少血,像是不惜脱臼也一定要逃,她一股火霎时涌起!

    「好!」她一松手,猛地站起。「你去你去!我倒要看看你怎麽下山,你怎麽去找别人!」将他整个人使劲地从地上拉起,一点都不留情地往前推去,险些让他狼狈地摔趴回去。

    他几个踉跄,没有迟疑很久,一得到自由,拔腿就往前冲。

    她背过身,忍不住闭了闭眼,不停、不停地深呼吸。

    哼哼,他待会儿就怕了,一定会跑回来……好,好,就算他脾气硬,也不过是个离弱冠还很远很远的死小孩,怎会不怕呢?这种讨人厌的小子,让他被狼吃掉好了,她干嘛多事?反正他喜欢狗咬吕洞宾……她才不,她才——

    等她冷静下来以後,却觉得自已好蠢!

    可恶、可恶!她干嘛和个ru臭未乾的野孩子斗气?

    真是天杀的可恶!

    「啊——」受不了地大叫一声,以抒泄心的郁闷。脚跟一转,她再度地追上他。

    感觉後面有动静,殷烨转首望见她朝自已奔来,僵了下,拼命喘息,不晓得她在打什麽主意。

    「站住!」长手一伸拉住他的後肩,她试著好言好语,不料他却一个劲儿地扭动,让她忍不住浮筋咬牙,强自压下的怒火轻易地又被他撩拨起。「好……好!你要玩蛮的是吗?我就陪你玩!」把手里的剑往旁边一丢,她用最原始的方法与他近身肉搏!

    「放开我!」甩不掉她,殷烨抬起腿就踢!

    她硬是接下,没使擒拿术,也不动武术功夫,就只是单纯地用自己的双手和双脚,做阻挡和反击的动作。

    「啊哈!你不是想打我吗?我就杵在这里,你瞧清楚一点再打!」推住他的头,容似风身高上的优势让他根本没法接近。

    不晓得是因为雨打在身上让人火大,还是雷声太吵扰人情绪,本来只是想要逃的殷烨,被她的挑衅弄得忘了该找机会跑。

    打开她顶在自己脸旁的手,他一拳就捶了上去。

    高度有所落差,没有如预期揍到脸,反而落在她xiong上,有些异样的触感让他微征,下一瞬却被她一肘拐倒在地。

    他反应极快,拖著她的披风,恨恨地想著要死一起死,结果两人双双跌平。

    「你这个恶小孩……」看她的剪刀手!

    「啊!」他的脖子!「你……咳咳,你、你是疯子!」差点就要呕吐,连忙扯住她的头发。

    「痛!」存心要她秃头是不是?「我是配合你!」要比野蛮谁不会?!

    「放开我!」

    「你先放!」

    打打打,踹踹踹;滚滚,翻翻;劈雷闪电,互相叫骂。

    终於,殷烨筋疲力尽地败下阵来,一身脏污地陷在泥泞里大口喘气。

    容似风则坐倒在一旁,头发乱七八糟,全身上下没处地方乾净,被人看到还不一定以为是打哪个坟里爬出来的怨鬼,也没好到哪里去。

    手往後挡住地,她任由降下的雨丝洗去脸上的湿泥。

    啊!算她输了,就当他们有缘,她若不把他带回去,他只有两种下场——一是还没走出这林子就被野兽咬死了;二是即便走出了林子,也会找错了恶人门,最终变成一个大魔头!

    往旁边躺著的殷烨睇一眼,她喃道:「也不用斩头了吧……」

    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她捡回自己的剑,抬起左手轻划,食指上登时出现了道浅浅的口子。

    她蹲在他身旁,抓起他的手,将她的伤口印上他之前的,喘道:「咱们就甭跪甭拜了,哪,你的血继承了我的血,从今而後,我,容似风为殷烨之师;殷烨为我容似风之徒。自此福祸与共,荣辱等享。」

    他实在太不驯,所以她一开始并不愿收他;但,若是她不收,有朝一日他去投靠错了人,而产生了更不好的後果,她绝对会懊悔的!

    她决定教他,不只是武功,更是心!

    「……嗄?」成大字躺平在地,他根本搞不明状况。

    「嗄什麽嗄?」喔,好饿。「走吧走吧,回去了……以後别再半夜跑出来了。」浪费体力。

    殷烨被这突如其来的结果弄得一头雾水,作不出反应。

    她眼角瞥见他手还握著锦囊,心下一思量,趁他没注意就拿了回来。

    他回过神,立刻忘记身上的酸痛爬起,恶声恶气:「还我!」

    「不。」她铁了心的,眼明手快,把锦囊挂在自已脖子上。「这是信物,只要这东西在我这儿一天,你就是我的徒弟;咱们已经交换过彼此的血,不能改了!」臭小子。

    「什麽?」他抹去颊边的泥水,瞪著她无视自已从旁边走过。

    这样就拜师了?真的吗?虽然他如了愿,却怎麽好像没有想像的喜悦?

    「还发什麽呆?」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像是想起了什麽,又往旁边跳了两步,足尖一挑,银白色的剑鞘便从杂草跃起,她看也没看,刷地一声就反手将右手长剑俐落入鞘。不忘回头大喊:「快点跟上来,雨下那麽大,你想淋死我?笨徒弟!」她已经开始後悔收他了。

    他呆呆地看著她的背影,听到她的叫唤下意识地要甩头就走,但又想到锦囊被她夺去了,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踩著烂泥地,当成是她的脸,一步一步重重践踏,跟在她後面走回去。

    从那个晚上开始,他成了她的徒,而她,则是他的师。

    正文 第三章

    「臭婆娘,妳什麽时候才要让我学武!」

    「等你不再骂我臭婆娘的那天。」呵呵。

    「妳本来就是臭婆娘!」他跳起来大吼,丢掉手的毛笔,墨汁弄得案头都是。「妳居然骗我!」想到就气!

    「我骗你什麽了?」她凉凉开口,坐在一旁,不苟同地瞥著他粗鲁的行径。「你不知道那些房四宝要钱的麽?字丑也就算了,你练不好,还要赖弄脏了纸。」唉,他到底是漂亮的小孩还是爱撒泼的山猴?

    他真是恨死她老是转移话题了!

    「我在跟妳说妳骗我的事情,妳不要当作没听见!」

    「我听见了,听见了嘛,你小声点。」明明长得很可爱,怎麽脾气这样坏?拿起旁边的茶杯啜一口,她满足地叹息:「这茶真好……」甘甜甘甜的。

    「容似风!」殷烨受不了了。

    「叫我师父。」她懒懒地道,一点也没把他的怒火放在眼里。「你说我骗你,太冤枉了吧?我从头到尾没说过我是个男人,是你自已错认的啊。」好无辜哪。

    「妳明明是个女人,干什麽穿著男人的衣服,这不是骗,这是什麽?!」若非他老是听到那个白胡子的老管事和其他人都唤她「小姐」而起了疑,这才问到真相,怕是要被她愚弄一辈子!

    更让他气结的是,他居然拜一个女人为师!

    「谁说女人不能穿男子衣服,有人规定了吗?没有嘛!」所以说他见识太浅。她伸出食指摇了摇,「你要是不服,改明儿个,你穿女孩的衣服让我瞧瞧,骗骗我,咱们就算扯平了。」她很甘愿地,还可以替他选几件美美的,一定适合。

    「妳……妳有毛病!」他极恼,却难以铿锵有力地跟她对抗。

    简直不敢相信,她讲十句话,有九句半完全不切题,像是在说笑,却又彷佛有点认真;剩下半句,不是悠哉的调侃,就是无聊的废话!

    他听不懂,跟她不能沟通,也没有办法像她一样胡言乱语,更别说和她斗嘴!

    就说他还太嫩。容似风微微笑,好整以暇。

    「徒弟,你实在太差劲了,嘴那麽笨的话,会整天被我欺负喔。」顿了下,又道:「啊啊,不过你不用担心,我绝对会好好调教你的。」倾囊相授。

    「我不需要!」他怒道。回身指著桌上那一本本蓝皮书:「我也不想看懂什麽《庸》、《论语》!」还外加根本和其它书搭不上关系的佛经和人体筋脉图!「我只要学武!妳如果不想教我,我自已出去找人,妳别把我软禁在这里!」这臭婆娘一定在耍他!

    从那夜之後,後山有人守著了,每日天才亮,她就带著夫子来找他,不念到日落不会停止,夜晚守备更严,他就算想再偷跑也找不到机会。

    他也曾试图反抗,她却不知道从哪里拿了瓶怪药,威胁他要是不听话,就让他大笑三日不得休止。

    还恶劣地补充,叫他若不相信就尽管试试,他愈想赌,她就愈是一副xiong有成竹的样子教他动摇,脑子开始胡思乱想起来,好似那药真的会让人笑到气绝,只好不甘心地忍气吞声。

    她说的话,她的态度,究竟是真还是假?

    他分辨不出来,也已经完全被搞混了!

    气喘呼呼地吼完,却瞧见容似风一脚弯起踩在椅上,另一脚轻轻摇晃,脸朝著窗外看去,明显地没把他刚才那一串不满听进去。

    「啊呀,你讲完了啊?」像是察觉到了猛烈的瞪视,她悠悠哉哉地转过头,对著他勾起嘴角,「口渴不渴?要不要喝点茶?坐下来休息一下嘛!」太认真了,老得快喔。

    「妳!」差点又恼晕过去,殷烨用力地撇过脸,下定决心不再理会她,以免自己被气死!

    她微微侧首,唇边扬起一抹奇异的笑。接著又用那种吊儿郎当的神情开口:「哪,好啦,我教你,我没说不教嘛。」急什麽呢?

    闻言,他才告诫过自己别睬她的提醒马上被遗忘,很快地走到她身旁,张大瞳眸:「妳要让我学武了?」

    「我从头到尾没说不让你学啊。」她眨眨眼。

    「那妳赶快带我去找师父!」他知道镖局里有很多功夫厉害的武师!他激动地拉住她的手。

    她脸上笑容未变,一个轻抖腕节的动作挣脱了开,「找什麽师父?你师父就是我啊!」站起身,她越过他走到木柜旁。

    殷烨呆了下,总觉得刚刚明明有抓到她的感觉,怎麽一下子手里就空了?没想那麽多,只以为自己是一时错觉。

    「我不想当妳徒弟!」一个女人,一个女人能有什麽作为?他需要的是能让自已更加强大的力量!

    她瞅著他,半晌,蹬蹬蹬,後退了三步。

    「你不想当我徒弟?」她英朗的眉变成了哀怨的八字型,抚著xiong口伤心道:「你怎麽这麽无赖?咱们明明就在那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彼此交换过血了,你现在居然翻脸不认?反正你就是看不起我,不相信我,亏我还救了你两次……」呜。

    没料到情势会往如此地步发展,他错愕,霎时傻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她要哭了吗?

    只听她状似抽噎道:「你看起来这麽乖巧,怎麽净会做些过分的事?我没说我是男人,是你自己错认,还诬赖我扯谎……我知道我长得不美,不够漂亮,所以无法让你看出是个姑娘,都怪我行了吧?这也算了,我辛苦救了你,你没给我磕头道谢,还对我又吼又叫!之前吵著要我收你为徒,我好心答应了,你却又反悔……呜呜……」她端起衣袖遮脸,扭扭捏捏地抽著肩膀,语音颤抖,配合著一身男装,整个景象实在是……不伦不类。

    殷烨慌了手脚,没想到会把她弄哭。

    仔细想想,她的确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他也一直都没好气,好像错的是自己?

    可是她真的很让人发火……但他确实没道过谢……谁教她老爱不正经……不过他也好像对她很凶……

    他忍不住抱头,年幼的脑袋都快喷爆了!

    「我也不求你什麽……只是希望你喊我一声师父……当然你想要学些什麽,为师的定不怠慢……」她从袖下发出声音,像是非常困难地才没走调。

    他咬咬牙,双手松了又握,站立良久,才从唇缝小小声地唤道:「师……师父。」总之先安慰她再说,叫个一两声也不会少块肉,男子汉要能屈能伸,不要像女人家这麽麻烦!

    「啥?我没听到。」她又吸了吸鼻子。

    他抿唇,深深吐了两口气,憋道:「师父!」

    「乖——这才是我的好徒弟嘛。」哇哈哈,听到啦!听到啦!她是师父啦!轻松放下手,她的脸上带笑,哪里有在哭泣?挑了挑眉,她愉悦地对上他震愕的神色,道:「哪,咱们打个商量,你每日要是乖乖地跟夫子做完早课,我午後就会亲自教你武功;若你不要,那麽你什麽也学不到,只能在这书房里从早坐到晚,如何?」

    「妳、妳……」又耍他!他指著她,瞠目结舌,手指抖抖抖,不是因为冷。

    「我什麽?我真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师父对不对?」微笑地替他接完话,她压下他无言指控的手,「呀,我想你一定是答应了。看,你都感动得全身颤抖了。」欸,她受不起,只要小小一点抖就好。

    「妳——」一口怨气塞住他的xiong腔,险些翻白眼。

    「就说你弱吧,这样就倒了那怎麽行?」以後日子还长著呢。「好了,我会吩咐杨伯多给你补补,去去,去那边歇著。」真是。

    若无其事地就要往外走,她不忘回头叮咛:「我刚说的事,明儿个就开始喔。」

    「咚」地一声,房里的人终於支持不住,昏倒在地。

    她住後偷眼睇了赚,摇头道:「这麽快又睡著了?」跟上次一样。「虽然我叫你歇,你也找张床嘛!睡在地上多难看……你定是累坏了。得了得了,我不在这边多嘴吵你了。」哎呀,她的心肠好像太好了。

    殷烨趴在地上捏紧自已拳头,用最後的残存意识告诉自已——

    绝对不再喊她第二次师父!

    阳光明丽,微风和煦。实在是个太适合在外头舒展拳脚的天气了!

    「过来啊,你还杵在那边干啥,想当门神?」容似风站立在庭园,一手掌心不知有什麽东西在动。

    臭婆娘!讲话就讲话,老爱多几个字念人。殷烨瞪了她一眼,走上前,才看清楚她左手有只小小鸟。

    将弄得松软的细馒头肩喂给白色的小鸟吃完,她抬眼:「哪,咱们从基本功开始学,你可能会觉得辛苦些,但要是连基础都学不好,那麽後面的也就甭谈了。」!

    「妳把话讲得那麽好听,我怎麽知道妳是不是根本什麽也不会。」他压根儿就不信她能有多少斤两。

    她睇他,半晌,才缓道:「这只小鸟,前几天就唉唉叫,我觉得不对劲,後来才发现它受了伤,便将它带回房里照料。」她指著身旁一棵粗壮的树:「看到没,鸟巢就在那里。」很高很里面的那里喔。

    「妳跟我讲这个干嘛!」这样也可以扯到鸟身上。

    「欸欸,徒弟啊,你是不是肝火上升火气大啊?」去抓把药吃吃看会不会好点。她叹口气:「我只是要你看看那巢,是不是很高啊?」

    他皱著眉,抬首望了下。那高度约莫五、六个成人,没有特别的长梯,肯定是上不去。「是很高,不过那又怎麽样?」

    「你能构得到吗?」她问,唇瓣微勾。

    「怎麽可能!」这不是白问吗?他甚至没比她高。

    「喔……那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麽把小鸟带下来的?」她侧首。

    他轻楞,随即很快地说道:「妳拿把梯子不就爬上去了吗?」简直废话。

    「梯子?」她呵呵低笑,「我怎麽不记得自己家里有这种玩意儿……」话尾未落,她不正经的神情倏地一变,「你可要睁大眼睛了!」她一提气,踢向树干屈膝轻踩,整个人瞬间拔高!

    只见她没用什麽力人就已在树腰处,再在略粗的枝上一点足问,身影跃得更高,仅是眨眼间,就到了那鸟巢的旁边。

    殷烨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怔愕住!他像是只瞥到她身上的黑衫微微飘动了下,扬起了些许的风,还没反应过来,她人就已经消失在他眼前。

    几近吃惊的昂高头,他看见她小心地将手的小鸟放了回去。

    「妳……妳会飞?」他下意识地喃道,话一出口就马上胀红著脸暗骂自已。

    傻子!她是人啊!又没长翅膀,当然是不会飞的!他问了什麽怪话?等会儿又要被她嘲笑了。

    容似风闻言,却只是站在上头,搭住主干,居高临下地瞅著他,笑道:「怎麽,你也想飞吗?我可以教你喔!」

    「教我?」他杵在底下拧著眉。

    「是呀。」她扬声而笑,一个旋转,身子便彷佛与周遭的气旋同舞般落在他面前,姿态好看得紧。掸了掸袍上的叶子,她道:「我是你师父啊!」师父传授徒弟,天经地义。

    殷烨沉著脸。刚才她那手功夫的确吓了他一跳,证明了她不仅仅只是个会唬人的草包。

    真的得跟她学吗?可现下,他既没别的方法,也找不到其他人帮他。

    如果她能让他变强、变厉害,那麽他也不用在意这麽多吧?

    毕竟他最重要的事,是……

    「徒弟,你的眼神好可怕。」她摇摇头,蹙眉道:「我要你背的佛经你背了没?」善哉善哉。

    「没背!」他又不作和尚,做啥念那种玩意?

    「嗄……没背啊。」说得也是,她本来就料想他是没什麽兴趣的。挥挥手,她道:「那就别背了,你以後每逢初一十五去祠堂打坐静心好了。」比较有用。

    「什麽?!」又随便替他决定!「我不去!」他用力地别开脸。

    「你不去?」脾气真大,「好了好了,我陪你一起去,这样行了吧?你这小子就是爱撒娇……」

    「谁爱撒娇了!」他赤红著双颊反驳。这臭婆娘老把他当小孩!

    「谁应了声就谁爱撒娇喽……」她转著眼眸,不理会他的怒气。「啊啊,再跟你闲扯下去就吃晚膳了。」不行不行,得快办正事。

    「到底是谁在闲扯?」殷烨受不了地低咒一声。

    虽然他故意很大声,但她假装没听见。「要把武术练好,基本功是很重要的……我让你看的那个人体筋脉图,你记起来了吗?」

    「……没有。」他皱眉。原来那也是有用的吗?

    「唉。」她深深地叹一口气,「徒弟啊徒弟,你这麽不用功,要怎麽把为师所教导的武功发扬光大?」摆摆手,表现自已的无奈。

    「我怎麽知道练武要看那种东西!」早讲不就好了。

    「好好,那现在你知道了,明儿个开始,可得认真点。」她走近他,他不自觉地後退。「干什麽?为师的又不会吃了你。」她奇道。

    是不会吃,不过会上下其手!殷烨想起上次被她随意摸捏的经验。

    没追问下去,她正题。

    「我先教你基本的最基本。扎马你会吧?像我这样。」她身形微蹲,示范了一个标准的马步。「来,你跟著我试试看。」她拉过他,按下他的肩膀。触到他的身子,她忍不住道:「哇,你还是这麽瘦。」骨头小鬼!

    在他们镖局里应该吃得不错啊,怎麽还是没长肉?

    殷烨一惊,忙甩脱她的手,满脸通红。之前以为她是男的就算了,如今知道她是个女人……虽然一点都看不出来,但他的态度还是跟著改变。

    「妳……不要乱摸!」到底有没有身为女子的自觉!

    「干什麽?害羞啊?」她照料他的时候,有哪里没被她看过?「不要紧,你还小,还会再长的。来,你先扎个马,快点啊!」她催促。

    他睨她一眼,走离她三步,才学她刚才的样子半蹲下身。

    「脚再站开一点,哪,尽量放低。」她指正著,走到树旁,拿起一直放在那的大茶壶和两只碗,开始注水。「从今天开始,你每日必须扎马四个时辰,只要你能站到手不抖、脚不软,不流一滴汗,我也推不倒你,那麽,咱们就可以开始学其它东西了。」她微笑著将倒满水的两个大碗放在他腿上,一边一个。

    殷烨被那重量一压,还得分心让那碗里的水别洒了,他微怒地瞅著她:「妳该不会又在耍我?」

    「耍你?」她瞠大凤目,「小子,我以前扎马顶的可是五个碗耶,这样还算对你客气了。」真是真是,得好好建立他们师徒间的信任关系。

    抹掉额边的汗,她望向天空,笑道:「你好好乖乖地,很快,就可以飞了。」

    殷烨顿住,唇掀了掀,没把「我并不是要学飞」这句话说出口,只是辛苦地维持著这不习惯的姿势,任心头上那怪异的感受一晃而过。

    没多久,他才想到,自已居然当真在这烈日下扎起马,开始听起她的话来了。

    怎麽会?不知不觉地又被她牵著鼻子走了。

    有些一恼地抬起眼,却见到容似风依然站在自己面前,他差点弄倒了腿上的水碗。

    「妳站在这儿干嘛?」看他的蠢样吗?

    她怔了下,抱xiong挑高了眉头。

    「对喔,我站在这儿干啥?」手指点在唇旁自问一句,略略思量了会儿,她弹指:「啊,你不是说你没看那本人体筋脉图的书册吗?那我现在就先大概的解说给你听好了。哪,人有任督二脉,腹胯下一寸半的地方就是丹田……」一点都不觉突兀地转移话题,她小小的踱步起来。

    他险些要翻白眼了。「妳好烦!不要在我前面念!」吵死人了!

    「咦咦?徒弟啊,我是在帮你记忆,这很有用的,你可不能不知道。刚刚说到哪儿?啊,对了,是丹田,丹田是很重要的一个地方,你看过学硬气功的师父吗?他们啊……」

    殷烨瞪著她的滔滔不绝,也懒得跟她争辩了,重新下定决心不理会她。

    天上很蓝,一朵云都没有,阳光就显得毒辣了些。

    他没发现,容似风让他扎马的地方有树荫遮阳;更没察觉,她边说边指示给他看的穴位或者脉络,已经一点一些地使他听了进去。

    当然他也不晓得,她的陪伴,使他不至於单独一个人度过这漫长的四个时辰。

    「快点快点!」赶命似地。

    「小心点!没瞧到我手上拿著木盘啊?」差点被撞到。「你们俩做什麽跑那麽急?」

    「小姐啦!是小姐又……」呼呼,好兴奋!

    「小姐?啊,小姐又在『那个』了吗?」真是厉害啊!

    「是啊是啊,可有趣的呢!」抬起手挥挥,「不跟你说了,那边正精采呢!」再慢就抢不到好位子偷看了。

    两个仆役肩并著肩,弯过几条长廊,就见那庭园旁的墙角都早被其他人头占领。

    「让让、让让!」

    「借光、借光!」

    挤挤挤,挤出一条生天,找到一个视野不错的角落,两人蹲下身,从怀里揣出一包酱油瓜子就开始嗑。

    「我说老张,你想这回是小姐赢还是那小兔崽子赢?」

    「这还用说!」老张一呸,吐掉个瓜子壳儿。「当然是小姐啦。这几个月来,那y阳怪气的小子有哪一次不是被小姐整治得彻底躺平?」他不会同情的,谁教那小子老爱不理人。

    「这倒是。」摇头晃脑」番。「不过,那小兔崽子看来好像进步了很多——喔啊!」眼睛盯著院落里的动静,他惊叫了声。

    只见不远处竹林,一根根细长青竹激烈摇动,「啪」地一声,一个人影也随之掉落在地。

    可恶!可恶!

    趴在草地上的人一拳槌上地面,灰头土脸地喘著气,身上受到的撞击让他没办法有太好看的表情。

    一道y影接近,殷烨抬起头,就见容似风伫立在自己面前。

    「怎麽,没力气了?」她勾著唇,手上拿著把大弓。

    他瞪她一眼,才撑坐起身,关节上的多处擦伤便痛得他倒抽凉气!咬著唇,他硬是爬起,挺直了腰,在她跟前站得定定稳稳。

    「还早得很!」可恶,这死臭婆娘!

    「哦?看你这副样,是在硬撑吧?」她凉凉出声。「如果真的不行,那就乖乖说不行,我不会笑你的,亲爱的徒弟。」多麽好心。

    「谁说我不行?」他马上反驳。听她唤自己徒弟,一脸嫌恶。「我不会输妳的!」也绝对不能输!

    「呵呵……」她笑,非常不怀好意的:「何必这麽坚持呢?不过是穿姑娘的衣裳嘛!放心放心,为师的定会帮你打扮得美美的……」

    「妳住嘴!」他又气又恼。「我没跟妳打那种赌!妳想都别想!」

    「那也要你赢得过我。」眼微弯,她和善提醒:「不然我把你点了穴,你也就只能任我摆布了。」

    「妳!妳就只会用这种下山烂的法子!」他的内功修练现在只是刚开始,根本还无法到能自行冲开穴道的地步!所以,所以才会每次都被她这样威胁!

    「为师的从来就没说过自已喜欢正大光明吧?」低笑了下,她朝一旁伸出手:「杨伯,拿箭来,」

    「是。」旁边一直掩面窃笑的杨伯,立刻正经八百地递上箭袋。

    从抽出三枝箭,她举起手臂将弓弦整个拉开,三枝箭整齐搭在弓上,鹰羽做的美丽箭翎在指间蓄势待发。

    她不经意流泻出的魄力与平日的闲散迥异,姿态豪放但不致张狂,气势内敛却令人无法忽略,俨然一派女英杰。

    「哪,就让为师的瞧瞧,你是不是只会空口说白话!」随著话尾落下,长指一放,箭便如利刃般射了出去!

    「咻」地声响,三枝箭进了前头竹林,神准地射在同一根竹子上,高低则有所落差。

    殷烨怒视著她,「妳又射得比较高了!」每次都这样,卑鄙!

    「我技术差嘛,也没高多少啊……我知道你不行了,乖,别再赌气硬撑了……」

    「我没说我不行!」

    「是是,你最厉害、你最厉害。」她附和几声,反手将大弓负在背後,见他快步走进林,唇边有著淡淡的笑容。

    殷烨站立在那支竹子下,昂首望了望,只见三枝箭最高的那枝约四个成人身高。

    「那臭婆娘!」一定是故意的!

    不想被她瞧扁,闭上眼,他深深地吸一口气,倏地,膝盖微弯跃起,足尖便点上了最低的那枝箭;身子微沉,再提气的同时,拍了下身边的竹子借力跃上间那枝箭;目标就在眼前,他手一伸,急著拔下最高的第三枝箭,却因脚下的箭枝无法承受他停留的重量而折断!

    他整个人没防备地往下坠,又跌在地上吃了满嘴泥。

    「呸……咳咳!可恶!」为什麽就是不会成功?

    「哎呀呀……」

    讨人厌的声音又出现,容似风睇著他不甘的小土脸。

    「今天第几次失败了?」三十九?四十?

    被她略带笑讽的语气一激,顾不得身上疼痛,他立刻原地跳起。「我一定会把那箭拔下来给妳看!」

    「哦?我可不会陪你在这儿射箭射一整天。」箭也断了快四十技。

    「我自已射!」不需要她碍事!

    「我这把弓跟你差不多高好不?」拿起来能看吗?她失笑,看他被自已嘲弄得气红了脸,她眸底有著微小的光闪,「杨伯,拿较小的弓箭给他。」侧首交代。

    「是。」马上去准备。

    「徒弟,为师的只提醒你一次。」她低首和他对视著,「你想想看,为什麽你能踩上第一技箭,但却踩不上第二枝箭呢?」他的缺点,就是不够稳定,导致第二次的使力方法过重。

    殷烨愣了下,随即恼道:「因为妳教得太烂了!」

    「原来如此啊……」果然是这种回答,算了,用嘴巴告诉他不如要他亲出自用身体学习。「为师的要去休息了,你慢慢射,慢慢跳啊。」临转身前,像是想起了什麽,「对了,你可别要赖皮喔!」随便拿枝箭来交差。

    殷桦接过杨伯去取来的弓箭,才在想出自己是不是把话说得太满了,不料听她那样说,登时破口朝著她的背影大吼:「我才不会!」老要这样贬损他,气死人了!

    容似风没停下脚步,脸上挂著微笑,一副诡计得逞的模样。

    「……你看你看,我就说吧,那小子又输了。」仆役看著小姐走过长廊?才出声讨论。

    「真笨啊,怎麽看不出小姐用的是激将法呢?」可悲的孩子。

    「不过,我倒是第一次知道轻功能这样教。」真新奇。

    「我也是头一次瞧见有人进步能这麽神速。」好可怕。

    「你有没有发现……也只有小姐才有能耐让那小子这样大吵大闹啊!」总算有点小孩样,平常根本就孤僻到了顶点。

    「但那小兔息子好像什麽都不知道。」从头到尾都被小姐耍得团团转。

    两人对望一眼,然後,为那可怜虫致哀。

    风清月明,四周一片寂静,众人酣睡正熟。

    已是接近寅时。

    忽地,一声欢呼吓醒了栖息在树枝上的鸟儿,接著就看到一个人影在长廊上奔跑。也不怕吵著其他人,只是一直跑一直跑,脚步像是不稳了好几次,绕过几个弯後才终於停止。

    「臭婆娘!臭婆娘!开门!」压根儿不管时间对不对,殷烨死命拍著容似风的房门,大声叫唤。

    仍烟火摇晃的室内几乎是立刻就有了回应,容似风拉开拴子,将门打开,似笑非笑地瞅著面前看来非常狼狈却极为开心的小子。

    「怎麽,我还道是哪里的鬼跑出来吓人了。」她闲闲地打量著他,披头散发、蓬头垢面,衫子还勾扯破了几个洞。

    她一点也没有匆忙睡醒的样子,倒像是早就等待已久。殷烨见她衣冠整齐,先是愣了愣,随後便把这突兀丢到脑袋後,直接举起手,对著她的脸,张开指掌。

    「我拔下来了!」带著一点点稚嫩的神气和兴奋。「我没作弊,把最高的那枝箭拔下来了!」他拔箭後也试了好几次,是真的可以构到那高度了!

    把手的箭展现在她眼前,他自己都没发现,那神情就像是个很努力很努力地做好一件事後,希望人家打赏的孩子。

    「喔!」她拖长音,在那双闪亮大眼的注视下,没有怀疑他的话,极自然地就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为师的很满意。」是真的。她微笑。

    那举动,好温柔。

    他不自觉地怔怔杵著。呆住的结果,是被她乘机摸了脸颊一把。

    「瞧你,一身脏。」还有些擦伤呢。「把衣服穿好,不是告诉过你只有我能看了吗?」拉上襟口,将他微露出的半肩盖上。

    他回过神,而後用力拍掉她的毛手,满脸通红地低吼:「不用妳管!妳才不是我师父!」他死都不承认自已找她拜过师。

    「咦?你怎麽又要赖?」她好伤心啊!「我教了你这麽多,你还想反悔啊?咱们明明就在那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彼此交换过血了,你现在居然又翻脸不认,反正你就是看不起我,不相信我,亏我还救了你两次……」重复的戏码,连台词都相同。

    她泫然欲泣的语调让他皮疙瘩满身爬起。

    「妳……妳别老是来这招!」他不会再上当!

    「……我也不求你什麽……只是希望你喊我几声师父……」呜呜。

    「妳、妳——」他手足无措,深怕有人经过,还以为他干了什麽坏事。「妳……妳不要再假装了!」可恨的臭婆娘,果然是在耍他!他从她手抽出自己的袖子,不再上当。

    「你老是对我那麽凶……」这世上再找不到像她这麽好的师父了。

    「不要拿我当抹布!」冷汗淋漓地避开。

    「我要你去祠堂打坐,也是为了让你修身养性……」每次都要劳动她把他点了穴後摆在那儿,结果他的怨气好像只增不减。

    「我的裤子!不、不要乱扯!」他黑著脸恼叫。

    「我没扯啊。」不要随便冤枉人。

    明明就是他自已动来动去松掉的。

    「风妹还在玩啊?」容揽云揉了揉眉角,有些头疼地站在不远处廊下。

    「是的。」玩得可乐了。杨伯恭敬回答。

    「她对那个孩子倒是挺认真的。」第一次正式为人师表,她的确做得相当值得称许。「不过……杨伯,你查到那孩子的身世了吗?」他正了色,流露出不可侵犯的庄严。

    杨伯微微一笑。「小姐吩咐,若您问起,就告诉您这事儿当作没有,也不要去查探。」

    「什麽没有?难不成那小子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他低语几句後抚著下巴,「……她倒是摸透了我的心思。」从小就精。

    「小姐一向如此。」

    容揽云冷哼了声,「杨伯,我怎麽老觉得你偏著她?!」好歹他们兄妹俩都是主子,待遇差这麽多。

    「因为小姐还小。」多麽正当的理由。

    「小?她年纪和我比起来是不大,但骨子里成熟得很。」别以为他不知道,二娘辞世的那天,当时八岁的她像是一夜长大了。

    从此再也没人看过她落泪,再也没人看过她撒娇,再也没人……知晓她心真正在想些什麽。

    这也是他这个作兄长的,总是不会强势地对她离经叛道的作为多说话的原因。他希望她能喜乐,不只是表面上,而是打从心底开怀的杨笑。

    忆起往事,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刚才瞥见殷烨露出的後肩,隐隐约约似乎有一点什麽纹路,他才微微眯眼。

    「……杨伯,你知道最近那个地图的事吗?」

    「是的,江湖上传言甚嚣。」尚未平静。

    「嗯。」他沉吟,脸色凝重。启唇低声道:「难不成,风妹她……」各种可能的情况和理由在他脑猜测,让他粗犷的眉峰愈来愈紧,半晌後,又是长长一叹。

    罢,她想怎麽做,就由著她吧。

    就算真如他所想的那样,就算哪一天出了岔子,他这个大哥也绝对会帮她守著,助她一臂之力。

    「希望是我多心了……」他喃喃。

    没人发现到,那夜看来清明的月,後头却弥漫著重重厚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