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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部分

    快捷c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她对他一笑,那种笑容里芬芳四溢。马民开着车朝前奔去,驶到一处没有路灯的地段里,马民停住车,“我要好好地亲你下,你太让我动心了。”马民说,抱住她,脸就很激情地凑了过去。“我可能为你,女儿都不得要了。”他吻她的嘴时说。

    “你不起说你只有一个女儿?”

    “她太旗帜鲜明地站在她妈妈的立场上了。”

    她笑了,“怎么呢?”

    “她原来最喜欢听我说捉蛐蛐的故事,她现在连这都不肯听了。”

    “你捉蛐蛐的故事很动人是罢?”

    “不,但她喜欢听,这也是因为我没别的故事讲。”马民说,“我刚才对她说,我跟你讲个新的捉蛐蛐的故事,她说‘我才不听呢’,这个小东西。”

    “我倒是很想看看你的天天。”

    “会有这一天,她跟你一样的聪明可爱。”马民说,又开着车朝前机去。

    “我们莫到歌厅里去,”彭晓折过头对他说,“歌厅里太吵了,应酬就没办法,不是应酬,歌厅里就没点意思,吵得耳朵是聋的。”

    “那你说到哪里去,我听你指示?”

    彭晓笑了笑,“我们就这样兜兜风蛮舒服的。”

    “到招待所去,我房间还没退。”马民对她一笑说。

    “我下面还没干净。”

    她是指月经还没去完。马民知道她早两天来了月经,在招待所里,她曾当着他的面换过纸。马民觉得很没趣,“那就到湘江边上去坐坐,然后去吃点宵夜。”

    “我发现你蛮喜欢去湘江边上埃”

    “我小时候经常到河里游泳,喜欢在江边上看晚霞。”

    两人在湘江边上下了车,走过一片树丛,走下防洪大堤,坐在平缓流淌着的河边上。

    马民想起自己小时候经常背着父母和老师下河游泳,和街上的几个同学一起,从木排上下水,就笑了起来。“我有次差点淹死了,”马民对她说,看着波涛粼粼的湘江。

    “那时候我读小学三年级,才刚刚学会游泳我和一个同学比谁憋一口气,在水下游得远,结果我游错了方向,钻到排下面去了,一抬头,头顶着木排。我当时是多么想出来透一口气呀,我就一口一口地吃着水,手摸着木排往前游着,居然游出来了。”

    “不是想死就可以死的,是命数到了才会死。”彭晓举个例子说,“我父母单位有个男人自杀,四十几岁了,不晓得什么事情想不通,从三楼的晾台上跳下来,可是并没有摔死,只是摔了个半死。可是有的人挤公共汽车,被别人挤得往后一倒就死了。”

    马民笑了,觉得跟她在一起什么时候都很愉快……

    35、岳父岳母

    翌日上午,马民到工地上看了看,小廖告诉他,要进水曲柳板了。“水曲柳板只能用今天一天的了。”

    “我知道了。”马民瞄了眼正在锯水曲柳板子的两个乡下木匠。

    马民从走进装修的生涯起,就是自己亲自进材料,因为材料中钱的出进不是小数目。

    往往有这样的说法,搞装修,主要是赚材料钱。这虽然不是那么准确,但也足见材料的出进是很大的了。

    马民心想,上午回家打个转身,下午再去材料店进水曲柳板。马民回家没有别的目的,就是想同女儿说说话,逗女儿玩玩,因为他觉得他应该是可以把女儿争取过来的,毕竟女儿只有两个最亲近的人,他和她母亲。马民离开工地,开着车来到湖南商厦,停好车,为女儿挑选了两套很贵很漂亮的裙子,其实女儿已经有好多条裙子了,但他要用这两套漂亮的裙子收买女儿脸上的笑容。他不能让她太一边倒。要是妻子是个正常的,又有一定工作能力的女人,那也没关系,可现在这种情形,女儿跟着她,身心发育都不可能健康。

    他开着车到家时,女儿正坐在茶几前吃康师傅方便面,这无疑是吃早餐,可现在已经是十点多钟了。“爸爸,”女儿看见他进来,叫了声。

    马民瞧着女儿,见桌上没有j蛋,就很不高兴。“你妈妈呢?”

    “妈妈在睡觉。”女儿说,目光迅速落到了他手中的花裙子上,“我的裙子!”女儿立即这么叫了声,兴奋地站起来。

    女儿抢过马民手中的裙子就往卧室里走去,“爸爸跟我买了两条好漂亮的裙子。”

    马民没有听见妻子吭声,只见女儿又满脸愉悦地拿着裙子走出来。“你喜欢吗?”

    马民看着女儿,“这是跟你买的公主裙,漂不漂亮?”

    “漂亮。”

    “爸爸是好爸爸吗?”

    女儿愣了下,“爸爸,你不要我们了是罢?”女儿犹豫着问他。

    马民对女儿的提问大为感动,“爸爸怎么不要你呢?爸爸最爱的就是你。”马民说,把女儿拉过来搂在了怀里。“哪个跟你说这种话的?”

    女儿不回答他的提问,却反过来问他:“那你怎么不回来睡觉?”

    “是不是你妈妈跟你这样说?”

    “我问你为什么不回来睡觉?”女儿一字一句他说,很认真地看着他。

    马民说:“爸爸很忙,要赚钱。”

    这时有人敲门,并叫道:“天天。”

    “爷爷乃乃来了。”女儿讲,忙去开门。女儿称王珊的爸爸妈妈为爷爷乃乃。女儿嚷嚷叫叫地拉开门,果然是王珊的爸爸妈妈。

    “爷爷乃乃,”女儿欢快地叫了声,迎了上去。

    “天天,小乖。”岳母唤了声,接着笑嘻嘻地走了进来。岳母脸上的笑容就同浆糊做的一样,一见到坐在沙发上的马民即刻就凝固了,还开了拆,就是说表情变得很难看了。“妈妈呢?”岳母忙低下头问天天。

    天天说:“妈妈在睡觉。”

    岳父跟着走了进来,本来脸上也布满了针对外孙女的笑容,一见马民,脸上也迅速像一块晒开了坼的农田,那是他脸上的皱纹给马民产生的感觉。岳父七十岁了,很瘦很黑,五十年前他是湘北游击队的一名队长,曾提着一把从伪军连长手中缴来的二十响驳壳枪,前前后后打死过二十七个日本鬼子。解放初期,他是一名说一不二的区长,镇压反革命的运动中,他下令枪毙了好几个地主。其中一个地主还是他的远房亲戚,其实十分不够枪毙的资格,但他为了表示对共产党忠心不二,做出了大义灭亲的姿态。这就是他后来一直睡觉不安的原因。他后来的好几十年里,一直捧着不求升官只求干事的原则,不声不响地做着很多事情,以此赎罪什么的。他曾经对马民明确表态说:“我这一生中做了一件错事,那就是在镇反中杀多了人。”

    “你爸爸觉得他不该下令杀一个姓邓的地主。”岳母对马民解释说,“那个地主其实又没什么罪,只是他让一个女佣人的肚子大了,你爸爸就下令把他枪毙了,当时正好处在镇压反革命的运动中。那个姓邓的地主还是你爸爸的亲戚,说起来,你爸爸还应该叫他叔公。当时别人就看你爸爸在这方面的态度。”

    “哦,是这样,那没办法的。”马民说。

    “是的是的,”岳父说,“当时别人都盯着我,所以我有什么办法?!”

    “你爸爸那时候手上有好大的权,那时候枪毙人又不像现在这样还要经过法院审判。”岳母解释说,“说一声枪毙他,就把某个人拉下去枪毙了。”

    “那时候是瞎搞。”马民说。

    “就是就是。”岳父懊悔地承认道,“那时候我们也不懂法律。”

    “那时候枪杆子就是法律,”马民说,对岳父深表同情地一笑,“无所谓。”

    这是去年马民在岳父岳母家聊天时说的话。这会儿,马民看见岳父,本想叫一声“爸爸”,见这位老革命y下脸来,马上就决定不叫了,心里想:当年他y下脸来是可以下令枪毙人的。两个老人在他面前都表现出了尴尬,岳母甚至不知道是坐下来还是站着好。马民听见岳母站在茶几旁,又重复地问天天道:“你妈妈呢?”

    “爸爸、妈妈。”王珊走了出来,她只穿着很随便的睡衣,头发乱蓬蓬的,两只大大的眼角旁还有很明显的白眼屎。她没有看马民,而是对她爸爸妈妈说道:“坐罗。”

    岳父忙说:“我们坐。”那张皱纹交错的脸上,对女儿展开了不少笑容。

    马民原是坐在长沙发中间,忙移动p股到当头,岳父便在沙发上坐下了,岳母则坐在沙发的扶手上,贴着岳父。他们与马民之间仍然有一个座位的距离。女儿天天迅速填补了这段距离,她一p股坐到了马民和岳父之间的沙发上。“爷爷,”天天对老人说,“爸爸要和妈妈离婚。”女儿说着,回过头来看了马民一眼,那神情表明她是站在妈妈立场上的。女儿以为她向爷爷一告状,爸爸和妈妈就不敢离婚了一样。“哼,”女儿还对马民“哼”了声,意思是她就是要告状,好像他阻止过她告状似的。

    妻子看女儿一眼,岳父也看她一眼,岳母也瞧着她。她成了四个大人一时的“焦点”

    了。岳母一直是做妇女工作的,她总能及时应付这种难堪的处境。“天天,给妈妈抽张椅子来呀。”岳母唤外孙女说,以鼓励她做事来打开这种空气凝固的局面。

    天天果然就去矮柜旁搬弄折叠椅,又说又叫,很高兴的情形。

    四个大人同时把目光落在她身上,她更得意了。他把折叠椅拉开,说:“妈妈坐。”

    “做得事做得事,”岳母当即肯定她的成绩说,“是个好小朋友。”

    妻子在折叠椅上坐下了,仍然是头发乱蓬蓬,眼角旁粘着白眼屎。“我没事在屋里睡觉。”妻子坐下时说,“天天自己泡的方便面吃。我没管她。”

    “懂事懂事。”岳父也表扬天天说,目光扫了眼还搁在茶几上的没吃完的方便面。

    马民心里想,她要是拿开水瓶时,掉在地上爆了,看你怎么向我交差。你这样不负责任,让她拿昨天的剩开水泡方便面吃,难怪泡得这鬼样的。

    “我还跟妈妈泡了一碗,”女儿骄傲地说。

    “天天能干呀。”岳母又表扬她说,“晓得招呼妈妈了。”

    “我迷迷糊糊的,”妻子说,“天天说要跟我泡方便面,她就真的泡了。”

    “天天大了,又长高了。”岳父看着外孙女,脸上散发着慈祥的笑容。

    马民觉得自己在妻子这一堆人面前是个陌生人一样,他们都不找他说话,他们甚至都不望他,而是一味地盯着天天。马民觉得很没趣,心里就决定走。马民站了起来,这时他感觉到岳父和岳母都把视线抛到了他身上。马民没有理岳父岳母,因为他们进来时的那种神态是有点敌视意味的。马民绕过茶几,往门口走去,马民拉开房门时,岳父开口了,“马民,你坐下。”岳父说,“我们谈谈。”

    马民说:“我工地上还有好多事。”

    “只占用你几分钟。”岳父说。

    马民就搬过一张折叠椅,在他们对面坐下了。岳父看着马民,是那种想窥伺到马民心里的目光。“我是听满妹(姨妹)说,你准备同珊珊离婚?”岳父说。

    “是的。”

    “你们不是很好吗?”

    马民心里想什么很好?“我跟王珊已经没什么感情了。”马民看着岳父说,这是他第一次当着王珊的面说这种话,不由得就看了王珊一眼。王珊表情很紧张的样子,两片嘴唇紧闭在一起。“另外,我觉得王珊病了以后,对我感情也淡漠了。”

    “你这个人讲话没有良心。”岳母一脸激动他说,声音很大,像是她从前在单位上跟谁吵架一样。“你那时候追求珊珊时,可不是这样一张嘴脸,你心太狠了。我珊珊有病,你就要离开她,这证明你那时候爱她就是假的。”

    “这两年,我对王珊已经仁至义尽了。”马民望一眼天天说,“我陪她去精神病医院看病,我送她去学足部按摩,我每天督促她吃药。我对得起你女儿。”

    “你是决定了要跟珊珊离婚?”岳父瞪着马民问,脸上也是那种维护女儿利益的激动形容,为此皱纹变得更加“苦大仇深”了。

    马民想,我已经让这位老革命生气了。要是他现在手上还握着那把二十响的驳壳枪,那我就成了他打死的那二十七个日本鬼子中间的一个了。“我会把王珊的生活安排好,这你们不要担心。

    这套住房就留给王珊,这里的一切都给她,我还准备给王珊二十万元做生活费。二十万元的利息钱,一个月都是两千多元,是您们现在拿的离休加起来的一倍还有多。她还可以请个保姆招呼她。

    她可以什么都不做。“马民说完这几句话,掏出烟来点了一支,他想我已经够好的了。

    “你这个人没有良心,”岳母说,“你现在赚了钱,就想到外面找女人,你这跟旧社会的流氓没有区别。解放初期镇压的那些地痞流氓,就跟你现在一样。”

    马民想幸亏现在是九十年代,不然八成也被这个老革命镇压了。“你女儿有病,你难道要我跟一个不可能治好的病人生活一辈子?”马民这句话一飙就出来了,他说完之后,觉得这句话确实很重,足可以把一个人打伤。“我有我追求自己的幸福的权利。你们并没管她,你们让她从小就变得性格压抑,她还只十一岁就把她推到省体c队去不管了,这使她一点都不晓得做人,一点都不会搞好关系!你们做父母的,并没对她尽到父母的责任。王珊自己总是说,她是家里出去得最早的!我对她已经够好的了。”

    “那个时候她到省体c队去,还是一种光荣。”岳母驳斥说,声音很大,她极力要修正马民的思想。“别人还羡慕得不行咧。你不知道就莫瞎说。”

    “我瞎说。”马民冷笑一声。

    妻子开口了,“争什么争?吵死!”她那张灰暗的甲虫样的脸上表现出了厌倦,“随马民去。马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反正想开了,过一天算一天。”她说着,脸上肌r激烈地抽搐起来,出现了一个很深刻的“八”字,那是她要哭脸的前兆。她为了不至于在父母面前流泪,站起身朝卧室走去。“要吵你们出去吵,我听不得!”她步入卧室的那一瞬说。

    马民和岳父岳母顿时都住了嘴,因为他们都知道王珊有病,受不了这种唇枪舌剑的刺激。岳父和岳母都把视线抛到了窗外,马民把视线落在天花板的豪华型吊灯上,那里有两个白瓷灯泡早已烧坏了。马民早就要换它,妻子也这么指示过他,但他一直懒得动手。他的目光就盯在那两只烧坏的灯泡上,心想明天或后天,还是替她把这两个灯泡换一下。女儿天天跑进卧室去看妈妈,这会她走出来,对外婆说:“乃乃,妈妈哭脸了。”

    岳母忙站起身,向卧室里走去。女儿跟着岳母向卧室走去,忽然回过头来瞧着马民,脸上是那种谴责的表情道:“臭爸爸。”

    马民顿时勃然大怒,“你还说一遍看!”马民凶道,“一个嘴巴掴死你!”

    女儿赶紧溜进卧室,还把门呼地一声关死了。马民心里很不愉快,站起身,觉得再也呆不下去了,走到门旁,拉开门走了……

    36、火车北站

    马民开着车到了装饰材料店,装饰材料店的老板姓肖,马民每次做装修业务,基本上是在肖手上进材料,肖给他的材料总比旁边几家材料店的价钱便宜点。久而久之,两人就成了相互关照的朋友了。“我要进水曲柳板。”马民第一句话就这么说,“板子到了没有?”

    “到了,昨天半夜到的。”肖老板客气地对马民说,“只是还在火车站,要晚上才能拖回来。”

    宏达装饰材料店在蔡锷路,蔡锷路白天是不能走货车的,要过了晚上八点钟才能进货车。“那怎么行?”马民皱着眉头说,“我下午就没板子开工了。”

    “那我就派人去火车站拖一车板子,送到你工地上去?”肖老板友好地一笑。

    马民领教过肖老板的话,肖老板说话总是不兑现,他说八点钟保证送到,不到下午材料是不会到的。肖老板是个生性慢腾腾的家伙,在马民和周小峰看来,应该把这个男人打烂重铸一个。有次马民要一批茶色铝合金,等着开工,肖老板说,九点钟以前保证送到。九点钟了,货还没到,马民不断地打电话催他,他总是在电话那头很干脆地回答“就来了就来了”,或者说“已经在路上了”,结果下午三点钟了货还没到,气得马民拿起手机骂了他祖宗十八代。这些事情马民可是记忆犹新的。“你的话,”马民对着肖老板的肩膀就是一拳。

    “我下午不送板子到你工地上,我是你崽!这总可以不?”

    马民看不起他的誓言:“你还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鳖话?你不是讲相声?”

    “我如果下午没送到货,我是你养的要得不?”

    马民听他赌咒发誓太多了,在肖老板眼里,誓言就跟废纸一样只配丢到撮箕里去,“我养你不出,”马民又打了他肩膀一拳,“你跟我一起去火车站,就去。不然我再不在你店里进材料了,走罗,我就要你去。”

    “总要吃了中饭再去罢?我还没吃早饭的。”

    马民看了下表,快十一点钟了,就很疲惫地在店里坐下了。马民这一向都没睡好,脑海里神经很亢奋。半夜里很容易惊醒,甚至连门外经过的脚步声也能惊醒他。他的脑海里被离婚的事纠缠着,被彭晓的爱情燃烧着,人没有疲劳感。现在他忽然觉得很疲劳,这可能是感染了岳父岳母脸上的烦恼。他简直想睡觉地闭上了眼睛,他觉得这几天缺乏的睡眠就像大山一样压在他头上,使他的头重甸甸地,思想变成了一堆凝固的铁。他隐约听见肖老板关心他说:“马老板,你到楼上我床上去睡一觉罗。”他没有回答,也懒得再动。他就这样斜着身体坐在藤椅上,头歪到肩膀上,在买材料的人进进出出嚷嚷叫叫的闹声中睡了两个小时。他是被肖老板挠他的胳肢窝弄醒的,因为肖老板采用了几种办法都没有唤醒他。

    “快一点钟了呢、”肖老板对半睁开眼睛的马民笑道,“你吃中饭不?”

    马民脑壳仍然沉沉的,半天都抬不起来。“快一点钟了?”他说。

    “你怕我逗你?”肖老板把手表递到马民的眼前。

    马民说:“跟我点支烟看?”

    肖老板就为马民点了支希尔顿,马民抽完烟,精神恢复了一半,体力也跟着精神一并上来了,他接连打了几个哈欠,其中一个很大的哈欠把眼泪水都打了出来,还感染了肖老板。肖老板张开他那一口沾满烟垢的黄牙,打了个很强烈的哈欠。

    马民厌恶他那一口黄牙道,“走,吃了饭,进材料去。”

    任何一家装饰材料店的门前,每天总云集着一帮乡下人,他们不请自来,都骑着脚踏三轮车,一张张脸都被太阳晒得黑不溜秋的。他们都是靠为装修老板拖零碎材料吃饭的。他们对装修老板一脸殷勤,为的是赚几个力气钱。马民和肖老板在附近餐馆里吃过中饭,就叫了几个乡下人,去火车站搬运夹板。

    火车北站是货站,凡是进长沙的物质,都得在火车北站卸货。

    火车北站外停靠着很多货车,这些车辆的主人就是在这里等着别人唤他们进火车站拖货的。马民的桑纳轿车在火车站对面的一处粗糙的门面前刚停下,门面的主人——一个长相很霸道的年轻人走了过来。“喂,朋友,车子莫停在我门前罗!”他一脸不客气地嚷道,“听见没罗?”

    马民自然听见了,可他的车尾是一辆东风140大货车,车头前面是一辆破破烂烂的解放牌卡车。他是开着桑塔纳绕进来停下的。他的车有车尾的一截挡住了门面,车尾后面还有一米多宽可以容顾客进进出出,况且门面与轿车之间还有一条三米的人行道。

    “我只停最多半个小时,”马民对这个一脸凶相的年轻人说。

    “不行罗!”年轻人不耐烦地看着他,“你挡了我做生意。”

    “我只停半个小时,最多。”

    “我讲了不行的。”年轻人瞪着马民,“开走,听见没?”

    几个乡下人都盯着马民,肖老板也盯着马民。马民想自己也是条堂堂男子汉,你说开走,我就那么听话?便不理他,折过脸来对肖老板说:“走,进去提货。”

    “你不开走是罢?”年轻人一脸y险相说,“那你就会有事做。”

    后面的东风140的驾驶室里,一个中年司机看着他们。肖老板走上去问那司机拖不拖货。

    几个乡下年轻讶子爬上140,马民和肖老板坐进驾驶室,东风140便向车站那又烂又脏的大门驶去。马民心里针对那个一脸霸气的年轻人想,给你留了一个这么大的空间,这总可以了吧?但马民还是不放心。“那你就会有事做”这句话,像浪涛一样不断地撞击着他的脑壁,就如海浪拍打着礁石似的。马民看肖老板拿着提货单在那里排队提货,几个乡里讶子蹲在树荫里抽着烟等候,就打算把车移开,不跟他们斗。他担心他们会打坏他的车玻璃,或用什么铁器刮掉车身的油漆。他走出来,见车依然停在那儿,一颗悬着的心就放下了一半。他首先瞥了眼车窗玻璃,车窗玻璃都完好如初。他又绕着车走了一圈,见车身上没有故意损坏的地方。

    他的心更踏实了点。他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车开走。他打开车门,坐进驾驶椅上,正要发动汽车,见前面一个胖子(解放牌卡车司机)的双眼盯着他车子的下面,不吭声地盯着。马民脑海里马上闪现了那句话“那你就会有事做”,马民觉得前面这个衣着马虎的胖子的形迹可疑,就跳下车来也往车身下看。当然就发现了一颗三寸长的钉子,钉子的头直抵轮胎,直直地顶着,只要车子一开,这颗锃亮亮的钉子就戳入了轮胎里。马民火一蹦,心想真恶毒,忙弯下腰,拔出那颗抵着轮胎的长长的锃亮的钉子,抑制着怒火,y着脸迈入那处门面,对着那个坐在柜台里的年轻人大声说:“留着你的钉子!”

    就把钉子往柜台上一丢,钉子打在柜台上发出玻璃和铁碰出的尖锐响声,接着钉子迅速滚到了地上,又飙出另一种响声。

    马民回到车里,见前面那个胖子仍盯着他轿车的下面,仍是那种不说话地盯着,就感到肯定还有问题。他立即又下车,弯下身绕车检查,结果发现右边轮胎下也有一颗三寸长的锃亮的钉子直直地顶着轮胎。他拔出了那颗钉子,简直是三步两步地走进那个门面,再次把钉子扔在柜台上,于是钉子和玻璃又发出尖锐的碰撞声,接着又滚到了地上。

    “留着你的钉子去钉棺材!”马民大声道,脸上很愤怒。他折回来,再次坐进车里时,他感到自己好蠢,因为那个胖子继续盯着他车身的下面。他为什么不检查后面的两只轮盘?肯定后面的两只轮盘也被钉子顶着。他跳下车,走到后轮盘旁,弯下身看,果然有一颗三寸长的钉子顶着轮胎。他拔了出来。这一次他没有马上向那个年轻人走去,他手上拿着钉子,绕到右边的后轮胎旁,再次低下头看,又见到一颗三寸长的亮锃锃的钉子笔挺地顶着轮胎。

    他后来对周小峰说,他气极了。他刚刚把这颗钉子拔出来,脑袋上就挨了一拳。那个年轻人从店子里径直走过来,他刚刚抬起头,他就嘭地一拳击在马民的脑壳上。“你还蛮海啊,”年轻人反过来怪罪他说,“一次又一次地走进我店里来丢钉子!”

    马民后来想,要是他第一次就把钉子全部捡出来扔到年轻人的店子里,就不会打这一架,因为当时年轻人想害他又没害成,一时感到自己理亏。或者他第二次拾出顶着轮胎的钉子,就随手扔在街上,也不会打这一架。“我也是年轻气盛。”他对周小峰回忆着说。

    他挨了那一拳,直起身,他那只多少年里一直以投篮很准而叫观众喝彩的右手上凝聚着一股热血,反手一勾拳就把那个年轻人打倒了。但那个年轻人是有准备的,在马民坐到那辆东风140的驾驶室里进车站时,他就作好了打架的准备。他c好了四颗锃亮亮的钉子后,他当然就设想了斗殴的后果。他召集了七八个年轻人,手里都摸着家伙,扳手或铁g什么的,都站在他店子旁边的巷子里。现在他们忙手举扳手和铁g冲出来帮忙了。马民知道今天有场架打了,忙反过手去逮住店老板的肩头,一弯腰,把店老板直直地摔在地上。马民看一眼那几个年轻人,想赶快驾车离开。

    然而店老板又爬起来,一把抱住了他的腰,马民急了,用他那只投篮很厉害的手逮住店老板的裤腰带,一用力,把店老板拉到了身前,可是还来不及把这个年轻人摔倒,背上却嘭地一响,一阵剧疼袭上上心头。那是跑上来帮店老板忙的年轻人,二扳手砸在他背上,那种扳手可不是我们在家里用的那种小扳手,而是铁路工人用来拧那种大螺帽的扳手,足有半只手臂长一把。马民感到一阵剧疼,一回头,见另一个人又执着扳手朝他头上打下来。马民本能地一抬手,左手臂顿时感到火烧似地疼。马民回转身,又用右手臂挡了向他脑壳砸来的一扳手,又是一阵火烧火燎地疼。马民怦地一脚踢在店老板的下身上,把店老板踢得弯了腰,马民正要用脚踢另一个年轻人的下腹,左边的年轻人又一扳手砸在他左手臂上。这时那个看着他们打架的胖子说话了:“年轻哥哥哎,快点跑!

    宝哎,你一个人搞得他们赢的。“

    马民对周小峰说:“当时我懵了。不是那个胖子这么说,我真的不晓得跑。”马民听见那个胖子这么一说,立即就掀开两个人,提起脚就跑。前面有一个治安亭,专门设在此处维护社会治安的,里面坐着两个戴红袖章的联防队员。这个治安亭离他打架的地方不到一百米,马民相信他们是看见了他和那几个地痞打架的,但他们没有出来干涉,而是对跑进岗亭里的马民一本正经地说:“你搞得他们赢的,他们都是些要不得的下家,你蠢咧!”

    “要不得的下家”就是地痞流氓的意思。马民一肚子气地想你们是吃什么饭的?你们手上戴着红袖章,却坐在治安亭里看打架,你们也算是维护社会治安的?马民感到两只手臂很疼,疼得腿直颤。那几个人见他跑进了治安岗亭,就没追过来,而是很神气地站在那处店门前朝这边张望,说说笑笑。那个提醒他跑的胖子走了过来,黑黑的脸上挂着关心他的微笑。“你搭帮跑了,”胖子说,两只眼睛善意地瞅着他,“你不跑,你会被他们打死去。”

    “是罢?”马民变得很软弱了的样子说。

    “不是我要你跑,你真的会被他们打死去。”胖子又这么说。

    马民感到手很疼,疼得手直哆嗦,疼得脸上直冒汗。他是没办法开车的了。“老兄,你能不能帮我找一个司机开车?”马民诚恳且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我的手现在没一点劲。我给他一百元钱,只要他帮我开下车,麻烦你一下。”

    两个联防队中的一个说:“胖子就是开车的。”

    “那你帮我一个忙好不?”马民瞧着这位提醒他跑的陌生人,“是你开,我给你两百块钱,我要谢谢你。”

    “钥匙呢?”胖子望着他道。

    “钥匙在车门上,”马民说,“帮个忙。我现在手直抖。”

    胖子就走过去把马民的桑塔纳开了过来,马民走过去,坐进了车里。“像你这样的人,不应该打架。你捡开钉子,丢到地上就没点事。”

    “我当时太气了。”马民说,“我也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多人帮他打架。”

    “往哪里开?”胖子问他。

    “附二医院,”马民说,“我的两只手跟断了一样疼,他乃乃的。”

    37、医院

    马民的两只手没有断,受伤的只是软组织,左胳膊上肿了两个馒头一样的青肿块,右胳膊上凸出一块紫红色的肿块。背上还有很大一块青紫处。这让周小峰看了之后直笑。

    “你以为你是变形金刚是罢?”周小峰忍不住嘲笑他道,“跟铁打架?这种场合要扯起脚就跑!”

    “我不同情你,你这是活该。”周小峰待他展示完自己的伤痕,攻击他说,“你也有吃亏的时候?我以为你一世不得吃亏呢。”

    “我是在吃亏中长大的。”

    “你以为你有武功?同那些家伙去打架?”

    “我以后是要学点武术,免得再遇到这样的事情吃亏。”马民叹口气,“我想我这一世人都是跟文明人打交道,哪里晓得还会跟人打架?他妈的。哎哟,啧啧,哎哎哟。”

    马民为此痛苦不堪地哼着,皱着眉头,“我的手连拿烟都发抖,你看罗。”

    “我看见了,我还是有点同情你。”周小峰笑容满面他说。

    马民望着他,“你是个幸灾乐祸的杂种。”

    周小峰嘿嘿嘿又是一笑,“我不同情你,又有点同情你。”他这么说。

    “老子不跟我岳父岳母吵,可能也不会打那一架。”“你怪人怪得太远了,怪到外婆屋里去了。”

    “我岳父岳母搞得我心情很坏。一个人只有在心情坏的情况下才会打架。你说是不?”“这叫做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周小峰总结说。

    “你这杂毛!”

    周小峰大笑,“那你还要挨打,你还没被打得够。”他笑过后说,“不过尽管我们是一对仇敌,我还是很同情你,这叫做桥归桥路归路。因为你毕竟是我同学。”

    马民低下头,觉得这个杂种很高兴。“我喊你来,是要你帮我去管理好工程。”马民看着周小峰,“那些乡里伢子不喊不听的,你只管恶点。”

    “那我晓得。”周小峰还是一脸快活的模样看着他,“桥归桥路归路,”他又这么说,嘿嘿嘿嘿嘿笑着,“你交代的事情,我哪次没让你满意过?”

    周小峰离开后,马民点上支烟。我今天真背时。他望着窗外的树梢想,我今天要是不去火车站就没点事。另外,自己也是大年轻气盛了。我要是把钉子拔出来扔在地上就没点事。以后在外面要学会克制,学会忍让。这样可以免遭皮r之苦。他这么想着时,手机响了,是彭晓打来的电话。“我现在在医医院里,”他结结巴巴说,手机在他疼得钻心的手上直抖,他的那只手连半点力气都没有。“下下午跟别人人人打了一一一架。”

    “什么事打架?”

    由于手举手机都费力,他说:“我现在连拿手机都很困难。一言难尽,你到医院里来我再跟你说。”他放下手机,手还在抖,好像那根有劲的神经断了似的。这只手不会报废吧?他忽然非常恐惧地想,我现在还只三十五岁呢,上帝不会因为什么事就这么惩罚我吧?我这双手是要养活女儿的。他感到自己的两只手臂疼得厉害,疼得连烟都夹不稳。“他妈的,”他望着病房里的另一病人说,“手疼得火烧一样,疼得我汗都出来了。”

    彭晓来了,她穿着一身黄白色的连衣裙,戴着一顶漂亮的太阳帽——上个星期他送给她的一顶帽顶上系着飘带,帽檐上扎着黄花的帽子。她是打的来的,手上拎着一只马民为他买的做工精致的金利来女包。她见马民吡牙咧嘴地歪坐在病床上,马上就把她那张姣好的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马民,”她脸上露出了关心,眼睛亮亮地瞅着他,“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自己讲狠的结果。”马民说,“我以为自己打得两个人赢,结果就成了这样。”马民见她进来,心里很高兴,痛苦感自然就减去了一些。马民觉得她脸上有一种使他感到亲近的表情,马民喜欢她这种关心地瞧着他的表情,马民觉得这个世界上,现在真正关心他的人就是她了。“你要是不打这个电话,我不会告诉你。”

    “怎么呢?”

    “我想等我好些了再告诉你。”

    彭晓瞪了他一眼,那是责怪的意思。“要紧吗?”她说。

    “我连手机都拿不稳了,感到手没点劲。”

    “什么东西打成这样的?”

    “扳手,就是铁路工人用的那种很大的扳手。”

    “好疼的吧?”

    “你莫说疼,真的很疼。”马民非常后悔打这一架,“有时候,人并不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其实,把钉子拔出来,丢在地上就没点事。这是一个教训,吃一亏长一智。”

    彭晓为他把茶盛满,端到他嘴边,“要我喂你喝茶吗?”她笑着说。

    马民觉得还真要她喂,因为手抖得太厉害了,平放在床上都感到乏力,何况拿茶杯那样重的东西。他现在深刻懂得了手无缚j之力这句形容词了。他甚至害怕这两只手会残废。他没有把心里的这种恐惧传给她,他认为没有必要让她为她分忧。他低下头,喝了口茶,对她一笑,“你真的是个好女人。”他说。

    彭晓一笑,“我不关心你谁关心你?你现在要听我的话。”

    “我听你的话,”马民非常自然地说。

    次日一早,彭晓又来了,穿着一条天蓝色,将她的身段勾勒得很动人的连衣裙,端着一个蓝塑料壳面的保温杯。她走到马民面前,弯下腰,拧开保温杯盖,热腾腾的香气袭击着马民的鼻头。

    “馄饨,”她对他亲热地一笑说,“你手还很疼吗?”

    “和昨天一样疼,”马民说,一脸灰暗,“疼得我一晚没睡着。”

    “来,你坐起来,我喂你馄饨吃。”彭晓说。

    “我还没漱口洗脸。我得去漱口洗脸。我一直坐在床上抽烟,人好不舒服的。”马民咧着嘴,歪着脸瞥着她。

    彭晓双眼怜悯地瞅着他,那是一种含满爱情的怜悯,她的脸在怜悯他的表情里,露出一种思索的形容,白白的脸上就有点庄重,甚至投在她脸上的光线,她这张俊俏的脸蛋显示出了一种肃穆。马民瞧着她的脸,不知道她此刻想些什么。她轻声说:“你去洗脸漱口,慢点馄饨冷了,吃起就没味了。”

    马民洗脸漱口完毕,走回病房。彭晓折着身坐在床旁,两条腿架在一起,仰着脸瞧着他,目光同泉水一样涌到他脸上——那是一种非常爱他的目光。“你好漂亮的,”马民坐到病床上,接着他放低声音对着她脸蛋说:“真想和你干一下。”

    彭晓一笑,做了个怪脸,“你命都不要了是罢?”她笑着说。

    “这里如果不是医院,我就干你了。”马民对着她耳朵小声说。

    “是吗?”她脸上粲然一笑,“吃馄饨,我喂你这个大儿子。”

    “我不是你儿子罢?”

    “就是我儿子。”她说,抿着嘴唇一笑。

    她喂他吃馄饨时,周小峰趿着一双拖鞋走来了,手上拎着一串香蕉。“哎呀呀,搞得这样亲热罗?”周小峰两只眼睛在眼镜片后面泛绿光说,“你们这会搞得我产生不必要的联想啊,这和嫡亲老婆没有区别了。”

    彭晓对他一笑,马民却开口说他:“你不说话就不说话,一说话就没有一句好的,你也说句动听的话看看?什么嫡亲不嫡亲,你这杂种。”

    “是的罗,你就是这样随便骂人。”周小峰说,黑黑瘦瘦的脸上布置着快活的笑容,“发老板脾气。得幸我只是天马装饰公司的非正式职工,要是正式职工,我会要被你骂死去。”

    “骂得死你,那是上天开了眼。”

    “看见吗?他一看见我就不友好,还说是二十年的朋友!”周小峰把香蕉往床头柜上一放,“吃罗。虽然我们是敌我矛盾,但我还是适当他讲讲人道主义。”

    马民很高兴地看看他,“今天好热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