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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部分

    快捷c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我们从上午缠绵到下午,死过去又活过来。小屋里潮湿闷热,汗水湿透了床

    单,我们的头发都像刚被大雨淋过一样。我贪婪地嗅着她身上的气味,看着她的

    眼睛在幽暗中不时因为动情而放出的磷火般的光芒,悲欢交集地说:“苗苗,我

    的苗苗啊……即便我现在死了,我也知足了……”

    她的已经肿胀发红、并渗出血丝的嘴唇又堵住了我的嘴,她的双臂又死死地

    缠住了我的脖颈,我们又一次沉溺在生死交界处。我想不到这个瘦弱的女孩体内

    竟然蕴藏着如此巨大的爱情能量,我也想不到一个遍体鳞伤的中年男人竟然能配

    合着她在爱的惊涛骇浪中搏击。就像莫言在他的小说里写的那样:“有一种爱,

    是c在心上的尖刀。”但这还不够。有一种爱,能让心脏破碎;有一种爱,能让

    头发里渗出血y;沉溺在这样的爱情当中,宽容的人们,能否原谅我们?就这样

    做着爱爱着她,我已经消解了对那些蒙上我的眼睛把我拖到黑屋子里毒打的凶手

    们的仇恨,它们只是让我的一条腿受了骨伤,其他部位都是皮r伤,他们打人的

    技巧十分高明,好像一帮手艺高超的厨师,根据客人的要求煎烤牛排。我不但消

    解了对他们的仇恨,我也消解了对那些为我预定了这场毒打的人的仇恨。我是该

    打,如果我没遭受那样的毒打而得到与春苗这样的深恋酷爱,我会问心大愧,我

    会惶惶不安。因此,打手们和打手的主顾们,我发自内心地感激你们,感谢啊,

    谢谢……谢谢……从春苗的珠光闪烁的眼睛里我看到了自己的脸,从她的吐气如

    兰的嘴巴里,我听到了同样的话语,她也断断续续地说:谢谢……谢谢……

    ——学校宣布放假,学生欢欣鼓舞。这造成巨大损失也暴露严重问题的自然

    灾害,在孩子们眼里是热闹和新奇,在孩子们心中是兴奋和好玩。一千多名凤凰

    小学的学生在人民大街上散开,使已经混乱不堪的交通更加不堪混乱。正如你所

    述说,那天早晨,街上散布着腮部开合、尾巴抽动、肚皮银白、巴掌大小生命力

    顽强的鲫鱼,也有一些离水片刻即身亡的鲢鱼,还有一些杏黄色的胖大泥鳅,它

    们身处淤泥,正是得意之处。更多的是那些核桃般大小的蛤蟆,他们漫无目标地

    在马路上跳来跳去,有的试图从街道的左边蹦跳到街道的右边,有的却从街道的

    右边奋力地向街道左边逃窜。起初还有许多居民提着塑料桶或是塑料袋在马路上

    捡拾鱼类,但很快,那些捡到了鱼的人,又匆匆忙忙地从家中把鱼提出来,倾倒

    在就近的河沟中,或者干脆倾倒在马路上。那天县城内凡是有车辆行走的街道上,

    都进行着残酷的屠杀,压到死鱼的声音令人心悸,狗也心悸,而压死蛤蟆的声音,

    则令狗不得不一次次屏住呼吸、闭住眼睛,因为那声音犹如肮脏的箭,直s进我

    的鼓膜。

    雨时下时停,停雨时偶尔会有潮湿的阳光从云缝里s出,整座县城都冒着湿

    热的蒸气,死物们开始腐败变质散发臭气。这样的时刻最好躲回家去。但你儿子

    没有回家的意思,他也许是想借着在混乱的县城里漫无目的的漫游而减轻内心的

    压力吧?好吧,我就跟着他。我遇到十几条熟识的狗,他们争先恐后地向我汇报

    着在这场灾难中我们狗类受到的损失。死了两条狗,一条是火车站饭店后院里那

    条狼犬,它是因墙壁倒塌被砸死,另有一条是河边木材批发市场那条长毛猎犬,

    它因不慎落水被呛死。听到这消息,我对着它们不幸遇难的方向长吠两声,寄托

    我的哀思。

    我跟随着你儿子,不知不觉地又到了新华书店大门外。一群群的孩子涌进书

    店。你儿子没有进去。他的蓝脸看上去又冷又硬,仿佛一块瓦片。在这里我们看

    到了庞抗美的女儿庞凤凰。她穿着一件橘黄色的塑料雨衣,一双同样颜色的半高

    勒橡胶雨鞋,宛如一团耀眼的火苗。一个年轻的、身材健壮的女子跟随在她的身

    后,那显然是她的保镖。在她们身后,跟随着毛儿洁净的狗三姐。她小心翼翼地

    躲避着地上的污水,但爪子还是不可避免地弄脏了。你儿子和庞凤凰目光相遇,

    她愤恨地啐出一口唾y,吐到你儿子面前。她恶狠狠地骂道:“流氓!”你儿子

    的头像脖子后边挨了一刀似的低垂到胸前。狗三姐对我龇龇牙,脸上挤出一个神

    秘的表情。大约有十几条狗聚集在新华书店门前。由狗接送孩子上学,是县城新

    近兴起的事情,这都是因为我以无比的忠诚和勇敢树立了榜样。但我与这些狗保

    持着距离。其中有两条曾经与我交配过的狗,拖着松松垮垮的乃子上前来与我套

    近乎,我的冷淡让它们讪讪而退。有十几个低年级的小学生在玩一种残酷而恶心

    的游戏,他们在街上寻找那种浅绿色的蛤蟆,用枝条轻轻抽打它们,它们的肚子

    慢慢地鼓起来,状如皮球,然后他们便用砖头砸爆它们。这样的声音使我难以忍

    受。我叼着你儿子的衣襟,向他表达回家的愿望。你儿子跟随着我走了十几步,

    突然又停下来,他的脸因激动而蓝如碧玉,他的眼里盈着泪水。他说:“狗,我

    们不回家,你带我去找他们!”

    ——我们在做a的间隙里,因疲劳而进入半梦半醒状态。在这种状态中我们

    的手也是互相抚摸着。我感到手指发胀,指肚上的皮肤磨得如丝绸一般淡薄而光

    滑。她在半梦半醒中呻吟着,说了一些诸如:“我爱的就是你的蓝脸,我从见你

    第一眼时就迷上了你,莫言第一次带我去你办公室时我就想与你做a”之类的痴

    语。她甚至还非常孩子气地用手捧着自己的茹房给我看,“你看呀,它们为你长

    大了……”在全县干群奋战抗灾的时刻,我们做这样的事、说这样的话的确是不

    合时宜,甚至可以说是可恨可耻,但这是事实,我不能对你隐瞒。

    我们听到了门板和窗户上发出的响声。我们也听到了你的吠叫。我们曾发誓

    说即便是上帝来敲门也不理睬,但你的吠叫,却如一道无法违抗的命令,使我急

    欲爬起来。因为我知道与你在一起的还有我的儿子。我受伤很重,但做a是治伤

    的良方,我竟然手脚麻利地自己穿上了衣服。虽然我腿软头晕,但我没有跌倒。

    我帮助已经如同抽掉了全身骨头的庞春苗穿好衣服,并粗略地拢了拢她的头发。

    拉开门,一道湿热的光线刺痛了我的眼睛。随即便有一团黑糊糊的稀泥,如

    同一只癞蛤蟆,迎着我的面飞来。我没及躲闪,潜意识里也不想躲闪,那团淤泥

    就响亮地击中了我的脸。

    我用手指抹去脸上的臭泥,左眼里进了泥沙,沙涩刺痛,右眼尚能视物。我

    看到了怒气冲冲的儿子和冷漠的狗。我看到这间宿舍的窗户上、门板上全是淤泥,

    而门前那片脏水中已经被挖出一个大坑。我儿子背着书包,双手沾满淤泥,身上

    和脸上都溅满泥点儿。他的表情应该是愤怒,但眼睛里不断地涌着泪水。我的眼

    泪夺眶而出,我感到似有千言万语可对儿子解说,但我只是牙痛般哼哼了一声:

    “儿子,你甩吧……”

    我向门外跨了一步,手扶着门框防止跌倒,闭上眼睛,承受着我儿子的泥巴。

    我听到他在我面前呼呼地喘着粗气,一团团又臭又热的污泥携带着风声,对着我

    飞来。有的端端正正地砸在我的鼻梁上,有的正正端端地击中我的额头,有的糊

    到我的胸脯上,有的碰到我的肚腹处。有一团坚硬的、显然是裹挟着破碎瓦片的

    泥巴击中了我的生殖器,这一下沉重的打击使我呻吟一声,痛苦地弯下了腰,双

    腿软弱,我蹲下了,然后又坐下了。

    我睁开眼睛,因为泪水的冲洗,此时我双眼都能视物。我看到儿子的脸像炉

    火中的皮鞋底一样扭曲着,手中的一块大泥巴落在地上。他“哇”的一声哭了,

    然后双手捂着脸跑走了。狗对我狂叫几声,跟着我儿子跑走了。

    在我作为我儿子的一个泄愤目标站在门前忍受着泥巴袭击时,庞春苗,我亲

    爱的人,一直站在我的身边。我儿子袭击的是我,但她的身上也溅满了污泥。她

    架着我的胳膊,把我扶起来,低声对我说:“哥哥,这是我们应该承受的……我

    很高兴……我感到我们的罪轻了一些……”

    在我儿子用泥巴袭击我的过程中,新华书店办公楼二层的廊道上,站着几十

    个人。我认出了他们和她们是新华书店的领导和职工。其中有一个姓余的小个子,

    为了提拔副经理,曾经托莫言找过我。他手中端着一架沉重的高级照相机,从不

    同的角度、不同的距离,用不同的镜头,全面地记录下了我的狼狈相。后来莫言

    把拍摄者精选出来的十几张照片拿给我看,我感到非常震惊。那确实是些可得世

    界摄影大奖的作品。无论是我脸部被泥巴击的那张,还是我满身满脸黑泥而庞春

    苗身上基本上还没沾泥、但脸上显露出悲怆表情的那张特写,都对比鲜明构图均

    衡;无论是我被击中生殖器痛苦弯腰,而庞春苗面带惊恐表情弯腰扶持的那张,

    还是忍受袭击的我与庞春苗、泥土已经出手但正保持着掷抛姿势的我儿子、狗蹲

    在一旁目光迷惘地看着这一切的那张;都可以用诸如“惩罚父亲”、“父亲和他

    的情妇”之类的题目命名之,然后触目惊心地进入经典摄影作品的行列。

    有两个人从办公楼廊道上下来,畏畏缩缩地走到我们面前。我们看清了他们,

    一个是书店的党支部书记,一个是书店的保卫股长。他们对我们说话,眼睛却看

    着别的方向。

    “老蓝……”支部书记似乎为难地说,“真是非常抱歉,但我们也没有办法

    ……你们最好从这里搬走……你应该知道,我们是在执行县委的决定……”

    “不必解释了,”我说,“我明白,我们马上就会搬走。”

    “另外,”保卫股长吭吭哧哧地说,“庞春苗,你被停职检查了,请你搬到

    二楼保卫股办公室,我们在那里为你准备了床铺。”

    “停职可以,”春苗说,“但检查是办不到的,我不会离开他一步,除非你

    们杀了我!”

    “理解万岁,理解万岁,”保卫股长说,“反正我们是把该说的都对你说了。”

    我们互相扶持着,到了院中那个水龙头前。我对书记和股长说:“非常抱歉,

    还得用一下你们的自来水洗一下脸上的泥巴,如果你们不同意……”

    “什么话,老蓝,”支部书记高声道,“那我们也太小人了,”他警惕地往

    周围看看,说,“其实,你们搬不搬都与我们不相干,但我还是劝你们及早搬走,

    ‘大掌柜’的,这次可是火大了……”

    我们洗干净脸上、身上的污泥,在楼上诸人的偷窥下,进入春苗的这间狭窄

    潮湿、墙壁上生满霉点的宿舍。我们拥抱着,亲吻了几分钟。我说:“春苗……”

    “你什么都不要说,”她打断我的话,平静地说,“无论是爬刀山还是跳火

    海,我都跟随着你!”

    ——重新开学的第一天早晨,你儿子与庞凤凰在学校门口相遇。你儿子别过

    脸去不看她,她却大模大样地上前来,用掌尖拍拍你儿子的肩头,示意你儿子跟

    她走。她停在学校大门东侧一棵法国梧桐后,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说:

    “蓝开放,你干得真棒!”

    “我干什么啦?我没干什么……”你儿子嗫嚅着。

    “还谦虚什么?”庞凤凰道,“他们向我妈妈汇报时,我都听到了。我妈妈

    咬牙切齿地说,‘这两个不知羞耻的东西,就该这样修理修理他们!”’你儿子

    转身就走,庞凤凰伸手扯住了他,抬脚踢了他的腿肚子一下,生气地说:“你跑

    什么?我还有话要说呢!”

    这个小妖精长得精致而美丽,宛若一件巧夺天工的牙雕。她的小胸脯犹如蓓

    蕾初绽,少女的美丽无法抗拒。你儿子表面上还是一副气呼呼的样子,但心里早

    已缴械投降。我不由得长叹一声:父亲的浪漫戏剧正在轰轰烈烈地演出,儿子的

    浪漫故事又处在萌芽状态。。

    “你恨你爸爸,我恨我小姨,”庞凤凰说,“她仿佛是我外公外婆抱养的,

    对我们一点也不亲。我妈妈、我外公、我外婆,把她关在屋子里,轮番劝说了她

    三天三夜,让她离开你爸爸,我外婆都给她跪下了,她就是不听。然后她就跳墙

    跑了,去找你爸爸浪去了!”庞凤凰咬着牙说,“你惩罚了你爸爸,我要惩罚我

    小姨!”

    “我已经不想理睬他们了,”你儿子说,“他们是一对狗男女!”

    “对,没错!”庞凤凰道,“他们是一对狗男女,我妈妈也这么说。”

    “我不喜欢你妈妈!”你儿子说。

    “你竟敢不喜欢我妈妈?”庞凤凰捅了你儿子一拳头,恨恨地说,“我妈妈

    是县委书记,我妈妈胳膊上扎着吊针,坐在我们校园里指挥抢险救灾!你们家没

    有电视吗?你没从电视上看到我妈妈咳嗽吐血了吗?”

    “我们家电视坏了,”你儿子说,“我就不喜欢她,你怎么着?”

    “呸!你是嫉妒!”庞凤凰道,“你这个小蓝脸,小丑八怪!”

    你儿子猛地抓住了庞凤凰的书包背带,使劲地往前拽了一下,然后又往后推

    了一把。庞凤凰的身体碰在法国梧桐树干上。

    “你把我弄痛了……”庞凤凰说,“好啦好啦,我再也不叫你小蓝脸了。我

    叫你蓝开放。咱们小时在一起待过,老朋友了,对不对?我要惩罚我小姨,你必

    须帮我完成这个计划。”

    你儿子继续往前走。庞凤凰跳到他面前,瞪着眼睛说:“你听到了没有?!”

    ——我们当时并没有想到要远走他乡,我们只是想找一个僻静地方避避风头,

    然后通过法律程序,解决我的离婚问题。

    驴店镇新任书记杜鲁文原是县供销社政工科长,我的继任者,也是我的铁哥

    们儿,我在长途汽车站给他打了一个电话,求他帮我找一间僻静的房子,他略有

    迟疑,但最终还是答应了。我们没有坐公共汽车,而是悄悄地溜到县城东南方向

    那个坐落在运粮河边的名叫鱼疃的小村庄,在河边小码头上,租了一条小木船,

    顺流而下。船主是个面孔清癯的中年妇女,有两只大大的、鹿一样的眼睛,船舱

    里有一个一岁左右的男孩。为了防止男孩爬出船舷,少妇用一条红布带子,一端

    拴着他的脚脖子,一端拴在船舱隔板的格子上。

    杜鲁文亲自开车,在驴店镇小码头上迎接我们。他把我们安排在镇供销社后

    院的三间房屋里。镇供销社受个体经营者冲击,已经基本垮台,职工多半去自谋

    职业,只留下几个老人看守房屋。我们居住的空屋是原供销社书记住过的,此人

    已进县城养老,房中一应家什俱全。杜鲁文指指那一袋子面粉、一袋子大米、两

    桶食油和一些香肠、罐头之类的食品,说:“你们就在这里猫着吧,缺什么东西,

    往我家里打电话,千万不要随便出来,这里是庞书记的包片,她经常搞突然袭击

    杀过来。”

    我们开始了昏天黑地的幸福生活。我们除了做饭、吃饭,然后就是拥抱、接

    吻、抚摸、做a。我不得不惭愧但坦率地告诉你,因为我们仓惶出走,根本没带

    换洗衣服,所以我们大部分时间是赤身l体。赤身l体做a是正常的,但当我们

    每人捧着一个碗,赤身l体对坐喝粥时,荒诞和滑稽的感觉就产生了。我自我嘲

    讽地对春苗说:“这里就是伊甸园。”

    我们白天和黑夜不分,梦境与现实混淆。有一次,我们在做a过程中沉沉睡

    去,春苗猛地推开我坐起来,惊恐不安地说:“我梦到船上那个小男孩了,他爬

    到我的怀里,叫我妈妈,要吃我的奶。”

    ——你儿子无法抵抗庞凤凰的魅力,为了协助她去完成惩罚庞春苗的计划,

    他在你妻子面前撒了谎。

    我追随着你与庞春苗混合在一起的那条双股绳子般的气味线,他们跟随着我,

    丝毫不差地沿着你们走过的路线来到了鱼疃码头。我们上了那条小船,船主是一

    个生着两只鹿眼的中年妇女,船舱里拴着一个只穿一件红兜肚的黑胖男孩。见我

    们上船,男孩非常兴奋。他揪住我的尾巴往嘴里塞。

    “去哪里啊?”女船主站在船尾,手扶橹把,亲切地问我们,“二位同学。”

    “狗,去哪里?”庞凤凰问我。

    我对着大河下游吠叫两声。

    “往下走。”你儿子说。

    “往下走也该有个去处啊。”女船主道。

    “你只管往下摇,到时候狗会告诉你的。”你儿子自信地说。

    女船主笑了。船到中流,逐浪而下,犹如飞鱼。庞凤凰脱掉鞋袜,坐在船舷

    上,把两只脚伸到水里。两岸浅滩上的红柳丛连绵起伏,不时有成群的鹭鸟在柳

    丛中飞翔。庞凤凰唱起歌来。她嗓音清脆,歌声出喉,宛如串串银铃碰撞。你儿

    子嘴唇哆嗦着,偶尔也从口中进出一两个孤独的字眼。他显然也熟知庞凤凰所唱

    歌曲,但是他开不了口。那男孩笑容满面,咧开已经生出四颗牙齿的嘴巴,流着

    口水,咿咿呀呀地跟着唱。

    我们在驴店镇小码头上了岸。庞凤凰极其大方地付了船钱。因超出原定船价

    太多,那鹿眼女人显得惶惶不安。

    我们准确地找到了你们藏身的地方。敲开门后,我看到你们脸上那羞愧和惊

    恐的表情。你狠狠地盯我一眼,我尴尬地叫了两声。我的意思是说:蓝解放,请

    原谅,你已经离家出走,不再是我的主人,你儿子才是我的主人,而执行主人的

    命令,是我的天职。

    庞凤凰揭开一个铁皮小桶的盖子,将里边的油漆,泼在了庞春苗的身上。

    “小姨,你是个大破鞋!”庞凤凰对目瞪口呆的庞春苗说罢,然后对着你儿

    子一挥手,像个指挥果断的军官一样,说,“撤!”

    我跟随着庞凤凰和你儿子来到镇党委驻地,找到了党委书记杜鲁文,庞凤凰

    用命令的口吻说:“我是庞抗美的女儿,请你派一辆车,把我们送回县城!”

    ——杜鲁文来到我们的被油漆污染的“伊甸园”,支支吾吾地说:“二位,

    依鄙人愚见,你们还是远走高飞吧。”

    他送给我们几套换洗衣服,又拿出一个装有一千元钱的信袋,说:“不必拒

    绝,这是借给你们的。”

    春苗圆睁着眼睛,茫然无措地望着我。

    “给我十分钟,让我考虑考虑,”我向杜鲁文要了一根烟,坐在椅子上,慢

    慢地抽着。烟抽到半截时,我站起来,说,“今晚七点,请你把我们送到胶县火

    车站吧。”

    我们乘坐由青岛开往西安的列车,到达高密站时,已是晚上九点半钟。我们

    将脸贴在肮脏的车窗玻璃上,看着站台上背着沉重包裹的旅客,还有几位神情默

    然的铁路员工。远处的县城灯火辉煌,车站广场上,许多拉客的黑车司机和卖食

    品的小贩在那里大声吆喝着。高密啊,我们什么时候才可以堂堂正正地回来呢?

    我们去西安投奔了莫言。他从一个作家班毕业后,在当地一家小报担任记者。

    他把我们安排在他租居的“河南村”一间破烂不堪的房子里,他自己去办公室睡

    沙发。他送给我们一盒日本产超薄避孕套,又怪又坏地笑着说:“礼轻情意重,

    请笑纳!”

    ——暑假期间,你儿子和庞凤凰又命令我追寻你们的踪迹,我带他们到了火

    车站。对着一列西行的火车我低沉地呜呜着。我的意思是说:你们的气味线,就

    像那两条明亮的铁轨一样,伸展到遥远的、我的嗅觉无能为力之地。

    第五十一章西门欢县城称霸蓝开放切指试发

    1996年暑假,你们逃亡已经五周年。你在莫言担任总编室主任的那家小报当

    编辑、庞春苗在小报食堂当炊事员的消息,早就传到了你妻子、你儿子的耳朵,

    但他们好像把你们彻底遗忘了。你妻子继续着她炸油条的工作并保持着她吃油条

    的爱好,你儿子已经是第一中学高中一年级的学生,学习成绩优良。庞凤凰和西

    门欢也是高中一年级的学生。他和她中考成绩都很差,但一个是县里最高领导的

    女儿,一个是拿出五十万元为第一中学设立了“金龙奖学金”的大款的儿子,即

    便他们考零分,第一中学的校门也为他们敞开着。

    从初中开始,西门欢就来到县城就读,他的母亲黄互助也跟来县城,照料他

    的生活。他们住在你的家中,使这个寂寞冷清的院落,热闹了许多,甚至热闹得

    有些过分。

    西门欢天生不是个读书的孩子,他在这五年里做过的坏事难以尽数。进县城

    第一年他还有所收敛,从第二年开始,他就成了南关一霸,他与北关刘小罗锅、

    东关王铁头、西关于干巴坏名相齐,是县公安局都挂了号的“四小恶g”之一。

    西门欢尽管干尽了他这个年龄的孩子所能干的一切坏事——许多应该是成年人干

    的坏事他也干了——但从外表上根本看不出这是一个坏孩子。他身上永远穿着漂

    亮、合体的名牌服装,身上永远散发着清新爽朗的气味。他的小头永远理得短短

    的,小脸永远洗得白白的,唇上黑油油的小胡子标志着他的青春年少,连小时有

    些斗j的眼神也得到了矫正。他待人接物一团和气,满嘴甜言蜜语,对待你的妻

    子更是礼貌有加,一口一个小姨,叫得十分亲热。所以,当你儿子对你妻子说:

    “妈,你把欢欢撵走吧,他是个坏孩子。”

    你妻子却替西门欢说话:“他不是挺好吗?他处世活络,会说话,学习成绩

    不好,那是个人天分有限。我看他将来比你吃得开,你就像你那个爹,一天到晚

    闷着头,好像全中国的人都欠你们的钱。”

    “妈,你不了解他,他会伪装!”

    “开放,”你妻子说,“即便他真是个坏孩子,他闯了祸也有他爹帮他收拾,

    用不着咱管。再说,我跟你大姨是亲姊热妹,一胞双胎,我怎么能开口赶她们走?

    熬着吧,再熬几年,等你们高中毕业,就各奔前程了,那时,即便咱留他,人家

    还不一定住呢!你大伯那么有钱,在县城置一套房子,那还不是小菜一碟?住在

    咱家,是为了彼此有个照应,这也是你爷爷乃乃姥姥姥爷的意思。”

    你妻子用许多难以辩驳的理由,否定了你儿子的建议。

    西门欢所干坏事,可以瞒过你的妻子,可以瞒过他的母亲,可以瞒过你的儿

    子,但瞒不了我的鼻子。我是一条十三岁的狗,嗅觉已经退化,但辨别身边人的

    气味及他们留在各处的气味还是绰绰有余。顺便说一句,我已经让出了县城狗协

    会会长的位置,接替我的,是一条名叫“阿黑”的德国种黑背狼犬,在县城的狗

    世界里,黑背狼犬的领导地位不可动摇。退位之后,我已经很少参加天花广场上

    的圆月例会,偶尔参加一次,也感到索然无味。我们当年的圆月例会,总是载歌

    载舞,总是喝酒吃r,总是恋爱交配,可现在的年轻一辈,它们的行为,不可理

    喻匪夷所思。譬如,有一次,阿黑亲自动员我去参加一次它所说的最刺激、最神

    秘、最浪漫的活动。我被它的盛情所动,准时到达天花广场。我看到数百条狗从

    四面八方狂奔而至,没有寒暄客套,没有打情骂俏,仿佛谁也不认识谁一样,大

    家围着那个重新竖立起来的断臂维纳斯雕像,仰起头,齐吠三声,然后调头狂奔

    而去,包括狗协会主席阿黑也是这样。真是来如闪电去似疾风,片刻之后,便把

    我孤零零地闪落在遍地月光的广场上。我望着那闪烁着幽蓝光辉的维纳斯,直怀

    疑自己是在做梦。后来我听说,它们玩的是最时髦、最酷的“快闪”游戏,参加

    游戏的狗,都自称为“快闪一族”。听说他们后来还玩了一些更加莫名其妙的行

    动,但我都没有参加。我已经感觉到,我狗小四管领风s的时代已经结束,一个

    新的时代,一个充满了刺激和狂想的时代已经开始。狗的世界如此,人的世界也

    大致相同。尽管此时庞抗美还在位上,并盛传她即将升到省城担任要职,但距离

    她被纪委“双规”、“双规”后被检察院立案、最后被法院判处死刑、缓期两年

    执行已经为时不远。

    你儿子考入高中后,我不再担当接送他上学的任务。我本可以每天卧在西厢

    房里,睡睡懒觉,回忆一下往事,但我不愿意,因为这样会加速我肢体和大脑的

    老化。你儿子不需要我了,我就每天跟随你妻子到火车站广场上去看她炸、卖油

    条。就是在这里,我嗅到了车站广场周围的那些发廊、小旅店和小酒馆里,经常

    地留下西门欢的气味。这小子伪装成背着书包上学堂的乖乖仔,但一出家门就会

    搭上一辆专门在路口等候着他的“摩的”,直奔车站广场。开“摩的”的是一个

    满脸络腮胡须的彪形大汉,他心甘情愿地做一个中学生的专门车夫,西门欢的出

    手大方显然是主要原因。这里是“四小恶g”共同拥有的地盘,也是他们吃喝嫖

    赌的地方。这四个小恶g的关系,像六月的天气一样变幻不定。他们时而好得如

    同亲兄奶弟,在酒馆里猜拳行令,在发廊里玩弄野“j”,在旅店里搓麻抽烟,

    在广场上勾肩搭背,如同四只用绳索连络在一起的螃蟹。时而又翻脸无情,分成

    两派,像乌眼j一样死啄。有时候也出现三个打一个的局面。后来,他们又各自

    发展了一帮小兄弟,形成了四个小团伙,小团伙的关系也是时分时合,车站广场

    周围,被他们闹得乌烟瘴气。

    我与你妻子,亲眼目睹了他们之间一次惨烈的械斗,但你妻子并不知道械斗

    的总指挥是她心目中的好孩子西门欢。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中午,正所谓光天化

    日之下,先是广场南侧那家名叫“好再来”的酒馆里,传出了吵嚷喧闹之声,接

    着有四个头破血流的小青年从酒馆里逃出来,后面有七个手持g棒、一个拖着墩

    布的小青年追赶出来。那四个小青年绕着广场逃窜,他们虽然头脸上受了伤,但

    似乎并没有恐惧与痛苦。那些追赶者们,脸上也没有凶煞之气,有几个脸上还带

    着傻呵呵的笑容。这场械斗在初发阶段看上去竞像一场游戏。四个逃跑者中有一

    个身材瘦高、脑袋呈长方形、如同旧时更夫打更所用梆子的,正是西关的小恶人

    于干巴。他们四个并不完全是逃窜,他们在逃窜过程中还发起了一次反冲锋。于

    干巴从怀中掏出一把三角刮刀,显示出他在四人当中的首领地位,他那三个小兄

    弟,则从腰间抽下皮带挥舞着,“呀呀”地呐喊着,跟着于干巴冲进追赶者群中。

    一时间,g棒打在头颅上,皮带抽在腮帮子上,喊叫声与惨叫声纠缠在一起,场

    面十分混乱。广场上的人纷纷逃避,接到报警的警察还在途中。这时,我看到于

    干巴将他手中的刮刀捅进了那个挥舞着墩布的小胖子的肚子,那小胖子惨叫倒地。

    见同伴受了重伤,追赶者的队伍顷刻瓦解。于干巴用受伤的小胖子的衣服擦干刮

    刀,一声呼哨,率领着那三个小兄弟沿着广场西侧往南奔跑。

    两拨恶少在广场上追逐打斗时,我看到,在“好再来”酒馆隔壁的“仙人居”

    酒馆里,一张靠窗的桌子边,西门欢戴着墨镜,坐在那里悠闲地抽烟。你妻子只

    是胆战心惊地看着广场上的械斗,根本没发现西门欢。即便是看到了西门欢的人,

    也想不到这个白脸的小青年会是这场械斗的总指挥。他从裤兜里摸出当时颇为新

    潮的拉盖手机,揿了一下,举到嘴边,说了几句话,然后又坐下抽烟。他抽烟的

    姿势老练而优雅,很有港台警匪片中那些黑社会老大的风度。与此同时,于干巴

    率着他的小兄弟已经拐进车站广场西南部的新民二巷,一辆飞驰而来的“摩的”

    与于干巴迎面相撞,驾车的正是那个络腮胡须的大汉。于干巴的身体轻飘飘地飞

    到路边,远远看过去,他的身体仿佛不是血r之躯,而是一块套着衣裳的泡沫塑

    料。这是一场交通事故,责任全在于干巴。这也可以说成是一次急中生智、见义

    勇为、不怕牺牲自己勇撞恶g的英雄壮举。“摩的”翻倒在地,往前滑行出十几

    米,络腮胡子也受了重伤。这时,我看到西门欢站起来,背起书包,走出酒馆,

    吹着口哨,追踢着一个干瘪苹果,向学校的方向走去。

    我还想对你讲述西门欢因为打架斗殴被车站派出所拘留三天放出来之后,发

    生在你家院子里的情景。

    黄互助怒容满面,撕扯着西门欢的衣裳,晃动着西门欢的身体,痛不欲生地

    说:“欢欢啊欢欢,你真让我失望,我花了这么大的精力,自己什么都不干了,

    来陪着你、伺候你上学;你爸爸不惜血本,对你有求必应,供给你上学;可是你

    竟然……”

    黄互助说着,泪水就流了出来。西门欢极其冷静地拍拍她的肩膀,坦然地说

    :“妈妈,擦干眼泪,不要哭,事情不像您想象的那样,我没干什么坏事,我是

    被他们冤枉了,你看看我这样,像个坏孩子吗?妈妈,我不是坏孩子,我是一个

    好孩子!”

    这个好孩子接着便在院子里又唱又跳,伪装出种种天真无邪的姿态,把黄互

    助逗引得破涕为笑,把我折磨得牙酸r麻。

    闻讯赶来的西门金龙起初也是怒气冲冲,但在西门欢的花言巧语下脸上也出

    现了笑意。我已经好久没见到西门金龙了,这次见到,顿感岁月无情,对富人和

    穷人都一样。尽管他全身名牌包装,经常去参加各种高雅运动,但也挡不住头发

    稀疏、目光混浊、小肚子凸出。

    “爸爸,你放心干你的伟大事业去吧,”西门欢笑嘻嘻地说,“知子莫若父,

    难道您还不了解我吗?您儿子我,要说毛病嘛,无非就是油腔滑调一点,嘴巴馋

    一点,身体懒一点,见了漂亮女孩想人非非一点,但这些小毛病,您身上不都有

    吗?”

    “儿子,”西门金龙说,“你瞒过了你妈,但你瞒不过我。如果连你这点小

    把戏都识不破,那我也不用在社会上混了。我估计,这几年里,你把该干的坏事

    都干遍了。一个人做件坏事并不难,难得的是一辈子只做坏事不做好事,我看,

    接下来,你该做点好事了。”

    “爸爸,你说得好极了,我总是把坏事办成好事,”西门欢说着,腻在西门

    金龙身上,灵巧地摘下西门金龙腕上那块名贵手表,说:“爸爸,您戴着假货,

    有失身份,还是让我戴着丢丑吧!”

    “胡说,什么假货,这是正宗的劳力士。”

    几天之后,县电视台播出了一条新闻:中学生西门欢拾金不昧,将捡到的巨

    款一万元上交学校。但那块金光闪闪的“劳力土”从此没在他手腕上出现过。

    好孩子西门欢,将另一个著名的好孩子庞凤凰带到了家中。她已经是像模像

    样的姑娘,穿着时髦,身材窈窕,小r前挺,小臀后翘,眼神慵倦,头发湿漉漉,

    看上去乱糟糟。老派的互助、合作对庞凤凰的装束打扮颇看不惯,西门欢悄悄对

    她们说:“妈妈,小姨,你们老土了,这是最新潮。”

    我知道你关心的不是西门欢,也不是庞凤凰,而是你儿子蓝开放。在我下面

    的讲述中,你儿子就要出场了。

    那是一个秋高气爽的下午,你妻子和黄互助都不在家,年轻人聚会,她们被

    要求回避。

    在院子东北角那棵梧桐树下,摆开了一张方桌,三个好孩子围桌而坐。桌上

    摆满了时鲜水果和一大盘切成月牙状的西瓜。西门欢、庞凤凰穿着新潮,面孔俊

    秀,你儿子穿着陈旧,面孔丑陋。

    对庞凤凰这种性感、漂亮的女孩,任何男孩都不会无动于衷,你儿子自然也

    不例外。请你回忆一下当年他挖污泥糊你时的情景,请你再回忆一下他让我带路

    追踪你们到驴店镇的情景,就会悟到,在很久很久以前,你儿子实际上已经是庞

    凤凰任意役使的小奴仆,后来发生的惨烈事件,实际上在那时已经埋下了种子。

    “不会再有别人来了吧?”庞凤凰身体仰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说。

    “今天这院子,是我们三个的天下。”西门欢说。

    “还有它!”庞凤凰用一根纤细的玉指,指了指卧在墙根打盹的我,说,

    “这条老狗,”她直起腰来说,“我家那条狗,是它的姐姐呢。”

    “它还有两个哥哥,”你儿子闷闷地说,“在西门屯,一条在他家,”你儿

    子指指西门欢,“一条在我姑姑家。”

    “可是我们家那条狗已经死了。”庞凤凰说,“她是生小狗累死的,我从小

    就记得,它不断地生小狗,生了一窝又一窝。”她大大咧咧地说,“这世界多么

    不公平,公狗弄完了就走,剩下母狗在那儿受罪。”

    “所以我们都在歌颂母亲。”你儿子说。

    “西门欢,你听到了没有?”庞凤凰笑嘻嘻地说,“这样深刻的话你说不出

    来,我也说不出来,只有老蓝能说出来。”

    “不要讽刺人好不好?”你儿子尴尬地说。

    “没讽刺你啊,”她说,“我是真心赞美你呢!”她从r白色真皮挎包里掏

    出一包白盒万宝路香烟和一个镶嵌着钻石的纯金打火机,说,“既然老东西们不

    在,那咱们就轻松轻松。”

    她用染了蔻丹的指甲灵巧地弹着烟盒,一支烟冒出。她用丰满的鲜红小嘴叼

    出了那支烟,揿一下打火机,蓝色的火苗嗤嗤地喷出来。她将烟盒和打火机扔在

    桌上,深深地吸一口烟,然后将身体后仰,脖子搁在椅子背上,脸仰着,嘴巴噘

    起,对着蓝蓝的天,老练得稍嫌做作,仿佛电视剧中那些不会吸烟的女人在表演

    吸烟。

    西门欢抽出一支烟,扔给你儿子。你儿子摇头拒绝。他确实是个好孩子。庞

    凤凰鼻孔发出“嗤呼”之声,轻蔑地说:“抽吧,别在我面前装好孩子!而且我

    告诉你,抽烟越早,身体对尼古丁的适应能力越强。英国首相丘吉尔,八岁就抽

    他爷爷的旱烟袋,活到了九十多岁,所以,晚抽不如早抽。”

    你儿子捡起烟,犹豫了片刻,但最终还是把烟c到了嘴里。西门欢殷勤地帮

    他点着。你儿子咳嗽不止,脸憋得如同锅底。这是他抽的第一支烟,但很快他就

    会成为烟鬼。

    西门欢把玩着庞凤凰的纯金镶钻打火机,说:“真他妈的高级!”

    “喜欢吗?喜欢就拿去!”庞凤凰不屑一顾地说,“都是那些想当官、想承

    包工程的王八蛋们送的!”“那你妈妈……”你儿子欲言又止。“我妈妈也是王

    八蛋!”庞凤凰一手夹烟做兰花指状,一手指着西门欢说,“你爸爸更是王八蛋!

    还有你爸爸,”庞凤凰移指你儿子说,“他也是个王八蛋!”庞凤凰笑着说,

    “这些王八蛋们都在伪装,都在演戏。他们口口声声教导我们,要我们不要这样,

    要我们不要那样,可他们呢?他们既这样,又那样!”

    “我们偏要这样,偏要那样!”西门欢说。

    “对极了,他们要我们做好孩子,不要做坏孩子,”庞凤凰说,“什么是好

    孩子?什么是坏孩子?我们就是好孩子,我们是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