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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部分

    快捷c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尽管大家的勇者气魄必须靠欺凌一个没有背景的老人来尽情表现,但对于自己在美人面前的风度和礼仪,大家却是十分重视的。

    一干正奋勇向前冲的贵人们纷纷止步,刚才的义愤容颜,铁青脸色转眼变成了献媚的笑颜。

    “希雅小姐说的是,我们也不是想要赶谁离场,只是觉得这人根本不懂酒,却要不懂装懂,实在太无聊了。”

    “是啊,本来我们只是嫌他冒范希雅小姐,即然小姐大量,不和他计较,我们也就不用理会他了。”

    很好,你们不计较,可是我很想计较啊,太久没打人了,忽然间手脚都有些发痒。

    东方漫不经心地想着,漫不经心地一拂袖,黑色长袍的宽大袖子带起身后桌上好几样盛酒容器,跌到柔软的草地上,各种酒流了一地,酒香扑鼻而来。

    东方心头一动,目光在桌后少女身上一凝,再闲闲一扫满园十几张桌子,桌上桌后的所有酒桶酒瓮酒壶酒杯,忽得笑了一笑,转了身,就这么又大袖飘飘地去了。

    从头到尾,他没往那个传说中的美人处看一眼。

    初时众人围在那美女身边,原也看不到人。现在,大家为他教训他,都走得比较散了,只要努力一点,就可以从众人身影的间隔缝隙里看到这一场热闹酒会的真正主角,然而,他实在没有半点兴趣。

    他就这样飘飘然来,又飘飘然走,听得清身后又是一堆人在吵吵个不停。

    “真是个粗人。小姐为他求情,他谢也不说一声就走,太无礼了。”

    “是啊,还把酒搞得满地都是,到底是来品酒的,还是来捣乱的。”

    “恩科莱子爵大人,你从哪找来这么一个空前绝后的魔法学徒的……”

    ……

    ……

    叽叽喳喳的声音极无聊,不过,现在东方正为自己忽发奇想的一个主意高兴着呢,暂时也就没空理会他们了。

    他走得那么洒脱自在,身后的目光和非议,沾不上他半片衣角,他不会知道,在一众敌意侮辱轻视的目光中,有一双最美丽的眼睛正用极复杂的眸光,凝视着他的背影遥遥而去。又或者,纵然他知道了,也不会在意,不会让那远去的步伐,停驻哪怕短短的一个瞬间。

    第十七章 金笼人生

    “家族的安排你不听从,王子的追求你不理会,非要嫁个什么什么知音,非要坚持不懂欣赏你的酒你就不嫁,好啊,现在唯一赏识你酿酒技艺的是个老头,还是个卑贱没用的老头,你怎么不去嫁他?”

    “希雅,你长大了,不是孩子了,别再总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那些传奇,那些故事,只能听,不能当真,这个世界,是现实的。”

    “希雅,家族已经在你的坚持下做出了让步,我们举办了品酒会,只是,有资格做你丈夫的人,都不能欣赏你的技艺。”

    “希雅,我们事先都不知道你将会把你的酒混在哪一张桌子上,而其他参予展示美酒的人,也根本弄不清哪些是自己酿的酒……”

    “父亲,你不用解释,我明白,现在家族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在真正酿酒了,其他人都只是随便找些酒来应付祖训,所以他们根本看不出眼前的酒有什么区别,其中是否被人混了别的酒进去。而我放酒的时候很小心地避过了所有人,所以,不可能有人会事先知道哪份酒是我酿的。”

    “希雅,别再任性了,要么你就实现你的誓言,真的去嫁给一个卑贱没用的老人,要么,就在我给你的三个人选中,挑一个做你未来的丈夫吧?”

    “家族不会害你,父母不会害你,你现在还小,还会有一些天真的念头,再过几年,你就会明白,我们做的都是对你,对家族是好的安排。”

    “希雅……”

    “希雅……”

    “希雅……”

    夜色深深,以美丽闻名大陆的贵族少女,一个人沉默而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

    美丽是女人最大地幸运吗?为什么。对她却是束缚一生地枷锁。

    。

    品酒会结束之后。同父亲地谈话一直一直在耳边回响。她知道。她未来地命运。无非是成为某位亲王或王子地妻子。穿上最华贵地衣服。日日出入宫廷和舞会。与人谈论地话题。永远是哪位夫人地衣服好看。哪位小姐地发型漂亮。谁和谁有些不可告人地私情。谁又与谁谱出有趣地风流韵事。从今以后。她会在黄金和宝石装饰地华贵牢笼里慢慢地老去。思考地内容。甚至不需要超过自己地窗户。

    她仍然是大陆最美丽地女人之一。除了丈夫之外。也一定会有别地追求者。她地丈夫将会喜欢她。呵宠她。连带着她地家族也将得到各种好处。然而。无论是丈夫。又或是其他献媚地人。都未必真正爱她。

    他们有地。只是对美丽本身地迷恋。他们要地。只是拥有大陆第几美女这个头衔地人成为自己地妻子。他们需要自己家中地女主人是所有人羡慕地对象。他们希望。宫廷和宴会中。又多一个最美丽地装饰品。

    一切。一切。不过如此。

    千百年来,所有的贵族女人,都这样生活,这样老去,这样消亡,谁也不会觉得,这有什么不幸福,只除了,她这个异类。

    就象那些妒忌她的贵族女人说的话,那个叫希雅的小丫头,有着世袭贵族才拥有的高贵容貌,却也同样有着,几百年前,卑贱祖先,低俗的爱好。比如——酿酒!

    数百年前的先人留下子弟必须坚持学习酿酒技艺的祖训,也许是希望,将来不管有什么变故,后人们都可以有一技傍身,也许只是希望,他的子孙能够靠着这个手艺,永远不要忘记自己的出身。

    然而,漫长的岁月流转而逝,长久的富贵生活享乐岁月里,人们再不能承受辛苦,再不能接受劳作,再不会觉得,一种只有低贱之人才会学习的手艺有什么值得重视的,后人们,甚至开始以祖先卑微的出身为耻,恨不得把这一切全部忘记。

    从什么时候开始,做为家族成年考验的品酒大会成了一个无聊的形式,家族中不愿劳作的少爷小姐们,只需要让下人随便搬点酒来,当成是自己的作品,走走过场也就好了。

    这个传统也保持了许多年了,直到……直到她这个异类出现吧。

    记得第一次听说祖先的这道家训时,也还很小很小,听着大人们玩笑般地说起这条家训,指责祖先的顽固和守旧,她却只是觉得好奇,为什么要酿酒?为什么必须酿出好酒,才能被家族承认为一个长大了的家族成员。

    好奇地追问祖先的故事,好奇地寻找祖先的笔记和书册。

    父母只当是小孩子的心性,也不以为意,打开家族存书室,由她乱翻,她想听什么故事,都让下人耐心地讲述。

    打开那尘封数百年的书卷,不知不觉地,心灵与几百年前的祖先慢慢相契合。

    多年前一个纯朴的酿酒人,即使曾经救护过国王,也始终觉得自己除了一份手艺,并没有别的长处,即使可以拥有贵族奢华的生活,却始终没有停止过劳作,始终觉得,酿出一份好酒,让它给人愉悦,让人忘忧,看着人们饮酒后的笑容,才是最为快乐的事。

    留下遗训,只是为着,希望把自己觉得最宝贵的东西,留给后人,只是为着,希望自己的快乐与成就,后人可以分享。

    从什么时候开始着迷,从什么时候一头扎进去,就再也不能出来。希雅开始大量翻阅祖先笔记和酿酒心得,饥渴地学习所有关于酿酒的知识,走进家族的酿酒作坊,看着一道道工序,看着奴仆们劳作的汗水,

    酒是多么神奇之物,可以解忧,可以忘愁却也能磨志,也能伤人。

    所有的家庭都离不开酒,所有的欢乐都少不了酒,然而,每一年,有多少人因饮劣酒而死亡,有多少人因喝烈酒而中毒……

    当其他的小姐们出入舞会时,她出入酿酒坊,当别的小姐们为美丽的衣服和首饰而争强斗胜时,她亲自在田野间寻找最好的葡萄或高梁。

    美丽的希雅小姐,居然喜欢酿酒?

    这是趣事,也是笑谈。

    贵族的女子,所有的聪明,应该放在服装的搭配,香水的调制,情诗的讲究,舞姿的飘逸上,酿酒?多么粗野下贱的工作。

    当上层社会的男男女女,端着酒杯,用不以为然的语气谈论着自己工这个异类时,当她们以优雅的姿态饮酒时,他们不会知道,那些美酒凝聚了普通人多少汗水与辛劳!

    如果不是祖先的遗训,如果不是祖辈曾为酿酒师,且家族一直不敢公开以酿酒为耻,希雅一定不可能坚持自己奇特的爱好,直到成人。

    然而,女人长大了,就必须嫁人了。

    家族拥有这样出色的美女,如何经营一场最有利的婚姻,就是一个大问题了。

    无论她将来嫁给哪一位贵人,生活都注定从此一尘不变,酿酒?当然,偶尔消遣一下是没问题的,可要长久地为此付出心力,那就太让丈夫丢脸了。

    某某夫人,怎么能一直有那种下等人的爱好呢?

    然而,希雅全部的反抗,得来的也不过是家族同意她在品酒大会之后选择未来丈夫的让步。

    最初的期盼,只不过是如果命运不能违抗至少选择一个更能接受的结局,至少选择一个多少可以理解她赏识她的人吧?

    然而,整个品酒大会就象一场闹剧,唯一欣赏她手艺,承认她能力的是一个老人。一个白发苍苍,满面皱纹。身穿黑袍的老人。

    据说那人甚至不是贵族,据说,那人非常没用,这么大年纪,还只是个魔法学徒。

    是她虚荣吧,所以无法坚守自己最初的信念,没有办法在那一刻,走出去,询问他的名字,跟随他的步伐,

    是她胆怯吧,即使父亲事后冷嘲热讽,让她去嫁一个老人,她也没有能够勇敢地回答一句:“嫁就嫁!”

    站住脚,低头看自己孤单的影子。

    走了这么久,还在庄园的范围内。这个家,太大,太大,大得也许走上一生,也走不出去吧?

    还要继续天真多久呢,真的以为传奇是真的,所有美丽浪漫的故事,都会发生。真的以为,当美丽的贵族少女反抗家族安排时,就一定会有个英俊的勇士从天而降吗?

    不不不,她走不出这个庄园,她走不出这片天地,她走不出,这个世界。

    或者,是她自己弄错了吧?她不会是传说的主角,她不会是故事中的美丽少女,因为,除了酿酒,她一无所长,除了酿酒,她什么也不会。

    人的时间用在哪里是看得出来的,所有的成就,都必须投入大量的精力才能得到。

    不懂诗歌,不擅音乐,骑术糟糕,剑术不通,魔法只能看别人的表演,什么也不会的她,怎么值得让奇迹降临呢?

    除了美丽,她还有什么?

    正因着美丽,所以她才不得自由,所以,再过几天,她就必须在一张纸上的三个名字上,随便一指,让那位了不起的贵人,成为她的丈夫。

    走得太久了,走不出庄园,看不见前路,希雅疲惫地再不想反抗,再不愿前进,转过身,想要回到自己的房间,适时却有一阵夜风吹来,带来一股浓郁得,不太合情理的酒香。

    第十八章 来过活过

    顺着酒香一直往前走,最前方,整个独立的园子,是家族藏酒的库房。

    为着品酒大会,家族每个刚刚成年的人,都要交出许多自己酿的酒,在大会前一两天,才从四面八方,无声无息,运来了大量的酒,专门放置。

    为了便于在品酒会里摆设,每个人名下的酒都存放在独立的库房中。

    虽说整个酒园也有都派了人守护,但相比品酒大会留驻的大量达官贵人,这些酒实在谈不上有什么珍贵,就连守卫也只派了四个人,两人一班轮换而已。

    而在这个夜晚,酒香忽然出奇地飘扬而来,散逸在空气之中。

    夜极深,大部份人都已进入梦想,只有夜晚巡守的卫士们,还在勉力支持着坚守在自己的岗位。

    然而,希雅一路向前走,发现所有应该查觉这奇异酒香的卫士们,都很不正常。

    有人直挺挺站立,不言不动,连脸上的表情都象是凝固了,然而又分明还是个活人,有人闭目就地沉睡,甚至发出了酣声,可无论怎么叫,也叫不醒。这是什么魔法?定身术?还是沉眠术?

    希雅震惊得遥望前方的酒库。

    理智告诉她应该立刻逃走,去叫醒足以应付这奇特变故的人,然而,心却莫名地加速跳动,脚步不受控制地前进?

    强盗也好,杀手也好,恶意也好,y谋也好,当各方达官贵人,重要人士聚集在这里时,这一切全部可能发生,但无论如何,目标都不应该是放酒的库房?这到底是……

    思绪在她走进园门地那一刻停顿下来。

    整个园子里十三处库房。只有一间。大门d开。那里。放地。全是她亲手酿出来地酒?

    整个库房里。堆酒了大大小小地酒桶。酒瓮。高处地几只酒桶上。莫名地多了几个指头大小地d。无数美酒正自d口倾泄而出。

    美酒如瀑而下。瀑下。却有一人。白发黑袍。仰头痛饮。

    美酒如雨。淋得他衣发皆湿。然而。他脸上笑意。眼中豪情。神情中地沉醉快意。却比醇酒更动人心。

    希雅怔怔站在明月下。望着那浴酒而笑地人。她从来不知道。人可以这样饮酒。她从来不知道。世人饮酒地姿态。可以这般狂放。这般肆意。这般飞扬。

    美酒如瀑流转下,天地间皆是醇香的气息。

    那人在酒雨中回首凝眸,看见她怔愕的面容。

    明月下,她忘了惊恐,忘了逃离。

    那个人,在所有的浮华奢谄里,只纯粹地赞赏了她的酒。

    那个人,在这片黑暗世界中,准确地寻到了她的酒库。

    出奇的,她相信,他不会伤害她。

    那在万千谄媚言语中,只为醇酒高笑的坦荡,那在黑暗里,浴酒如舞的洒脱?他是爱酒之人,所以,他不会伤害酿酒师。

    她这样奇特地相信着。

    那人轻轻自酒雨中步出,漫天酒泉,漫天星光。他带着她所酿出的酒香,来到她的面前,平静地问:“这是你酿的酒?”

    这不是问题,而是肯定。

    她愣愣地望着他,过了一会儿才能答:“你快走吧,如果被人发现,就脱不了身了。”

    他只是爱酒之人,她的美酒本该只为真正知酒爱酒者酿造,只是,天下有太多太多的规则礼法,权势现实,不接受最简单的道理,不认同最简单的事实。

    下一刻,她飞腾到了半空中。

    那人轻轻一伸手,她就到了他的怀中。那人随意一扬袖,黑色长袍的宽大袖子,竟生生托起两大陶瓮的酒。加上她的重量,足有将近两百斤了。然而,这个人,就这样,轻轻松松,乘云驭风,飞腾在半空中。

    惊异之下,她甚至不懂得尖叫。

    就算是飞行魔法极为精湛的法师,也很难带着这么重的负担,在空中飞行,更何况。他甚至完全没有念诵任何咒文,就算是大魔导师也不可能这么快地发动魔法啊,这到底是……

    她震惊得说不出话,作不得声,甚至动弹不得,只是愕然地在那人的怀抱中于星月间飞驰。

    太过震惊,所以她不会发现,那人虽然飞跃的时间极长,距离极远,但每隔一段时间,总还要略略借力,只是,他借力的方法,太过巧妙,太过不着痕迹。

    有时,只是足尖悄悄踏上被风吹到近前的一片落叶,有时只是长袖忽然向下轻轻拂了一拂,一切一切,如此浑不着意地发生着。待她再次落足于地时,人已离城很远很远。

    她被他,在这样一个美丽的月色里,乘风乘云携美酒,带到大江之旁一处山坡之上。转首遥望,那困住她整个生命,仿佛永远也走不出的家族庄园,遥远得只剩夜色下一点模糊的影子。低头下望,脚下土地坚实,身旁江水轻柔,高映着天边明月,广宇繁星,寂寂无声。

    她在江风中微微瑟缩,然后一个大大的陶瓮被举到面前。“酒可驱寒!”深夜里,那人的声音并不显得苍老,那人的眼睛,清澈得出奇“酒可解忧。”

    她目瞪口呆,望着那巨大的陶瓮。这只是装酒的容器,绝不是喝酒的器具。贵族们都是……

    然而,那人竟似带些笑意的声音再次想起来:“没有大口喝过酒的人,永远不会明白酒能带来的快乐和豪情?不懂得这些的人,真的可以酿出好酒吗?”

    她愣愣抬头看他一眼,忽然下了决心,伸手打开酒瓮,就着那人托举的姿式,用双手扶着巨大的陶瓮,深深地喝了一口。然后,在下一刻,抚胸剧烈地咳嗽。

    那人大笑起来:“酒可解忧,酒可释愁。欢喜时喝酒,可为助兴,可为尽情,愁苦时饮酒,不为浇愁,却为消愁,不是借醉逃苦,只为有酒释忧!”

    因着对这个世界的语言掌握还不算精准,太复杂微妙的意思,他还不能确切表达,这番话他却是用汉语说出来的。

    希雅全然听不懂他的话,却只觉他的声音出奇地清朗悦耳,只觉这托酒长笑的神情出奇地洒脱自在,只觉带着那样奇异韵律的语言说出来,几可震摄人心。

    她咳得坐倒于地,只知呆呆望着他。

    他微微弯腰,把一大瓮酒放在她面前,自己却举起另一个酒瓮,直接一把拍开,抬起来,对着自己倒下来。

    酒下如注,酒香如许,月色水影中,每一滴酒水,都闪烁着晶莹地光芒。

    她不知道,有人仰首喝酒的姿态,可以这样自然优雅,有人举臂倾酒的动作,可以这样豪迈从容。

    她只怔怔望着他,不知不觉,忽得泪流满面。忽得低了头,扶着酒瓮,再次倾力饮进一大口。

    酒醇且香,驱尽夜寒,入喉甘美,温暖热血。

    原来,这才是喝酒的滋味,这才是尽情的滋味。

    这才是活着的滋味,这才是存在的滋味。

    第十九章 双面奇绣

    这一生一世,希雅都不会忘记,改变她命运的那个夜晚,只是因为一时心绪不宁,夜下散步,她遇上了他。于是,她与他乘风乘云乘夜飞,她与他月下江边痛饮酒。

    那个夜晚,喝了多少酒,记不得了,对着高空的明月,无意义地大声呼喊,直到声嘶力歇。看着那个人,以世间最豪放的姿态饮酒,听着那个人,用一种细长的奇异乐器,吹奏了一夜……

    对了,他说过,那叫做——箫!

    那一夜,酒很美,那一夜,风很柔,那一夜,那从未听过的美丽箫声,断了又续,续了又断!

    她静静地听,微微地笑,不知不觉,月下泪落。

    再然后,一切都模糊了。

    只记得醒来时,天已大亮,太阳正好挂在头顶正当中。她捧着宿醉后醒来疼痛无比的头,好一会儿,才记起来发生了什么事,天啊,她竟然一夜不归,现在家里肯定发动所有人在找她,天啊,这个时候,整个国家,不,甚至好几个国家有权有势的重要人物都住在她家想向她求婚,听到她失踪的消息,这些人利用势力引起的s动,将会是……

    一念不绝,她就跳起来了:“糟了,怎么办?我……要立刻赶回去……你……”她四下张望,半日不见人,又不知那人叫什么,愣了一会儿,忽得双手合在嘴上大喊了一声“你在哪?”

    “什么事?”极懒极淡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希雅一愣抬头,看到头顶一棵大树柔软的一条枝干上懒洋洋躺着一个人。

    希雅怔怔地看了那似乎根本不能负重的枝条一会儿,这才说:“我要回去了,昨晚的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你虽然魔法很高,但还是小心些,别让他们发现你今晚和我在一起,那些人财大势大,会很麻烦的,你……”

    她迟疑一下:“你身上酒气很重。家里地酒库也失窃了。最好想办法让酒气散了再回去……”说到这里。又担心自己伤到这人地自尊心。踌躇了一下方道“就算你不怕他们。少点麻烦总是好地。”

    东方不败静静看了她一会儿。从树上飘然落地。忽得伸手解开了身上地黑袍。

    希雅昨晚虽与他相伴共醉。但毕竟同他不熟悉。看他忽然间脱衣服。吓得本能地后退两步。却又立定怔住。

    那暗沉沉地黑色袍子里头。是一片灿烂地鲜红。那是一件绚丽夺目瑰丽动人地红袍。袍上以金丝绣成一座蜿蜒巍峨地高峰。至锋至锐。浩然凛烈之气。直冲霄汉。山峰下是无边无限地浩瀚海洋。滔滔巨浪。浩浩海波。皆以银丝织成。腰间左挂一只异常精至漂亮地酒壶。右系一管长长地玉箫。在阳光之下。映入江水之中。反映出七彩眩目地奇光。

    希雅经常收到各式权贵所送地精美礼物。也曾经在帝都日日出入交际舞会。却从没有见过。这样绚丽夺目地颜色。这样精美绝伦地绣工。虽然她不象大部份贵族小姐那样喜欢华服首饰。却也瞬息之间。看得目瞪口呆。

    东方不败轻轻解开酒壶和玉箫。穿着那身华丽动人地红袍。施施然从她身旁走过。迎着江风肆意张开双臂。红色地衣袍猎猎翻飞之中。他犹如一只迎风飞翔地鹤。就此投向江流。

    希雅惊呼一声,回头向江边跑去,探头下望,却见那人已深深沉入水中,未几,波分浪开,那红袍如一朵绯色的云,流转生辉地自水中直升而起,飞往九天之下,然后,就是月白色的衣裳,及其他内衣,转眼飞了出来,就象有无形的手在运送一样,整整齐齐落在了江边一块石头上。

    希雅脸上大红,急忙后退,她这才明白这来,这人是在江水里洗酒气里,衣服全穿在身上,要把酒气洗净不方便,索性先脱了,只是有一个女人在旁边,干脆就直接到水里再脱。

    希雅羞得几乎要回头逃走,却又见到高空中的红色袍子飘飘然翻了一面,然后再徐徐落向水中去。

    希雅愣了一会,咬咬牙,犹犹豫豫,走到江边,只望了一眼,就再也移不开目光了。

    破水而出的东方不败重又披上了那件红袍,只是红袍在空中翻了一面之后不象普通衣物那样露出反面的针脚,而是另一幅夺人眼目的金龙探海图。这衣裳如此一穿,竟是一件龙袍了。那一只五爪金龙腾身于云海之间,探首向江海之上,下方是涛天巨浪,上方是浩浩苍穹,那金色的龙躯,纵横伸展,矫健而霸气,刹时间,便能占满人的视线,整幅图都带着扑面而来的威势与霸气,仿若金龙腾空,志在天地,万千里山河如画,万千里波涛如许,尽在他指爪之间。

    这些年来,他浪迹江湖,当年魔教之主的考究与奢华,早就不在意了。当年魔教的万千故物,他仍带在身上的,也只一个酒壶,一管玉箫,和这一件红袍。

    许久许久之前,曾有一个异常美丽的夜晚,他曾在明月下,清风中,用这支箫,为他新交的酒友吹一首悠远的古韵,看那洒脱不羁的男子,在烈烈火光旁,舞剑,高歌,吟诗,慨叹。那一夜;他引他为生平第一知己;却谁知转眼间正邪难并立;唯有生死一搏。

    很久很久以前,他的爱姬雪妾,虽是女流之身,却坚强,倔强,痴心不悔。在魔教几乎完全覆亡的时候,挺身而出,代替他支持着魔教最后一点力量,冒充他集结仅余的部众,想要为魔教保留最后一点元气,等待他的归去。在那段苦苦等候的岁月中,那个女子腰间总是系着这个精致的酒壶,这是许多年前,他送给她,许多年后,她在他怀中逝去后,他唯一留下的东西。

    而在这一切发生之前,曾经有一个叫做诗诗,多才美丽又温柔的女子,因着心爱的人,有着比天还高,比海还阔的志向,便九天九夜不眠不休,耗尽心血,为他画出,天地山河,与金龙探海两幅图画,把那片他所向往的大好河山,四海天地,尽入画图。九日辛苦,心力交瘁,为的,也不过是搏他一笑。

    当时他神功初成,正天天练习神针之术,见这两幅图,大符平生志向,便也劳心费力,在那片薄如蝉翼的红袍上,硬生生绣出了双面完全不同的两幅画,如此技法,仅从绣艺而论,已是鬼斧神工。

    唯叹如今,斯人已逝,山河安在。

    那不眠不休,为他画下如许江山的女子已经逝去了,如今的东方,心中眼中,早已没有了那片河山天地,却还是不肯舍弃地,把绣着两幅图的红袍,朝朝暮暮穿在身上。多少年岁月如梭,这件衣裳,始终不曾离身,偶遇那杨柳夜,晓风残月之时,饮一壶醉生梦死之酒,吹一曲黯然销魂之韵,这一生,于东方而言,也就再没有什么其他可以去寻觅,去在意的了。

    然而,仅从价值而言,东方不败随身常带的这三件东西中,只有这件红袍的价值不同凡响。这袍子本是用苗疆至宝冰蚕丝,并大明皇宫内库宝藏中的火蚕绵制成,用来绣图的线乃是东瀛秘宝天织弦。这件锦袍,轻如蝉翼而刀剑不能伤,薄如素纸而巨力不能破。可出淤泥而不染尘埃,可入大海而不沾滴水,冬暖而夏凉,穿着不惧严寒不恐热,且能柔顺如另一层皮肤,轻盈而舒适。便是穿上年许,也无须清洗,便是有洁癖之人,也只需拿了在清水中随意一荡,便可洁净如新,又极为宽大舒适,就算穿着洗澡,也并没有太多不便。

    东方就这样,沉入江水之中,宽大的红袍浮在江面上,如一朵盛开的绝世奇葩,金色的龙身在阳光下伸展开来,仿佛一头志在千里的飞龙,正在徐徐张扬起它伟大的身躯。

    第二十章 绝然来去

    希雅怔怔在江边站了很久。那人依旧苍老,依旧白发,然而红袍如火,浮于江水,那种姿意豪迈,却让她觉得说不出地美丽。她不错眼地望着那水中的人,无论如何,移不开目光。世间总有一种人,无论何种容颜,何种身份,都掩不去那绝世的美丽与风华。那种自心,自魂,自骨子里透出来的洒脱自在,轻易超越了一切的皮相。

    希雅静静看那人在碧水间任意浮沉,静静看着自己美丽的影子映在江水里,忽然间,一阵恍惚,不知道自己这个所谓的大陆最出色的美人,和那默默无闻的老人,谁才是真正美好的存在。

    她呆呆站了很久很久,那人一直在水中,无意上岸。

    她也不催促,不呼唤,只是在最后,抬头看了看天色,然后转身,一声不出地离开了。

    自入水以后,东方也再没有看她一眼,然而无所不至的灵觉,已清晰地查觉到这个女子的远去。

    他不说话,不挽留,只是信手一拉一拂,把白色的发套和脸上的面具一起掀了开来,黑发肆意地飘扬在江流之上,阳光在那世间至美的容颜上轻轻镀上一层金色的辉煌。

    东方懒懒得展开手足,一动不动地飘在江面之上,神奇的内呼吸之术,让他的身体如同树叶般轻盈地浮于水面。

    自来到人世,自加入那艾伦他们一行人之后,他有多久没有脱下这伪装了。虽说他早已习惯长年以老人的面貌入世,虽说他所用的人皮面具确实精微至极,不但能把表情惟妙惟肖地表达出来,且轻薄透气,不会让人感觉不适,但长时间戴着假脸假头发,洗头洗脸终是不方便啊。

    即然来参加酒会的目的已经达到,还是早些抽身离去地好。毕竟,象他这样的人,是不适合长期同人群相处的。

    他若无其事地想着,慢慢上岸整衣,然后悠然向城中走去。迎着风徐徐而行,步伐从容轻松。

    希雅一路回城,还没有进城门,就被家里派来寻找的侍卫围了上来。

    “小姐。终于找到你了。”

    “小姐。一大早你去哪了?”

    “昨晚酒库被人破坏了。你又忽然间失踪。大家都急坏了。”

    希雅笑一笑:“没什么。我只是有些闷。天还没亮就出来走走。”

    大家相互交换一个眼色。心中固然不信。不过。这位牵扯许多权贵一颗痴心地大小姐回来了。就比什么都好。谁会那么不开眼。硬要追问。

    希雅浑若无事地问:“酒库怎么了?不是有人看守吗?”

    “不太清楚,好象是有的房间门被打破了,酒也少了点,看守们谁也说不清怎么回事,只记得好象累了,偷偷睡着了。”大家说着都觉得诡异,一个两个偷懒睡觉是正常的,可是到酒库的一路上,巡查的所有看守都莫名其妙睡着了,天不亮又都莫名其妙醒过来,这也巧得太过份了。

    不过,好在只丢了一些酒,只要这位大陆最出色的美人没有丢,一切都无关紧要。

    希雅点点头,也不再多问,轻轻说:“我们回去吧?”

    护卫们都松了口气,四下散开,不着痕迹地把她护中在间,也困在中间,陪着她踏上回程。

    希雅微笑着假装看不到所有人的小动作。她挣不出那个牢笼,也没有足够的勇气和力量去挣脱,她不只是家族女儿,还是各国权贵倾心的美女,任何不合常理的举动,都可能会牵扯出很大的后患,来去得失,她不能不考虑。

    然而,这样,或许也够了吧,

    就算一生一世,只能困在那黄金的牢笼里,由一个行为乖舛的贵族小姐,渐渐变成合乎所有人欣赏标准的贵妇,至少她会记得,这一生,她曾为自己活过一次,这一生,她曾经任情一醉,纵情一笑,这一生,她曾尝到活过来过存在过的感觉,这一生,她曾看见过真正的自由和美丽。

    在希雅离开后不久,东方也遥遥漫步向城门而来。还没有进城,就见一个熟悉的人快步拦到面前,压低了声音说:“昨天的事,是你干的吧?”

    东方眼皮也不抬一下,淡淡嗯了一声。

    艾伦苦笑,虽说早料到是东方动的手,但这位居然抵赖都不赖一下,承认得这么干脆,实在叫人心理上一下子适应不过来,偷偷做见不得人的事,态度怎么能这么干净俐落啊。

    “你不能再进城了,昨晚上酒库失窃,几乎所有人都立刻猜是你,因为,你好象是这次品酒大会,唯一一个真正为酒而来的人。可是你偏偏又运气不好,居然赶上希雅小姐失踪。”艾伦一点也没有怀疑希雅的失踪和东方败有任何关系。毕竟这是一个老人了。换了东方是个年青的骑士,他只怕第一个念头就是私奔了。现在即然先入为主,认为这是个巧合,他的态度就比较轻松。“本来侯爵已经下了追捕令来捉你,幸好后来希雅小姐出现,大家才松了口气,因为不想事情闹大,造成丑闻,也要给子爵大人面子,所以对于你的追捕已经取消,只是,你不能再进城了,你已经被认定是不受欢迎的人,而且,就算进了城,也会被严密监视的。”

    他嘴里飞快地交待,手里也很快拿出几样东西:“这些钱是子爵大人亲手交给我的,只要不挥霍的话,也可以用一两年了。还有这份通行证,有子爵大人的家族纹章,在全国各地,出入关卡,出示这个就不太容易受盘查了。”

    东方信手接过来,说起来,那位子爵大人,看起来就是个没用的花花枕头,为人倒确实不算太差。对他这个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所谓魔法学徒,居然没有卸磨杀驴。明明因为他受了许多嘲笑,出事之后,居然还肯替他周全。

    “子爵大人说,他的能力有限,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但是,他会永远记得你的帮助,他的家族永远欢迎你登门做客。”

    东方微微挑眉,他久历人世,熟知世情,哪会听不出来,那位子爵大人为人虽不错,但这样的话语说词,绝不可能出自这种眼睛长在头顶上的贵族嘴里,艾伦替主子做人情,也做得太过火了。

    他似笑非笑,看了艾伦一眼,也不多说什么,只淡淡一点头,转身就走。

    艾伦反倒直眼了,我说,这位是不是也太干脆了一点。话也不多问一句,告别也不道一声,走得这叫一个潇洒啊。怔怔望着东方头也不回,漫然远去的身影,莫名地幽怨郁闷起来了。

    虽说是我们叫你走的,虽说我们也确实怕你再惹出别的什么事来,也恨不得你走远一点,可是好歹也同行了这么久,我们这帮人就这么没有存在感啊?

    可怜的剑士站在城门口,郁闷啊郁闷,发了半天的呆。

    而那个所谓史上最老的魔法学徒,已经走得人影都不见了。

    第二十一章 随君而去

    又是深夜;又是难眠,但是希雅知道;在出嫁之前,自己怕是再难一个人月下散步了。门外窗下,院子里,还有一重重的门户后头,不知站了多少守卫,看来,自己昨晚的失踪,真是把父亲,或是说,把整个家族都吓坏了。其实真的不用这么紧张,如果她想逃,白天时,又何必再自己走回来呢。

    静静在梳妆台前坐下,看着镜中的容颜。那样的面容,那样的眼睛,这就是世人所谓的美丽吗?大陆最美的女人之一,这样的桂冠太沉太重,这样的身份,对家族的帮助太多太大,无论如何,都不会允许她逃脱这一次的联姻,何况,她其实也并没有足够的勇气和决心去逃脱。

    世上的人大多如此吧,不甘不愿却又不能对抗,只能就这样随波逐流地活下去。曾经年轻,曾经激情,曾经热血的心渐渐老去,所有的棱角徐徐磨平,若干年后,再回首时,旧事前尘忘尽,开始以同样冷酷的方式来摆布自己的后人。

    希雅对着镜子轻轻笑起来,多少年以后,她会变得同今日的父亲一样呢?

    镜中的人也在对她笑,美丽却冰冷的笑容,不知是绝望还是讥嘲。镜中的美人,孤独地静坐,身后有人一袭黑袍,漠然而立……

    希雅猛得一震,惊慌回首,不敢置信地望着忽然出现的东方。房门和窗子都关得好好的,里三层外三层全是防她逃走的守卫,这个人他……

    “跟我走。”极平静的声音。

    希雅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呐呐问:“你怎么进来的?”

    “我可以保护你不被别人伤害,不被家族迫,不用嫁给你不想嫁的人。”依然是平静而冷漠的声音。

    希雅心慌意乱:“你的魔法很高吗?可是,这里聚集了很多守卫,还有来自各国的贵人们都带了自己的侍卫和魔法师,你……”

    “但我不能给你现在奢华的生活,你再不能当个高高在上的贵族小姐。”

    “你在说什么?”直到现在。希雅才隐约明白了点他地意思。

    “我不是你地护花使者。我不会体贴温柔。不会处处殷勤。但我会尊重你地才华。欣赏你地能力。你喜欢酿酒。而我是爱酒知酒之人。我不会更多重复我地建议。你跟不跟我走?”

    希雅从没有这样慌张过。他怎么能这样。如此突然地出现。如此直接地给出选择。没有温柔。没有体谅。没有更多地时间让她思考衡量。她有亲人。她有家族。她有许许多多地顾忌和不舍:“你。你……父亲不会放过你地。”

    东方没有理她。他从出现之后。就没真正理会过希雅地任何意思。

    他不是来求她地。他也不是来强行带她走地。他提地是建议。即非请求。亦非命令。

    他甚至懒得再多等一刻。多说一句。转头就走。

    在他转身的那一刻,希雅忽然叫了起来:“我跟你走,我跟你走……”

    这一刻,她不知道自己的疯狂,自己的冲动是从何而来,只是本能地感到,这个人一旦离去,必是干净利落,绝不回首。如果这一刻,不抓住他,不抓住这唯一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