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水光潋滟睛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柱浓抹总相宜。

    饮湖上初晴後雨苏轼杭州西湖,自宋元以来,遂有「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之谚,其秀丽山水闻名遐迩,而其,西湖的绝致景色更为仙境典范。

    如此引人入胜的灵秀风光,令得许多人雅士常於此把酒吟诗,宋朝人苏轼被派遣守杭时,就曾独出机杼地将西湖比喻为传奇美人西施,更说过「天下西湖三十六,就最好是杭州」之语。

    物产丰硕,人荟萃的西湖不仅有美山美水,更有古刹名塔,小桥亭轩,曲水流觞,四时景致皆异,其醉人之处,非言词能尽说透彻。

    想要细看这美景,那麽,湖畔的「楼上楼」当真是最佳选择。

    楼上楼三面临湖,视野延伸极广,环状楼阁设计精心,一山两堤三岛五湖,不费吹灰之力,尽收眼底。

    难得的是,这最接近天堂之处,并不昂贵。

    据说是由於这儿东家特爱西湖景色,性喜好客且慷慨於分享,也因此,楼上楼几乎是天天座无虚席。

    「卖花儿,卖花儿。」

    一个小姑娘捧著个小花篮,在喧闹的人群细声叫卖著。

    若是常客,肯定对她一点也不陌生。

    由於她家境清苦,小小年纪便得分担家计,掌柜的看她可怜,才准了她在楼上楼里卖花儿。这一卖,可也让她成了这楼的特色之一「大爷,买一朵花好吗?」她见有人迎面,便微笑问道。

    人娇小,身子更是瘦弱,楼内高朋满座,一旁的喧嚣轻松压过了她本就不大的声量。那粗汉没个注意,连她影都没看到,不小心就撞了她一下。

    「谁摸老子!」粗汉回首,却啥也没瞧见,才疑惑地抓了抓头继续走。

    「啊。」小姑娘低呼了声,踉跄几步,尚不及站稳,隔壁桌的客倌正好起身,无巧不巧,她被这突然一顶,往後跌向阶梯。

    只记得要抱紧花篮,她两眼一闭,身子绷紧,却没料到落入了一副xiong怀之。

    「小心。」温柔的嗓音在她头上响起,有些沉,但又与寻常男子相异。

    这人身躯极暖和,小姑娘抬起大眼睛,望见一张端正的面容,顿时微愕。

    「对、对不住。」确定人家著的是男装,她赧极,赶紧扶住把手自己站好。「啊……谢谢公子。」她、她还以为一定不是男人,因为,他的身子比爹软呢……叹,她在胡想什麽?

    「举手之劳。」那公子微笑,瞅到她双手抱著的花篮,略思量了下,出声问道:「这花儿怎麽卖?」温温的语调。

    「嗄?」她一愣。

    「等等啊。」做个手势,伸手入怀,掏出了一串铜钱,「这样够不够?」独特凤眼眯得细细的。

    她呆呆地瞧著他的笑,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忙道:「不、不,太多了!」可买好几个花篮呢!

    「不要紧。」将铜钱塞进她手,微弯腰睬著篮子里的花,「哪个好呢……嗯,就这个吧!」拣了朵粉嫩的小黄花。

    「公、公子,太多了!」她急著告诉他。

    「嘘。」修长手指摆放唇上,示意她别紧张,拿著花看了看,将枝折断一截,那公子伸出手,将花儿别在小姑娘发上,然後才笑道:「多好,妳跟这花好配,我就用少少的一串钱,买妳这无价的赏心悦目。」真可爱。

    她只能傻傻地望著他,那人察觉,又朝她温和地一笑,笑得她脸红心跳。

    像是察觉到了背後有什麽动静,那公子站直身,微微侧过首。小姑娘这才发现,他後头还有一个极其俊美的高瘦少年,两人手上都拿著一柄长剑。

    奇怪的是,那少年不知为何,双眉皱得好紧好紧,一直瞪著那公子,像是非常不能苟同什麽事。

    那公子笑容依旧,仿佛什麽事也没,眼睛巡了遍,才往角落走去,喜道:「凑巧刚走一桌,真好。」而且位置就在栏杆旁,上上座呢。

    俊美少年只哼了声,板著脸跟在後头。

    小姑娘怔然地杵了半晌,那看来有二十六、七的公子平易近人,英飒带著和善;跟他同行的,十七、八岁的少年则看来较之寡言冷漠。

    这样的两人……是兄弟?可长得一点也不像啊!

    虽然那少年俊美绝伦,年龄也和她相仿,但她一颗少女芳心就是在短时间偏向,了那公子。偷偷瞥见两人入了座,她下意识握著手的铜钱,才想到要还给人家。

    「小二哥,沏两壶龙井,雀舌的。」那公子,也就是男装的容似风,坐下吆喝。

    「来了!」店小二立刻打点去了。

    「徒弟,你要吃啥?」见店小二没一会儿捧著热茶上前,她朝俊美少年问道。

    「不要叫我徒弟!」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话。

    这七年来,他说过多少遍!

    「好好,不叫就不叫。」都到了现在还跟她争,这麽大了还像小时候一样,该不会只长个儿没长脑袋?「那,殷烨殷少侠,请问你想吃啥?」接下小二哥递来的热茶,她拿过杯子慢慢地在手里转著。

    殷烨没答话,却突然发现,自己居然不觉地跟她一样在转杯子!这臭婆娘的怪习惯他是什麽时候也染上的?将茶杯重重地搁上桌,他更不想开口了。

    唉,这小子脾气不仅怪异还拗得让人摸不著头绪。容似风支著下巴,对他这种动不动就生闷气的别扭行为已经非常能应付。

    「你不叫是吗?那我叫啦。」清咳两声,她道:「小二哥,麻烦给我来盘炸响钤、葱油草鱼、香菇菜心、生爆鳝片、八宝豆腐、油焖春笋、香菜千丝、叫化子……对了,别忘了最著名的东坡肉。」说出一串菜名,她无视於店小二低头苦苦默记,啜了口茶再道:「至於小点呢,我要酥皮角、糖枣糕、像眼糕、澄沙饼、奶皮烧饼、蝴蝶卷子,你再帮我装个小盘儿,上面放些杏子李子栗子桔子……」这麽长又念得快的菜单,即便是身经百战的小二也有些招架不住。

    「妳叫那麽多哪吃得完!」终於忍不住,殷烨总算开口制止她。他们只有两个人,能有多大食量,喂猪也不过如此。

    「啊,我还以为我要念完了墙上的菜名你才会说话呢。」她调转视线直瞅著他,「怎麽,你到底想吃啥?」今天可是她作东,这小子不给面子,连带影响她胃口。

    「妳……」为什麽老是这样?他忍著气道:「随便。」

    有说等於没说。「这样啊,小二,刚刚那份菜单一次全上吧……」

    「等等!」他怒视她一眼,深吸几口气,看了下墙上木牌的菜名,才绷著嗓子启唇:「……虾爆鳝面。」好不容易才捺著没发作。

    「早说嘛。」她一笑,抬眼对小二哥道:「不好意思,小二哥,刚才的请你当作没听见,咱们要两碗虾爆鳝面,东坡肉一盅、炸响钤一盘。再来一小碟糖枣糕,这样就好了。」

    「是是,客倌稍等。」小二暗暗擦去冷汗,松了口气领命而去。

    「这茶真好。」她再注满了杯,「出门办事那麽久,总算又能回来这儿,品味用虎跑泉水沏的龙井上茶。」她住在杭州二十几年,怎麽也喝不腻。

    「妳爱吃爱喝随妳,不要随便招惹人家。」殷烨冷淡道。

    她眨眸。「谁?」

    「妳说呢?」还跟他装傻,那姑娘对他们这桌的注视,热切到他想当作不知道都不行。

    「你难得会这麽关心,该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哎呀,有嫁弟弟的感觉耶。

    「我是讨厌妳这样不正经!」他受够了她这一路上的态度!

    不是故意挑他死穴就是想办法刺他要害,再恶劣一点就去招惹一些不该招惹的人,然後让他收烂摊子。这次远行办事,容揽云只吩咐他一人去完成,偏偏她要跟,本来可以很快弄妥当,都被她搅乱了!

    「是你太严肃。」明明小她这麽多,又爱故作老成。拿起茶杯正要就唇,眼角馀光却瞥到了那卖花的小姑娘被人缠了住。

    「这位公子……请、请让开好吗?」小姑娘小声地要求。

    她本是要走过去还钱的,但忽然冒出个陌生人来挡住了路,怎麽也不给过,听著他们那群人的调笑,她开始著急了。

    「别那麽害怕嘛,咱们不过是要请你喝杯酒而已,没有恶意的。」一名长相斯,状似书生的白衫男子笑道。

    「我不会喝酒……」她已经告诉他们好多次了啊。

    「不会喝我教妳喝。」另一名明显有醉意的男子道。「妳这麽可爱,我铁定把妳教到会……嘻嘻,喜欢我用哪儿教?用嘴?」下流的词句引来同伴们的咯咯醉笑,更三言两语不堪地讨论起来。

    小姑娘红了眼眶,垂著头。

    「我不喝酒……我、我只是个卖花的……」为什麽要来这样为难人?

    「花?好好,我买。」白衫男子像是施舍乞丐般,丢给她一枚铜钱,「我要妳头上这朵。」他伸手就摘,还顺道摸了她柔嫩的面颊一把。

    她吓得花容失色,深感屈辱,後退一步,却进了另一个虎口。

    「别跑嘛,咱们都是好人啊。」男人站在她身後,搭上了她的肩。「妳真是细皮嫩肉啊,可有咱们刚吃的东坡肉还滑腻?」又是一阵笑声。

    那几人就这样把她围了起来,东一句,西一句,皆是粗俗调侃。

    纵使看不过去,也没人敢吭个声,这些人部分是糜膳秀才,若是现在得罪了他们,往後他们了试、当了官,谁知道会不会回来报复?

    一时间,众人敢怒不敢言,只剩下那两桌放肆的笑声。

    「哎呀!我说徒弟,你有没有觉得好臭啊?」

    突然的话语让大家都愣了下,纷纷往声源看去。

    容似风仍旧煞有其事地道:「臭、臭,真是太臭了。」她皱眉,用袍袖遮住口鼻,「是不是你放屁?」她看向桌旁人。

    殷烨怔住,而後察觉每个人都在看他们这里,立刻瞠目狠狠地瞪著她。

    「不是你?那是谁?」她转过头,目光落在那群人身上。「好像是从那边传过来的。」

    「你胡说什麽!」满楼菜香,哪里有什麽臭味?没有怀疑她是女人,白衫男子驳斥道。

    「啊啊……天,真的好臭。」她夸张地偏过头,像是快要呕吐般,拿起茶杯赶紧啜一口,才极其惊讶地再度面向殷烨,「奇观啊奇观,徒弟,怎麽有人讲话眼放屁一样?」天下事无奇不有啊。

    那白衫男子一愣,怒道:「你说谁!」

    「谁应了声就是谁喽。」从容不迫地端起茶壶倒茶。

    她声音并不大,但却恰恰能让众人听见。旁边泄出了一点点窃笑和私语,那群人不甘被人这样给难堪,当场同仇敌忾。

    「让我去教训那家伙!」其有几人会武,立刻自告奋勇上前。「如果不想受伤,就快点跪下讨饶,本公子或许还能——好烫!」伟大的出场词还没说完,就捂住了脸痛叫。

    「真对不住,因为太臭了,不小心手滑了下。」容似风好歉疚地给对方看空杯。

    「他!竟敢耍人!」一人见同伴吃了鳖,大声怒吼,取出随身短刀,直直朝她砍去她没躲,也不避,只是悠闲地喝著茶。唇边有著诡异的笑。

    就在利刃要沾上她的衣服前,银光一闪,一柄亮晃晃的长剑倏地从,正对来者下颚。

    「吓!」偷袭的人赶忙收力以免撞上,却不小心收势过猛,一屁股跌坐在地。

    背对著他们的殷烨右手握著剑柄,护住了容似风。他生气地看著她,抿紧了嘴,知道这女人就是喜欢这样考验他的耐性!

    在如此多人面前,出了这麽大的丑,那群家伙简直气煞了!

    「不要放过他们两个!」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跟著一夥人就冲了过去。

    「无可救药。」容似风抄起桌上两只茶壶的一只,一挥手便往他们丢去。

    满壶热水就要临头浇来,那些人大惊,急忙跳脚散开,间的白衫男子推挤闪躲不及,刚好被砸脑袋。

    「呜啊!好烫啊——我完啦!」好看的脸熟啦!毁啦!他抱著自已面部打滚,凄声哀号。

    铁壶「喀隆」一声掉在地上,大夥儿定目一瞧,就马上有旁观者爆出笑声:「是空的!」

    「咦?」白衫男子摸著自己,头上只有热热的水渍,但不到烫死人的地步。丢脸丢大了,他一拍地板坐起,怒喊:「别让他们走!」

    「我可没说要走。」右侧有人扑来,容似风拿起佩剑反手用剑鞘敲了他一记,再用力一拐,「不送了!」她清喝,那人就失足掉出楼外。

    「啊——」凄厉惨叫,扑通一声,直落西湖。

    「让你醒醒脑。」她扬眉笑道。人模人样的,品格却如此低劣。

    「开打啦!」喀搭喀搭,闲杂人等鸟兽散。

    殷烨实在不想帮忙解决她惹出的麻烦,但就是有人不识相!後方砍风声落下,他看也没看便倒转剑尖刺去,只听抽气声惊起,一人影往旁闪去。

    「来得好!」容似风用鞘身贴著来者腰部借力巧推,俐落地将人给送出楼外,「第二个。」她喊,鞘再一转,挥向另一人屁股,「打扰我吃饭,该打!」啪啪啪!

    「爹哇!」扑通。

    「娘呀!」扑通。

    像是下饺子似地,围在桌旁抢攻的十数人不停哀叫,不停减少,一个个都跌进了西湖里去清醒清醒。

    「饶命啊、饶命啊!」最後一个双掌合十讨饶,「我不会泅水啊……拜托大侠饶了我……」看容似风有收手的迹象,机不可失,他霎时挥拳猛力朝她打去。

    一道利光瞬间从左侧刺进,他当下惊得脑空白,僵硬地转过头,望向少年俊美却宛如阎王的面容,沿著他修长的手臂往下看著自个儿被刺穿的衣服,以为肚破肠流了!

    「不知悔改,演技太差!」容似风抬起腿,把他也给踹了出去,「你不会泅水的话,就叫你下面的同伴救你吧!」她朝木栏外喊道。

    殷烨拨开剑上的破衣布,将之收入剑鞘,上头一点血迹也没。

    容似风回过头,见状勾起唇,夸道:「你已经能运用自如了。」分寸都拿握精准。

    「不要再用这方法来试探我。」他冷声道。这种一路上要他最後关头出手相救的戏码实在令人生厌!

    他恼怒,却不知是在恼她不顾己身安危,还是恼自已太过心软。

    「呵呵……」没有正面回答什麽,她找到了躲在一旁的小姑娘,上前捡起在混乱被踩过的花蓝,她走近她。「对不住,害妳没生意做了。」

    小姑娘惊魂未定,却觉得这公子刚才好神勇、好英雄!才脸儿红红地想道谢,楼下的掌柜就咚咚咚地跑上来察看战乱後的灾区。

    「天哪!」他一拍自己油亮的额头。真正没生意做的人是他啊!

    「啊。」容似风站直身,略带抱歉地道:「掌柜的,别担心,这儿的一切损失我会负责,你只要上四方镖局报个名号,我保证连强壮的工人都有一大批可供使唤上不过,不好意思了,大哥。

    「啥?四方镖局……难不成你……妳……」他们杭州有个声名远播的镖局,当家的是个豪爽海派的壮年男子,听说他有个妹妹,一向穿著似男……

    「妳……妳是容姑娘?」他讶问。

    明明是臭婆娘。殷烨站在後面,又是冷哼一声。

    「容……姑……姑、姑娘?」有人吃惊地张大了嘴,才冒芽的情思硬生生地被折了断。

    容似风拍了拍一旁小姑娘呆掉的脸蛋,笑道:「正是在下。」

    「舵主,小、小姐回来了。」新来的门仆阿正,被诡谲的气氛弄得开始结巴。

    杨伯在旁边,观一眼容揽云难看的脸色,咳了两声,解围道:「舵主已经知道了,你可以下去了。」往一实是「早就」知道。

    「是、是!」阿正诚惶诚恐。他今天头一回上工,连门口那大匾额上写得四……什麽都没问清楚呢,就被众人拱推作代表进来报告……这个主子好像很难伺候啊。

    他还没走出厅,就在门口碰到了个二十六、七岁的青年。

    「大哥,我回来了。」来者正是容似风。她无视於容揽云黑煞的表情,跨过门槛朝他笑道。

    大哥?阿正展现他机伶的一面,立刻躬身,道:「少爷好。」多拍点马屁,才好过日子。

    不料「啪」地一声,容揽云重重地拍桌站起。

    「是小姐!」隐忍许久的怒气终於爆发。「她是小姐!你要叫她小姐!」声如洪钟。

    「啊啊……嗄?」阿正被那咆喊震得有点头昏眼花,还是容似风扶了他一把。他眨眨眼,看著身边挂著微笑的青年,委屈道:「分明就是个男的啊……」虽然身子不够壮,但臂膀很有力啊!

    「跟你说了她是小姐,就是小姐!」他干啥跟个门仆争论这种事?容揽云不容反驳的下令:「以後都要叫她小姐!听到没有!」根本是迁怒。

    阿正呆了,不晓得自己本来是马屁的,怎会变成揪马毛了?这地方委实怪异得紧,对男的要喊小姐,那杨伯也该唤杨嫂?舵主不就变成……

    「容夫人……」他喃喃。

    「你说什麽!」木窗快被震破了。

    容似风呛咳了声,忍笑忍得很不成功。

    「好了,你快点出去。」在有人要大骂之前,她赶紧推著门仆。「过些天会有人跟你解释的。」踩著他满脸困惑,她好心补充。

    将大厅门合上,她转过身对著自已大哥。

    「大哥啊大哥,看来你身子骨强壮如昔,作妹子的我也就用不著担心了。」气如此十足,真令人欣羡啊。

    容揽云瞪著她,决意要好好教训这胡来的妹子。对!该怎麽做呢?

    先打她几下屁股……但她今年好歹也二十有七,实在不适合用对付那十个孩子的方法;不然把她关禁闭……可她会乖乖听话待著才有鬼;那就,不准她吃饭……唉,这怎麽行,她若是不支昏倒了,他就要去祖宗牌前忏悔没作好兄长了!

    嗯……呃……啊!心里挣扎地呐喊。他满腔的不悦,终究在妹子的笑容化为千万无奈。

    「回来了就好。」虽然一踏进杭州城就先来段让人头疼的飞狗跳,搞得他们镖局的镖师练拳之馀还必须去人家饭馆收拾善後。揉著额角,他看了下她,问:「那小子呢?」

    容似风知他问的是殷烨,「回房里去休息了。」走近椅子坐下。

    「哼,这小子也太过孤僻了!」明明住在同一问宅子,怎麽他上次见到那兔崽子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我看他大概连咱们长什麽样也没费心去记吧?亏我还替他著想。」他想那孩子毕竟是寄人篱下,所以让他在镖局里有份差事,不致存有亏欠感,若他功夫够好,甚至可以成为他的左右手。

    毕竟算起来,自己也是那小子的师伯,怎料他那麽难伺候,性格冷漠不说,成天还板著个脸,见人也不搭不理。幸好他不喜欢跟那十个孩子有交集,否则连他们开朗的性子也变y沉了那怎办?

    「欸,这种年纪嘛,难免会拗了些。」唔……这个理由够不够好?

    「是吗?」他哼声,不接受这种说词,「我看他不都一直是这个样子?」只有风妹才拿他有办法。

    她笑了笑:「他还是个孩子,以後自然会长大的。」

    他瞅著她,一双已经有些白丝的眉毛动了下,半晌才启唇:「那妳呢,妳长大没?」

    她微顿,正想拿茶壶的手就停在半空。

    「大哥,你在说笑吗?」她已经可以算是个「老」姑娘了。

    「我要是可以笑得出来就好了。看妳这样,妳不知我心里多替妳惋惜。」他难得严肃道。也因她年龄长了,很多事必须说开。

    没有讶异突然转变的话锋,望向他,她的眼神是温和的。

    「这样没什麽不好啊。大哥,我不像娘,不够软弱,也不懂得如何依赖,所以,我没有办法依循她的脚步去走。」

    「我知道妳跟二娘不同,所以,就算妳照著二娘的路走,也不会有相同的结果。」为什麽她就是看不开?二娘在她面前呕血而死的冲击确实是根深蒂固,但难道就没有能够不再束缚她的一天?

    「大哥……其实,我一直都很羡慕你。」她轻声淡笑,没有给正面答覆,只是突然说了这一句。

    总是这样,她总是这样四两拨千金!

    容揽云恼虽恼,却没出言逼迫她正视。他知道,她已经想打住这个沉重的话题了,就算再怎麽勉强谈论下去,她也不会让人有机会接近她内心那一处不能碰触的伤口。

    他深深一叹。

    「我并不想多管妳,只希望妳能别忘记我这个作大哥的。」从小看她到大,她的转变,让他既心疼又寂寞。

    她抬起凤眸,直视著他。

    「我从来就不曾忘记我的好大哥。咱们兄妹俩,可算是相依为命,又哪那麽容易忘呢?」他对她的好,她一辈子都记得。

    没想到她会这麽直接认真,他愣了下,心里还真有些雀跃喜悦,他老以为这个妹子会认为他很罗嗦呢!脸上不由自觉露出傻傻的笑,哪还有舵主的威严。

    直到身後的杨伯咳了声,他才恢复面部肌肉,想起件事得交代,正经道:「妳若真当我是大哥,就该听我的话,我已经告诉过妳了……」

    「咱们镖局仇人多嘛!」容似风替他接下去,又笑又叹。这大哥简直像是个老婆子。「我知道的,我有小心注意。」怎麽就是不信她?

    「妳知道?妳知道还没跟我说一声就出门?」虽然他明知自己妹子有能力行走江湖,但就是没有办法完全放心。

    四方镖局一向挑明不跟强取民脂民膏的贪官污吏作勾当,更不看脸色,所以常常都会得罪人,不过他们名望大,又享有一定的盛誉,有本钱跟人家杠上。但要是对方玩y的,那可就不那麽好对付了,他就怕那个万一啊!

    「就是因为我知道,所以我才跟著去啊。」见他皱了眉,她提醒道:「你担心我,就如同我也会担心别人一样。」

    「别人?」他一顿,随即恍然大悟,「啊……啊!那臭小子还用得著妳去担心吗?我看他根本没把妳当师父。」没大没小的兔崽子,干啥还为他费心思?哼!

    「这个嘛……」她微笑,「大哥,再怎麽样,我是不能不管他的。」从她把他救回来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是她的责任了。

    更何况,这七年来,她了解他到骨子里,更不能说放手就放手。

    否则……唉。只愿,日子就这样过下去,别起任何波涛。

    容揽云没注意到她眸一晃而过的异色,只顾著说:「妳就是太实心眼,认定什麽事以後就坚持到底……要我说嘛,让那小子去受点皮肉苦,看看气焰还会不会这麽嚣张……」

    她抚唇,一副烦恼的模样:「喔……大哥,他细皮嫩肉的,我舍不得。」

    「啥?妳……妳在逗我笑吗?」他瞠著铜铃目。

    「嗯……你说呢?」呵。

    一旁始终沉默聆听的杨伯,眉毛悄悄地弯了。

    正文 第五章

    容似风不想,不想作一个像她娘那样的女子。

    她的爹是个名门镖局的大当家,成日忙得几乎不见人影;而她的娘,则是这样无法掌握的男人的一名小妾。

    悲剧从这里开始。

    从她懂事以来,每日首先见到的,就是娘亲以泪洗面的景象,喃喃自语地哭诉著爹为什麽丢下她,为什麽不回来,为什麽让她独守空闺,她又有多後悔嫁了一个这样的男子。

    接著,娘会哭著抱住她,说她是心肝,说她是宝贝,说只有她俩过日子……说她为何不是一个男孩。

    如果她是个男孩,或许爹就会回家,爹就会注意到自己还有个妾,所以,一切的一切,都怪不争气的肚子居然生了个女儿。

    愈念著,就愈忿怒,母亲原温和的表情,逐渐消失。

    头一回是把她推倒在地上大骂;再来是打她巴掌;跟著,尖锐的银簪刺上她的身,划出一条条血痕。母亲双眼里没有她,也仿佛没有听到她的叫唤,鲜血一滴滴留下。

    只有头几次的时候感到痛而已,之後,她什麽也无所谓了。

    她知道大娘和杨伯都很好,她也知道他们一定能帮她,但是,她没有开口跟任何一个人讲过。

    她是她的亲娘,纵使她在人前故作正常,但关起门来却对自己女儿施虐,她依旧是她唯一而且至亲的娘。

    没人发现隐在衣服下的伤疤,但是日子一久,伤口只增不减,她动作上的异样闪躲,终於引起大娘的注意。事情被揭发後,大娘告诉她,娘一定得去看大夫。

    她守在她们母女俩的房间,耐心地等著娘回来,好久好久,终於,让她等到了。娘的气色看来不错,也好像可以看得到她了。

    可惜,那样温柔的笑,却只是犹如昙花。

    有天夜里,娘突然发了狂,砸碎房里所有东西,不停地打她踹她,拿著碎片割伤了她身体好多部位,她哭著抱住娘求她不要这样,但是,八岁的孩子,能有多少力气去阻止一个发狂的人?

    她被甩开,再爬起;被甩开,再爬起。不知道重复几次,不知道伤痕添了多少,然後,娘就这样在她眼前呕血倒下。

    等杨伯和大娘赶到时,她只是满脸的血,抱著自己娘亲尚有馀温的尸体,眼泪流乾,喉咙哭哑,衣衫破乱,不晓得直直瞪著哪里,僵硬地没办法发出一个声音。

    此後,她一直睡不好,面无表情好长一段日子,能够学武,是让她转移心伤的一个契机。因为她不想这麽懦弱,像娘讲的那样没用。

    再度能有笑容,是十三岁以後的事了。

    但不论表面如何平静,心灵怎麽恢复,她就是坚持不嫁人、不作柔弱的打扮。

    大哥终身只有正妻,即使嫂子不在了,也坚不续弦,是由於这样。

    她谁也不恨,没有人有错,爹、大娘,都在几年内相继辞世,舵主也由大哥接替,这些只是往事与往生的人,再多提些什麽,一切也不会重来。

    她并非瞧不起自已女人的身分,只是,在她坚强独立的表面下,还是有著软弱的部分,那太过疼痛的创伤,也会令她想要逃避。

    所以就伪装。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哪……」清朗的嗓子念著诗句。

    「妳果然是在这里喝酒!」月色下,殷烨对著亭子里的一个人影没好气道。

    「咦?是你啊,徒弟。」容似风靠坐著梁柱,一脚抬起踩著石椅,轻轻地晃著手酒壶。

    「什麽是我?」明明就是她要人吩咐他去拿东西,还以为是什麽要紧事,结果居然只是送下酒菜过来!「妳跟杨伯说会待在房里等著,还跑出来让我找。」他走进亭内,将手的篮子往桌上重重放下。

    「你不是找到了吗?别生气,我在房里看到这明月实在美得紧,所以等不及你来了。」她倾身往前,支著颊,笑笑地望著他。

    他走近後才发现,她身上披了件外袍,神情也微醺,跟平常端整的模样不太相同。顿了顿,看向栏杆外,地面尚有著酒水,他才想起,今天又是她娘的忌日。

    印象当,每年都有一天只嗜茶的她会喝起酒来,一壶献地,二壶自饮。後来才辗转得知,原来这是她祭拜她娘的方式。

    殷烨不晓得容似风的过往,只是觉得,她在这天总会有点不一样。

    像现在,又不知道在对著他笑什麽了。

    「我要回房了。」转过身想走,却被她拉住手臂。「你干嘛,」下意识地回首,却看到她离自已好近好近。她身上乾净的气味淡淡地飘过来,他一怔。

    ……这女人,好像变矮变娇小了。

    他记得以前总是被她压得死死的,过招的时候只要她手一伸,他根本连她衣角都碰不著……奇怪,什麽时候,他高她这麽多了?脸著只到自己肩膀的容似风,他怀疑自己之前怎麽都没注意到。

    「等一下嘛,干啥这麽快就要走?反正你回房也没事做……」她脸微红,吐息之间皆是酒香。「来来,坐下来陪为师的喝一杯。」拉著他就要坐。

    他还在比较两人体型的差距,就突然被一把扯下,险些撞到桌子。臭婆娘力道还是有,他收回之前觉得她变弱的谬论。

    「我不喝酒。」这玩意只会误人误事,所以他向来一滴不沾。在她旁边皱著眉,他把面前的酒杯推了回去。

    「不喝啊,今晚夜色那麽美,你真不会享受……」她停了停,随即一拍额,笑道:「是了,我忘了你这石头性子,对某些事情总有特别的固执。」没强迫他,她收回杯子自己乾了几杯。

    殷烨睬她一眼,不知干啥要坐在这儿看她饮酒,正待起身,一个东西就靠上了他的肩膀。他错愕,垂眸一看,容似风竟然斜著身子倚在他肩上。

    「妳……」是醉了吗?正要出声,刚好角度有个巧妙,他从她颈项一路由下瞥到了她衣襟内的一点点肌肤。

    在月光的映照下,肤色更显白嫩。

    就算知道她是女子,但不论举止或者打扮,他却从未见过她有什麽女红妆的样子,现在瞧到的一小片肌肤,当真是让他觉得好不能适应。

    犹如看著了什麽不该看的东西,他连忙移开视线,将她的头推回去。不料没一会儿,她又倒了过来;他咬牙,再推回去。

    真的是醉了吧?她虽一向跟他不拘小节,但却从未如此失态。

    看她还是略带摆晃地偏著身子,眼见又要倒回处已身上,他索性用力一推,整个人跟著站起。

    「欸欸……好痛……」她顺势半趴在桌上,掀了掀开始沉重的眼皮,「你干什麽偷打我,不肖的徒弟……唉,。」将颊贴在冰凉的桌面上,她忍不住轻声叹息。

    她不自觉浅浅显现的异样神态,不知为何让他心产生矛盾的恼意。殷烨微躁,实在不想理会神智酣醉的容似风,他认得的,不是这样软绵的她。

    「哪……徒弟。」身後传来的叫唤,让他停下了离去的步伐。

    他皱眉,半侧过身瞅著她,想她大概要醉言醉语了。

    宁静,只听她带点浓浊的声音缓缓流泻:「徒弟,我告诉你……人哪,要向前看,你知道吗?就是直直地……这样向前看。」示范地举起一只手,指向他的方向。「只要看著前面就好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不好的事情,把它遗忘……或者丢弃……如果不这样做,那麽身上背负的东西会愈来愈多……愈来愈重……你能走到的路也会愈来愈短……你懂不懂?懂不懂……」

    他当场怔愣住!不晓得她这一番话的真意,她好似在看著他,但是那神情——

    「所以……所以……」她打了个酒喝。「所以啊……徒弟,呃……如果我醉倒在这儿了……你会抬我回去吗?」

    那细微变化的情绪太过快速,他没法确定自已是否看错。被她前後连不起来的言语弄得更闷,他不给面子道:「当然不会!」

    「啊啊……你真是冷淡……我是个好师父呢……」她做得够不够好?娘,她是不是比男孩子还厉害了呢?

    就这样,她停下喃语,合上双眼,在这夜风冷凉的亭,睡著了。

    殷烨简直难以置信地瞪著她,没想到她真的说睡就睡:「喂!喂!容似风!」他试图唤醒她,走到她身边了她却还是没反应。「可恶!」低咒一声。这臭婆娘总是这样给他添麻烦!

    想著别管她,就要离开,步履尚未跨出,他却又不自觉地回首凝视她的睡容。

    冷冷的风吹著,她鬓边有几缕散乱的发丝跟著飘扬,其实一点都不美,但他看著看著,却微微地怔住了。

    虽然她没流眼泪,但刚才有一瞬间,他以为她好像在哭泣……怎麽可能?她老是天塌下来有别人顶的样子,从未沮丧或伤心过。

    所以……所以,这种似乎脆弱的样子,她只让他看到吗?

    伫立半晌,他闭了闭眼,拳头握得紧紧的,却始终无法举步走出亭。

    终究还是坐了下来。他不愿动手抱她回去,又为免她醒来後到处昭告别人说他无情寡义,乾脆陪她一起坐在这里。

    盘起腿,他静静地默念内功心法练起功。

    身旁的树叶偶尔被风吹得摇晃出声,他也没所觉,倒是她的呼吸声,清晰地让他好想封死她的口鼻。

    一个暗自生著闷气,一个迳自睡得香沉,这个独处的夜晚,似乎变得好长好长。

    然後,隔日天亮时,两人都同样得了风寒。

    「咳咳……」掩著嘴,容似风面色不佳地拿起桌上刚煎好的药汁。「那个笨徒弟……都已经秋末了,还让我吹了一夜的风,肯定是存心想害死我……」

    不太记得那夜到底是发生了什麽,连他啥时来找她的都无法确定,只晓得眼睛一张开就看到他坐在自己面前,她才启嘴想说话,就打了个大喷嚏在他脸上。

    虽说练武之人应是身强体壮,但就是因为少生病,一病起来,才真是要人命。

    「生什麽气嘛……过了那麽多天,我病还不好都没气了……」不过是个喷嚏和一些唾沫而已,这小子就是心xiong太狭窄。深深呼息,将看来很苦的药一口饮下,她穿戴整齐就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小姐好!」几个仆役见到她忙行礼。

    「嗯。」她微点头,让他们忙自己的活去。

    镖局里最近正热闹,过些日子是容揽云的五十大寿,也是接下镖局的第十二年,所以不少江湖朋友会来送礼庆贺。

    她明白自已大哥其实并不爱如此麻烦,但有些礼数偏偏就是少不得,与其这样跟人应酬,还不如打打那九个儿子再抱抱小女儿有趣。

    她能想像大哥生辰却一脸颓丧忍耐的模样。唇边挂著一抹笑,廊上转个弯,便遇上了杨伯。

    「小姐?怎麽不在房里休息?」他关心询问。

    「还要休息啊?」天,镇日那样躺在床上,真是浪费光y。「不用了,我又不是什麽要死不活的大病,只是小小风寒而已,已经快好了……咳。」可惜身体不太配合。

    真是,听说殷烨也是染了风寒,可他为啥只喝了两帖药,没多久就好得差不多了?他们俩同样吹风,同样有在练武,怎麽结果差那麽多。

    ……难道是她太老的关系?

    没什麽了不起的。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她这个快跻身「宝」字辈的师父,哪是他那种「毛」字辈的毛头小子能比较的。

    「还是多休息一下吧……小姐?」怎麽站著发起呆来了?

    「杨伯,殷烨那家伙在房里吗?」

    「不……舵主让他出门办事去了。」

    「哦?」干啥眼神闪闪烁烁的?「不是远门吧?」她同大哥说过了,他还太生涩,一个人成行不妥当。

    「呃,这倒不是。」连语调都吞吐起来。

    她眯起晶眸,随後露出一个极和善的微笑,问道:「大哥让他办什麽事?」

    「这个……就是去拿对方准备托付咱们的镖物。」

    「去哪儿拿?」

    「呃……去……」

    「哪儿?」

    他抹一把老汗。两个主子,两边都不能得罪。

    「就是……青……」

    「杨——伯。」声音拉长了点。

    「青楼。」唉,虐待老人啊。「他去了城最大的那家『天香阁』。」

    她停了半晌,而後挑高眉。

    「……什麽?」

    「哟!这位公子,来啊来啊……瞧瞧咱们这儿的姑娘,个个年轻貌美,娇羞可爱,不论xiong大腰细臀儿圆的都是温柔似水,酥人心脾。包准伺候得您舒舒服服,销魂蚀骨!」

    穿著花稍的鸨子在门口叫嚷著,客人如水流般进进出出,白花花的银子则在阁里愈聚愈多,让人眉开眼笑。

    殷烨坐在里面已经将近两个时辰,却仍未见应该和他在此接面的人出现。容揽云告诉他那人会手拿竹笛,若是看到符合条件的人,不须上前攀间,只要等对方走过来,拿了东西就立刻回镖局。

    等了大半天,什麽竹笛?一根都没看见。

    青楼内的脂粉气极重,让人晕眩的薰香四漫,混杂著酒肉味及嘈杂人声,若非他有要事,连一刻也待不下去。

    「这位小爷……怎麽自己一个人坐在这儿喝茶呢?」一名姿态娉婷的美艳女子接近他,柔若无骨的纤纤手指搭上他的肩,不问自坐。

    「我说了不要姑娘。」他冷淡道,手转著温热的茶杯,只顾看人群。

    「呵。」女子笑出声,眼睛瞟到他放在桌上的剑。「小爷,您可新鲜了,男人来这都是寻花问柳,要不饮酒作乐的,偏您只坐这儿泡茶。」微倾向他,那腰身更像是蛇般细长柔软。

    她身上掺杂著水粉的异香飘了过来,让他忽然忆起容似风从来没有这样难闻的味道。她虽不像姑娘家会用什麽让自己发香的神奇东西,但总是乾乾净净的,清爽得紧。

    想那婆娘干什麽?他皱起眉峰,格开那女子在他腰边游移的手,面向她道:「我不需要妳,妳走吧。」

    「啊。」那女子惊呼了声,拿起手巾遮著自己菱口。「小爷,刚刚奴家没细看,您……可长得真俊啊!」难得难见,她赞叹不已。

    「滚开。」他有些急,担心对方若是见到他身旁有人,就不会过来了。

    「叹……您怎麽对奴家这麽粗鲁?」她微微一笑,弯弯的媚眼顿时诡异地勾起,轻声道:「你这麽诱人,我不太舍得这样杀了你呢……」

    「什麽?」他才警觉不对,女子就从嘴吹出一阵薄烟,他瞬间抽身,运劲撩起袍摆打散那白雾,虽已及时屏住气息,但终究还是吸取到了少量。「妳……」一阵天旋地转袭来,他流著冷汗站立著,却摇摇晃晃地撞倒了椅子而不自知。

    「哎呀,那迷药只要吸进了一点点,应是立刻会倒下的,你居然还站得起来。」她更欣赏了,「不过,你也甭挣扎了,这儿的人只会当你是酒醉了,然後,被我扶进房里……」嘻。

    「妳——」他踉跄地伸手抓向她,却无法分清她真正的位置。死命拉回就要失去的意识,四肢不受控制地颤抖,xiong口的闷气让他喘不过来,终於眼前一黑,他昏倒在地。

    「唉,乖乖地躺著多好。」拍了拍手,两个仆人便从一边走了出来,她下巴微扬,道:「把他给我抬进去。」

    两仆奉命,将不省人事的殷桦抬走,女子则喜孜孜地跟在後头。

    喧闹的楼内,没有人注意到那靠角落的一桌,发生了什麽事。

    将人摆放上床,两仆恭敬地合上门退出。

    女子妖娆地踱进床边坐下,细细地审视著双眼紧闭的俊美少年。

    「真俊……我从没看过如此俊的男子……落在我手上,算你倒楣。」尖尖的指甲刮著殷烨沉睡的美丽轮廓,手没有停顿地伸进了他的衣内抚摸著。

    一手解开自己身上的盘扣,她已经迫不及待要尝尝这俊小子的滋味。

    不料,却有人杀风景的来插一脚。

    「啊啊,不会吧?他都已经昏过去了妳也要?」这麽饥渴?

    「谁?!」女子倏地站起身望向四周,只见屏风後走出了一个人。「你是谁!」她表面上冷静,心下却微惊,连来人早已埋伏在自已地盘都无所察觉。

    「是一个好心的师父,来解救徒弟被妖女吞吃入腹。」容似风微笑回答,瞥一眼床上的人,还是衣冠整齐,她微松口气。睇向女子,补充道:「顺便来跟妳讨点东西。」

    「妳是女人?」毕竟经验老到,她没一会儿就看出她没有喉结。女子面色微变,斥喝道:「妳说什麽东西?竟敢擅闯此地,不怕咱们天香阁的护卫打断妳的腿!」

    「用不著提醒,我知道你们这天香阁神通广大得很!要不,就有人进得来出不去;要不,就个个在这里丢了魄。这天香阁,究竟是天香亦或是『迷香』?」

    为了招揽更多客人,竟在楼内薰燃会令人失魂的迷药香,以达到长期上瘾的目的,好让那些人从此天天捧著银子上门,卑鄙伎俩。

    无视对方转为震骇的表情,她续道:「天香楼跟地方奸官勾结,他们分这里的银子,然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你们则继续这种恶劣的行径。可惜啊可惜,那奸官被人知道做了坏事,项上人头就要不保,由於这之间的利害关系,所以便要求你们帮他拦截他行贿的证据,我说的,有没有错?」他们镖局要押的,就是这个东西。

    可别小看四方镖局的灵通消息,其它地方不敢说,但杭州城里的大小事,没一个能在他们眼皮底下漏得掉。

    「妳……妳是什麽人?!」居然连这种秘密都知道!

    「不就说了,是个好心的师父。」怎麽如此善忘?「本来嘛,抓贼或是擒拿恶徒这类的事情跟咱们是一点关系也没;」他们只是作正经生意的平民老百姓,顶多当个好国民,放点风声让官府去查查。「但今天妳抓了我徒弟,就不能怪我掀了妳的底。」

    女子见情势不妙,退了两步,却被容似风的长剑先行抵住了脖子。

    「把你们杀了那人所抢的密函拿出来。」她冷声道。「另外,别忘了我徒弟的解药。」

    女子抿了抿唇,衡量著形势,不甘心地打开身旁的暗格,取出个布包的盒子,接著伸手入怀,拿出个青色的瓷瓶。

    容似风一手抄起瓷瓶,将上头布块用指尖挑开,拿到鼻间闻一闻,递到女子面前:「妳先吃一颗。」看她接过,又说:「别耍花样,要是妳再敢陷害我徒弟,我在这里就直接把妳砍成八大块。」恫吓道。

    女子不示弱地哼了声,从瓷瓶里倒出个白色的药丸,一口吞下。

    「好极,我警告妳,别想逃跑。如果妳想试试看我是否能追上妳,劝妳最好不要。」

    至少在确定殷烨是否能清醒之前,这女人不能跑。

    她退至床铺旁,双眼及剑尖始终指著女子,很快地将药丸塞入殷烨口,她拍拍他,侧首叫唤:「醒醒,徒弟?徒弟?」这家伙!她一拳打上他的腹部,大喊道:「殷烨!你要睡到什麽时候!」

    笨死了!就说他太嫩才会著了人家道吧,险些就让人吃乾抹净了,被非礼了都不晓得!

    「咳!」他在昏昏沉沉的迷梦一呛咳,顿时缓缓转醒过来。「咳咳……妳……妳怎麽在这里?」之前的危机感没有断,才睁眼就看到熟悉的脸,他哑声道。

    药效没办法短时间这麽完全发挥,他甩了甩头,想甩去那眩目之感。

    「我怎麽在这里?还不是因为你。」回去再骂骂他。「怎样,有没有好点……小心!」

    察觉那女子猛地转身一掌拍向身旁突出的屉层,她瞬间移步护住还无法随意行动的殷烨,挥剑阻挡。

    破空声骤起,正面凌厉射来十几支暗箭,女子也趁隙逃跑。

    「妳!」殷烨根本没去管那女子,只气得从床上翻坐起,对著跟前的人喊道:「妳干什麽替我挡箭?要是出了岔子,我不会对妳内疚的!」他恨死她这种不爱惜自己的行为。

    她只是背对著他站著,未久,往後坐倒在床缘,气喘吁吁地倚在他身上。

    「啊……你真的不会内疚吗?」那她不就白挨了?

    「妳……妳受伤了?!」湿红的血液缓缓从她xiong口流下,上头还插了只短箭。

    「这……这机关真狠毒,居然用了子母箭,以为打掉了,没想到正主儿……是、是在後头,咳咳!」她左手压著自己xiong部,右手用力一抽,将箭给拔了出来。「咳……我的天……真是痛死我了……」她把沾满血迹的箭丢在地上,一点也没逞强。

    幸好血不是黑色的,应是没喂毒,子箭上也没反勾的箭簇,不然拔起来的时候一定是血肉模糊。

    「不要说话了!」他怒道,按著她汩汩冒血的伤口,一时竟慌了阵脚。

    「大哥明知晓这地方险恶得紧……居然还让你一个人来……还真的想让你受点皮肉苦……」结果真正受难的人是她……糟,换她想睡了。

    他目不转睛地看著她。

    「妳……妳知道我会有危险才来的?」他不想欠她,真的不想,但她为什麽天杀的老是如此!

    「不然我还来看你……咳咳,看你跟姑娘楼搂抱抱?」不行了,她的肺部好闷。粗喘一口气,她交代道:「不晓得还会不会有打手……咱们快走,别待在这里……放心,没射要害的……只是血流得多了一点而已……你有带镖局的伤药吧,等会儿抹抹……包准药到伤除……桌上的东西别忘了拿……这是你的任、任务。」她又咳了几声。

    没错,她受了伤,要是现在有人来袭,对他们不利。

    「我没担心妳!」他恼怒,吼出的话却和脸上表情彻底相反。「妳真多话!都咳成这副德性还不住口!」气到极点,别说什麽迷烟的馀毒了,已经七窍生烟到体力恢复一大半。

    这回没有顾虑地抱起她,就要离开。

    「我咳……是因为你害我染了风寒……」还敢提这件事啊?「真的没伤到要害……不然我说笑给你听……你、你怎麽不拿就走了……为师的不是叫你东西别忘了拿吗……」真是的……徒弟好笨……她好伤心……

    风寒个鬼!她总是这样!看著她嘴角咳出的血,殷烨真正地动了怒。

    压根儿没有理会那什麽布包的盒子,他踹开窗跳了出去,一路飞奔至附近的一间破庙,确定没有追兵後,踢上老旧的木门,将她整个人放在地上躺平。

    见她似是已昏厥过去,他更加知道自已不能犹豫。从怀掏出随身伤药,没想那麽多就扯开她的衣襟——

    他不曾真正感受过她是个女子,因为,他从未看过她有什麽姑娘家的样子。

    直到她层层布衣下那专属於女性的美好xiong脯展现在自己眼前时,他才惊觉,就算她的言行举止没有破绽,就算她的外貌打扮一点都不娇柔,也不可能真的就这样变成男人!

    很快地又用力拉上她的衫子,他面红耳赤,撑直了手臂抵在她两旁,由上往下瞠目瞪著她失血苍白的脸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刚才看到了什麽!

    心脏猛跳著,他闭了闭眼,汗水流落颊边,经过剧烈滚动的喉头,掉至地面。

    「可恶……妳这个臭婆娘居然真的是个女的……」冲击太大的更正认知,让他诅咒似地喃语。

    深深地吸气,再慢慢地吐出,他咬紧牙关,一清眸,打开她的单衣,露出那裸露的半身。

    连每一口呼息都变得好轻好轻。

    他把视线局限在伤处附近的一小块地方,先点下周遭穴位止血,然後迅速地将伤药涂抹在她受伤的部位,掌下无可避免的柔腻肤触他当没感觉,撕破自己的外袍当成布条,俐落地帮她包扎好後,一鼓作气地帮她穿好衣裳。

    才抬眼,却发现她已经恢复神智盯著自己!和她对视著,他脑子一片空白,完全不能思考。

    瞅见自己的手还放在她襟口,他猛地抽回。

    「妳……妳不是昏了?」所以他才会……才会……

    「是昏了。」她转动目光看向破庙的房顶,「不过……咳……你这麽用力,所以我又痛醒了。」顿一顿,她在这极为怪异的气氛下,突兀地瞅著他问道:「其实你是想害死我吧?」

    他愣了下,还是面无表情地朝著地板看。

    她只是道:「我都已经受了伤……你还这麽粗鲁……真的好痛……」这小子一定是在报平常的仇。

    他还是没瞧她。拳头松了又握,现在才察觉到,自己的手心里也出了好多汗。

    「……还不走?」她挑挑眉道。「坐在这边发什麽呆?趁咱们还有力气,快点回镖局去搬救兵……」讲话力道有些微弱不足,她伸出还能稍微举起的手臂。

    殷烨依旧是背对著她,只沉默地将她背起。从她醒来後,他都觉得好像做了什麽坏事般,不敢看她的脸。

    容似风在心里叹了口气。

    「呜!」她忽出声,彷佛非常难受。

    「怎麽了?」他马上回过头,紧张地问道。

    那一双精明清澈的凤目,乘机牢牢地锁著他的眸,教他再也没法刻意移开。

    心思不仅混乱,也很难堪,还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受充斥在xiong腔里。殷烨一向能自我把持的情绪,现在只化为交错的莫名复杂。

    想著要说些什麽,却什麽也说不出来。

    突然,容似风敲了下他头,让他回过神来。

    「什麽怎麽了,我伤成这样子你还问我怎麽了……咳咳……痛……」她白著脸抚住xiong口,哑了声,「徒弟……为了报答我……你一定要作牛作马服侍我到痊愈……」不可以不听她的话,也不能臭著脸!

    见他愕然地望著目已,她只是眼睑淡垂,唇畔微微地勾起——

    就像平常那样。

    也不知怎地,他们俩之间那尴尬至极的氛围就这样平空消散了,虽然还是留下了一些些粗浅痕迹,但是,他的反应却不再那麽僵硬闪避了。

    撇过脸,他沉重的心头宛如一瞬间变得轻盈。

    「……臭婆娘。」每次都是这样子,他喃语。而後对她道:「妳别随便打我!」重哼一声,他开始施展轻功,走出破庙,负著她往镖局的方向纵步而去。

    「你……咳,叫我师父。」她纠正道。

    以为她没听见吗,究竟是哪儿臭了?

    景物往後倒退著,她的发丝偶尔会抚过他後颈,她的气息淡淡地萦绕在他鼻间,她贴著他的体温,好热好烫。

    十一岁的他,被她耍得团团转;十八岁的他,还是很想扭断她的脖子。

    他好像明白了一件事。

    她是男是女,是什麽身分年纪,一点也不重要。他只要知道,她是容似风,个老爱强调她是他师父的臭婆娘,这样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