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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念人之屋-第6部分

    声,“给你中文材料你看不懂,有解释给你的时间我自己都翻译好了。就算你懂了,好多术语也不知道怎么讲。”

    “难道你就知道了?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大学生,满心姐问你的单词,你不是也不知道?”

    “她是经济学专业,我不是啊!”何天纬辩驳,“至少我不像某些人,自己看不懂,还把档案翻得乱七八糟。”

    “我想按年份排列好啊。”

    “哈,你只会看图片玩。”

    “你们两个还是去帮齐大哥吧。”蔡满心将两个争执不休的大孩子推到门口,“我先自己把申请书整理出大概框架来,下午你们再帮我把关,如何?”

    二人互相抱怨着,打打闹闹来到海滩上。齐翊听了个大概,便问:“什么申请书?”

    “一个国际组织提供的环境基金项目。上次考察团来的时候,满心帮忙做过翻译。结果大部分后续工作也都请她来帮忙,报酬也不高,和作义工差不多。”

    “满心姐才没有那么小气。”桃桃插嘴道,“她说峂港这边就和自己的家乡一样,当然希望它越来越好。”

    “是他们好福气,满心不仅有语言优势,也有idea,她在世界银行做过实习,知道类似项目申请的流程和重点。”何天纬耸耸肩,“我堂姐就说,这样也好,不会浪费满心的才华。而且如果当年她没有去世行实习,或许就不会来到峂港。这是生活的循环,冥冥中早有安排。ok,我姐有点宿命论。”

    桃桃问:“我记得你说过,你堂姐和满心姐是很好的朋友。”

    何天纬点头:“她们是大学同年级的,大一就认识了。”

    “那她知不知道满心姐的心上人是什么样子?应该就是去年我见到的那个和她拥抱的男生吧,她当时哭得那么厉害,那个人为什么不肯留在她身边呢?”

    桃桃提出的一串问题让何天纬应接不暇,他抱着手臂,不耐烦地挑眉:“小孩子,问那么多干吗?”

    “你也不知道吧?”桃桃大乐,“你是不是问过你姐姐,她就这样说你,‘小孩子,问那么多干吗?’”

    何天纬作势打她,两个人又闹作一团。

    “我去看看屋顶要不要加固。”齐翊将海滩清理干净,“你们一会儿带小朋友回去。”

    “如果要修缮满心住的地方,最好和她说一声。”何天纬提醒,“上次我好心帮她清理,想要换个栏杆,把用旧的贝壳花盆扔掉,她跑到垃圾堆翻回来,好长时间没理我。”

    拾阶而上,风轻巧地在庭院里打了个转,几朵开败的鸡蛋花落在草丛中,白色花瓣边缘有些枯萎,花蕊附近还是明媚的嫩黄。

    蔡满心坐在临窗的长桌旁,面前摊着一沓文件和几本英文原版书。她头发束高,额发用发卡固定在头顶,戴着黑框眼镜。齐翊走到厨房,泡了一壶花茶放在她面前。

    “哦,谢谢。”蔡满心抬头,“真的忘记了,现在才觉得口干。”

    “还有许多要做的么?”齐翊在她身旁坐下。

    “还好,能写的都已经差不多了,还有一些术语我不确定,已经发信问在美国的同学了,让他们找有学科背景的,帮我再润色一下。”

    “天纬说,是一个项目的申请书?”

    “嗯,其实是很大的一个工程,峂港这边是全部计划中的一个子项目而已,涉及到峂港和周边地区的生态环境恢复,包括水质监测、红树林再生等等。”蔡满心推推眼镜,“本来,这边有很好的湿地和滩涂生态系统,不过前些年因为围垦挖塘,遭到了很严重的破坏。但也不能完全责怪当地人急功近利,只追求经济效益,谁不想改善自己的生活呢?只是没有合理的规划和扶持而已。”

    “听起来很有意义。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忙的?”齐翊翻看着桌上的文件,“说起来,我这几年也接触过一些国际性的非政府组织。”

    “去工作?”

    “不,是做志愿者。”

    “哦?是那种需要到贫困国家和地区生活一段时间的?”蔡满心合上笔记本电脑,“我听说过有人去了非洲和印度,挺有意义的,但也需要很大的勇气。辞职,离开家人,没有固定的经济来源。”

    “我在贵州一段时间,印度也去过,还没去过非洲。”齐翊笑,“我申请过,他们没要我。后来去了欧洲一段时间,帮一家熟悉的ngo作亚洲项目初期的策划。”

    “已经很传奇了。”蔡满心托着腮,“有时候不顾周围的人的眼光,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是需要莫大的决心和勇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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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也是?”

    “我?”她颔首,浅笑着摇头,“我是在逃避吧。”

    “有些事情是无法一直逃避的,总要面对才可以。”

    “你认为,人一定能够战胜自我么?”

    “可以战胜自己的脆弱,但是……”齐翊起身,踱到窗旁:“无论走过多少地方,接触过贫困或者死亡,都不足以强大到战胜自我的愧疚。因为那需要补偿,而不是战胜。”

    环境基金考察团两日后便抵达儋化,蔡满心和峂港的工作人员一同乘车去迎接。何天纬听说齐翊也会同行,大为不满,连声抱怨道:“为什么要带他,他的英语比我讲得好么,简直是ridiculous!”

    “我需要有人在这里照顾旅店,你来得久,熟悉情况。”蔡满心好言宽慰,“你留在这里,比别人留下来,更让我放心。”

    “总之你就是不打算带我去了。”何天纬扫了一眼齐翊,“不过倒也是,他才来多久?什么都不知道。”

    “是啊,你也知道这里是对我而言最重要的地方,你会照顾好旅店的,哦,还有桃桃。”

    “我妈妈也要回来了。”桃桃撇嘴,“她说在普陀山还了愿,大概明后天就会回来。才不需要大尾巴照顾我。他不欺负我已经谢天谢地了。”

    何天纬单手握拳,在她头顶重重捶了一下。

    蔡满心和齐翊乘船从泪岛出发,已经有人开车在峂港码头等候,一行人驶向儋化。路上工作人员将更新的数据交给满心,她修正了报告中的一些细节。“今天和考察团接头,听听他们的指导意见,之后我润色一下,再交给你们工作小组,希望对你们项目申请书的成文有点帮助。”

    “哪里是有点帮助?”黑脸膛的中年男子朗声大笑,“如果你不在这里,我们才像乱撞的没头苍蝇呢。”

    蔡满心强自笑笑,将头抵在车壁上,面色苍白。

    “不舒服么?”齐翊把车窗摇下,“是不是晕车了?”

    她点点头,“大概刚刚一直在车上看文件。”

    “你这两天休息得也不好,早晨又没吃什么东西。”他拍拍司机的肩膀,“小兄弟,麻烦你一会儿在路口停一下,我去买点吃的。”

    “不用,我怕都会吐出来。”蔡满心摆手。

    “我给你买杯甘蔗汁,也可能是开了空调,空气不流通,用冰饮润润喉咙会舒服一点。”

    齐翊在路口下车,司机回头笑:“满心,你这个朋友还很紧张你呢,把握机会哟。”

    “哪有?我们才认识不久。”她倚着车窗,笑着瞥一眼齐翊的背影,“他走过很多地方,还做过志愿者照顾难民,所以比较懂得关照别人。”

    她将玻璃全部摇下,枕着胳膊趴在车窗上:“在这个路口转弯,就是白沙镇了吧。”

    “是啊,项目中提到的红树林再生,说的就是这一带河口的湿地。”

    “嗯,我知道。”蔡满心点点头。

    “这次考察团也要来实地调研。”中年男子说道,“镇子虽然不大,但最近有每月一次的大集,也很热闹。”

    “我以前来过一次,也赶上集市。”蔡满心微阖双眼,长舒一口气,“这里也有不少变化呢,还多了候车的凉棚,几年前还是要站在太阳底下,向着儋化峂港之间的过路车招手的。”

    “哦,说起来你是应该来过白沙镇的。”司机回头,“听说你认识江……”

    中年男子咳了两声:“齐翊回来了,发动汽车吧。”又转向满心,诚挚道歉,“年轻人口无遮拦,别多想。”

    “没关系,”她帮齐翊打开车门,“本来,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只是不想提而已。”

    新鲜的甘蔗汁里加了冰块,甘甜清冽,蔡满心抿了一口,将塑料杯放在额头上,暑意大消,也不再头晕目眩。她依旧闭目养神,这一路风景已经太熟悉,公路两旁青山碧海相携而行,不多时会出现漆黑漫长的隧道。无论走过多少次,都无法消磨最初的印象,仿佛还枕在他肩头假寐,坚实的臂膀,耳朵和脸颊贴在他的纯棉t-s irt上,感觉得到他呼吸带来的最细微的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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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深爱之后,惊觉自己居然记得最初相遇的每一个小细节。不知是神奇地打开了记忆的闸门,挖掘出潜藏心底的蛛丝马迹;又或是在反复的思念中,修葺粉饰了和他相处的每一个段落。

    她的眉头紧蹙,又稍舒展,随之又拧紧。齐翊抬抬手,终于克制住将她揽在怀里的冲动。他想起三年前她的模样,脸颊因为年轻饱满显得微圆,却有尖尖的下巴,挺直的鼻梁。她笑得开怀,眼睛和眉毛一同弯起来,微张的双唇似乎要倾诉什么,纵使有彷徨,却都不足以掩饰盈怀的幸福喜悦。

    那是一个女孩全身心地依恋着她所倾慕的人时,最美的模样。

    第十二章 错爱(下)

    来到代表团下榻的宾馆,儋化林业局已经将客人自机场接来,正在办入住手续。蔡满心和众人打过招呼,简单介绍了齐翊,便安静地坐在一旁,听其他工作人员交流着工作进度。

    有些话题齐翊不知道来龙去脉,低声询问满心,她俯身一一解释。越过她的肩头,齐翊与服务台前一位身材高大的棕发男子目光相接,他一直望向满心,察觉到自己被发现,从容地走过来。

    “是你认识的人吧?”齐翊示意。

    蔡满心转身,面露惊讶站起来。

    “mic elle,果然是你。没想到在这遇到你。”男子伸出手来。

    “好久不见,oliver,”她微笑着和他握手,“我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你。”

    “我来这家ngo一年多了,在北京停留的时候我还在想,会不会在某个吵闹的路口就看见你了。”

    “我回中国后一直在峂港,这边的生活比较悠闲。”

    “也有道理,如果你喜欢那种繁华的生活,当初留在美国就好。”奥利弗笑,“难怪这边的报告书比其他地方做得正规,原来你在。”

    前台服务员办好手续,同伴唤奥利弗来拿门卡。

    “晚上出来喝一杯吧,”他说,“还有,你留下那些中国电影我都看过了,你要再推荐几部。”

    “叙旧可以,喝酒就不必了。”蔡满心微笑摇头,“早戒了。”

    “不错,那样对你好。”离开前奥利弗凝视齐翊片刻,礼貌地笑了笑。

    “满心你认识那个老外?”有人听不懂他们的对话,探头问。

    “在世行实习时认识的,算是同事吧,不过他级别很高。”

    “他是这次考察团里的首席科学顾问。”众人七嘴八舌,“你认识就好说话了。”

    “恐怕没什么加分的,”蔡满心耸耸肩,“他这个人很严格。不过我们的申请本身就很有优势,不用担心。”

    她回到座位上,抿着唇,有片刻失神。

    “要不要休息一下,我来作翻译就好。”齐翊问,“就和他们说,你身体不舒服。”

    “你看出来了?……没事,我不用回避oliver,他不是小气的人。”蔡满心顿了顿,“我们曾经交往过。”

    “你没事就好,别勉强自己。”

    “我知道。”蔡满心侧头,笑着看他,“好像什么都瞒不过你。”

    “我是不是太多事了?”

    “没。我也没打算瞒你什么。觉得你像老朋友一样,很值得信任。或许因为你做过志愿者?让人觉得很有亲和力。”

    下午工作组简要介绍了项目规划,吃过晚饭,蔡满心要和峂港的工作人员一同去林业局招待所。奥利弗向她招手:“能占用一点你的休息时间,带我四处看看么?”

    “想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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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便,当地人的生活,夜市,什么都可以。北京上海都太国际化了,我想小城市也许更像我想象中的中国。”

    “是个好提议,”考察团的另一位专家附和,“算我一个。”

    “我也和你们去吧。”齐翊站出来。

    夜市人声鼎沸,许多市民出来消夜纳凉,四人不能并排走。齐翊和另一人走在前面,蔡满心和奥利弗放慢脚步,隔出一段距离。

    两个人随意寒暄,说了些近况,奥利弗忽然问:“他是你离开我的原因么?”

    “不是,他是普通朋友而已。”蔡满心摇头,“我并没有和那个人在一起。”

    “我不想很多嘴,但人都是有好奇心的。我只是想看看,你说‘没有办法彻底遗忘’的人是什么样子,又或者,其他什么人能够让你忘记他。”

    “我没有忘记他。所以现在我宁可一个人,不会再那么草率了。”

    “那我也算很幸运了,”奥利弗笑,“因为你的草率,至少那几个月中我们可以在一起。那时候我开始学中文,本来想给你个惊喜,然而你提出要分手。”

    蔡满心笑:“你这个感性的科学家。”

    “但之后上天给了我一个惊喜。”奥利弗说,“第二位中文老师,现在是我的未婚妻。”

    “真是好消息,恭喜你!”

    奥利弗有些感慨:“我有时会想,命运真的很奇妙。之前的坎坷波折,似乎就是为了引领你到那个正确的人身边。”

    将奥利弗二人送回宾馆,齐翊和蔡满心出了大门,沿着林荫道走向林业局招待所。两旁是遒劲的榕树,枝叶交错,覆盖了一整条街,气根在风中轻摆。

    “吃点东西吧。”齐翊提议,“刚刚晚饭你一直在翻译,都没怎么动筷子。”

    “好啊,我知道有个地方的烧烤特别好吃。”蔡满心带他拐入一条斜巷,来到一所学校侧旁,果然聚集了许多小商贩。

    “一会儿下晚自习,很多学生会出来吃东西。这里的炭烤生蚝和烤牛肉都特别好吃。”

    烤肉酱里兑了葱姜末,牛肉在炭火上翻来覆去,滋滋冒着油水和香气。

    “有个朋友以前在这儿读高中。”蔡满心说,“因为太淘气了,总被老师罚站,或者绕着操场跑圈。”

    “我小时候挺好奇被罚站是什么滋味。”齐翊笑,“我试着闯了两次祸,不过老师都没有深究。”

    “你一定是老师眼中的好孩子,怎么舍得罚呢。”蔡满心望着围栏里的操场,“我那个朋友就说,他在老师眼中已经是惯犯了。他倒是宁可出来跑圈,也不愿意闷在教室里上自习。不过后来他也学精明了,每次淘气时也会拉一两个优等生垫背,老师通常就会法外开恩了。”

    两个人天南地北地聊着,结帐时蔡满心拦住齐翊:“我请你好了,刚才谢谢你。”

    “谢我什么?”

    “给我和oliver单独说话的机会。”蔡满心背着手,“知道他现在生活幸福,我很高兴。”

    她在夜里做了一个凌乱的梦。彷佛还是在美国的时候,周末和同事在酒吧买醉,跑到台上去唱《月亮代表我的心》,奥利弗从乐手那里接过萨克斯为她伴奏。恍然间吉他手竟然是江海,他将琴竖在地上,钢弦统统松开,戏谑地看过来。她大声和每个人说笑,蹭到奥利弗身边仰着头喝光一杯马丁尼,顺势倚靠在他肩膀上。二人牵手、拥抱,场景变换到寂静的大街上,奥利弗低下头来吻她,她没有躲避,双手勾住他的脖颈。江海背着琴袋与他们擦肩而过,神情漠然。

    蔡满心彷佛漂浮在半空,冷冷地看自己与棕发男子缠绵热吻,而江海没有回头,越行越远。

    蔡满心自梦中惊醒,眼角微湿,她抱着膝,心口纠结地痛。那一切自然都是时空颠倒的梦。然而即使在梦中,他依旧是冷漠的神情。

    所有浪漫暧昧的瞬间,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假想吧。

    【齐翊·现在进行时】

    第十三章 似是故人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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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的考察进展顺利。在机场安检口,奥利弗给了蔡满心一个结实的拥抱,拍着她的背,柔声道:“我的小mic elle,你也要幸福!所有的不愉快就让它过去吧。希望下次再来中国,也能看到你的mr.rig t。”

    圆满送走考察团,儋化林业局设宴答谢工作人员,席间觥筹交错。蔡满心声明自己对酒精过敏,起初没有人向她劝酒,但几番推杯换盏后,有人醉意显露,拉着她递过酒盅,“就一口,意思一下。”

    蔡满心婉言谢绝。

    敬酒者面露愠色:“也不能一口不喝,难得今天大家高兴,这不是看不起我们吗?”

    “老赵,你喝多了,快回来坐。”有神志清醒的从中调和。

    老赵不依不饶。齐翊端着酒杯,将蔡满心挡在身后:“她真的不能喝,我替她好了。”

    “我是要和满心喝,你怎么替?”

    “那咱们先喝,我来敬你。咱们也是初次见面,以后就是朋友了,为了这个也要干上三杯。”

    老赵还想说什么。齐翊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先干为敬了。不如这样,我喝两杯,你喝一杯。”

    蔡满心扯扯他的衣襟,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喝得太猛。齐翊拍拍她的肩,斟满酒,连饮数杯。接下来但凡有人向蔡满心敬酒,都被齐翊一一挡住。

    中途他离席去洗手间,回来时在走廊里被蔡满心拦下。“你喝太多了。”她说,“他们也醉得差不多了,就算真来劝我,喝一两杯我也是可以的。你是不是都喝吐了?”

    “还好,去洗了洗脸。”齐翊摇头,“你不是告诉oliver已经戒酒了么?我不想你勉强自己。”

    散席时已经有数人喝得酩酊大醉,清醒的几个分头将他们护送回住处。齐翊没有大吵大闹,只是坐在角落不断揉着额头。蔡满心问:“你还好吧,咱们回去吧。”

    他看似镇定:“回峂港么?这个时候没有班车了。”

    “真是喝多了!”蔡满心失笑,“什么峂港,这些天不都住在儋化林业局招待所么?”

    齐翊步子有些踉跄,跟在她身后,走几步就停下来倚着墙休息。蔡满心退回来,将他扶下楼梯,在饭店门口打了一辆车。

    “去哪里?”司机一口儋化方言。

    “林业局招待所。”蔡满心听得懂,但不会讲。

    “林业局……怎么走?”

    她大致形容了一下,司机重复了一遍,有两个相似的街名纠结不清。蔡满心正在思考如何避免鸡同鸭讲,齐翊忽然开口,将路线复述一遍。

    司机点头:“哦,知道了。”

    汽车启动,齐翊沿着靠背滑下,头枕在蔡满心肩上。他呼吸间带了酒气,令她神经紧张,于是眉头轻蹙,侧脸垂眼打量着半睡半醒的齐翊。车窗外不时有路灯或者对面的车灯映照进来,他棱角分明的脸明明暗暗。

    曾经问过齐翊是哪里人,回答说,父母都在上海。

    可刚刚他描述路线时,讲得地地道道,是儋化方言。

    车到招待所,齐翊每上两步楼梯就要坐下来休息休息。

    “快点回房休息了。”蔡满心架着他的胳膊,一路拖到住处。齐翊掏出钥匙来,几次都插不进锁眼。

    “给我吧。”

    “不,我没事。”

    “你靠着墙休息一下,还是给我吧。”蔡满心抢过钥匙,将门打开。

    “让我来。”齐翊自她身后伸手去拿钥匙,立足不稳,另一只手搭在她肩头。蔡满心颈间感受到温热的呼吸,浑身一凛,她转身,被齐翊拦腰抱住。他眼神迷离,低头吻过来。蔡满心连忙闪身低头,感觉他的双唇落在鬓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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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心,对不起,对不起。”齐翊将她紧紧拥在怀中,“我不知道自己能为你做点什么。”

    “你喝多了。”她推着他的手臂向后用力,“让我回去,你也早点休息。”

    齐翊扔在喃喃地重复着“对不起”,房门被她撞开,二人一同跌坐在地上,蔡满心的背撞在门把手上,痛得她咧嘴。

    “没想到你酒品这么差,早知道就不让你喝那么多了。”她埋怨着,将齐翊拉起来,推着他走到床前,“快睡吧,我拿条毛巾给你。”

    正要转身,右手被齐翊拉住,力道如此之大,蔡满心站不稳,猛地跌到他怀里。微醺的酒气在身边蔓延,她竭力挥动双臂想要挣脱,都被齐翊紧紧压住。蔡满心有些慌乱,她很清楚男女力量差异悬殊,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她打定主意,如果齐翊再不放手,就大声呼救,宁可不留情面也不能重蹈覆辙。

    而齐翊并没有不轨的举动,他只是将她牢牢地圈在怀里,低下头,把脸埋在她蓬松的发丝间。蔡满心渐渐放松下来,枕在他胸膛上,坚韧结实,随着呼吸缓缓起伏。她虽一向不喜熏人的烟酒气,但他怀中的味道让人感觉温暖而安定。将手放在他的胸口,能感受到蓬勃有力的心跳。她阖上双眼,有片刻失神,恍然能听到不息的海浪声,抬起头便能吻到他下巴新生的胡茬。

    只是那个他,并非眼前这个他。无论多贪图这个怀抱的温暖,都并非自己想要的归宿。蔡满心镇定心神,将齐翊的胳膊搬开,他嗫嚅了无数次“对不起”之后,已经沉沉睡去。

    这一夜朗月当空,水样流泻的光辉,洁白得像心底的寂寞。蔡满心回到房间,忽而顽心大发,甩掉拖鞋,光脚,侧身踩在阳台半尺宽的水泥护栏上,身体摇摇晃晃,像踩平衡木。

    就这样,像右轻轻一倒,就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了吧。

    她从护拦上下来,仰身靠在阳台边缘。月光泻落在脸上,地平线在头顶上方,蟋蟀唱地热烈。呵,偏偏自己不是想要轻生的人,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没想过要向命运认输。然而,这些年她从未倾诉,甚至不敢问自己,心底的思念有多辛苦。

    第二日齐翊醒来时将近正午,宿醉后头脑依旧昏沉。同来的二人要赶回去报告进展,已经驾车返回峂港,只有蔡满心留在招待所等他。

    “昨天我没有借酒发疯吧?”齐翊问。

    蔡满心摇头。

    “他们都说我是喝多了就睡得不省人事。”

    “你总喝多么?”

    “有一段时间是,总要别人把我拖回来,还有几次就睡到路边了,好在是夏天。”齐翊赧然,“昨天不会是你把我拖回来的吧?”

    蔡满心颔首:“还好,你还记得走路。”

    二人收拾行李,去儋化长途车站搭乘去往峂港的班车。

    齐翊买了车票,递给蔡满心,“其实你不必等我,和他们先走就好。”

    “没关系,我挺喜欢坐大巴,比小车舒展。”

    因为峂港旅游业蓬勃发展,班车已经由早年四面漏风木质座椅的老式客车换成全封闭的空调大巴。隔着褐色的玻璃,车窗外的景物都有些暗淡的沉寂。

    蜿蜒的公路绕过云雾缭绕的蓝屏山,穿过隧道,蓝绿斑驳的清澈海水倏然出现在公路侧旁,繁花盛开风里,在青山碧海的映衬下更显热烈妩媚。浮云低矮,天海尽头的渔船似乎扬起帆,就能驶到云朵中。

    中指和食指交替,在车窗上轻轻打着拍子,蔡满心反复哼着一段山歌似的旋律。在倒影中看见齐翊看过来,她转头微笑:“荒腔走板吧?”

    “很好听。”

    “是一个朋友写的。本来是首吉他曲,不过他只弹过一次,还不肯多弹,说,‘我不是卖唱的。’”蔡满心忍不住微笑,“他说这曲子的名字叫《归乡之旅》,大概就是在这条路上萌发的灵感。”

    “只记得这一段?”

    “本来,mp3里录了大半。”她有些怅然,“后来两人之间有些不愉快,都删掉了,有时也很后悔呢。”

    齐翊不再多问。沉默片刻,二人手机先后响起,是桃桃发来的短信,内容相同:“你们回来时,要装作情侣一样亲热。”

    “这丫头,又有什么鬼点子。”蔡满心打量齐翊,揶揄道,“你不是她理想中会做美食的帅哥么?为什么推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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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个毛桃,居然这样和满心说?!”何天纬发怒,去揪桃桃的麻花辫。

    “小声点!”她扬手打开,“我都忍痛,把齐大哥外借了。你不要把什么都搞砸了。”

    何天纬没好气:“你妈妈不是从普陀山回来了?你干吗不回家,又赖在这儿。”

    “我没想到,满心姐的那个他会带一个女人回来!”桃桃一脸大义凛然,“满心姐守在这里等他,他却大摇大摆和别的女人粘在一起,唧唧歪歪。”

    “你想说卿卿我我?”何天纬打岔。

    “w atever,不管了!”桃桃瞟了一眼客厅中的一男一女,“不能让他们太得意。”

    “那你也不用告诉他,满心和男朋友去了儋化。”何天纬低声抗议,作顿足捶胸状,“你可以指着我,说这就是满心的男朋友!”

    “你?”桃桃上下打量,“come on,我是想给满心姐挽回点面子,不是让她丢人。”

    何天纬横眉竖目,把拳头捏得嘎巴作响,忍不住又探头打量了一下,室内阴凉昏暗,看不清男女二人的容貌。“你确信,那是满心在等的人?”他将信将疑,“怎么看都不像。”

    桃桃用力点头,“他就是去年半夜来探访满心姐,她抱着大哭的那个人。”

    第十三章 似是故人来(下)

    齐翊和蔡满心的身影刚刚在路口出现,桃桃便飞奔而至,牵过二人的手,重重拍在一起。“记住,手牵手回去,笑得甜蜜一点。”

    蔡满心嗔道:“你又和天纬斗气?还是在搞什么鬼?”

    “你要做好准备。”桃桃鼓足勇气,“那个,那个他……”

    “到底怎么了?”蔡满心一头雾水。

    “她大惊小怪。”何天纬晃出来,“一定要说,你等的人令结新欢。其实只不过看到一眼……”他还要再说,却惊讶地发现蔡满心神情僵滞,勉强弯起嘴角,却不带半丝笑意。

    “这些陈年旧事翻出来,有什么意义?”语气清冷。

    “不,是他……”桃桃指向身后,话音未落。厅堂内的男子听到门前热闹,循着声音走出来。

    何天纬下意识挡在蔡满心身前。她侧身,看到阳光下熟悉的面孔,挣开齐翊的手,欢喜地奔过去。

    “你还是这么漂亮。”他张开双臂,给她一个大力的拥抱。

    “欢迎回家。”蔡满心揉着他的头发,“怎么也不先打个电话回来?好像比去年结实了,你是不是又长个子了?”

    “要给你个惊喜啊。好像是高了一点,还是你矮了一些?”他打量蔡满心,“怎么好像又瘦了?不是让你多去我阿婆那里吃饭,还能多吃点,长些肉。”

    “来,和我这边的小鬼们打个招呼。”蔡满心牵着他走过来,“何天纬,桃桃,他们两个都是来度假的,我的小帮手。齐翊,大家一致推举的大厨。”

    又转过身,“这是陆生俊,陆阿婆的孙子。阿俊是我的小老弟,刚从越南回来。”

    “切,就说不是么……看起来就和我年龄差不多,怎么可能!”何天纬撇嘴。

    蔡满心大概猜到他和桃桃之前的对话,点着二人的鼻子,“不要瞎猜哟。”

    “他们说,你和男朋友一同去儋化……”阿俊的目光投向齐翊。

    “这两个孩子每天都闹来闹去的,说着玩儿。”

    “我本来,还很替你开心呢。”阿俊有些失望。

    “这是什么表情?”蔡满心拍拍他的手背,“你看我现在,不是挺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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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这次倒是带了一个人回来见你。”阿俊将一直跟在身侧的女孩推到面前,“我的女朋友,黎秋庄。”

    “真是秀气,是越南姑娘吧?”蔡满心友善地问好。

    “秋庄在河内读大学,她学汉语,我学越南语,所以就认识了。她家在会安,还曾帮我打听梅姐的下落。”

    “有消息?”她问得急迫。

    阿俊摇头:“有几条线索,都断了。她和家人很久都没联系。”

    何天纬和桃桃推搡着互相埋怨,齐翊放下行装,着手准备晚饭。

    “不用了,刚才不是买了鲜鱼和青菜么,直接带到陆阿婆那里吧,”蔡满心踅进厨房,“咱们晚上在那边吃饭。”

    陆阿婆好不容易接受了变化的阿俊,又开始絮絮地讲起从前的事情。秋庄是第一次听说,饶有兴致,个别词句一时领悟不了,阿俊便用越南语解释给她听。陆阿婆也不时插入几句越语。

    阿俊跨坐在椅子上,手臂搭在秋庄身后,一边说着话,一边将鱼背脊的肉夹到女友面前的碟子中。

    蔡满心曾见过许多情侣的亲昵,都不曾苦涩微酸地嫉妒。而阿俊懒散的神态,益发像当年的江海;秋庄神色间带着羞赧的喜悦,甜蜜地令她心碎。

    还不待开口,就听陆阿婆说:“秋庄也是会安人,我也是呢,阿梅也是。她家是开灯笼店的。秋庄认识么?”

    “听阿俊说过,不认识。”

    “她也在学中文,还去了北京。好在有阿海在那边照顾她。”陆阿婆又转向满心,“别多想,因为阿梅是我家的亲戚,阿海才格外照顾她的。”

    “满心……”阿俊握了握她的手,“没事吧。”

    “没关系,阿婆这样说,我倒觉得离他很近。”她摇头,“不过,你的气质,倒是越来越像他了。”

    “是么?”阿俊挠头,“我从小就跟着海哥长大,他一直是我的偶像来着。”

    “是,第二百八十二个女朋友。”蔡满心揶揄道,“八成也是跟他学的。”

    “怎么会?!有秋庄就足够了。”阿俊笑,“不过都是满心你当年不答应我,否则我也不会找她。”

    头上同时被两个女生弹了爆栗。

    齐翊在一旁吃着猪脚粉,不言不语。

    “上次你错过了,好在这次阿婆又煮了。”蔡满心探身,忽然想起什么,用儋化方言问了一句,“好吃么?”

    “好吃。”齐翊同样用方言答回,又笑着改成普通话,“每次旅行,学的最多的当地话就是,你好,谢谢,好吃。”

    蔡满心也笑笑,不再追问。

    隔日蔡满心和阿俊带陆阿婆去峂港体检,齐翊在店里烤制椰丝饼,旁边两个大孩子等着试吃,又为了之前的事情争执不休。

    “你为什么要说他是满心的男朋友,我当时就活生生站在你面前,你都不说我是!”何天纬指着齐翊,对此耿耿于怀。

    “齐大哥比较可信嘛。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成熟稳重,怎么可能……”

    “哈,你现在倒学会推理了!”何天纬嗤之以鼻,“那个阿俊也和我差不多大,他又怎么可能是满心等了三年的人?”

    “那我去年确实看到了啊,我发誓没有认错人!”桃桃竖起两根手指,“不信你可以问问满心姐去年她有没有抱着阿俊大哭。”

    “well,就算有,也并不能代表什么。满心还抱着我姐大哭过,难道她喜欢的人是我姐?”何天纬耸耸肩,“你这个没头脑的孩子,还是不要去问了。”

    “为什么要抱着你姐姐大哭?”桃桃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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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天纬扭头,闭口不谈。

    “为什么为什么?”桃桃在他身边转来转去。

    何天纬被纠缠得忍无可忍,“好好,不要像麻雀一样在我身边叽叽喳喳了。我说一下,也是给你提个醒,以后不要再多问满心感情上的事,除非她自己愿意讲。”他将桃桃拉到店门外的阴凉处。

    “我堂姐何洛和满心是大学开始的好朋友,大四毕业后,我堂姐来到加州读博士,满心去了一家咨询公司,要在华盛顿特区的总部培训半年。我第一次见到她,是那年的感恩节假期,她来找我姐。那时候我堂姐还没有买车,所以我开车带她去机场接满心。那次我只是觉得她很漂亮,打扮得也很妖娆,和我堂姐分明是两类人,很奇怪她们怎么成了好朋友。

    “在车上,我堂姐问,你为什么忽然跑来加州,你的瑞士男朋友怎么办?她说,‘我和oliver分手了。’又拉着我堂姐陪她去酒吧喝酒,还拍着我说‘小弟也一同去吧。’我堂姐说,‘你别发疯啊,他还没到21周岁,你要他非法酗酒?’

    “后来她俩大概还是去了。感恩节那天堂姐带她去我家参加家庭聚会,晚上就住下了。夜里我听到家里的拉不拉多叫了两声,从窗户看见满心坐在门廊抽烟,一会儿我堂姐过来,把她的烟抢过来掐了。两个人又说了些什么,满心抱着我姐大哭起来。虽然离得远,但她一定哭得很伤心,整个人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