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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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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何顿

    正文

    总序

    世纪末的人生风景

    文学的河流在流向下一个世纪时,突然冲破了传统的模式和道德价值,令人惊叹地出现了一道风景,它似乎平淡,似乎琐俗,似乎无为。然而,它是一片阳光在生活空间的真实折s,无须挑逗和眉来眼去,也无须浓汝淡抹,它就被当代的读者所钟情。

    何顿的小说不是制造出来的“热点”和“新潮”,也不是评论家点石成金的神话,更不是追求利润的出版商吹出的迷惑人的肥皂泡。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何顿的小说铺天盖地的登载在全国大大小小的文学杂志上、报纸副刊上,影视界也开始瞄准了何顿的小说,张艺谋高价买下了他的长篇小说《就这么回事》的改编权,著名的节目主持人北京先奇影视制作中心董事长杜宪投重资筹拍他的《我们像葵花》,还有一些大腕正预谋着他的另外几个长篇小说《荒原上的阳光》、《大水》、《眺望人生》。何顿“触电”了,“触电”对很多吃文学饭的人是很头疼的事,然而,对何顿来说“触电”意味着他扯起了一面旗帜,他屯积了足够的粮草,他开始在一片喧哗和s动中来不及更多的谋划就向当代的文学发起了挑战,这种挑战不是人性在包装下的对社会道德的一种诠释而是无情地撕开“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的朦胧,赤ll地呈现了一个又一个鲜活的个体,他们的组合即是这个社会的真实写照。在经济转型、理想迷惘和道德象玻璃一样被击碎后,历史的老人并未对我们产生大悲大悯,他似乎要抛弃仍是社会金字塔最底层的人们,这些小人物没有权势、没有地位、没有金钱,但并非没有生存的权力,他们为了生存就像《无所谓》中的李建国一样在命运中沉浮。李建国是一个极有头脑的青年,他怀着要当一名政治家的愿望在大学里刻苦学习,命运捉弄他的是,他的政治才华并不为社会接受,他是凭着一根竹笛跨入大学校门的,所以在几经坎坷的挣扎中,他的竹笛最终吹奏出的是哀挽的绝唱。他死了,死得是那么的无所谓,这好象他年青的生命看透了人生。其实不然,李建国并未识透人生,在这个商品充斥的社会里,人的价值究竟如何体现呢?政治家说我有权,商人说我有钱,而一般老百姓缺少这两种东西,为了活得更好,也为了他们的亲人活得更好,就要向这两种东西靠拢,靠拢只有两种结果,两种定数。结果和定数往往不是自身的所为,而是命里所定。这似乎是在虚妄人生,其实不然,历史给我们社会的负轭实在太沉重了,恰如是一处堆积木的游戏,当美丽的积木一旦倒塌时,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堆难以置信的狼籍,在天真纯洁儿童的眼里它是原本的真实,可以随心所欲会再地堆积。但在成熟和趋渐成熟人的眼里,它是人生的裂痕。人的生命太短暂了,这种游戏只能参加一次,对于爱大概也是如此。《太阳很好》里的女主角怀孕了,她是抢了自己女朋友马艳的丈夫龙小奔而种下的一粒孽种。她对单位和父母的规劝根本不理,毅然生下了这个孩子,对于这个小生命来说当然是无辜的,但他的确是一枚苦果,对社会、对家庭,对个人都是如此。

    为此,所有人都要付出沉重的代价,究竟是谁错了呢?我们谁也无法解释清楚,因为作家说“生活无罪”。就其生命的本质来说,它原就本是一个过程,是分分秒秒的组合,就其人生来说,它本来也是一个实用的过程,没有一个人不是对物迷恋的俗人,伟人和小人物的区别就在于,前者成功了,后者不怎么成功或完全失败了。那么,爱情的基点是什么呢?如果把爱置于一片沙漠上,置于一座孤岛上,它还存在吗?我们在这里不是贬低爱情的纯真和挚着,是让爱根植于一片肥沃的土地,让它实在开出灿烂的花朵,结出美丽的果实,小人物为了赚钱本该没有爱情和现实不可调和的冲突,偏偏是传统的观念和价值尺度给了我们万状的痛苦。何顿并未在生活之外去选择一个审视的制高点,从而对现实的迷惑不解去关注、去校正,作家是用平常姿态、平常心境表述了自己的生活,他的坦然和一付热心肠令人诧异地走入了广大读者的心灵。

    如果说读了何顿的一些小说还不过瘾的话,何顿的长篇小说《荒原上的阳光》就是一部让人过瘾之作。小说以主人公马民为中心描述了一大堆小人物,患了精神病的妻子珊珊,玩世不恭的情人彭晓,对女人百般诋毁却一刻离不开女人的朋友周小峰,聪明能干不安分的马仔大学生小廖,被特定社会挤压得变形的父母,在众星捧月中成长的女儿天天,权势显赫、又老谋深算的刘局长、王经理,在心惊r跳中过日子的岳父岳母,还有混迹在各种星级宾馆和卡拉ok厅和咖啡馆、啤酒屋的美丽妖艳的女郎……这些人生活在各自的空间里,他们都从昨天的恶梦里走出来,又都怀着对明天模模糊糊的憧憬,企图在今天的生活中摆平自己,于是就有了不得不去卑鄙地和生活抗争或者游戏,龙美夜总会里的美人小计,皮尔·卡丹包装里的祸心,新华楼里的征服欲,润华艺园里的幽会,湖南宾馆里的荒唐游戏,三百万业务交易中的肮脏,梦里的男人和离婚六部曲……这一切组成今天的万花筒,将历史的碎片和未来的迷惘都装了进去,在转动时若明若暗,我们都看到了自己精神在其中的空缺。用主人公的遭遇来形容,虽然我们得到了不少,但我们也失去了不少,所以充满艾怨和忧伤的二胡独奏曲《二泉映月》,一下子就得人掉下了眼泪,我们明明长着一双大睁的眼睛却不如瞎眼的言人能够尽情倾诉人生。世界太不公平了,马民赚了钱,买了房子,又开着自己的小轿车到处飘,可是谁羡慕他呢?

    “他的妻子是个精神病患者,仅此这一点,他就觉得这个世界上谁都能打败他。因为人家至少是同一个正常的女人吃饭睡觉地生活在一起呀,而他却同一个脑壳有问题的女人生活在一间房子里,还得假模假样地关心她,用一大堆善良的谎言欺骗她。他赚了不少的钱,他在商业上称得上是一个成功者,但他从来就没有半点优越感,内心里反而更加自卑,感到自己已是身陷囹圄、无法自拔的男人。”作家的描述有某种隐喻吗?没有,一点也没有,任何人的生活都不可能按照教科书上的旨意去进行,在布满历史裂纹的路上,谁也不会走得很平实。所以,作家在一部小说里企图去规范生活,去宣示一种教义都是徒劳的。何顿十分机敏,他没有这样去做,而是把一大群人用笔赶在阳光下,让时间去分辨他们的颜色。比如周小峰,他是这个世界上最鄙视爱情的男人,他因为长得矮,几次恋爱都失败了,然而,他可以凭着手里的钱去玩最漂亮的女人,和她们打情骂俏,和她们在床上做a,他反对一夫一妻制,甚至说:“人其实是动物,动物的情感绝对是泛爱的,比如猫和狗。可是有了这个一妻一夫的法律,人就自然被这个法律束缚了。我们从小就受这方面的教育,以为一夫一妻制很正常很公平的。”显然,这些话语是大逆不道的,听起来格外的刺耳,可是这是社会的某些事实,我们该消除呢?还是应该听之任之?作者并未安排周小峰去改邪归正,但随着时代的进程,人性一旦在爱的河流里被校正,他畸变的行为自然也会被校正的。

    在何顿的中篇小说集《只要你过得比我好》里也同样是一大堆小人物的命运,他们在现实的生活里沉沉浮浮,笑和哭都是真真切切的。评论家们说,走出迷惘成了九十年代文学必须面对的一个主题。何顿的小说能够走出迷惘吗?这决非是轻而易举的事,幸运的是何顿在他的小说里并不卖弄自己的什么招数,他应该算一个最真诚、最勇敢的作家,他将生活在他周围的人和发生的事象板录一样拼起来,组成了斑斓五彩的现实图画,有暖色,也有冷色,给人们呈现的是精神现象的现实意义和价值。任何人的心灵都会有各自的感应,不管是高贵的还是卑贱的,这就足够了。

    01、马民

    马民这一向特别忧郁,这主要是他要面对一种他无法抗拒的爱情。他现在是三十五岁的人了,爱情对于他来说应该不是赏心悦目的新鲜菜了。马民还是个对生活中的得失看得很淡的男人,还是个自己觉得已经自我沦落的男人。马民感到自己是个立过志向,而现在离志向越走越远,因而变成了一个在生活中忙忙碌碌,却生活得十分物质的男人。

    马民恋过三次爱,每次他都是很认真很投入,每次都把自己爱得一塌糊涂。最后一次恋爱是十年前,那是一九八四年,他当时正处在失恋而心灰意冷的边缘上。他的妻子——当时她刚刚从省体c队下来,挺着耸得很耀眼的二十三岁的胸脯,梳着两根长辫子走进了他的视野,使他一颗沮丧的心又燃烧起来。他迅速就投入了恋爱的角逐中,用自己的聪明战胜了情敌。那时马民在地处长沙市郊的华光电子厂工作,他的情敌——一个与他一并大胆追求珊珊(他妻子)的年轻人,是厂团委书记,经常组织各种舞会勾引珊珊。但马民在篮球场上使这位年轻的团委书记一败涂地而且恼羞成怒,居然要同他打架,那些年华光电子厂——一个两千多人的军工厂,经常举行这样那样的厂内体育活动,篮球比赛便是这家军工厂的传统节目。马民还在五中读高中的时候就是校篮球队员,若是他的个子还高五公分的话,早就进省体委篮球队变成职业篮球手了。在成都电讯学院读大学时,他在校篮球场上曾使两个北京姑娘为他着迷,写信向他表白爱情,其中一个姑娘在信中描写他在篮球场上“大展了一个男人的雄姿和风采”,足见他在篮球场上运球和投篮的动作是多么精彩而令人叹服了。马民记得十年前,那个秋高气爽的下午,在五点钟那金灿灿的阳光里,马民所在的一分厂的几个青年走进了挨着食堂的平整的水泥篮球场,团委书记所在的厂部的几个年轻人(他们事先四处扬言,他们要打败一分厂),也一并迈上了金灿灿的篮球场,争夺冠亚军。

    他们在比赛前的几分钟,还对一分厂的球迷们说:“你们一分厂不过就是一个马民,把马民盯死,你们还有什么戏!我们派了张头专盯马民。”

    张头就是团委书记,马民的情敌,他是个比马民还高两公分的大块头,自以为自己只要伸出一双大手就可以把马民手上的篮球盖祝然而在那场冠亚军争夺赛的篮球场上,这位牛皮吹到天上去了的情敌,只有跟着马民p股追的份儿,而马民在他笨得可爱地举着两只大手挥来舞去地干涉下,进的球比跟三分厂比赛时进的球还要多三个。正是下班吃饭时间,球场边上围绕着很多看球赛的人,他们甚至对张头起哄,骂张头没用。张头急了,为了证实自己有用,居然不顾犯规,在马民投篮时,他赶上去,伸手拖住马民的肩膀,结果球从马民手上飞出,进了崭新的球网,而他却遭到了篮球场外球迷们发出的集体的哄笑。张头恼羞成怒,在马民再一次把篮球运到篮球架下时,他追上来用手肘捅了马民背一下。马民被他这y毒的一时捅得打了个趔趄,几乎摔倒,球自然从手上跑出了线。马民侧过头来瞪着他,“你这是干什么?”马民跌下脸来盯着他。马民很早就讨厌起这个自以为是团委书记就是厂里年轻人的“头”的张头了。他在舞厅里厚着脸皮独霸珊珊跳舞,也让马民生气。他跳舞笨手笨脚的模样也让马民看不起。

    “你在我后面动手做什么?”

    这位情敌兼对手自觉没脸,“对不起对不起。”张头摆着手大声道歉说。

    这一幕自然被端着饭盒站在前面观看球赛的珊珊瞅见了。篮球赛结束后,晚上马民去集体宿舍里找珊珊,又在寝室里碰见了张头。珊珊称赞他说:“你的球打得很漂亮。”

    马民一笑,感觉到珊珊身上有一种淡淡的芬芳飘入他的鼻孔。马民就走上去,好更多地嗅到她身上的香气,当着张头的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珊珊说:“我想邀你去农科院跳舞。”

    华光电子厂的隔壁是省农科院,省农科院的舞厅,无论是乐队和音响设备都比华光电子厂工会和团委联合出的一点钱改建的舞厅(原厂部会议室)要强几倍。珊珊迟疑了下,一笑,抛下张头那张y沉着的脸,跟他去了。两人一前一后地从三楼下到一楼,马民一抬头,见张头在三楼的走道上,低下头来看着他们,就不无快活地一笑,跨上永久牌单车,对珊珊说:“上来吧,已经八点钟了,我们快点去。”

    珊珊的p股往单车的衣架上一挨,坐了上去。两人便在张头的目送下,消失在拐弯处的林荫道上了。但是那天农科院舞厅旁的变压器由于电流负荷过重而烧了,舞厅周围一片黑暗。马民想起张头鼓着两只眼睛目送着他和珊珊的样子,就一点也不气馁了。

    一阵淡淡的桂花香从前面的花坛飘来,那里有一个花坛,花坛旁边有两株桂花树,自然这一切都处在明净的月光下。马民说:“看来今天不会有舞跳了,我们到花坛那里的石凳上坐一下吧,我今天打球打得很累。”

    “你投篮的动作相当漂亮,”珊珊说,“厂里好多人都来看你打球。”

    “张头想盯死我,他笨得猪样盯得死我吗?”马民趁机贬低张头说,“我只随便做一个假动作,他就摸不清我的方向了。他还扬言要把我盯死,他不是丢自己的丑!他看我不住,就用肘捅我的背,真是要好蠢有好蠢。”

    珊珊轻轻一笑,在石凳上坐下说:“我也不喜欢他。”

    就是这个秋高气爽的晚上,就是这张坚固的石凳,还有将自身的香气不断扩散的桂花树和银色的月光,以及青蛙和蛐蛐发出的喧闹的欢叫声,给了马民表白爱情的勇气。

    马民现在回忆起十年前的这一幕,他当然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他不记得那天晚上他是怎样开口表白的了,他的记忆中,似乎他并没费多少力气,就赢得了珊珊的爱心,为此他好像还有点失望。

    在他的心里,王珊是那么神圣和高傲,可是那天晚上他获得的印象是她只是个单纯善良的姑娘。他对她说了很多话,他说他会努力让她过得好,让她不会有委屈感。他说这个世界很大,浓缩起来实际上就是两人世界,他和她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你永远是女王,我永远是奴仆。”他记得那天晚上,在月光下,在花坛前的石凳上,他拿出了在大学时与那个大胆追求他的北京姑娘恋爱时所获取的经验(这个北京姑娘分回北京后便跟他一刀两断了),边吻她边对她说了这样的话。现在这句话还在他脑海里鸣响,虽然他早已不是“奴仆”,而她也早已从“女王”的位置上掉了下来。

    马民有个叔叔是长沙市最早搞装修的,大部分人还没有商业意识时,马民的叔叔就在商海中一笔一笔赚钱了。马民去成都电讯学院读书时,他叔叔就有了摩托车。一九八二年马民从成都电讯学院毕业回来时,他叔叔已经有了一辆旧北京吉普车了,而此时马民连一辆单车都没有。马民身上有一种思动的性格,而且他不是一个甘愿过贫穷生活的知识分子。马民的父母都是省直属某机关的普通干部,属于那种办事人员。父亲爱喝点酒,并且一天要抽两包烟,还是个生活得极不得志因而怨天尤人的男人,家里自然就没有余款备着给马民结婚。而且父亲也明确地告诉他说,他供他读了大学,作为父亲的使命已经完成了,结婚购家具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马民所在的军工厂并不是一家印刷钞票的工厂,一个月也就是百来元工资,把每天的伙食钱和抽烟的钱一除,如果结婚靠省吃节用的钱来完成,那要到何年何月呢?马民想到了他叔叔,想向叔叔借几千块钱结婚,然后用五年的时间来还。为了叔叔不至于拒绝,他把珊珊也带去了。

    那是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四月的阳光照耀在马民和珊珊的脸上,马民骑着单车,上坡下坡地载着珊珊向市内叔叔家驶去。马民深刻地记得那是五月里的一个星期天——那一天使马民走上了另一条生活道路。那天上午八点多钟,马民到了珊珊家里,与未来的岳父岳母打过招呼后,马民只是心不在焉地抽了一支珊珊的父亲递给他的烟,就把珊珊从家里拉了出来。五月的太阳很迷人,涂在地上黄灿灿的,空气里充满了花香,马民把自己的希望建立在九点钟黄灿灿的阳光里了。“天气真好,珊珊。”马民将一枚五分钱的硬币往天上一抛,对珊珊说:“是‘国’,我们就有希望,是‘粮’就没有希望。”

    硬币迅速地从天上掉下来,在一片阳光耀眼的水泥地上蹦跳了好几下,发出清脆的响声,又滚了半米远,直滚到珊珊那双红皮鞋的脚下。马民低头一看是“国”,国徽在阳光里明晃晃地耀眼。马民高兴地一叫:“国,国。今天出师有利。我相信运气。”但是马民那天却从始至终没向他叔叔借钱,因为婶婶坐在旁边。婶婶是个有一分钱也要往银行里存的穷怕了的女人,她的理想就是看到银行里存折的数字往上涨,马民明白在婶婶面前他是一分钱也借不到的。叔叔对马民带着女朋友来访相当高兴,闲聊中,叔叔谈起装修中的一些事情,说没一个人可以信任,上个星期进的木方,至少有五分之一不知去向了,一问,又都说不知道。马民听叔叔这么一说,马上就对叔叔说:“是这样,叔叔,我跟你去守材料。”

    “那可以,”叔叔瞧他一眼,“你在厂里拿好多钱一个月?”

    “一百来块钱。”马民说。

    “我给你三百元一月,你只帮我守好材料。”叔叔说,嘿嘿嘿一笑,“我正需要靠得住的人管理工地。”

    一九八五年的时候,三百元还是很能说服人的。那时候马民的工资只有八十多元一月,加奖金也不过是百来块钱呢。马民请了病假,说自己的胃很有问题,还说这是小时候饱一餐饿一餐留下来的毛病他把病假一请,就去帮叔叔守材料和兼管工地。工地是二家大百货商店,在长沙市最繁华的黄兴路中段。当时装修的风还处在悄然兴起,对方并不知道你在装修中能赚多少钱。马民是那种随便什么事都很用心的年轻人,当他看到几十块钱的铝合金材料做成货柜就变成几百块钱的利润时,他对自己仅仅充当一个守材料的角色不安分了。难怪叔叔赚钱!他开始留意装修中的每一个步骤了,他不再只是抱着一种玩的心理。他时常守在民工身旁盯着民工做事,看民工怎样吊顶,怎样用水曲柳包门窗,做铝合金酒柜、铝合金玻璃货柜等等。一个工程下来,马民基本上就懂得什么叫做装修了。“搞装修可以一下子把人赚饱。”马民对珊珊说,“一个工程可以赚我一辈子的工资。我想自己搞装修。”

    “你能搞装修?”珊珊笑笑,“你又不懂装修。”

    “叔叔也不懂装修,装修又不要叔叔亲自动手做,有的是民工。”他对珊珊说,“叔叔请人画图纸,然后找人做事,钱却进他的口袋,就这么简单,一点也不复杂。”

    马民有一个高中同学是学工艺美术的,名叫周小峰,两人读书的时候是很好的朋友,读大学的时候还经常有来往。周小峰长相很一般,个子矮得让女人不愿意去认真盯一眼,往往很多女人看见他都对他视而不见。周小峰在爱情上极为自卑,除了埋头画画,基本上不跟姑娘打交道,离姑娘很远很远。马民曾经给周介绍过一个女朋友,那是他们一分厂的女工人,虽然没读大学,但骨子里却不那么媚俗,她同马民面对面地探讨爱情时曾旗帜鲜明地说她喜欢男人有才,而不是看一个人的外表。马民觉得她适合周,就在一个星期天的上午把她大胆介绍给了渴望一份真爱情去滋润的周小峰。

    “周小峰真正很有才,”马民当着周小峰的面对姑娘形容周小峰说,“他的才堆起来,要用火车运。他读了很多书,还在我们读高中的时候,他就喜欢一个人捧着书看。”

    姑娘瞥了周小峰一眼,马民觉得她那一眼不是很友好,就进一步补充道:“你莫看他样子平平,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这个道理你应该懂。你跟他接触一段时间,你就会发现他人很聪明。

    我最佩服的就是周小峰。我是不说假话的。“

    周小峰对他的赞美很感激地一笑,“我没有什么呢,”周小峰假谦虚道,一双眼睛却在厚厚的眼镜片后面深深地盯着这位自称爱才的姑娘。

    “怎么样?”当姑娘起身走后,马民留下来问周小峰,脸上为自己做了好人好事而很得意,“她刚才在外面对我说,她同意跟你单独见面。她只要跟你单独见面,你就要安排一个合适的机会,把她快刀斩乱麻地干掉。这样的姑娘,生米一煮成熟饭,就老实了。

    我有经验,珊珊就是这样的。珊珊以前很高傲,在厂里,大家都觉得她是个清高的姑娘,当我把她干了后,她在我面前就没办法高傲了。你要学我的,省得夜长梦多。“

    “这件事情还不晓得,”周小峰笑笑,“八字还没一撇呢。”

    “她很重才,”马民说,“她很重才,而我已经在她面前吹嘘了你有才。”

    周小峰咧咧嘴:“我会掌握好时机的,现在谈这些事情还为时过早。”

    “你要把你的知识全部往她身上倒,她就会佩服你。”马民告诫周小峰说。

    那个姑娘其实是个既看重才又看重貌的,当她和周小峰脸对脸地单独相会时,她始终觉得周小峰太矮了,走在一起显得比她还矮,而且皮肤也太黑,跟挑土的乡里伢子一样。“他太矮了,”姑娘和周小峰接触几次后,对马民谈她的感觉,“别的都好……我的几个玩得好的同事都说他就是太矮了。他要是有一米七就好了。”

    “矮有什么关系?”马民说,“人只要有才。你多跟他接触几次就会爱上他。”

    “他太矮了,我的一个同学说会影响后代的个子。”

    “你倒还真深谋远虑。”马民有点失望,“没关系,我会同周小峰说的。”

    02、周小峰

    周小峰是这个世界上最鄙视爱情的男人,他在很多公开场合,不管旁边有没有小姐或女性,总是一百个看透了的形容说:“爱情无非是性的吸引。这和动物没什么两样,只不过比动物多一点审美意识而已。”关于婚姻,他就说得更具体了。“结婚无非是合法地性j,”他说,“政府发一张纸给你,表示同意你们做a,还有什么别的?”

    他的话总是让在场的女性目瞪口呆,而对他保持着高度警惕,甚至觉得他是个思想过于偏激的知识分子。有的女人在他转背离开后说:“他没得病吧?”

    周小峰身体很结实,从小到大,除了感冒了几次外,身体强壮得如一条牛似的,不会轻易得病周小峰的有些思想是来源于叔本华的哲学著作,他劝马民多看看叔本华的书,“叔本华可以让你一下就明白这个世界。”他告诫马民说,“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其实没有任何意义,好多东西都是自己强加到自己头上的。”

    “什么东西呢?”马民笑着问他,很理解他的烦恼地瞥着他。

    “比如一妻一夫制,”周小峰说,“人其实是动物,动物的情感是绝对泛爱的,比如猫和狗。可是有了这个一妻一夫制的法律,人就自然被这个法律束缚住了。我们从小就受着这方面的教育,以为一夫一妻制很正常很公平的。”他的一双眼睛在眼镜片后面闪闪发亮,“其实是违背人性的。人的本性是泛爱的。”

    “这些事情和我没关系。”马民不愿意受这种思想的折磨说。

    “怎么没有关系?”周小峰挥着手坚决地强调道,“跟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关系,这个世界是一纸婚姻的世界。你莫以为世界很大,对于人来说世界其实很小”

    周小峰的生活圈子很小他在一个外贸下面的包装公司里搞设计,整天就是坐在桌前画啊画的,手上身上尽是颜料,有时候颜料都跑到脸上去了。周小峰的生活圈子里没有女人,即便有女人也成了人家的妻子,被一纸婚姻束缚得对所有的男人都十分警惕,拒丈夫之外的男人的友情于千里之外,仿佛男人的友情后面都藏着一只老虎似的。周小峰真心喜欢的一个女人早在一年前就成了一纸婚姻的附属品,而早在三年前他大学毕业一来到这个单位,他就对这个美丽的小姐展开了联想的翅膀,但这个女人除了在他心里投下了巨大的y影外,再也没留下别的。这个女人明显嫌他长相丑。

    “这不是我的错,”他对这个美丽的小姐很悲痛地表白说,“我向你说老实话,我每天往镜子前面一站,我就觉得我不该从母亲肚子里爬出来。但是既然出来了,总不可能重新爬进去吧?我很丑,但我爱你却是真的,这个世界上再没别的男人像我这样爱你了。”

    “我相信,”姑娘冷淡地一笑,“我谢谢你的爱,但我和你不可能的。”

    “为什么?”周小峰喜欢问“为什么”。

    “我们性格上会合不来,”姑娘搪塞说,“再说,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他是谁?”

    “你不认识的一个人。”姑娘骄傲地瞥他一眼说,走开了。

    这个人周小峰认识,他是周小峰单位上的,比周小峰高半个头,力气也比周小峰大。

    周小峰曾经想和马民联手去揍那个人,马民看了看自己的拳头,觉得还马马虎虎像那么回事就欣然同意了,但临到约好的那天下午,周小峰又临阵改变了主意。

    “算了,”周小峰退缩道,“就是打了他,也打不出爱情来。”

    马民当然就把自己的拳头放进了毛料裤口袋里。

    马民这一天来找周小峰,是他接了第一笔装修业务,一笔三万二千元的门面装修业务。“我有一笔业务,”马民把正坐在桌前搞设计的周小峰叫出办公室,“原来我们五中篮球队的同学给我的。你帮我设计设计看。”

    周小峰说:“你搞什么装修?你看得懂施工图不罗?”

    “我看不懂也没关系,包工头总看得懂。”马民大气地回答说,“装修其实是很容易的事,我们这样的人又不蠢,一看就晓得搞了。”

    周小峰还是不放心他,“你莫到时候搞得连裤子也要脱了赔别人。”

    马民穿一条毛料极好的深蓝色裤子,刀口印笔挺的,一看就是一条好裤子,配上下面一双黑亮亮的皮鞋,人自然就极精神。

    “我这样的脑壳,做什么事情反应不快?你还信不过?”马民快乐地一跳,做了个投篮的动作,“你莫把装修看得那么神秘。”

    周小峰不再说什么了,两人就忙着去量房子。第二天,周小峰就一门心思地搞设计,打开一些装修设计方面的书进行参考。马民守在一旁,充分做到了不懂就问,只有晚上才离开,次日一早又赶来看周小峰画效果图。“你画得真好,”马民充分肯定道。

    这自然是八年前的事情,就是这个业务让马民这么些年来一直干着装修。这笔三万二千元的业务使他一下就赚了一万元,就是说材料费、工人工钱、帐号费(百分之八)

    和给对方的回扣以及给周小峰一千元的设计费,加起来不过是二万二千元。这大让他高兴了。那时候他还是个请假在外面搞装修的穷光蛋。他就是用这笔赚的钱与妻子结的婚!

    现在马民是个开着枣红色桑塔纳,把“贫困”二字还给了字典的,自己注册了一家名叫“天马”装饰公司的老板了。马民一想起自己富起来是与周小峰分不开的,于是一有空,他就找周小峰玩,拉周小峰去夜总会听歌,拉周小峰去洗桑拿浴,拉周小峰找年轻姑娘跳舞。一个星期六,他打电话给周小峰说:“小峰,今天晚上放松放松自己。晚上到哪里去,你交代。”

    周小峰用他的钱一百个不心疼,“你不怕挨宰就到港岛去?”

    “港岛没问题。”马民回答说,“那七点半钟我来接你。”

    港岛夜总会是长沙市消费最高的娱乐场所之一,你坐在里面不吃不喝,光是竖起两只耳朵听歌就是二百二十元的最低消费,这可不是一般人愿意伸出颈根去挨宰的,这是长沙市的暴发户和什么公司的总经理来体现自己的价值和倾泻苦恼的地方。港岛夜总会的装修、音响设施、灯光设施和歌手都称得上是长沙市一流的。

    但是诱人的不是这些,而是港岛门前云集着很多来自这里那里的“j”。公安局的跑来驱赶这些j,赶跑了又涌来了,防暴队的跑来喝斥开这些j,待防暴队的一离开,这些j又从这个那个角落里涌来,继续在港岛门前婷婷玉立着,等待先生们来挑选这些j是属于那种陪你跳舞的j,当与你混熟了,对你产生了信任感亦或好感,就陪你睡觉。

    周小峰就是在这些j中的某个漂亮的j身上认识女人的温情和风s的,也就是说自从他三年前与嫌弃他而投入到另一个男人的怀抱的妻子离婚后,他把坚守了三年的贞c很冲动地给了一个身材绝对苗条脸蛋十分俊俏的j,为此他更有理由轻蔑自己和女人了。

    “我觉得女人是很贱的动物。是金钱可以雇佣的奴隶。”周小峰干完那种事后说,“为了几百元钱,就可以脱掉衣裤给你干。人都很可悲,一细想起来就苦恼。”

    这是前一向的事情,那是一个飘扬着树木的芬芳的月光很好的晚上,那是三月下旬的一个充满诗意的周末。当时两人在夜总会跳完舞,就一人挽着一位小姐快快活活地迈出来,一并笑嘻嘻地钻进桑塔纳。接着,汽车载着他们轻盈地朝前驶去,径直奔到了一家被年轻人称为“情人旅店”的大门前,将车停住,迈了进去。他们装出无所事事的模样笑着,同服务员说着逗乐的话。开了房间,于是两人就拥着姑娘进入了各自的房间……

    后来他们出来后,马民又用桑塔纳送了两位小姐回家,然后才和周小峰说着上面的话。

    周小峰对自己的放荡不是充满欣喜,而是表现出一种终于明白了一切的忧郁,这种忧郁是只有对婚姻产生过痛苦的人才会有的,这种忧郁让马民很不舒服地嗤笑了几句。

    “你这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马民说,“出来是找快活的,你要这样看。”

    “你总不能不准我这样说,”周小峰说。

    “每个人都可以这样说。”马民道,“你以前那样爱你妻子,对你妻子那么好,给她泡茶,给她打洗脸水,但你妻子还是弃你而去,这就是因为你想得太多了!你的思想很危险,你的脑壳想得太多了,什么东西都在你这里乐极生悲,这不正常。”

    “你是不想事的脑壳,你并不知道生命的痛苦。”周小峰要同他上课了,“人活着其实是很痛苦的。你既不懂得生活的痛苦,又不懂得生命的痛苦。我有时候觉得自己活得糊里糊涂的,不知道应该怎样活下去,我的那些大学同学,如今个个在商海里活着,就除了赚钱还是赚钱,变得很物质了,我不知他们是怎样想的。早几年,我和我的那几个大学同学一起去西藏和青海画画时,在一起谈论的抱负,都被自己一点一点地排挤掉了。我想战胜自己,抛弃这一切,追求自己的理想,但是我和他们一样,都变得世俗不堪了。我们这代人都是不能战胜自己的人,有时候想起这些就很痛苦。”

    “如果像你这样随便做什么事情都自我反省,我情愿得个脑膜炎。”马民不屑于他的痛苦道,“你这个人身上充满了矛盾,经常是乐极生悲。我拿你脑壳疼。”

    “像我们这样的人,应该要有忧患感。”

    “卵感,”马民攻击他道,“我发现你睡着了没醒。”

    03、两个小姐

    这天晚上,马民又和周小峰开着桑塔纳来了港岛夜总会,两人停好车,周小峰就用一双眼睛四处搜索,寻找那个和他睡过觉的身材很好的姑娘。那个姑娘生一张好看的圆脸,眼睛也圆圆的,眉目传情。港岛门前云集着很多年轻漂亮的姑娘,她们站在那儿,等待着男人们叫她们进港岛夜总会玩。周小峰走上去,这个那个地扫视着,那些姑娘眼含秋波地瞅着他,等待着他召唤。“你喜欢哪个?”马民问他。

    “我找那个姑娘,”周小峰说。

    马民也就帮他一起寻找,但没有找到。“没看见,”马民说,“可能在里面玩。”

    “那我们进去,”周小峰没劲了的样子说。

    马民就叫了看上去感觉比较好的两个姑娘。“小姐,想进去跳跳舞吗?”马民脸上摆出了很有礼貌的绅士风度。

    两个姑娘当然想进去跳跳舞,就妩媚地一笑,跟他们一起进去了。港岛夜总会里正热热闹闹地,乐器制造出来的旋律和一个女人的歌声在灯红酒绿的人头上很响地飘扬。

    四个人坐到了一个y暗的包厢里,两个小姐自然是一人坐在马民的身旁,一人坐在周小峰身旁。坐在周小峰身旁的小姐胆子很大地把手一下搭到了周小峰肩上。

    一个服务小姐走上来,问他们需要什么。马民说:“来两杯绿牡丹。”又问两位小姐,“你们喝什么?”

    坐在周小峰身旁的小姐说:“来两杯美国加糖的红茶,再来一碟腰果和一碟开心果。

    你还要什么吗?“她问坐在马民身旁的小姐。

    马民身旁的小姐说。“来一盘葡萄。”

    马民心里想,她们还真敢开口要。一个男歌手正唱着《花心》这首歌,那有力的歌声在大厅里回响。马民瞧着身旁的小姐,觉得她这张年轻的脸在柔和的光线下很娇艳,就把一只手搭在小姐的肩上,先是揉捏了几下,接着折过脸就准备亲小姐。小姐忙用手挡住马民的嘴,对马民说:“不要这样。”

    “那你和我进来做什么?”马民笑着问她。

    小姐一笑,没有回答他的话。

    服务小姐手托一个盘子来了,把茶一杯杯放到桌上,又走开,接着又把一碟葡萄和一碟腰果和开心果端了来。两位小姐忙伸手去拈东西吃,周小峰对马民一笑,马民却靠到沙发背上,目光抛到了舞池里,那儿有十几对男女在跳舞。马民眼里出现了一个女人,不是姑娘,是一个已经有了丈夫和一个两岁的男孩的女人。就是这个女人让他这一向烦躁不安,让他找出各种借口出来倾泻心中的烦恼并充分地放纵自己。这个女人二十五岁,刚好比他小十岁,一见面他就觉得她味道极好。“我真不应该认识她。”马民心里忽然这么想,尽管此刻眼睛里尽是喧嚣的歌声和幢幢人影。

    “来,我喂你一粒葡萄吃。”身旁的小姐撒娇说,“你在生我的气吗?”

    马民张嘴吃下了小姐手上的一颗葡萄,目光仍然在舞池和乐池里飘飞,就仿佛燕子飞来飞去一样。马民心里是看不起这两个小姐的,在他眼里这两个小姐只配男人随便玩玩,没有资格让男人爱。彭小姐才让他爱,彭小姐就是那个害得他心无宁日的女人。

    长沙市喜欢把看上去年轻的女人都叫做小姐,仿佛这是一种时髦。

    彭小姐名叫彭晓,同她很熟的人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