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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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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决心抓紧眼前仅有的幸福。

    即使是最后一面,他也要再见媞莉亚。

    转身步离展览馆的一刹那,他嗅到一点点危险的气味。

    虽然只是极轻微的异感,但一如所有曾在修罗场出生入死的战士,康哲夫对直觉的信任比对电脑分析的情报资料尤甚。

    “这么快便追踪到这里来了吗?……”

    危机感瞬间又消散而去。看来对方还未准备动手吧?

    ——只能寄望自己比对方更快!

    康哲夫下定决心,再次迈出步伐。

    眼前的路只有一条。

    傍晚前康哲夫一直在纽约市内各处混迹,转乘了计程车、地下铁和公车,步行穿过中央公园空旷的草地三次,又在各座旧式住宅大厦的前后门户、纵横走廊与阶梯中穿c,途中到百货公司买了一整套现成的黑西装、白衬衫、黑领带、帽子和皮鞋换穿,提着只放着一份《纽约时报》的公事皮箱,戴上墨镜,总之用尽一切自己曾学习过的反跟踪手段。

    然而抵达豪华洁净的第五大道与三十三街交界处的帝国大厦时,他仍不抱太大自信。毕竟自己孤身一人,身边却围绕了太多暗藏的敌人。

    他唯一的“武器”,就是对纽约街道地形了如指掌。

    全高一四七五。四尺、楼高一百零二层的帝国大厦,曾以“世界第一高楼”的荣誉,成为纽约市傲人的标志之一。

    乘坐电梯抵达八十六楼的观景台,康哲夫走向朝南栏杆前,眺视曼哈顿市中心的夜色。丛丛密布的高楼大厦犹如一座会发光的森林,又像一头硕大怪兽的嶙峋背项,释放出超巨量的热能与二氧化碳。

    “你喜欢纽约吗?”后面传来女人的声音。康哲夫肩膊略一震颤,但随即断定不是媞莉亚。

    女人如模特儿般的高佻身躯站到康哲夫左侧,与他并肩眺视夜色。白皙的皮肤不让法国美女,棕色的直长头发层次分明,但那秀丽的侧脸轮廓明显像东方人。深蓝色的套装和高跟鞋是只有第五大道上的名店才有的高级品。

    康哲夫想不到跟他联络的人,竟是这样一位教人怦然心动的美女。

    “我坚持要住在纽约。”女人的语音非常动听。“它是世界的最顶点。实现最高梦想的地方。”

    女人把脸转向康哲夫。明澄如水而充满妩媚风情的双眼凝视他。

    从她鲜红的嘴唇中吐出两条街道的名字。康哲夫知道那交界处在idtown东侧,与现在身处的帝国大厦相距不远。那儿是商业区,ib大厦、at≈t大厦、菲腊·摩里斯烟草公司大厦等等跨国企业总部都座落在那里,往东的海旁矗立了联合国总部。

    “是‘海全企业’的分部大楼。”女人说。“到接待处找李经理,说出你现在证件上的化名,自然会有人带你到你要去的地方。明早十时至十一时到达。”

    康哲夫知道“海全企业”是东南亚的华资大企业,主要从事航运和钢材建设工程,创办人兼现任总裁阮琪原在越南出生,是世界上少数最具魄力的华人富豪,在国际工商界的实力可与高桥龙一郎相比,

    ——连“海全企业”也牵涉在内?这个朔国的势力到底有多大?……

    “我替你预备了今晚休息的酒店房间。”美女把房间钥匙交到康哲夫手上。酒店属中等级数,不致引人注目。

    三个多月来给人当玩偶般摆布,康哲夫已感到厌烦。但眼前美丽的女人忽然说:“你是个十分好看的男人。”

    康哲夫一时间无从应对。

    女人伸出修长的手指轻拨长发。一阵高级香水的气味随晚风钻入康哲夫的鼻子。

    她轻拨左边的银耳环。“怎么样?我跟你回酒店睡一觉好吗?我保证在天亮之后,你永远不会再看见我的脸。”

    女人直接的说话反而令康哲夫松了一口气。他微笑。“跟你这样美丽的女人睡觉,恐怕是世界上所有男人的梦想。可是……”他没有再说下去。

    “是因为媞莉亚?”

    康哲夫微吃一惊。

    “我认识媞莉亚。”女人微笑叹气,再次向市中心的亮丽夜色凝视。“最后一次看见她时,她只有……十六岁。那时候我已感觉到她那张稚嫩的脸里隐藏了一种独特的魅力,是一种不属于世俗的魅力……一股坚强又自主的生命力……很难形容,总之连我也得叹服。”

    她再看看康哲夫。“也只有不平凡的男人才会被她这股魅力吸引吧。……你,还有喀尔塔……”

    “喀尔塔?”

    “你要小心这个男人。”美女脸上一阵苍白。“他是我国先锋大将军,‘主公’座下第一剑士。一个为了取得喜欢的东西而不惜杀人的男人。他要置你于死地,就是为了媞莉亚。连‘主公’也无法驾驭他。”

    女人转身离去。

    “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只是回头笑笑,又再扬起柔软的棕发,踏响高跟皮鞋,以婀娜的姿态走向电梯。

    美女离开帝国大厦后,沿着第五大道往南散步。街道两旁的豪华名店早已休业,但行人道上仍是游人不绝。他们在一个又一个设计精巧、灯光柔和的橱窗前驻足,努力试图以视觉满足自己对物质和虚荣的饥渴。

    走了十多分钟后,美女驻足瞧向车道,准备招手召计程车。

    “嘉蔓(注)。”

    (注):嘉蔓,朔国女性名字,意为“芳香”。

    美女正要伸出的手僵住了。她回过头。

    长发披肩的喀尔塔就站在她身后不足一公尺处。虽已换上一身浅蓝色的便服,他身上依然围绕着那令一般纽约流氓不敢接近的气势。

    美女嘉蔓紧紧地皱眉。“不是叫你不要再找我的吗?别影响我工作。”

    “你怎么了?”喀尔塔微笑。“刚才那一秒间的表情紧张得要命。跟哥喃汉一样。我真的这么吓人吗?”

    “你见过哥喃汉?”

    “放轻松点,嘉蔓。”喀尔塔拍拍嘉蔓的臂胳,示意她一道向前走。以免站在街上引人注目,她只好顺从他的意思。

    “那个中国人在哪儿?就在这附近吧?”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你是我的女人。连你也要出卖我吗?”

    嘉蔓冷笑。“我‘曾经’是你的女人。”她顿了一顿。“我现在只听从‘主公’的命令办事。你也应该一样。”

    “我办不到。”喀尔塔凶厉的目光在夜色中闪动。“为了媞莉亚,也为了已殉身的猜德连,我不能让康哲夫活下去。猜德连既在身上画出了‘血朔’,那中国人就得把鲜血偿还在朔国剑士的锋刃上。”

    嘉蔓咬着下唇。“既然你是为了媞莉亚而杀他,还凭什么期望我会把他的行踪告诉你?我……”

    “你说得对。”喀尔塔再度微笑,嘴角带着一抹已掌握一切般的自傲。“其实看见了你,我已肯定他就在不远的地方。我只是想从你的对答反应中确定一下。”

    嘉蔓呆住了。“你……你已派了部下……”

    “他活不过今夜。”

    进入了第三十四街/第六大道地下铁路车站的上行线入口后,康哲夫双耳忽然听到微弱的鸣音。

    他全身条件反s般绷紧。这是感应到危机而作出的本能反应。

    缓缓步下阶梯时,康哲夫不断扫视y暗走廊四周;喷满了涂鸦画和文字的墙壁上残留着破烂的广告海报;仅余十数盏没有给盗走的壁灯半明半灭;地上散布着现代文明不可缺少的各种垃圾;阶梯上和走廊中穿梭的疏落行人挂着城市人一贯的冷漠脸孔……

    廊道弯弯曲曲,可供罪犯埋伏突袭的暗处死角多得是。

    ——难道只是抢劫犯吗……

    那股鸣音突然加强了。康哲夫回首。

    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挽着公事包,一边谈笑一边步下阶梯,距离康哲夫身后约十公尺。

    左边的男人十分高瘦,但迈下阶梯的步伐稳健有力;身旁的同伴则横胖得有如一颗圆滚滚的岩石。两人的面目都像亚洲人。

    康哲夫迅速回过头来,保持刚才的步伐,沿着廊道向前走。

    转过一个弯角后,康哲夫却立时抛去手上的皮箱,全速向车站深处疾跑!

    ——他肯定那两个男人就是杀手!

    从后追赶而来的足音,证明了他的想法。

    跑到一段直长廊道的尽头时,康哲夫稍一回头,瞧见两个男人已从西装内袋抽出明晃晃的锋刃。是美国陆军使用的那种阔刃开山刀,刀刃约一尺多长。

    令康哲夫惊奇的是:胖子跑步的速度竟和高个子一般的快。康哲夫逃跑的目的就是想把对手分开,再予以逐一击倒,这个计策失败了。

    前面是另一条长阶梯,康哲夫一段接一段地飞跃而下,闪身穿过两名行人之间,飞奔到达底层月台入口。

    康哲夫顺着急速奔驰的势道,左掌向前一按,轻巧地跳过了入口的闸栏,完全没理会看守员的喝骂。

    看守员的声音忽然停住了,远远躲到一旁——两个持锋锐开山刀的男人一起跃过闸栏。

    一列地铁列车刚好驶进月台。原来银色的金属车壁污秽得有如钻过煤矿坑d般。

    列车还没有停定,康哲夫当然不能站着等候。他沿着月台边缘,向列车尾部继续奔跑。

    在他前方数公尺处,一名满身污烂衣衫的露宿者横卧在候车长椅上。露宿者似乎被康哲夫的足音弄醒了,半撑起身子,伸手擦擦惺忪的睡眼。

    康哲夫奔过长椅——

    ——露宿者胸前衣襟内闪出一抹银光!

    康哲夫回首时,一柄双刃匕首的尖端已迫近双眉之间!

    嘉蔓忽然大笑起来。

    喀尔塔耸耸眉毛。“你笑什么?”

    “你太低估那中国人。”

    “……?”

    嘉蔓掠一掠耳旁的长发。“我跟你打赌……他一定能活着到‘首都’。如果你输了,便要跟我结婚。好吗?”

    “你输定了。”喀尔塔目中闪出怒火。“你要赌什么都可以。”

    “说笑罢了。我根本不想嫁给你这种男人。”嘉蔓叹了一口气。“我只希望你派去的部下能够保住性命。他们毕竟也是我的同胞,对吗?”

    在“露宿者”刺出那又急又狠的一剑同时,康哲夫已发出一记旋身横踢!

    他早断定这个“露宿者”也是敌人。

    ——这么容易惊醒的人,怎么会住在地铁车站内?更何况他身上并没有跟那套污秽衣裳相配的腥臭。

    匕首掠过康哲夫右耳。

    康哲夫右足踹在“露宿者”左膝关节上!

    ——一般传统武术,总有几套所谓“空手入白刃”的招数,不外乎以各种复杂关节擒拿技夺去对手掌上的利器;电影中也往往出现主角把歹人手中利刃踢飞的镜头。事实上这全是没有面对过真正生死搏斗的人闭门造车、凭空幻想的花巧招数。

    ——康哲夫这记踹膝攻击,却是经过各种切实分析,得出最符合实际、胜算最高的“赤手对刀”招式。它包含以下所有优点:

    一。动作简单而力量强劲。踢击角度低,身体较易平衡。

    二。以身体最长的武器(腿)直线攻击最接近的目标(膝),故此速度最快,而且把双方上身距离拉得最远,消减了对方手持兵刃的距离优势。

    三。下路踢击被对方以利刃割伤腿部的机会最小。

    四。一击命中即可令对方失去活动能力,能立即逃走避免缠斗。

    五。不论如何强壮的人亦无法强化关节。集中力量攻击关节是以弱胜强的第一要诀。

    ——综合起来,这就是康哲夫在佣兵团习得最科学化的搏击术!

    在坚硬的鞋跟踹踏下,“露宿者”左膝发出令人震栗的筋腱断裂声,随之以不正常的角度弯折。

    “露宿者”惨唿仆倒。他终生不能再正常步行。

    列车缓缓停了下来。

    康哲夫没有再看那“露宿者”一眼,依旧朝着月台末端跑去。在他停下来蹴踢对手的时候,一高一胖的杀手追得更接近了。

    列车的车门同时打开。下车的乘客成群地踏上月台,康哲夫立时隐没在人群中。

    两名杀手的步伐慢了下来,以焦急的眼神搜寻康哲夫的踪影。几个靠近他们的乘客,被那两柄锋利的开山刀吓得远远走开。

    列车发出气体喷s的声音,车门开始合上。

    康哲夫在车门快要关闭的瞬间,横身闪进了车厢。这记迅捷的动作被那高瘦的杀手发现了。

    “进去了!”高个子呐喊时,车门早已关上,列车开始缓缓行进。

    胖子咬着牙,举起手上利刀,挟带刚猛的力量砍向车门。

    车门上具有防撞效能的坚厚玻璃,在刀刃下如饼干般被砍得破碎。

    两人顺着列车往前开行的方向跑步,从车窗破d轻巧地跃入车厢。

    坐在车厢内的三名黑人吓得缩作一团。一个头发蓬乱、穿着皮夹克的波多黎各流氓倚在钢柱扶手上站着,正好面对着那名横胖的杀手。

    波多黎各流氓看见胖子手中的大刀,以带有浓厚西班牙语口音的英语喝骂:“what the fuck……”他同时把右手伸进夹克衣襟,摸到c在腋下枪套上的九毫米口径手枪。

    胖子目露杀机。

    流氓把手枪拔出了一半之际,一条银色光速横掠过他腹下。

    一记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波多黎各人的腰腹,连同他身后那根不锈钢扶手柱一同被斩为二段!胖子收回刃锋丝毫无损的开山刀,跨过流氓的尸身,踏着溢满鲜血膏肠的车厢地板向车尾方向奔去。

    高个子从后紧随。

    一名缩在座椅上的中年黑人,被这一幕吓得失禁。他在哈林区街头也从没见过如此残酷的杀人方法。

    胖子踢开车厢末端的车门。纽约地铁列车使用的仍然是以挂钩连接车厢的旧式方法,车厢间的距离足有一尺。

    胖子拉开对面另一道车门。两名杀手就这样越过一节又一节车厢,搜索康哲夫的所在。

    两人进入了列车的最后一节。康哲夫仍是不见影踪。

    “不可能!”高个子叫道。“我清楚看见他上了车!”

    “是不是在最后一刻又闪了下车?”胖子的声音非常宏亮。看来高个子是他的部下。

    高个子摇摇头。“列车离开车站时,我往外看了一次。月台上没有他的踪影。”

    “车轨上呢?”胖子怒道:“说不定他等列车离开车站时,从列车间的空隙跳到车轨旁,然后跑回月台……”

    胖子把开山刀收回西装内的刀鞘,把高个子手中的电话夺过来,拨了一串号码。

    “提督大人吗?我是柯库勒。”胖子的声音带着敬畏。“很……抱歉,我们……我们追丢了……他把我们引开了,现在应该还在三十四街的车站附近,请派人去……是……对不起,我们会尽快赶去。是……遵命……对不起……”

    列车抵达第四十二街的车站后,两名杀手立即下车向月台的阶梯跑去。他们不担心受警察阻碍——夜间地下铁内的杀人、抢劫、强暴案件在纽约简直是家常便饭。

    列车车门再度关上。车身缓缓发动,继续向北驰去。

    俯伏在最后一节车厢顶上的康哲夫松了一口气。之前他仍在盘算,如果杀手依然留在车厢内,他应该如何脱身。

    刚才一登上列车,他便迅速打开车厢末端的车门,在列车间空隙处攀上了车顶匿藏。这一着果然把对方愚弄了。

    康哲夫在黑暗的隧道中苦思如何安全熬过这一夜,还要在明早准时到达位于idtown东侧商业区的“海全企业”大楼。

    ——有哪些不会被人发现的通道呢?……

    康哲夫瞧瞧隧道两旁,目中闪出兴奋的异采。

    隔天早上十时十一分,曼哈顿东侧第四十七与第四十八街之间一条冷清的窄巷中央,一片地下水道圆盖自下向上缓缓掀开,厚重的圆盖翻倒一旁。

    康哲夫短发的头颅从水道d口伸出。乍现的阳光令他一时间睁不开眼睛。

    他勉力爬到地面。整夜在地下水道行走,腹中又空空如也,他的体力降到了最低点。一张脸沾满了污垢,衬衫早染成暗灰色。

    他知道自己没有时间休息。

    康哲夫没有从正面走进“海全企业”的纽约分部大楼。杀手可能正在街上等着他。

    远远绕过半圈之后,他窜进了大楼用以起卸货物和垃圾的后门,进入地下的停车场,小心避过警卫的耳目。

    他在停车场的男洗手间内逗留了五分钟,洗净双手和脸庞,从水龙头喝了好几口水,这才吁了一口气。

    康哲夫推开太平门,进入大厅。正在等候电梯的人全都向他投以奇异的目光。

    他只希望对方不会在自己的地方公然动手。

    他没有理会正要过来阻拦的一名警卫,径直走向大理石制的接待柜台。

    大堂是典型纽约式商厦的设计,建于六、七十年代。光滑的大理石地板。木质的外层墙壁跟圆柱。巨大时钟下挂着一副油画肖像,康哲夫知道画中的老年肥胖男人就是“海全企业”总裁阮琪。

    接待柜台后那位身材略胖的金发小姐,向康哲夫那身又破又脏的西装投以惊讶的眼光。

    “早安。”眼神带着惶惑的胖女郎仍不失礼貌,展露出可掬的笑容。

    “我约见了贵公司的经理李先生。”康哲夫已把台词练习过几遍。“我的名字是雷伊·刘。”

    “请等一会。”胖女郎拿起桌上的电话筒,以内线与楼上的办公厅联络。

    从后赶来的警卫向康哲夫摆出戒备的姿态,右手按着腰上的警g。“戴维丝小姐,有什么麻烦吗?”

    刚结束了通话的胖女郎连忙向那警卫摆手。“不。这位是李先生的客人。”她恭谨地向康哲夫说:“刘先生,请到三十三楼。李先生已在等候。”

    电梯越过了二十九楼之后,里面便只余康哲夫一人。他凝视头上的数字闪灯一个接一个亮起。

    电梯门从中央打开。一名穿着合身灰色西装、样貌看似中国人的矮小男子已在门前等候。毕竟在纽约这个混杂千百人种的都市,要确定一个人的真正国籍相当不易。

    康哲夫察觉眼前的男子跟哥喃汉非常相似:一张平凡得让人一别过头便忘记的脸。

    “我是李隆生,本企业纽约分部的会计经理。”男子自我介绍后,向办公厅的走廊招手。“这边请。”

    走道两旁布着密密麻麻的办公桌。人人神情木然地埋首工作,纪律明显比美国本土的企业严谨。只有偶尔几名迎面而来的职员向李隆生甚有礼貌地问安。

    李隆生的办公室一如他本人般毫不起眼。

    装饰性的陈设只有桌上一座小小的牧羊犬塑像。两边墙壁架子上整齐排列着档案、账目、字典和法律书籍。

    办公桌后本是一面玻璃帷幕,但此际放下了百叶窗帘,看不见外头繁盛喧闹的街景。

    李隆生把房门锁上,随即从口袋掏出另一串钥匙,打开办公室左面一道钢门。

    康哲夫污秽的皮鞋踏着厚地毯,随着李隆生走了进去。里面是一间只有十平方尺的小房间。李隆生把钢门反锁后,房间便完全密封。没有窗户,正面却有一道看来极为厚重的保险库大门,是用船舰舵轮版的转盘打开的类型。

    “请稍候。”李隆生从西装内袋掏出一张塑胶卡片。

    保险库门旁有一副数字键盘。李隆生先把卡片c入键盘上方的槽口,再按键盘输入一串数码。

    “我是李隆生。”他朝着门旁壁上的麦克风说。康哲夫猜测那是声音识别系统。

    键盘旁一点小绿灯随着电子音响亮起来。李隆生把卡片收回口袋里。

    他随即转动保险库门上两个细小的轮式密码锁,这个程序花了差不多半分钟才完成。

    李隆生再次提起那串钥匙,小心挑选出其中一支c进库门的钥匙孔中,扭转了三圈。保险库门传出一记轻快的电子响声。

    李隆生扭旋门上的转盘。保险库门向外逐点打开,直至张成一条仅容侧身而过的门缝。

    康哲夫率先进去。保险库非常巨大,两侧排列着钢材制的文件柜。他猜想里面放满了一叠叠现钞、债券和股票。

    随后进来的李隆生转动库门内的轮子。厚达半尺的钢门关上时发出深沉的异声。李隆生把转轮中央一根短小的杠杆扳下。“这样外面的人绝对无法打开这道门。”他微笑解释。

    李隆生领着康哲夫走到保险库中央。

    这儿空无一物。

    李隆生蹲下来,掀起地毯上一条夹缝。下面出现一个小匙孔。

    他掏出第三支钥匙c进去。向左转动两圈半,再向右转动四圈。匙孔发出“卡”的一声异响。

    李隆生伸出右脚踏踏匙孔旁。一片钢地板从地毯下轻轻弹开拱起。他再把整块钢板揭开,暴露出下面一个足容人身的dx。内里透出黄色的亮光。

    “请康先生到下面去。”李隆生说。

    “要到下一层楼吗?”康哲夫俯首瞧向垂直的dx。dx壁上有钢制爬梯,下面亮着黄色的小灯。“是到三十二楼去?”

    李隆生摇摇头。“你要到的地方,是这幢大楼的三十二楼与三十三楼之间,是一层不存在于一般人认识中的空间。”他顿一顿:“也是康先生此行最后的目的地。”

    ——媞莉亚就在下面吗?

    康哲夫叹服无言。这样隐密的设计的确超乎一般人的想像。

    他钻下dx,双手握住冰冷的爬梯。李隆生把上面的钢板拉合,随着爬下去。

    梯子并不长,攀了四步便到达地板。

    康哲夫踏上了一条走廊。宽度仅容两人步过、排列着黄色照明灯的走廊另一头是一道双敞门。门前有一条站立的人影,看来十分高大。

    两人以不缓不急的步伐走过去。康哲夫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

    在门前守卫的是一名全身穿着黑色军服的壮汉,身材比康哲夫高出两、三寸。方形的脸庞坚硬得像岩石。壮汉手持p5a3轻机枪,腰上佩有短剑和几排弹夹,额顶上架着一副红外光夜视镜。

    康哲夫察觉壮汉腰上短剑的制式奇异而古雅、跟一身现代化军事装备甚不协调。

    壮汉以鹰隼般的目光扫视康哲夫。

    “这位是‘主公’的客人康先生。”李隆生对那壮汉说。“把门打开。”

    壮汉咧嘴一笑,把机枪的保险钮拨到“连s”的位置,举起枪口瞄准康哲夫。

    “你干什么?”李隆生挡在康哲夫身前。“要违抗‘主公’的命令吗?”

    “我只接到喀尔塔提督的命令:把这个中国人杀死。”壮汉的声线粗哑。“你不想陪葬便闪到一旁。”

    康哲夫额上冷汗淋漓,却苦思不出任何脱险方法。走廊又直又狭,毫无闪躲之处;他与对方还有一段距离,无法在壮汉扣扳机之前先发制人。

    “康先生,不要试图拿李经理作人质。”壮汉狞笑。“我会毫不犹疑地s杀他。”

    “李先生,你先回上面吧。”康哲夫闭目。“你没有必要挨子弹。”

    李隆生发出爽朗的笑声,回首瞧着康哲夫。“看来‘主公’没有看错人。”

    壮汉眼见李隆生全无退意,目中闪露出杀机。“你想跟他一起变成蜂巢吗?”

    “安全护送康先生进去是‘主公’给我的命令。”李隆生异常镇静地说。“在我有生之年,我从未令‘主公’失望过。”

    壮汉咬着下唇,把枪举得更前。

    “你连同胞也要杀吗?”李隆生义正词严地喝问。

    壮汉脸色一阵青白,但仍强辩:“举凡我朔国文臣武将,都有在必要之际牺牲殉死的觉悟。这是喀尔塔提督的教诲。”

    “那个疯子!”李隆生叱骂。

    康哲夫立时察觉不妙。在军人世界中,深得部下尊崇的将领比神更不可侵犯。

    壮汉的脸色果然变了。这次把枪口对准李隆生的心窝。

    扣在扳机上的食指即将运力的瞬间,壮汉身后那道外层铺上厚厚防垫的大门自内面拉开了一线。

    “把枪放下。不得对客人无礼。”一把苍老的声音,却带着不怒而威的力。

    壮汉的身体立时有如被尖针刺得泄气的皮球,慌惶地锁上机枪的保险钮,垂手站到一旁。

    大门后是一名身穿古式绣银长袍的矮小老者,头上浓长的白发整齐地梳理束成辫子,唇上和下巴蓄着又短又硬的花白胡须,皱纹满布的一双眼睛透出奇异的亮光。

    康哲夫对这种光采非常熟悉:是拥有崇高权力者贯满欲望的瞳光。

    两名同样身穿奇异古服的魁壮男人,背上交叉背着双剑,紧紧拱护在老者身旁。康哲夫一眼看出,这两个剑士是那种随时愿意为主人牺牲的可怕角色,也就是中国古书上所形容的“死士”。

    老者伸出左手向康哲夫一招。那只手掌的中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的黄铜指环。原本护在康哲夫身前的李隆生也立时垂首侍立在走廊一旁。

    康哲夫想:这种举手间便令部下感到无地自容的魔力,只有古代的皇室贵胄才能拥有吧?

    老者向康哲夫露出融人心魄的微笑。

    “康哲夫先生,欢迎光临我新月朔国的临时首都——‘格尼兹龙’(住)。”

    (注):“格尼兹龙”,朔语,意为“城中城”。

    第十一章 首都

    把浑身上下洗遍了三次,确定没有一丝地下污水的臭味后,康哲夫才踏出那间豪华浴室。

    用柔软的毛巾擦干身体后,他面对盥洗盆上方的镜子。他决定留下胡子,日后还要借用它的掩饰离开美国。

    盥洗室摆放着一套干净的衣服。康哲夫穿上那套玄黑色的宽袍和长裤,还有一双式样特别的草织拖鞋,心想这些大概是朔国的传统便服吧。

    两名身材高壮的汉子一直在室外侍候。他们带引康哲夫走过一条铺着厚地毯的廊道,尽头处是一道双敞大钢门。

    大汉一左一右把门推开。展现在康哲夫眼前的是一幅动人的景象。

    一座位于深邃星海下的古雅大厅。

    康哲夫仰首看了好一会,才发现大厅天花板上的星空其实是人工制造的电脑影像——整面天花板就是一片巨大的投s幕。人在厅中走动时,星光也随着视线角度的转变巧妙地移动。

    大厅左面墙壁是一幅巨型的浮雕壁画,镶缀了无数七彩玉石与金银碎块,拼合成一名雄壮骑士策马独立山头、高举长剑向天的壮丽图画;下方的山岩以大块的棕色石片堆砌而成,石上泛着美丽的血色瑕纹——康哲夫从未见过这种玉石。骑士一身铠甲铺以金箔,飘扬在山岚中的披风则全以红宝石砌成;骑士右手握着一把真剑,锋利的长刃分割开以白玉与蓝宝石混成的广阔天空,整个构图营造出一股豪迈人的气势。

    壁画对面的墙上则书满了大字——一种康哲夫从来没有见过的文字,以墨绿色的墨水直接写在白壁之上,笔法刚劲雄奇,字列成直排,长短不一,看来是一首长诗。

    大厅中央摆放了一张巨大的五角形矮桌,镂刻各种花纹,桌上摆满了杯盆餐具,桌子五方各放了供客人盘膝而坐的靠背软垫。

    桌前只坐着两个人。坐在正后方主位、正对着康哲夫的就是那个身穿古袍的矮小老人,正轻轻啜着木雕杯子里的醇酒。在他身后墙壁上有一个嵌入壁内的大型玻璃柜,安放了一具灰黑色的石像头颅,圆周足有一个轿车轮胎般大,雕工精细,却有多处断裂剥落,恐怕已有逾数百载的历史。

    坐在老人左侧的是同样身穿古服、理着平头的横壮中年男子。康哲夫呆住了——这张脸太熟悉了。

    “高桥!”

    高桥龙一郎站了起来。

    “好久不见了,哲夫。”高桥微笑。“你终于来了。”高桥说的是中国语。

    康哲夫缓缓走到餐桌前,感觉自己的步履竟有点虚浮。“高桥……不,我应该怎样称唿你?”

    “我真正的名字是孟冈·波瓦多(注)。你不习惯的话,还是唤我高桥吧。反正这也是我的名字。”

    康哲夫盘膝坐在餐桌另一角,那股不能置信的震撼仍未平伏。

    (注):“孟冈”,朔国姓氏,意为“形状如足的河流”:“波瓦多”,朔国男性名字,“尖锐兽牙”之意思。

    高桥回复坐姿,向身旁的老人摆出手掌。“哲夫,这位是我国当今摄政王——萨武德(注)陛下。”

    (注):“萨武德”,古朔国贵族姓氏,原意为“满布猛虎的荒野”。

    老者向康哲夫微一点头,随即拍拍手掌。大厅旁的侍从开始把菜端上桌来。

    一名侍女正要给康哲夫倒酒。老者以听不懂的语言喝止她。侍女慌忙抽回长筒状的酒瓶,代之以清水把康哲夫的杯子倾满。

    “本王知道康先生不喝酒。”老人萨武德以纯正的中国语说。“请尽量吃。有什么要求可以用英语吩咐这些侍从,不要客气。”

    “英语?”

    “我国臣民有百分之七十五的教育水平都达到大学或以上的程度。”高桥说。“这堪称是全世界教育水准最高的国家吧?”

    “我可以跟媞莉亚见面吗?”康哲夫的表情掩饰不住心中激动。

    高桥瞧瞧萨武德。摄政王抚弄手上的黄铜指环,叹息摇头。“暂时不行。自从回来以后,媞莉安罗吉的精神显得有点异常。她既渴望跟阁下相见,同时又惧怕——她责怪自己曾经欺瞒阁下。现在她的情绪非常不稳定,就像根紧绷的琴弦一样。给她点时间吧,也好让本王和孟冈向阁下解释一切事情,你们见面时会好受一点。”

    确定能够再见媞莉亚后,康哲夫焦虑的情绪也平缓了一些,心情和肠胃同时放松下来,开始填饱那空了整夜的肚子。

    菜式的搭配和风味都前所未尝。大部分的材料都可分辨,就是调味跟平日所吃的截然不同。

    “高桥。”康哲夫放下有点像叉子的餐具,喝光了一整杯冰水。“是你安排媞莉亚跟我接触的吧?”

    高桥点头的动作略带犹疑。

    “是因为知道我正在调查陈长德的案件吗?”

    “这只是部分原因。”高桥喝光杯中酒,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以你的能耐一定有办法查出一些线索来。虽然你不是中央情报局的特工,但我们要确定你已经知道了多少,也要透过你知道cia知道多少。”

    “所以派媞莉亚接近我,还在我的公事包里装窃听器吗?”

    “那是我的命令。当时媞莉亚正好在东京……”

    “她……”康哲夫顿了一顿,再次鼓起勇气。“她一直在进行这种……工作吗?”

    “不。”高桥这次的语气斩钉截铁。“但她一直在准备接受这样的任务,也受过这种训练。作为朔国子民,必须有为王室奉献、牺牲一切的觉悟。不过在你之前,我们从没有需要动用她。”

    “高桥,不要告诉她我曾经这样问过。”

    高桥点点头。“其实为了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我们早晚也会找上你。陈长德之死只是一个机会。”

    “那是什么?”

    高桥微笑不语,左手伸到餐桌底下,按下键钮。

    大厅上方的星空消失了。投s幕上的画面变为一幅巨大的地图,一个缺口向右的弯月形岛屿显现在众人头顶。

    “这就是我们朔月岛国‘迈尔桑’的全图,面积约二十三万六千平方公里,从最北端的‘北斗角’到最南端的‘南穷头’纵长六百八十三公里。岛中央有‘朔闇山脉’,最高点‘西金峰’高海拔三千四百二十八公尺。”高桥熟练无比地念出这一堆精确数字。

    “我在世界地图上可从没发觉有这个大岛屿啊……”康哲夫仔细端详着头顶的地图。

    “当然。”高桥目露哀色。“如今它已隐没于北太平洋水平线之下……在玄神历三九七年,亦即公元九四四年,我国遭逢一次极恐怖的强烈地震和海啸,此后四十年朔岛渐渐向下沉没,我国最后几支遗裔只好离开失落的母国土壤,远渡移居其他大陆,有的向西抵达了亚洲和澳大利亚,有的则东渡到美洲大陆。我们的先祖‘发现’新大陆,比哥伦布早了大约五百年呢。”

    一直沉默坐在一旁的摄政王萨武德叹息:“那次恐怖灾难带来的惊惧,千年来一直存留在每一个朔国遗民的血y中,代代相传。我们没有一个忘记自己朔国人的身分,还有我朔国过去光辉的历史文明……”

    “刚才你说的‘玄神历’是什么?”康哲夫问。

    “是我朔国的历法,背后有一段神奇的传说。”高桥微笑站起来,走到萨武德身后。“你看见玻璃柜内这个石像头部吗?这是我国遗留至今最重要的古文物——大玄神‘八鹫摩天’像。可惜只余下头部。祂生有八臂,各持长剑,背c双翅,能越空飞行,是我国信仰的战神。”

    高桥接着讲述神像背后充满神话色彩的历史:朔岛北方冥族胧度宗轩(原名胧都命)在玄神历前二十七年继任族长之位,其人雄才伟略,练兵图强,八年后挥军全岛,先以闪电骑兵战统一北地所有部落,继而南下侵略,历战九载,终于征服关南十六族,一统朔岛天下,定都于原名天牙的关京,建立胧照王朝。

    此时大厅上方的朔岛全图亮起了关京的位置,是位于内湾中央的一个海港城市。

    胧度宗轩举行登基大典前,关京却连降三日三夜大雨,大典当天突又天朗气清,臣民大奇。

    在关京城西郊七里(朔国一里相当于现代三分之一公里)一片土坡上,大雨把泥土冲刷去后,竟出现了这尊玄石神像。胧度宗轩视此为上天授权予胧氏王族永世统治朔国的吉兆,于是迎神像入京建护国神殿,又把登基之年号为“玄神历”元年,自号“玄照大帝”。

    “真是一位聪明的国王。”康哲夫冷冷地说。“神像是他派人埋入土坡的吧?借助人民的信仰巩固王政的权威,是最高明的权术。”

    高桥与萨武德相视而笑。

    “波瓦多,你没有看错人。”萨武德喝了一口酒。“这位康先生果然是个好男儿——能够看出细微的事情。”

    “高桥,把话说清楚吧。”康哲夫深深唿吸了一口。“究竟你们找我的目的是什么?”

    高桥瞧着他的摄政王陛下。萨武德点点头。

    “哲夫,请加盟我国。我们需要借助你的才能。”

    康哲夫皱眉。

    “很久以前——其实是我最初认识你的时候——我就已经看上了你。”高桥顿一顿,又说:“在知道你参加过佣兵团以后,这个念头更坚决。你的智慧、力量、胆识,在军事、情报和武术上的技能与知识都不可多得。更重要的是,你没有一般人那种庸俗的欲望。”

    “高桥,以你今天的地位,能够找到更多比我更好的人啊!”

    “金钱是买不到忠诚的。在商场这么多年,我完全体悟这个道理。”高桥微笑。“我俩却是深交啊,更何况……”

    “更何况我欠了你。”

    “不要这样说话。我没有胁你的意思。”高桥露出为难的神色,这是康哲夫从来没有见过的。“你曾说过:在我真正需要你的时候,你一定会来帮助我。现在是这个时候了。”

    “既然你早有这个念头,为什么从来不向我提出?”

    “现时对于我国来说,保密是非常重要的事。我一直想让你加入我旗下的‘龙美堂’工作,拉近彼此的关系,再等待适当的时机……”

    “然后,你发现我正在调查陈长德被杀的事。”

    高桥叹息。“当我收到你寄给我那柄长剑的尺寸资料时,才知道你参与这宗案件的调查工作。我认为已不能再等了,而且我们也想知道cia方面得到多少情报。于是在陛下的许可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