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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念人之屋-第5部分

    ,啤酒一瓶又一瓶摆上桌面。

    回去的路上,他将摩托开得飞快。蔡满心把着江海的肩,额头抵在他背上,却第一次感觉到两个人的疏离。

    她在寂静的午夜独自来到海边,白色的浪花温柔地涌上曲折的海岸线。蔡满心站在沙滩的边缘,任温暖的海水漫过自己的脚面,她拎着明黄的人字拖,仰头望着幽蓝天幕中皎洁的银白圆月。

    从口袋里摸出mp3来,刚刚江海说要弹一首她没有听过的曲目时,蔡满心就按下了录音键。此时耳机中重现了那一刻的欢乐场景,吉他的重音听起来有些闷,还有众人细碎的对话声、笑声和挪动座椅的吱呀声。

    她的心忽然安稳下来,觉得那些问题都是可以不问的。从最初开始,她就很清楚,这一段感情没有根基、看不到未来,他挽留也好,冷漠也罢,就算她将这个夏天剩余的光阴全部消磨在峂港,也不过再多一段海市蜃楼的幸福。当她回到正常生活中时,一切都会成为泡沫。

    这样冷峻的男子,也可以不动声色讲让人捧腹的笑话;有一些桀骜,也能对朋友露出真诚友善孩子气的笑容来;他没说过甜言蜜语,却在不经意间投过关注的目光来。这许多天,她在他身旁,哪怕只是各自坐在露台的不同角落,闭上眼睛丢失了言语,也能真切感受他的存在带来的满溢的幸福。

    在这让人忘却烦忧的桃源,难免心动。

    她提醒自己,你应该明白这是一时冲动,你应该明白这不现实,你应该明白这不长久。你有没有发现所谓激|情和浪漫,不过是旅途中迸发的花火。在现实生活中都不可能存在。

    停在这里,说再见,其实是最好的,对不对?

    所有道理她都明白,却不能像劝诫朋友时一样慷慨激昂地劝说自己。

    在理智和情感的角力中,后者占了上风。

    不需要任何任挽留,她选择留下来。

    蔡满心对着mp3咿咿呀呀,笑着说:“you’re insane,你疯了,真是疯了!”

    在此后的日子里,她缺乏勇气重听这段录音。当时的小疯丫头如此单纯执着,简直另她嫉妒。即使那些所谓的关于未来的思考彷徨,其实都没有那么严肃认真,一次次的考虑,也都没有丝毫动摇与日俱增的依恋。

    这一夜几乎无眠。翌日清晨,蔡满心跑到江海家门前。门外悬挂的竹帘上满是行草书法,长歌吟松风,曲尽星河稀。

    无人应门。

    蔡满心在街巷间漫无目的地乱转,吃了一碗螺蛳粉,沿着海滩一路走到成哥的店里,却发现江海窝在店堂一角的吊床上,睡得正香。已经有伙计开始准备午市开张,将鱼和贝类分装到门外的水池里。

    成哥打着哈欠从后面的房间里绕出:“早。啊,满心你也来了。咦,谁这么勤快清早进货去了?我以为你们都和我一样喝多了,睡死过去。看来还是年轻人体力好。”

    “不是我们,是海哥。”有人点点角落的吊床。

    “阿海怎么睡在这儿?”成哥和满心走到近前,“我记得他昨天和你在一起啊!”

    蔡满心尴尬:“大概送我回去之后又折回来了。”

    成哥从她身后探手,无比温柔地在江海脸颊上抚摸了两下。他迷迷糊糊睁开双眼,看见立在身前的蔡满心,将她扯开,挥手在成哥臂上狠狠打了一拳。

    “哈,被识破了。”成哥笑,“让他接着睡吧,我带你吃早饭去。”

    “吃过了。”满心说,“我在路边随便吃了碗螺蛳粉。”

    “阿海带你去过?这小子最喜欢吃了。”

    蔡满心摇头。

    “下次让他指给你,全峂港哪家螺蛳粉什么味道,他最清楚不过了。”成哥笑,“你看他二十七八的人了,还和个淘气的小男孩一样。”

    蔡满心坐下来,微笑着说,“看得出来。”

    江海翻身趴在吊床上,摇摇晃晃,用胳膊肘推了她后背一下。蔡满心向前弯腰避开,也不回头,侧身用肩膀撞回去。两个人悠悠荡荡,直到江海喊停。“太晕了,我还是起来吧。”他说。

    “今天还想去哪里?”他问。

    “泪岛,和你一起去盖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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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海沉默片刻,并没有拒绝。

    那时她以为这一季炎夏已经到了尾声,却不知距离结束,还很远很远。

    一切刚刚开始。

    【蔡满心·过去进行时】

    第十章 如果我离开

    蔡满心坐在江海的摩托后,狭窄街巷旁低矮的白色房屋飞速后退,像展翅翱翔的海鸥。他带她去吃当地老人自己熬得凉茶和龟苓膏,还有路边最新鲜的椰奶,搅碎的|孚仭桨滓獬迳弦团d蹋辶挂巳恕br />

    江海向快艇上扔了一些工具,伸手拉蔡满心跳上来。“系好安全带,带上护照,我们这就出发!”

    “为什么还要带护照?”

    “从这边下去,一两个小时,就是越南了。”

    蔡满心大笑。江海把快艇开得飞快,她抓住他的手臂。江海反手握住她,不再言语。

    植物在炎热湿润的季节里疯长,上一次江海开出的小径已经重又被繁茂的藤蔓和枝叶覆盖。“为什么没有人住在这个岛上?”蔡满心问。

    “有过一些开发方案,因为不能平衡各方的利益,所以一直被搁置了。”江海道,“而本地人只是打鱼时偶尔来歇脚,因为传说住在这儿会孤独终老。”

    “那么你为什么来这里呢?”

    “你说过,我悲观厌世么。”江海反问,“那你为什么要来?”

    “很自由,好像拥有整片天地。”

    “你拥有的已经很多,不要太贪心。”

    在此时此刻,我只想拥有你全部的真心。这要求算不算太多?

    江海开始铺设地板,蔡满心帮他固定皮尺,递送锯子,其实并帮不上多大忙。她沿着岬角旁层层叠叠的岩石跳到沙滩上,发现了一只汤碗大小的白色螺壳,兴高采烈捧回来,好像拾到稀世的珍宝。

    “这个送给你,好不好?”她晃着螺壳,发出沙沙的声音。

    “做什么?”

    “随便,养鱼,种花,都好。”

    “你觉得,我需要自己养鱼种花么?”江海指指山坡上繁茂绚烂的野花,接过来掂了掂,“作烟灰缸还不错。”

    蔡满心伸手夺回,将螺壳翻转,白色的海沙从中倾泻下来,细细的一缕。她坐在木台阶上晃着脚,悠悠地说:“我明天不走了,不回去参加毕业典礼了。”

    江海“哦”了一声,问:“那离校手续呢?”

    “同学会帮我办好的。不过去公司报到,是别人代替不了的。”

    “大概什么时候?”

    “最多还有半个月。因为是美资的公司,头半年要去总部培训。”她侧身,单手支在身后,“他们在香港和深圳也有分支机构,等培训结束,我可以申请到南边来工作啊。”

    “你应该回到北京,离父母近些。”江海道,“你不是说,是家中的独生女么?”

    蔡满心气闷:“你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么?”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么?”江海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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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似是而非地点点头,又惶然摇头,“我本以为自己知道你的顾虑,但我不懂你的态度。”

    “我没有什么顾虑,但你说的话让我很有压力。”江海放下工具,坐在阳台上伸长双腿,身影逆光,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我可以作你的好朋友,你的兄长,陪你发疯,带你四处去玩。但不是你想要的那种身份,明白么?”

    蔡满心紧抿双唇,低头不语。星光下那缠绵的吻,对你我而言,只是一场游戏一场梦?

    江海似乎看穿她的心思:“的确,你很可爱,和你在一起我也很开心。但你想要的太多,让我很紧张。你并不了解我,可能0.1%都没有。如果你明白了我是怎样的人,你会失望的。”

    “或许已经明白了。”蔡满心强自笑笑,尽量让语气轻松,“喂,既然你愿意带我四处去玩,那你可以装作喜欢我么?我觉得自己还挺漂亮的。”

    他冷冷地摇头:“我不喜欢你,不能假装。”

    在回去的路上,江海的步子很大,蔡满心一路小跑跟上,想要握着他的手指,却被他甩落。

    回到峂港,大概她的样子太过萎靡,成哥拍拍她的肩,“你没事吧?走,我去买调料,顺便给你买点糖果,你需要吃点甜食。”

    两人从百货商店拎了不少瓶瓶罐罐的调料,蔡满心吮着一根巧克力冰棒,塑料袋里还揣着一盒绿豆糕。

    “你没事吧?”成哥又问。

    她耸肩:“很好,很好。成哥,今天你问我不下十遍了。”

    “但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好。一直都没有笑,阿俊还说过,他很喜欢你笑的样子,特别天真。”

    “那……阿海说过我什么么?”蔡满心忍不住问。

    “他很少评论别人,也不说自己在想什么。”成哥摇头,“我不知道你们怎么了。”

    “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能看出来,昨晚你想和他说什么,但他似乎有些不想谈。你在等他,但是他不想我们大家走,于是叫了一打啤酒,又一打啤酒。他有些害怕。”

    他怕什么?蔡满心“哼”了一声,难道怕大家走开我对他不轨?真是岂有此理。

    “刚刚你告诉我们说,决定晚回去。我很开心,阿俊也很开心。但是,我不知道阿海怎么想。而且我们不可能一直把你留在这儿。你的父母亲友,一定都很为你骄傲,你对他们而言太宝贵了,而我们的生活,和你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或许我不该想太远,只要这两天开心就好。”

    “这样最好。为什么不和阿海他们一同打排球去?”成哥指着沙滩上的一群人,“还有阿俊,都是你认识的。阿海以前是校队的,打得非常不错。”

    蔡满心弯弯嘴角,摇头道:“我有点累了。而且,我不想表现的好像随时都要出现在他身边一样。他有他自己的生活。”

    “我明白。”成哥点头,“你不想打扰他的生活。”

    但又是谁,扰乱了我曾经平静的生活和坚定的追求?让我质疑人生道路倒底要选择哪一个岔口?

    蔡满心将调料放下,也没有留下吃晚饭,一路走回旅舍。陆阿婆用猪骨和鱼头吊了一锅清汤,用来和白米、香菇、带子一起熬粥,又切了薄薄的鱼片,用粥的热度烫熟,嫩滑鲜美。蔡满心没有什么食欲,其他住客将生滚鱼片粥哄抢一空,她碗里还是满满的,原本颗粒分明的白米都要凝在一起。

    “不吃别浪费。”阿俊噔噔噔跑上楼梯,看见发呆的蔡满心,将她面前的粥碗抽走,三两口吃干净。

    “怎么回来了?”

    “打球打得太脏了,回来冲个凉,晚上喝酒,又不知道几点回来。”

    “还喝酒?昨天不是才喝了那么多。”

    “不知道,海哥提议的,你不去?他在那边和大家聊天呢,最近似乎很开心。”

    “有什么可开心的?”蔡满心嘟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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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用问?”阿俊在她面前盘膝坐下,“如果你是我的女朋友,我也一样会很开心。”

    “我可不认为,我在这儿有什么男朋友。”蔡满心扯扯嘴角,“快去冲凉吧,你一身的汗味!”

    她拿出在儋化买的旅游指南,上面并没有关于白沙镇的只言片语。好在后面附了这一地区的行政简图,在连接峂港和儋化的省级公路上,细小的一线,在一比百万的缩略图上,像伶仃的顿号。尽头标着细小的斜体字,白沙镇。

    在刚刚回来的路上,蔡满心已经打听清楚,峂港和白沙镇之间没有直通的长途客车,要在岔路口的村落下车,然后搭电动三轮或摩托到达白沙镇。每日只有一班停靠的客车,她已经买好清晨出发的车票。

    从行李中捡出必备的随身物品,装在双肩包里。阿俊在门廊里唱着歌,大声问满心是否要一同去成哥的店里。“我想早点睡,你好好玩,别喝太多。”她喊回。

    门外脚步踢嗒,歌声远去,渐渐安静下来。

    蔡满心趴在露台的栏杆上,看着椰子树在玫瑰红渲染的天幕下随风摇曳,夕阳下的大海也是温柔的金红色。又想起了那个和他一同看日落的傍晚,还有那一夜的星光和浪涛,不过是数日之前的场景,却如同蒸发的晨雾般烟消云散,让她从云端狠狠摔下。

    她想起了两个人关于白沙镇的对话,那里是他的家乡,山里有许多瀑布。在淡水咸水交汇的河口,丛生着繁茂的红树林,夜间落满了萤火虫,像圣诞树一样。曾经幻想和他一同划一条小舢板,荡过静夜里的红树林,现在实现这个愿望的,恐怕只有自己一个。

    蔡满心早早起身,留了字条给陆阿婆,蹑手蹑脚推门而出。

    这班车与她从儋化来峂港时搭乘的长途客车正是对开。她选了来时的位置,靠窗坐下,忍不住下意识擦拭着身边的座位。如果能够重新选择,是希望一切如此发生,还是宁肯从没有结识江海?

    蔡满心意识到这是一个无聊的问题,与其假设过去,不如努力争取未来。但未来如何,二人之间似乎也不存在圆满的解答。她趴在车窗边,怅然叹息。

    汽车启动,掠过路边的行人。蔡满心忽然听到阿俊的声音,大声呼喊着她的名字。她自车窗探出头,挥着凉帽:“我一两天就回来,别担心。”声音大半湮没在轰鸣的汽车声中。一阵疾风,没有抓牢,卡其色的凉帽翻滚着跌到路中。阿俊追了半条街,终于被汽车甩下,怅然地拾起帽子,向着长途客车挥动着双臂。

    好在这不是一场真正的离别。蔡满心不禁庆幸。

    穿过峂港的街巷,那些碧绿山坡上面向大海的白色房屋,在朝阳映射的薄雾中醒来。街上的店铺开了,新鲜的鱼虾和水果涌向大小摊床,有人在路边支起炉灶卖汤粉米线。火红的凤凰花和水粉的木槿带着夜里的露水,格外鲜亮明艳,叶子碧绿青翠,在渐渐明亮的天空下舒展开来。这一座小城,因为他的存在,变得如此充满温情,让人依恋。

    这只是短暂的离开,蔡满心无法想象,和它真正说再见那一天,将是如何的心绪。

    【江海·过去完成时】

    第十一章 白沙镇(上)

    白沙镇并不大,只有 四五条街巷,蔡满心很快转了一圈,镇上只有一所小学,她到达的时候,孩子们正在上课间操。

    学校没有围墙,操场和路边的人行道用花坛隔开。蔡满心绕到背阴的房檐下,给米黄|色的二层校舍拍了张照片,有几个小孩子发现了她,不断扭头看过来,顽皮地拌着鬼脸。蔡满心耸耸肩,学着他们的姿势比划起来。这是她没学过的最新一套广播体操,难免和标准动作南辕北辙。有个小男孩憋不住,“哈”地一声笑出来,被站在队伍前面的老师狠狠瞪了一眼。

    蔡满心吐吐舌头,抓起背包溜之大吉。

    “我在那儿出生,上小学;在峂港读初中。”他说。

    那时候的江海是怎样的孩子,淘气或是寡言,应该很聪明,但也向来不守纪律的吧。

    蔡满心想要仔细看看他的故乡,一条街一条街地又走一遍。不知他家在哪里。那么多老旧的房子,棕褐色木质凉棚斑驳了颜色,白墙上经了雨水,一条条黑色的印记。从墙角蔓生出茁壮的绿色植物来,大朵的夏花开在风里。

    她沿着穿过镇中心的主路一直走下去,路边的屋舍渐渐稀落,出现了大片的农田和果园,继续向前十余分钟,公路旁转过一条舒缓的河流,灰黄|色安静地流淌,如果不是河流中间沙洲上有随水漂曳的水草,几乎看不出它的流向。对岸出现了扎根在水中的茂盛树木,根系密集而发达,从水面上都可看出交错 的支柱根。

    蔡满心激动起来,沿着公路一路小跑,片刻后来到公路的尽头,翻过土埂,一片泥泞的滩涂将海面阻隔在视线边缘。她的背脊已经被汗浸湿,额头上渗出晶亮的汗珠。

    这里和海风拂面的峂港相比,有一些濡湿闷热,空气中的味道似乎都是不同的。

    让她想到江海的怀抱,这是属于他的故乡,他的童年的味道。关于他的一切,她想知道的更多,她想走过他曾经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回到镇上,才觉得口干舌燥。蔡满心在一家茶寮前站下,掏出手机来看时间,一瞥之下,居然一格信号都没有。她无比惊诧,抬起头,身边的白墙上赫然六个蓝色大字――“神州行,行神州”。蔡满心不禁笑出声来,坐在茶寮外择菜的阿婆也抬起头,对她友善地微笑。

    她坐到室内吹着风扇,要了一杯凉茶。三三两两的顾客进来,都对她报以好奇的目光。有人捧了茶壶坐到她邻桌,打量许久,用蹩脚的普通话试探着问:“你从哪里来?”

    “北京。本来是到峂港旅游,听说这里有红树林和瀑布,想过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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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三五个人围过来,七嘴八舌描述着镇子附近的风物,蔡满心听不懂他们自以为是的普通话,但也能看出他们是争先恐后地要带她去看瀑布,难免受宠若惊,略带尴尬向后仰身,都要贴到墙上。

    “你们别吓到人家小姑娘!”一个抱着幼儿的少妇大喝一声,“等会儿放学了,让阿海带她去。”又转身安慰满心,“别紧张,他们没有恶意,白沙镇很少有外地人来旅游。这里的人都是很热情的。”

    凉茶喝完,一个小男孩飞跑进茶社,书包“啪”地扔在屋角,捧起水杯咕咚咕咚仰头畅饮。唤作阿海的小男孩被少妇训斥了几句,飞速吃了一碗粉,将嘴一抹,歪头看着蔡满心。

    “我姐说你想去看瀑布?”

    “嗯。”她颔首,学他的样子歪着头,“能带我去么?我请你吃冰激凌。”

    小男孩被这个许愿收买,对满心立刻热络起来,还去房后的院子里摘了两只芒果给她。

    “你叫什么名字?”在路上,蔡满心问前面蹦跳着的孩童。

    “陈定海。”他大声回答,“你呐?”

    “要叫我大姐姐。”

    “切,大姐姐也是有名字的啊?”

    “哦,你叫定海,我叫神针了。”蔡满心笑,“喂,你的小名叫金箍棒么?”

    “哈!”定海学着小猴子抓耳挠腮的样子,“他们都叫我阿海。”

    “我能叫你阿海么?”她问。

    “那你要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叫蔡满心。”

    “阿心。”

    “不,听起来怪别扭,满心就好。”

    “满心,满心,满心!”他重复了几次,“我记住啦!”

    “我也记得你了,阿海。”蔡满心笑。她随定海转入路边的小径,穿过一片树林,淌着清澈的小溪逆流而上。她一个踉跄跌倒水里,膝盖蹭破了皮,裤筒衣角都湿透了,清凉的溪水驱散暑意,她不禁咯咯地笑起来。

    回到镇上,已经错过了当天返回峂港的班车。当地并没有什么正规的旅店,定海的嫂子芳姐留满心在家里住下,说第二天是每月一次的大集,不妨去看看。

    “为什么想到来白沙镇?”吃过晚饭,芳姐问,“我只知道现在去峂港旅游的人越来越多。这边好多人都在峂港和儋化打工。”

    “我想看萤火虫,有一个朋友家是白沙镇的,说这里有红树林。”

    “但现在可能看不到萤火虫。”芳姐摇头,“因为围海养殖,很多树林都被砍掉了。但这边的海货销路还不好,一些养殖场也成了荒废的泥滩了。我小的时候,河边真的是一树一树的萤火虫,那时候不觉得有太漂亮,现在还挺怀念呢。”

    “那个朋友也觉得我少见多怪。”

    “哈!对了,你说的朋友叫什么,镇上的年轻人,我们应该都认识。”

    “江海。”

    “是阿海啊。”芳姐大笑,“他和我,还有我老公阿德,都是小学同学啊。我还和他作过同桌,他总是写不完作业,每天一早抢我的来抄。他小时候很淘气的,没有女生愿意和他同桌。”

    “看他现在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真想不到呢。”蔡满心饶有兴致支着下巴。

    “他沉默?哈!”芳姐又笑了一声,“上课的时候属他最能说,老师在台上讲,他就在台下讲,还给我看他捉的蛐蛐,没少被老师罚站,还问他,‘你说你,是不是有多动症?’”

    “我下次好好问问他,还有这样的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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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芳姐叹气,“自从阿海的父亲过世,他的确就话少了。那时候他妈妈身体也不好,到了初中,家里的果园基本上就是阿海自己打理了。初中学校又设在峂港,忙的时候他每天骑车往返,那时候又黑又瘦的。不过他还是很聪明,我们这群人里,最后考上大学的也只有他。像我们,初中毕业就没有继续读,现在孩子都满地跑了。”

    蔡满心笑:“只是生活的道路不同而已,就算上了大学,现在也回到了峂港啊。”

    “他大四那年母亲去世了,好像学校那边也遇到什么问题,总之挺不顺心的。”芳姐摇头,“详情也不知道。阿海很少说自己的事情,就像你说的,他后来真是沉默呢。谁想得到,以前是那么多嘴乱动的淘气孩子。”

    蔡满心望着趴在桌子上做功课的定海,他显然也为芳姐不断提到的阿海感到困惑,时而抬头看过来。蔡满心想到了童年的江海,淘气又倔强。如果光阴能够逆转,她能穿梭时空看见那个黑黑瘦瘦的小男孩,一定会将他紧紧拥入怀里。

    当时她并不懂得,当自己如此温柔地心疼怜惜着另一个人时,便已经心甘情愿,做好了被他伤害的准备。

    定海睡在客厅的沙发上,把他的房间让给满心。墙上挂着两幅大玻璃画框,里面夹了许多照片。一瞥之下,还有定海和同学去峂港旅行时的合影,在成哥的店里吃海鲜。背景中,有熟悉的身影叉着腰,和店员交待着什么。她饶有兴致地继续看过去。芳姐和定海已经睡下,蔡满心不想房间里一直亮着灯,于是举起手机,借着屏幕微弱的荧光一张张看过去。还夹杂了一些芳姐婚礼的照片,新郎有些面熟,江海也站在宾客间。

    手指隔着玻璃,反复划过他的面庞。

    你并不了解我,可能0.1%都没有。他曾这样说。

    蔡满心扬扬下巴,笑着自语:“喂,小淘气,多动症,现在有0.2%了吧。”

    第十一章 白沙镇 (下)

    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没有海风驱走濡热,只能开了风扇,吱吱呀呀响了一晚。天蒙蒙亮时,听到芳姐出入厨房的声音,蔡满心睁开双眼,半梦半醒间听不到熟悉的海浪声,一时恍惚,才想起自己并不在峂港。

    芳姐已经备好早餐,又将整理好的两只大编织袋放在门厅,抱怨道:“你说阿德,知道今天有集市,昨天还是那么晚回来,根本不能指望他早起帮忙。”

    “我帮你拿过去吧。”

    “没事,我先带一部分过去,等阿德起来,会把另一半带过去。他要是上午赶不过去,看还有没有午饭吃!”虽是抱怨,语气里也带着亲昵的娇气。

    集市在白沙镇的边缘,热闹非凡,肉类禽蛋、瓜果蔬菜,服装鞋帽、日用百货,一应俱全。旁边还有动物市场。蔡满心目不暇接,帮芳姐摆好货床,便自在地闲逛去了。走走停停,转回来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芳姐的摊床前多了手提大包的男人,蔡满心在照片上见过,正是她的丈夫阿德。芳姐戳着他的胸口,嗔道:“懒鬼呀,要不是我当时走了眼,谁会嫁给你。”

    “被朋友们拉住了么,好在昨天没有多喝,”阿德拍着妻子的手臂,低声哄劝,“你看,我还是记得今天的集市,不能误事的。”

    蔡满心在几步之外站下,双手揣在口袋里,耸了耸肩膀,眼睛从左转到右,自忖还是不要插嘴。

    “逛完了?”芳姐看见她,“没什么可看的吧。”

    “不会呀,很好玩。”蔡满心应道。

    阿德转身,面露惊讶:“是你?你怎么在这儿?”

    芳姐奇道:“你们认识?”

    蔡满心在记忆中搜索:“好像见过。”

    “在成哥的店里,我们一群人,”阿德“哈”地笑了一声,“不过你一直看着阿海,没注意到我吧。”

    她脸颊发热,尴尬地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阿海的女朋友啊,挺好的一个姑娘吧。”阿德拉着芳姐,“我和你说过的,你还说八成又不是什么正……”

    芳姐狠狠瞪了阿德一眼,他把后半句生生吞了回去。

    “不是,别误会。”蔡满心摆手辩解,“我们就是普通朋友而已,成哥、阿俊,还有江海,比较照顾我,带我在峂港四处转转而已。”

    “你怎么忽然跑到这儿来了?”阿德问,“他们起初都以为你回儋化了,但后来发现东西还在陆阿婆那里。”

    “在峂港呆了太多天,想出来转转而已。”蔡满心暗想,他们,他们都是谁?他有没有问起我到底去了哪里,还是他根本就不关心这个问题?

    “你给阿海打个电话吧。”阿德说,“阿俊说你的电话不在服务区内,原来你在这儿,难怪,镇上的发射塔前些日子被台风吹倒了,临时机站总是不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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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不用了,再过一两天就回回去。我给陆阿婆留字条了啊。”

    “还是打一个吧,老人家哪识字啊,搞不好当废纸扔掉了。我昨天看阿海喝酒的时候总掏出手机来看,八成是在担心你。”

    你又以什么身份担心我?兄长,朋友,路人甲乙丙丁?蔡满心自嘲,不要自作多情了,或许他只是担心她会弄出什么更大的麻烦来增加他的压力。

    这一点现在已经显现,隔壁的摊主听说江海的女朋友来了,都寻机过来探视一番,带着好奇或品评的目光。

    “都是老街坊了。”芳姐解释,“你别介意啊。”的

    芳姐继续照顾摊位,阿德和定海要去果园收芒果。蔡满心好奇心起,也不想再留下被更多的人围观,于是搭着阿德的小货车,和兄弟二人一同去河畔的芒果园。

    一排排齐整的果树,圆圆的树冠,浓绿光滑的叶片在阳光下闪着蜡质光泽,枝叶间缀着青绿的芒果,有一些渗出淡淡的黄绿色。

    “这些树也就6,7年,产量不是特别高。”阿德指着远处一片蓊郁高大的芒果林,“那边啊,都是10多年的成龄树,亩产比这边多一多半。那一片以前是阿海家的,后来他去儋化上高中,离得太远,就转给别人了。”

    “那怎么贴补家里?”

    “他妈妈开了个小杂货店,而且,阿海那小子啊,可是个人精。”阿德笑,“有什么能难住他?”

    “他是有点老j巨猾。”蔡满心评价。

    阿德大笑:“对了,他一会儿开车来接你,再过半小时就能到,你去路边的小码头等他吧。”

    “你告诉他我在这儿?他怎么说。”

    “他说,那挺好的,就在那儿呆着吧。清净。”

    蔡满心扯扯嘴角:“你语气都学得很像。”

    “他就那个臭样子。”阿德了然的神情,“末了还不是说,‘让她别再乱跑,我一会儿开车过去’么。话说回来,他以前真没带女孩子来过白沙镇。”

    这次也没有。蔡满心暗想,是我自己跑来的。他肯定又是一副拧着眉不耐烦的样子。

    蔡满心从没想过,自己会坐在白沙河畔渡口的长椅上,等江海的到来。河水在面前安静地流淌,听不见涛声,看不见激流,在不远处舒缓地汇入大海。有两个当地人经过,放下扁担在凉棚下休息,同她打个招呼。他们用方言聊着天,听在耳中无比亲切。她带上耳机,低头听歌,陆地上的熏风没有海边的湿润凉爽,脑门上沁出细细的汗珠来。

    反复听着那首《勇气》,只要你一个眼神肯定,我的爱就有意义。

    是爱么?蔡满心自问,她无法用爱情来定义自己对江海的感觉。然而她很清楚,自己深深迷恋着他,想要见到他,甚至可以为了不确定的未来改变自己的生活轨迹。

    等了片刻,一辆吉普车在小码头前停下,江海推门下来,和旁边的当地人打了声招呼。

    蔡满心在他面前站定,歪着头,看他蹙眉的样子,和自己想象的一模一样,不禁笑出来:“你是不是想说,你怎么这么麻烦。”

    “刚才我路过镇上,居然有人和我说,你的女朋友在这里。”江海挽高袖子,“我哪来的什么女朋友?”

    难道气急败坏要打我?蔡满心一脸无辜:“我又什么都没说。”

    “你不该来这里。做这些有什么意义?”

    “是你说的,这是我自己的旅行,想什么时候走,想做什么都随我。”她低头嘟囔一句,“关你什么事?”

    “太任性了。总要和陆阿婆说一声,知道她昨天多担心么,我们大家都在找你。阿俊说你坐车去儋化了,但行李都还在,彻夜不归,耍什么小姐脾气?”

    “我知道,陆阿婆担心我!”她重重地念着“陆阿婆”三个字,“所以我留了字条给她,我承认,是我想的不周到,回去我会道歉。”

    “想的不周到?”江海伸过手来,覆在蔡满心前额上。他的手掌宽大温暖,她心头一悸。

    他稍一凝滞,重重推了一下:“你说,你的聪明劲儿都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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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蔡满心有些委屈,但又忍不住笑出来,“你这样推我,会越来越笨的。”

    “阿德在果园里?”江海对她的无赖相无可奈何,“我去和他打个招呼,咱们就回去。这是朋友的车,回头你要付他油费。”

    二人穿行在芒果林间,甜美的果香扑鼻而来,已经有熟透的黄|色果实落在地上。江海自低矮的枝头摘了一颗嫩黄绿的椭圆芒果扔过来,蔡满心拨开皮,咬上一口。深黄|色的果肉细腻润滑,浓郁香甜,汁水四溢。

    她啧啧地吮着手指,江海在前面轻笑,配音一般咂着嘴,“嗯,好吃,好吃。”

    “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芒果!”蔡满心断言。

    “北京的都是催熟的。六七分熟就摘下来了,否则没办法运输,所以口感很差,而且味道呛嗓子。”

    “你以前肯定吃了很多,都吃伤了吧?”

    “还好。”江海捉着她的手腕,低头咬了一口她手中的芒果,“只是不觉得希罕罢了。”

    “那时候很辛苦吧?”蔡满心问,“你自己怎么撑得下?”

    “忘记了。”江海淡然道,“我不会再做什么辛苦自己的事情。”

    蔡满心把着树干一棵棵绕过去,在林间画起了8字。阳光丝丝缕缕穿透茂密肥厚的叶片,她微扬了头。

    你不会辛苦委屈自己。

    我是如此的一厢情愿啊。或许一切停留在这里,随炎夏的尾声一同终结,未尝不好。她叹息,这是事情的本来面目,蔡满心啊蔡满心,你看得清一切,为什么还冥顽不灵?

    回去时江海将车开得飞快,蔡满心忍不住问:“你是不是无照驾驶?”

    他把驾照扔过来,打开来,是五年前的照片,他还留着长发,在脑后束起来。

    “看不出,摇滚青年么。”

    “哦,那时候和朋友组了个乐队。”

    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蔡满心坐在后排,额头抵着江海的座背,侧脸看窗外的田野和棕榈树,便觉得这样的日子也是好的。此前她一直在想,对于江海的感情,是否只存在于峂港那样的氛围。然而在彼时,她只想要和他在一起,在什么地方,是否有碧海蓝天,似乎都是无所谓的。

    路口的牌子上有反向的两支箭头,指向儋化和峂港。通往白沙镇的这个转弯,只是主路上的一个岔口,甚至不是一个驿站。

    【齐翊·现在进行时】

    第十二章 错爱(上)

    峂港一带连日来水气丰沛,常常入夜便大雨倾盆,第二日清晨白雾渺渺,到了中午复又艳阳高照。沙滩上积了败枝落叶,齐翊吃过早饭,便推了独轮车,带上竹耙去清理海滩。房客带来的两个小孩子跑来凑趣,爬到独轮车上,任齐翊将他们从爬满了马鞍藤的沙滩边缘推到海边,然后从车斗里直接翻到柔软的白沙中。车轮半陷在沙滩中,走得歪歪斜斜、左右摇晃,小孩子便兴奋地大叫大笑。

    桃桃站在露台上,唤满心过来看:“他们玩得好开心,我们也过去吧!”

    “你去吧,我还有事要做。小心不要再扭到脚,”蔡满心叮嘱,“让天纬陪你吧。”

    “我才不去。”何天纬晃过来,揪着桃桃的发稍,“就知道去玩,不知道满心要写项目申请吗?还不留下来帮忙?”

    “我上次有帮忙啊,是你说我都在帮倒忙!”桃桃把头发抢回来,反驳道。

    “你说是不是越帮越忙?”何天纬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