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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部分

    快捷c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不要换,”妻子说,“你想起好多人连摩托车都没有,你有车开已经够好了。”

    马民懒得同她说了,虽然面对的是妻子,但脑海里出现的却是彭晓的身影。此刻,马民想买一辆高级轿车的思想是那样强大,他甚至想立即就买一辆比桑塔纳高几个档次的轿车,当他再与彭晓见面时,他开着的是一辆漂亮的公爵王或者奔驰什么的。我还有什么想法?他问自己,还不是玩一玩生活算了。他抱着这种思想,一路开车驶到周小峰家里的。他到周小峰家里没任何事,只是找他扯谈,让周小峰——这个对哲学非常感兴趣的人——开导他的思想。马民在很多关键问题上,是依赖周小峰的脑壳的。

    周小峰正在家里画图纸。他经常可以不去上班,他是他们单位领导可以放任自流的人,这也是因为他手上的东西太过硬了,他的上级就只好睁只眼闭只眼,让他去自由泛滥。周小峰家里乱糟糟的,到处都是破烂玩艺儿(古董),什么烂紫檀木箱子啦,什么缺胳膊少腿的木椅子啦,什么陈旧的装金银首饰的红木盒子啦等等,另外,床铺下面一地的瓷器,很多都是假货(当然也有几样真货,比如明代的一只花瓶,省博物馆的一个老学者说这只花瓶是真货),但他却是把它们都当成真货收购了进来。除了这些真假不一的沾满灰尘的古董把家里弄得乱糟糟的外,地上还这里那里到处都是不要了的纸张和扔下的烟蒂,甚至还有已经发出异味的果皮,因为没有女人又没有孩子与他共占这个家,他就有一百个理由让家里变成垃圾站。在马民眼里,周小峰是那种思想痛苦,但是生活却洒脱得什么都不管的男人。周小峰的眼里除了自私自利的自己和强烈的自我意识,再没有别的东西了。“你好。”他偏过头对马民说,又掉头走过去继续画他的图纸。

    “你也休息下看,特意来找你扯谈的。莫画罗。”

    “我不像你是当老板咧,”周小峰说,头也不抬,“别人等着要拿去投标的,明天上午八点钟就会来取我不画,不误别人的事情?”

    马民霸道地站在他面前,“我会掀你的桌子埃”“你怎么了?”周小峰抬起头盯着他,“等我画了这几笔再扯谈可以不?”

    马民一笑,命令他说:“快点画,我命令你。”

    周小峰又埋下头画了那么几笔,这才把笔搁下,舒展开双手斜睨着他。“你自己没事就来吵我是罢?”他笑笑,“今天我就让你吵,你这吵事g。”

    马民递支烟给他,重新换了个姿势坐下,眼睛瞥了下搁在墙角的一只清代的陈旧的木箱,“这一向睡觉不着,”马民红着两只眼睛说,“半晚上随便就惊醒了,早上六点钟还不到就又醒了,然后就再也睡不着了,人的神经高度亢奋,没有瞌睡。”

    “我喜欢,”周小峰笑着说,“我只唯愿你得神经病,省得你来吵我就好。”

    “就是你这鳖害我认识了彭晓”,马民点上一支烟,吸了口,把脚伸直说,“不然的话我蛮好的。你还唯愿我得神经病,这么多年的朋友,你也不安好心。你真的是个白天唯愿牛斗架,晚上唯愿火烧天的杂毛!”

    “你才杂毛咧。”周小峰回击说,“活该!你怕我同情你?我又没要你去爱她,我只是让你们认识,而且还是你自己跑到飞天广告公司认得她的,我又没要你们谈爱!”

    “你不在飞天广告公司,我会认得她!”

    “好罗,是我的错,你怪我就是。”周小峰嘿嘿嘿笑着说,忽然又正经地看着他,“你在社会上混了这么多年,你那样投入干什么?”

    “你也知道我没有爱情生活,我老婆是个神经。”马民低下头说。

    周小峰不吭声了,望着他,“你现在准备怎么搞?”周小峰见他满脸忧虑,并且忧虑得那么庄重,就用一种正色的眼神瞪着他。

    “彭晓有什么表示?”

    “我觉得我的错误就是不该向她透露自己的底。”马民吐了口烟,“前两天的晚上,我和她在润华茶艺园喝茶,我向她说了我老婆是个神经。他妈的。”

    “你告诉她这些话做什么?”周小峰说,“你未必还准备同你老婆离婚?你现在根本就不应该同她谈得这么深!你太投入了。她怎么说?”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我,她今天上午打了我的手机,我本来想约她出来玩,我没约。”

    “我不想一下把关系拉得这么近,而且我觉得我有点把握她不祝她太聪明了。”

    “我倒觉得她就那么回事,什么蛮聪明也不见得,一点小聪明而已。”周小峰不以为然。

    “你上句话还没说完,她就晓得你下句话要说什么。”马民说,“他妈的,我还从没碰见过这样的女人。她比起我妻子,太有魅力了,我无时无刻不想她,怪事!”

    两个人谈了一气彭晓,马民才拉着周小峰去街上吃晚饭。在饭铺里两人又谈论了一气彭晓,直到吃完饭,两人才分手回家。

    15、女儿天天

    马民心里最喜欢的是他女儿,他觉得他在这个世界上一切都是为女儿干。他赚钱,他到处奔波,他宁愿受任何苦,心里总装着女儿。女儿六岁,是学前班的班长,又不懂事又懂事。老师总是在他面前表扬天天,说天天能干,有组织能力(天知道!),时常老师不在的时候,天天就是五十几个小朋友的小班主任。早晨早读是天天领读,中午开门是天天开门,还是班上的“路”队长,在前面喊口令什么的。如此这般,当然天天就显得很可爱。在家里,天天也显得很懂事,自己做作业,自己睡觉,自己漱口洗脸,甚至自己晓得洗澡。马民觉得要是自己同妻子离婚,唯一伤害的就是女儿天天了。

    有一天晚上,马民在家里吃饭,忽然看着在外面玩得脸红灿灿的女儿,“天天,要是爸爸和妈妈离婚,你跟哪个生活?”他看着端着饭碗准备吃饭的女儿。

    “妈妈,”女儿说。

    “你怎么要跟妈妈呢?”马民笑着说,“爸爸赚这么多钱,还有汽车坐……”“我要跟妈妈。”

    “那你就会没钱用,你妈妈的工资只有几百块钱,还不够吃饭,你晓得不?”

    “那我就跟妈妈赚钱。”

    妻子不吭声地看着他,两只黄瞳仁眼晴里投过来一片浑浊的光。马民一笑说:“我是随便问问天天,看她到底喜欢哪个。你最喜欢爸爸还是妈妈?”

    “我最喜欢妈妈。”

    “第二喜欢哪个?”

    “第二喜欢爷爷,”女儿说,一笑,“第三喜欢乃乃。”

    “第四呢?”

    “第四喜欢黄老师和刘老师。”

    “爸爸是第几喜欢?”

    女儿笑了,聪明的样子想了想说:“你要带我到动物园去玩,我就喜欢爸爸。”

    “爸爸不带你出去玩呢?”

    “那就不喜欢爸爸。”女儿说,看着妈妈,“我第一喜欢妈妈,第二喜欢妈妈,第三喜欢妈妈,第四喜欢妈妈,第五喜欢妈妈。就是不喜欢你这个臭爸爸。”

    “我要打你,”马民说,“你不喜欢爸爸罗。”

    “你敢打,”女儿一脸骄傲的神气,扬起头,“老师说不准打人的。”

    “把你的手伸过来,看我打你。”

    女儿就把手伸了过来,马民立即打了她手掌一下。“你怕爸爸不敢打你!”

    女儿回打了马民的手一下,“你怕我不敢打你!”

    “你没有礼貌罗?我一个嘴巴掴死你。”

    “我一个嘴巴掴死你呢,”女儿扬起她的小脸说,脸上是那种天真和得意。

    马民又打了她一下,女儿又回打了他一下。马民又再打了女儿的p股一下。女儿叫一声“哎呀”,接着说:“我也要打你的p股。”就放下筷子站起来,走到马民的背后,啪啪啪,一连打了马民三板p股,这才又转身去坐下吃饭。

    “你不怕爸爸是罢?”

    “就是不怕你,怎么罗?”

    “爸爸会狠狠地打你一顿的,你不怕我罗?”

    “我就是不怕你。”女儿昂起脸不畏强暴的样子说。

    “吃饭,”妻子指责女儿说,“饭都冷了。”

    “你怎么罗?没跟你玩。”女儿说,回击她妈妈。

    马民觉得这很好,妻子作为女人太软弱了,看女儿的发展趋势将来一定要比自己的母亲能干。马民就是要把女儿往豁达和活跃的路上拉,把她培养成外向性格的女人,有什么苦恼可以在嚷叫或动作中间消解掉,以免她重蹈母亲的旧辙。马民怀疑女儿身上或多或少埋藏着精神病患者的什么基因,医学书上说,精神病是血y遗传什么的。马民自然不希望女儿是妻子的翻版,所以他一心——甚至可以说是坚决地——把她往开朗的方面引导。马民觉得女儿在这个世界上才是他的一切。当女儿睡熟后,他晚上回来,喜欢走到床旁坐下,瞧着熟睡的女儿的脸蛋,轻轻抚摸着她那细皮嫩r的脸和那摸起来手感很有意思的小肩膀,甚至摸抚女儿那圆圆的小p股。我太喜欢天天了,他对自己说。

    这一天是五月里一个较热的天气,长沙一进入五月气温就开始往上猛增了。一连出几个太阳,气温就直线上升,让你燠热不堪。这天上午,马民到银行里取了一万元出来,又到公司里坐了坐,回到家里自然是十一点多钟了。女儿天天也放学回来了,可是只穿着让马民惊讶的三角短裤。尽管天热,可是还不足以“卸妆”到这种程度。马民身上还穿着长裤子和鳄鱼牌长袖衬衣并系着金利来领带呢,而且并没感觉到热到哪里去。

    “哎呀,”马民盯着女儿娇小的身体和光光的胸脯,“哪个批准你打赤膊和只穿着短裤的?快穿上背心和健美裤,我命令你。”

    “热,我热。”女儿说。

    “你慢点感冒了就危险了。我命令你穿背心,你不穿我要打人,快点。”

    “我就是不穿。”

    “哎呀,我真的管你不住了?”马民说,“爸爸不跟你开玩笑,会要打人的埃”

    “我不穿,我热。”女儿说。

    妻子从厨房里走出来,马民瞧着妻子,“你怎么批准她打赤脯?”

    “是她自己脱的呢,我没要她脱。”妻子解释说。

    “你要挨打了,你还不穿你真的要挨打了。”马民警告说。

    女儿还是有点怕马民的。马民不是没打过她。有一次,马民在家里同几个朋友打麻将,女儿在一旁瞎吵,要她睡觉她不睡觉,马民火了,把她提起来,做出恶狠狠的样子把她往床上一丢,接着按着她的腰,在她p股上打了让她知道疼的几板。马民后来很过意不去,倒不是别的,而是他觉得不该对自己的女儿发气。他那天输了三千多,所以他对女儿发了那么大的脾气。女儿穿起了背心,当然还穿起了裙子。

    “爸爸是为你好。”

    “我不要你为我好,哪个要你为我好罗?”

    马民见她穿起了背心就不生气了。“爸爸就是要为你好。”

    “我不要你为我好,你走罗,莫回来,你只管在外面。我不看见你还好些。”

    “我就是要你看见我,好气死你这个小p股。”

    “我才不气呢,我懒得气。”女儿说,骄傲地扬起了脸。

    “你这个臭班长。”

    “你这个臭爸爸。”女儿寸土不让地还击道。

    “你这个烂班长,没用的班长。”马民逗女儿说,“晚上睡觉还讲梦话的班长。”

    女儿最不喜欢听爸爸说她晚上睡觉讲梦话,她以为那是世界上最丑的事情。“没跟你讲话啊,哪个理你罗!”女儿横了眼马民,“我最不喜欢的就是你。”

    “你不喜欢爸爸,那你就是个坏班长。我告诉你们黄老师,要她撤了你的班长。”

    “你去告诉,反正黄老师不会听你的话。”

    “你们黄老师听哪个的话?”

    “我不告诉你,就是不告诉你。”

    马民这样逗女儿,很开心,接着吃饭,妻子做的饭菜没有一点味,但马民还是吃了。

    “你没有一样菜放辣椒,”马民责备妻子说。

    妻子回答:“天天吃不得辣椒。”

    马民有点火,他瞪着妻子说:“应该培养她吃辣椒,你晓得不?

    我之所以不喜欢在家里吃饭,就是因为你炒菜不放辣椒。“

    妻子脸色一惊小声说:“天天吃不了辣椒。”

    马民没有再说什么,吃过饭,他抽了支烟,就躺到铺上睡觉去了。

    16、彭晓

    马民做了一个梦。马民午睡是从不做梦的。他平常午睡的时间总是四十分钟的样子,有时一个小时,有时只是坐在车上打一个盹就可以了。马民睡午觉的习惯是他那个以酒为友并喜欢发号施令的父亲从小培养的。他的父亲喜欢睡午觉,当然就希望儿子也躺下来睡午觉,于是就养成了每天中午都要睡一下,下午才不会脑壳疼的习惯。马民在这个午睡里梦见了自己小时候因考试只打了七十几分,被父亲勒令跪在门坎上的事情。他父亲是个怀才不遇的男人,年轻时候是梦想当诗人的。他母亲就是倾慕丈夫的才能,把自己的美貌和青春交给了他。那时候他还不喝酒,还没被打成“右派”,他们结婚一年后,因嘴巴爱说话,而且说话的口气总是把矛头直指他的那个唯我独尊的领导,于是这个自以为满腹才干的年轻人,自然就戴上了“右派”的帽子,从此就y着一张疙疙瘩瘩的马脸,一蹶不振了。

    当马民长到能记事时,他的父亲呈现在他眼里的形象就是酒鬼加法西斯主义者了,动不动就是拳头打下来,落在他身上还真有点份量。小时候马民最害怕的就是父亲,这个在世人眼里东倒西歪的男人,在马民眼里却是一尊神。他的一双鼓鼓的乌龟眼睛不但让马民害怕,还让马民的母亲也害怕。在父亲的嘴里,母亲的名字是“刘扫帚”,所谓“扫帚”,当然是倒霉的意思,父亲认为自从和这个女人结婚后,命运之神就没对他笑过。他戴上“右派”的帽子不就是他结婚一年后的事吗?马民读初中后,父亲嘴里还在念叨这事,认为他命运不济是妻子命里的“扫气”(晦气的意思)带来的。马民梦见自己跪在门坎上,低着头,父亲却坐在房里喝酒,苦皱着脸。他跪了很久,直到父亲把酒喝完,才叫他起身吃饭,而这个时候已是晚上十点多钟了。父亲睁着两只猩红的眼睛瞪着他,厉声说:“以后认真读书不,你说?”马民说:“我认真读书。”父亲指着他的鼻尖说:“我只警告你,你期末考试没有九十分,看我不打断你的脚。滚开去!”马民就走开了,马民的膝盖已经跪肿了,走路一拐一拐的。母亲含着泪看着他吃饭,马民眼睛里也含着泪,母亲对他说:“快点吃,吃了好睡觉,明天还要上课。”马民吃完冰冷的饭——马民的母亲本想跟他热饭,父亲严厉地阻止了,打水洗脚,裤子挽到膝盖上时,好几处地方都红红肿肿的,手触上去就觉得钻心地疼。母亲见他含着泪不说话,就对他说:“好好读书,不然你爸爸打断你的脚的。你只晓得打篮球,你爸爸说打篮球没用。

    你爸爸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你呢,不是打篮球就是看小说,把数学成绩都拉下来了,“马民嘴唇动了动,他想小声说:”我长大了要报仇。“但是他没有说出口,他知道这样说,又会招一场打或者罚跪。他那天晚上梦见一条蟒蛇缠着他,而蟒蛇忽然又变成了他父亲,父亲睁着两只眼睛瞪着他,身体却成了只会爬不能走的蛇身。

    这是梦里面做的梦,这个梦是真实的少年时代的生活的写照。马民小时候经常挨打,他的父亲发起火来,整个房子里就只有父亲的吼声,他的母亲只有缩在一角静待事情结束的份儿,任威严无比的丈夫干着他想干的事情。马民懂事后,可以同暴怒的父亲抗衡的时候,曾对天发誓,结婚后绝不对妻子和儿女这样。

    马民醒来的时候,妻子坐在床边,看着他,说:“你醒了?”马民觉得她是说废话,他不是已经睁着两只眼睛了吗?马民在梦里面看见的母亲那双忧怨的上眼睑皮很厚的眼睛,此刻在妻子脸上复活了。马民的母亲在四年前去世了,生前没享一天福。马民非常爱她那个善良的母亲,她的母亲从来不对他指三道四,一切都表现出了菩萨心。现在,他觉得妻子这双眼睛有点像他记忆中母亲那双眼睛,甚至眼形都与他母亲的眼形挂相,都是双眼皮,并且都是一种形状。马民想起母亲说:“我其实最爱的就是我母亲。她是一个非常善良的女人,我们小时候,爸爸打我们,我母亲每次都是眼睛含着泪。你的眼睛有点像我母亲的眼睛。”

    “是吗?”妻子笑了下,笑得脸上出现了一个大括号,r勉勉强强地往两边扯开去。

    马民心里一阵厌恶,觉得自己的爱心无处表达。妻子仍然坐在他一旁,好橡守护神坐在他一旁一样。他想起自己小时候挨了父亲的打,母亲就坐在一旁守候着他的情景。

    他心里就一阵难受。

    “你去看看书,”马民望着妻子,“没有事就看看书,你现在正好提高提高自己的修养。我劝你看看书,不要一天到晚不搞一点学习。

    看什么书都可以。“

    “我是在看书,”妻子说,又是那样地一笑,笑得脸上的r往两边横扯,接着又恢复成了扁扁的甲虫形状的脸,“我没事是在家里看书,不过我看久了就感到脑壳好疲劳的。”

    “当然,每个人看书看久了都有疲劳感。这没什么。”马民坐了起来,他不想再呆在家里与自己无法面对的女人说话。“我到公司里去一下。今天会计会来。”

    天马装饰公司在劳动路,在一幢大厦里租了两间办公室。办公室的门旁挂着天马装饰公司的招牌,招牌是周小峰设计的,很漂亮。办公室里搁着四张写字桌,上面都积了一层灰,显然是几天都没有人进来。马民以前聘了一个姑娘专门守在公司里,后来那个姑娘嫌工资低,就让她另谋高就去了,马民来公司是等女会计,女会计已经说下午来公司里做帐。马民扯过挂在门背后的一块抹布,将平时自己坐的办公桌上的灰抹掉,又把椅子上的灰抹了抹,心想还是应该请一个姑娘坐在公司里,叫她每天打扫卫生也是好的。

    他坐到椅子上,把脚架到桌子角上,点上支烟抽着。小廖走了进来,手上拎着头盔,脸上淌着汗。“马老板,”小廖叫了声,望着他笑笑。

    马民吐口烟,瞥着这个小伙子,这个小伙子的女朋友马民看见过好几次,长相并不是很漂亮,但很性感,身材很好,也很会打扮自己。马民还觉得小廖的女友有些s劲,说话的表情和在男人面前有意无意地扭几下p股的动作,都体现出了这是个天性风s的女人。马民心里想,小廖又怎么能守得住这样的女人呢,这样的女人给他戴了绿帽子,他还乐滋滋的可能不知道呢。想到这里,马民说:“会计还没有来,也没打我的手机,不晓得她搞些什么,又约了我的。”

    小廖说:“那她可能等下就会来罢,她约的你,又不是你约的她。”

    马民想起小廖的女朋友,一笑,“坐一下,你那位做公关小姐的女朋友售楼的情况怎么样了?”马民说,“她应该很能干罢?”

    “我不晓得她的事,”小廖说,脸上表现出年轻人那种无所谓的神气,“我从不问她的事,她的事我不管,我的事她不管。我们各赚各的钱。”

    “那你们都很现代嘛。”

    小廖显示出他是个大丈夫的神气说:“我们是你不干涉我,我不干涉你。合不来就分手,合得来就结婚。女人有的是,到处都是,她不在乎我,我不在乎她。”

    马民觉得他说得很对,何必那么你在乎我我在乎你呢。马民将烟蒂按灭,望一眼窗外,窗外不远处立着一幢白色的大厦,马民望了几眼那幢大厦,想起彭晓,想起小廖的女友,她们都是头脑健全的女人,而妻子却是个精神病人,他回过头来说:“我想离婚。”

    小廖是个机灵的家伙,一双眼睛总是含着一种自以为聪明的光泽。脸黑黑的,嘴巴较大,喜欢时不时一笑。马民别的都喜欢他,就只不喜欢他笑,因为他小小年纪,笑时却带着一种嘲讽且还有一点狡猾的意味。“马老板想离婚?”小廖笑着瞅他。

    马民瞥他一眼,对他的笑容很讨厌。“你可以不笑不?”马民对他说。

    小廖又笑了笑,“马老板哪里不愉快罗?”

    “你莫问不愉快,”马民说,一种无名火升到了头顶,“你一问,我没有脾气都变得脾气好大的了。我想离婚,可是我那个老婆……想起就烦躁,脑壳疼。”

    “嫂子蛮好的,”小廖换了个姿势站着说,脸上当然没笑了。他看出了马民一脸的烦恼。“我觉得你妻子是个好人,对你百依百顺。”

    马民本想说“她是个神经”,但话到嘴边他又改了口,“你不晓得罗。”马民冷冷一笑,“反正我越来越不喜欢她了,烦躁。你去银行打个转身,”马民吩咐他,“看装修的钱付到帐上没有。再不付我就要打电话骂人了。刘厂长说第二天就付,到现在还没看见钱来。”

    小廖拿起桌上的红头盔,转身走了出去。谁站在我面前我都烦躁,马民心里说,我只想一个人安静地想一想。他当然就想起了彭晓。我已经有五天没同她联系了,我无时无刻不想她。我已经彻底掉进爱的泥坑里了。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这几天他拚命控制着自己不与她联系,现在他觉得他应该跟她联系了。他拿起了手机,三下两下地按了她的传呼机号码,当然没忘记加“96”的代号。其实他知道不加代号她也知道是他打的传呼,她已经记住了他的手机号码。上次他在王经理家打“三打哈”时,她就打了他的手机。彭晓的记性很好,不会忘记他的手机号码。他加代号,是要提醒她,他们的关系是那种纯度很高的96标号汽油,这种汽油当然是好汽油,是长沙市,甚至是湖南省地区内任何一个加油站都没有的。这个代号这样解释当然就很美好。马民想。

    搁在桌上的手机响了,马民拿起手机,是王经理的声音,“搞点活动不罗?”

    马民一听就清楚对方是指玩“三打哈”,马民那一瞬间想当国家干部就是他妈的好过。“我要有事,”马民回答说。

    “什么事?”王经理说,“我们这里三缺一。刘局长也在这里,刘局长要你来,业务的事……你清楚不?”王经理在那边威胁他说。

    马民想起这些个国家干部真他妈什么事都可以搁在玩的一旁,这个国家又怎么能搞上去?他真想一口拒绝王经理的邀请,但一想这一拒绝就可能把那一笔几百万的装修业务一起拒绝了。王经理曾明确地告诉他,他有几个搞装修的朋友,马民只是其中一个,而这个业务——头枕北脚踢南的刘局长是非常相信他的,私下已经对他说了,回扣的钱王经理代他拿,他就不露面。因为他怕留下把柄影响他的仕途,他预感他是要当市长或者什么厅长的,曙光在等着他一步一步走过去呢。王经理已经私下向马民透了底,吊着马民的胃口,让马民总能看到一点希望。“好罗,”马民说,想起彭晓,“那我可能打不了好久,我确实有事。但是我还是来陪你王经理和刘局长玩几把,嘿嘿嘿。”他心里想他妈的,这些当干部的已经烂到骨头里去了,摆着自己单位上的事情不管,却躲起来赌博。手机又响了,马民以为是彭晓打来的,结果是周小峰。

    “你这杂毛有什么鬼事?”马民一听见他的声音就很快活地骂道。

    “你才是个正宗的杂毛。”

    “你有什么事就快点说!”马民又兴高采烈地骂道,“有p就放。”

    两人斗了一气杂嘴,马民问周小峰有事没有。

    周小峰回答说:“硬要有事?没事打个电话玩玩,关心你就不可以?”

    “谢谢你,嘿嘿嘿,你的关心越少越好。我受不了你这一套。

    好罗,再见,我还有事。“马民合上手机,正想走,手机又响了。

    马民想这可能是彭晓打来的了。“哪位?”

    “我还没说再见,你怎么就关手机?”周小峰指责他,“你读了大学,对待朋友怎么这样不礼貌?雷锋是怎么做的晓得不?”

    马民懒得同他对开玩笑了,“我还要有事,我让你说再见罗。”

    “我现在还不想说再见,嘿嘿,你急着想摆脱你的冤家对头是罢?”周小峰在手机那头快活地说,“你有什么事,告诉我看?我最会替人排忧解难了。”

    “我打了彭晓的传呼机,”马民说,“你挂电话吧。”

    “你就是这样重色轻友?对待朋友这样不耐烦?朋友找你谈心,想把点烦恼传染到你身上,让你分享一点,你就急着要朋友挂电话……”“你到底要说什么?我挂电话了埃”“我还没说再见,你就想挂电话?我晓得你现在是非常想听晓晓的声音,她的声音很甜吧?她说话同唱歌一样好听吧?你这重色轻友的杂毛!”

    “别人要我急着去打‘三打哈’,”马民恨不得骂他一句“你这婊子养的”,话到嘴边开口道:“好罗,别人在家里等着我,再见,明天见。”

    女会计就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她穿着一件式样很好看的花裙子,一张尖脸黑黑的,背着一只绿色的小皮包。“才来罗?”马民瞥着这位多处兼职的女会计。

    “我到处都是事情呢,”女会计说,“街上又堵车,你怕我们出门像你们当老板的,自己一台车开来开去,威武得很。街上好热。”

    马民笑笑,把一大堆发票什么的都扔给女会计,随便向女会计交代了几句,就匆匆向门外走去。他迈出大厦,拿出车钥匙打开车门刚刚坐进去,手机又响了,他想这应该是彭晓打来的了。

    “哪位?”他把自己的声音调整得几分温柔地问了声。

    “我还没说再见,你又关手机了。”周小峰说,“你这重色轻友的杂毛。”

    “周小峰你今天没吃错药吧?”马民建议他说,“要不要我送你到神经病医院去检查,涂家村精神病院最近没什么生意,你想去照顾一下他们的生意不?”

    “是的,我正好脑壳疼,想去看看玻你来接我我崽不去。”周小峰说。

    “我真的怕了你,你说再见罗。”

    “我现在还不想再见。嘿嘿。”

    马民真的有点恼他了,“你这个杂毛,再见。”马民合上手机,发动了汽车,将汽车驶上马路,朝王经理家飙去。手机在他身边又响了起来。马民心里想周小峰你这个杂毛,你真的是吃饱了撑的。马民一只手把握着方向盘,一只手又拿起了手机,真的来了脾气地大叫一声:“你这杂毛发神经罢!”

    “马民你怎么回事?”彭晓的声音。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马民慌忙解释道,“我以为是周小峰那个玩把戏的,他缠着我不放。我关了手机,他又打进来,我关了手机他又打,你看烦躁不?”

    “难怪我打不进来。”

    “所以我刚才以为又是他打进来吵我的,结果是你。”

    “难怪你一开口就骂杂毛。”

    “我跟周小峰是二十年的朋友,是骂不散的冤家朋友,经常相互骂。”

    “那很有味啊,格格。”她笑了两声。

    “嗯罗,有时候骂人是很愉快的。”马民笑笑说,心里很高兴她回了话。“他是我最好的朋友,见面不骂反而没味。人有时候就是这样怪。说不清的。”

    “好朋友,骂儿句才不会见怪。”

    “是的,反而增进了友谊。只有玩得好才会寻着吵。”马民也嘿嘿一笑,“我有时候想想我和他的一些事情,自己都觉得很有意思,很有味。”

    彭晓格格格笑了笑。

    “我打你的传呼机,想约你出来吃晚饭。”马民说,“有时间吗?”

    “在哪里?”

    马民想了想,“六点钟在超达餐馆可以不?”马民说,“那里的菜味道不错。”

    “六点钟在超达餐馆?”

    “是的。你一定要来,还不准迟到,我会提前十分钟到,等你。”

    “那我提前十五分钟到。”她在那边笑着说,“我怎么能让老板等我呢。”

    “我现在在马路上开着车,不好多说话。”马民说。

    17、玩“三打哈”

    王经理住一楼,他敲了下门,王经理拉开门第一句就是:“你怎么才来?”

    马民嘿嘿嘿笑笑,“我说了我尽是事,我是卸了很多事情来赴约的。没办法,刘局长大人在这里,我不敢不来。”说完马民又笑笑。

    刘局长坐在沙发上,正翘着二郎腿抽烟,那张圆圆脸上布置着领导特有的表情,那种表情是淡漠的,充分知道自己重要因而不想同一般人攀亲戚的表情。马民巴结刘局长的话并没有引起刘局长的共鸣,连笑容也没讨到一点。马民想这个自以为贵人的杂种,不过就是个处级干部而已,要是这个杂毛当了省长,那不p股翘到天上去了?!那可好看了,那可是一个肥大的一定还生着内外混合痔的大p股,兴许还是丑陋不堪的白p股,那翘到天上一定会让人恶心得情愿去碰死。他不过是个一脸愚蠢相的局长而已,有什么了不起?一个运气和命运比较好的东西罢了。“刘局长,”面对着这个知道自己是个“人物”的男人,马民假装恭敬地叫了声。

    “捡场罗。”刘局长说。他的意思是抓紧时间开始玩牌。

    在场的还有一个人,王经理介绍说:“这是我小舅子。”

    马民同王经理的舅子点了下头,坐下了,继续用笑脸(努了很大的力才霸蛮挤出的笑容)冲刘局长说道:“对不起对不起,害你们等久了,我会将功补过的。”

    “怎么将功补过法?”王经理笑嘻嘻地盯着他说。

    马民大气地道:“多输点钱给你们几位领导,等于向人民政府纳税这总可以罢?”

    他心里却想,似如今天在商店里被扒手扒了钱,或者被车匪路霸抢了。

    四个人就着沙发坐下来,马民对着刘局长坐着。王经理把牌从牌盒里拔出来,往茶几上一丢。马民摸的一手牌并不好,余下八张牌时,大家都住了手。马民无所谓的形容揭了底,自然是要输钱给这几个他心里极鄙视的杂种。我今天的名字就叫“马大猪”,他心里说,被土匪抢了。“玩好大的?”他故意这么问了声,望了眼王经理和刘局长。

    他好把握自己今天的输赢。

    “二、四、六罢?”王经理说,对刘局长笑笑,“莫玩太大了罢?

    主要是娱乐,我们都是国家干部,玩太大了就是赌博,那不好罢?“

    “我是个体户,”马民把自己同他们区分开来说,又将一张脸霸蛮笑了笑。

    “随便吧。”刘局长看马民一眼,时刻摆出自己的地位,声音不高也不低。

    二、四、六就是二十、四十、六十元。比如你打桩,另外三个人没打过你定的八十五分或九十分,你就赢了。如果三个人打过了你报的分数,你就得掏出六十元分每人二十元。倘若他们打上去的分数有一百二十分,那就是“小光头”,你就得把每人四十元。

    倘若他们齐心合力地打了你一百六十分,那就是“大光头”,你就得掏出一百八十元给他们三人,自然就是每人六十元了。所以就叫二、四、六。马民曾经打过二百、四百、六百的,那是同几个搞装修的老板玩,一个晚上输赢都是几千或上万。马民决定把今天输钱的数字控制在一千元以内,因为他没带好多钱,而他晚上还要同彭晓一起玩的。再说这笔业务能不能到手,他也没有十足把握。

    “出牌吧。”王经理催他说,盯着他。

    马民又笑笑,装作认真的样子分析着手中的牌,输也要像是真输的相。他心里却想马大猪出牌了,“一对正7带一对副7调主,”马民甩下四张牌说,瞧着他们。

    刘局长的一对大鬼调下来了,另外搭了两张小主;王经理出了一对2和两张小主;他的舅子没有主牌对子,出了四张小主。马民一看,便把一对k甩了下去。“对k,送给你们去吃!”马民说,当然明白这是一对“老大”了。

    他们又各自出了两张小主。马民想现在就是要把分都跑掉,尽量不让他们打光头。

    马民手上有一对黑桃10,那是副牌,但他手上没有黑桃a,马民想不是刘局长就是王经理抓了一对黑桃a。马民心里说马大猪碰运气了。“一对黑桃10,”马民说。

    “捉了你的,”刘局长说,真的就甩出了一对黑桃a,一双平平庸庸的眼睛居然闪亮出来,那么一闪,说话时口水都激动得飘了几点到茶几上。他真的是很爱赌。

    马民是在意料之中,当然就无所谓,但脸上却做出惊讶和佩服刘局长的样子,“刘局长正是一双贵人手呢,又是抓大鬼,又是抓a。官大牌都好些。”

    “我这对a就是等着吃你的这对10的。”刘局长说,那张肥肥的脸上还有点激动的东西,像肥皂泡沫一样“上去好多分了?”他高兴道。

    王经理自然是跟刘局长提草鞋的,忙看了下分数回答说:“四十五分。”

    “黑桃还有五分,”刘局长算着分数说,他怀疑还在马民手上。

    他出了一张黑桃q。马民心里想这个猪还是真有点脑筋,不过他早已把黑桃5埋在底下了。他把他们出的黑桃(王经理舅子手上没了黑桃,但他出了张红桃k)“毙”了。“10毙了,”马民扔出了一张梅花10,打梅花的主。“又跑了10分,起码不会打光头了。”

    刘局长责备王经理的舅子了,“你怎么不毙呢?”刘局长说,“不毙也不要出分,走别的副。这10分不就可惜了,你这个人怎么是这样搞?”

    王经理的舅子脸红了,如果对方不是刘局长,这个年轻人绝不会不回嘴反击,看他的模样,脸上还是有那么点个性的。“我出错了,我出错了。”年轻人认错说。

    “伙计,你这是瞎搞。好点打埃”刘局长对王经理的舅子交待说。

    刘局长的话刚说完,他腰间的传呼机响了,刘局长埋下头一看,是他办公室的电话号码,一连响了两次。“不理它。”刘局长毫不在乎地说,“这样的东西带在身上烦人。”

    “哪个的传呼?”王经理关心道。

    “局里办公室的传呼号,”刘局长说,“不理它。你还是出牌。”

    马民笑了笑,心想刘局长打牌的瘾真大。“2调主,”马民望一眼刘局长说。

    刘局长腰上的传呼机又响了。刘局长看也不看,随手就把传呼机关了。“没事的时候它死狗子一样,不叫一声,有事的时候它叫个不歇气。”他对王经理说,“出牌。”

    王经理说:“你还是回个电话吧?”

    “不理不理。”刘局长说,“我一回话就完了,我特意把手机也关了,就是想今天痛痛快快地玩一下午。我到时候说没电池了。好好,该我出牌了。”

    这一桌牌打到五点半钟的时候,马民就怎么也不肯打了。“我输了七百多元,不打了不打了。”马民说,笑笑,“你们都是‘三打哈’的高手,玩你们不赢。”

    “正在兴头上……”王经理说。

    “输几百元倒是小菜一碟,无所谓的。我等于是向人民政府纳税。”马民打断他说,“你们倒是在兴头上,我是有一个业务等着我去谈,约好了六点正。”

    “六点钟还谈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