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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字排在桥头,由二丑下山去搬取食物。
双方便如此僵持下来,杨过不敢过去,四丑也不敢过来。
到第二日上,二丑取来食物,五人张口大嚼,食得嗒嗒
有声。杨过早已饥火中烧,回首看洪七公时,只见他与一日
之前的姿势丝毫无变,心想:“他若是睡着,睡梦中翻个身也
是有的,如此一动不动,只怕当真死了。再挨一日,我饿得
力弱,更加难以抵敌,不如立即冲出,还能逃生。”缓缓站起
身来,又想:“他说过要睡三日,吩咐我守着照料,我已亲口
答应过了,怎可就此舍他而去?”当下强忍饥饿,闭目养神。
到第三日上,洪七公仍与两日前一般僵卧不动,杨过越
看越是疑心,暗想:“他明明已经死了,我偏守着不走,也太
傻了。再饿得半日,也不用这五个丑家伙动手,只怕我自己
就饿死了。”抓起山石上的雪块,吞了几团,肚中空虚之感稍
见缓和,心想:“我对父母不能尽孝,对姑姑不起,又无兄弟
姊妹,连好朋友也无一个,‘义气’二字,休要提起。这个
‘信’字,好歹要守他一守。”又想:“郭伯母当年和我讲书,
说道古时尾生与女子相约,候于桥下,女子未至而洪水大涨,
尾生不肯失约,抱桥柱而死,自后此人名扬百世。我杨过遭
受世人轻贱,若不守此约,更加不齿于人,纵然由此而死,也
要守足三日。”
一夜一日眨眼即过,第四日一早,杨过走到洪七公身前,
探他呼吸,仍是气息全无,不禁叹了一口气,向他作了一揖,
说道:“洪老前辈,我已守了三日之约,可惜前辈不幸身故。
弟子无力守护你的遗体,只好将你抛入深谷,免受j人毁辱。”
当下抱起他的身子,走向窄道。
五丑只道他难忍饥饿,要想逃走,当即大声吆喝,飞奔
过来。杨过大喝一声,将洪七公往山谷中一抛,对着大丑疾
冲过去。
第十一回风尘困顿
杨过只奔出两步,突然间头顶一阵劲风过去,一个人从
他头顶窜过,站在他与五丑之间,笑道:“这一觉睡得好痛快!”
正是九指神丐洪七公。
这一下杨过大喜过望,五丑惊骇失色。原来洪七公初时
是在雪中真睡,待得被五丑在身上踏了一脚,自然醒了。他
存心试探,瞧这少年能否守得三日之约,每当杨过来探他鼻
息,便闭气装死。直到此刻,才神威凛凛的站在窄道路口。他
左手划个半圆,右手一掌推出,正是生平得意之作“降龙十
八掌”中的“亢龙有悔”。大丑不及逃避,明知这一招不能硬
接,却也只得双掌一并,奋力抵挡。
洪七公掌力收发自如,当下只使了一成力,但大丑已感
双臂发麻,胸口疼痛。二丑见他势危,生怕被洪七公掌力震
入深谷,忙伸双手推他背心,洪七公掌力加强,二丑向后一
仰,险些摔倒。四丑站在其后,伸臂相扶。洪七公的掌力跟
着传将过来,接着四丑传三丑,三丑又传到最后的五丑身上。
这五人逃无可逃,避无可避,转瞬之间,就要被洪七公运单
掌之力,一鼓击毙。
洪七公笑道:“你们五个家伙作恶多端,今日给老叫化一
掌震死,想来死也瞑目。”五人扎定马步,鼓气怒目,合力与
他单掌相抗,只觉压力越来越重,胸口烦恶,渐渐每喘一口
气都感艰难。
洪七公突然“咦”的一声,显得十分诧异,将掌力收回
了八成,说道:“你们的内功很有些儿门道,你们的师父是谁?”
大丑双掌仍是和他相抵,气喘吁吁的道:“我们……是
……是达尔巴师父……的……的门下。”洪七公摇头道:“达
尔巴?没听见过。嗯,你们内力能互相传接,这门功夫很了
不起哪。”
杨过心想:“能得洪老前辈说一句‘很了不起’,那是当
真了不起了。可是我看这五个家伙也平平无奇,没一个打得
过我。”
只听洪七公又道:“你们是甚么门派的?”大丑道:“我们
的师父,是……是西藏圣……圣僧……金轮法王门下二……
二弟子……”洪七公又摇摇头,说道:“西藏圣僧、金轮法王?
没听见过。西藏有个和尚,叫甚么灵智上人,倒见过的,他
武功强过你们,但所学的不是上乘功夫。你们学得功夫很好,
嗯,大有道理。你去叫你们祖师爷来,跟我比划比划。”
大丑道:“我们祖师爷是圣僧……活菩萨,蒙古第一国师,
神通广大、天下无敌,怎……怎能……”二丑听得洪七公语
气中有饶他们性命之意,但大丑这般说,正是自断活路,忙
道:“是,是。我们去请祖师爷来,跟洪老前辈切磋……切……
切……也只有我们祖师爷,才能跟洪七前辈动手。我们小辈
……跟你提……提……酒……酒葫芦儿……也……也……不
……”
站在这当口,只听铎、铎、铎几声响处,山角后转出来
一人,身子颠倒,双手各持石块,撑地而行,正是西毒欧阳
锋。杨过失声大叫:“爸爸!”欧阳锋恍若未闻,跃到五丑背
后,伸出右足在他背心上一撑,一股大力通过五人身子一路
传将过去。
洪七公见欧阳锋斗然出现,也是大吃一惊,听杨过叫他
“爸爸”,心想原来这小子是他儿子,难怪如此了得,只觉手
上一沉,对方力道涌来,忙加劲反击。
自华山二次论剑之后,十余年来洪七公与欧阳锋从未会
面。欧阳锋神智虽然胡涂,但逆练九y真经,武功愈练愈怪,
愈怪愈强。洪七公曾听郭靖、黄蓉背诵真经中的一小部分,与
自己原来武功一加印证,也是大有进境,毕竟正胜于逆,虽
然所知不多,却也不输于西毒。两人数十年前武功难分轩轾,
此后各有际遇,今日在华山第三度相逢,一拚功力,居然仍
是不分上下。就可怜藏边五丑夹在当世两大高手之间,作了
试招的垫子、练拳的沙包,身上冷一阵、热一阵,呼吸紧一
阵、缓一阵,周身骨骼格格作响,比经受任何酷刑更要惨上
百倍。
欧阳锋忽问:“这五个家伙学的内功很好。是甚么门派?”
杨过心想:“连我义父也说他们学的内功很好,这五丑果然不
是寻常之辈。”只听洪七公道:“他们说是甚么西藏圣僧金轮
法王的徒孙。”欧阳锋道:“这个金轮法王跟你相比,谁厉害
些?”洪七公道:“不知道,或许差不多罢。”欧阳锋道:“比
我呢?”洪七公道:“比你厉害些。”欧阳锋一怔,叫道:“不
信!”
两人说话之际,手足仍是继续较劲。洪七公连发几次不
同掌力,均被欧阳锋在彼端以足力化解,接着他足上加劲,却
也难使洪七公退让半寸。二人一番交手,各自佩服,同时哈
哈大笑,向后跃开。
藏边五丑身上的压力骤失,不由得摇摇晃晃,就如喝醉
了酒一般。五人给这两大高手的内力前后来回交,五脏六
腑均受重伤,筋酥骨软,已成废人,便是七八岁的小儿也敌
不过了。洪七公喝道:“五名j贼,总算你们大限未到,反正
今后再也不能害人,快给我滚罢。记得回去跟你们祖师爷金
轮法王说,叫他快到中原来,跟我较量较量。”欧阳锋道:
“跟我也较量较量。”藏边五丑连声答应,脚步蹒跚,相携相
扶的狼狈下峰。
欧阳锋翻身正立,斜眼望着洪七公,依稀相识,喝道:
“喂,你武功很好啊,你叫甚么名字?”洪七公一听,又见他
脸上神色迷茫,知他十余年前发疯之后,始终未曾痊愈,于
是说道:“我叫欧阳锋,你叫甚么名字?”欧阳锋心头一震,觉
得“欧阳锋”这三字果然好熟,但自己叫甚么名字,实在想
不起来,摇头道:“我不知道。喂,我叫甚么名字?”洪七公
哈哈笑道:“你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快回家想想罢。”欧阳
锋怒道:“你一定知道,你跟我说。”洪七公道:“好罢,你名
叫臭蛤蟆。”“蛤蟆”两字,欧阳锋是十分熟悉的,听来有些
相似,但细细想却又不是。
他与洪七公是数十年的死仇,憎恶之意深印于脑,此时
虽不明所以,但自然而然的见到他就生气。洪七公见他呆呆
站立,目中忽露凶光,暗自戒备,果然听他大吼一声,恶狠
狠的扑将上来,当下不敢怠慢,出手就是降龙十八掌的掌法。
两人襟带朔风,足踏寒冰,在这宽仅尺许的窄道上各逞平生
绝技,倾力以搏。一边是万丈深渊,只要稍有差失,便是粉
身碎骨之祸,比之平地相斗,倍增凶险。二人此时年事已高,
精力虽已衰退,武学上的修为却俱臻炉火纯青之境,招数精
奥,深得醇厚稳实之妙诣,只拆得十余招,两人不由得都是
心下钦佩。欧阳锋叫道:“老家伙厉害得很啊。”洪七公笑道:
“臭蛤蟆也了不起。”
杨过见地势险恶,生怕欧阳锋掉下山谷,但有时见洪七
公遇窘,不知不觉竟也盼他转危为安。欧阳锋是他义父,情
谊自深,然洪七公慷慨豪迈,这随身以俱的当世大侠风度,令
他一见便为之心折。他在饥寒交迫之中,甘冒大险为洪七公
苦熬三日三夜,三昼夜中两人虽不交一言片语,在杨过心中,
却便如已与他共历了千百次生死患难一般。
拆了数十招后,杨过见二人虽在对方凌厉无伦的攻击之
下总是能化险为夷,便不再挂虑双方安危,只潜心细看奇妙
武功。九y真经乃天下武术总纲,他所知者虽只零碎片断,但
时见二人所使招数与真经要义暗合,不由得惊喜无已,心想:
“真经中平平常常一句话,原来能有这许多推衍变化。”
堪堪拆到千余招,二人武功未尽,但年纪老了,都感气
喘心跳,手脚不免迟缓。杨过叫道:“两位打了半日,想必肚
子饿了,大家来饱吃一顿再比如何?”洪七公听到一个“吃”
字,立即退后,连叫:“妙极,妙极!”杨过早见五丑用竹篮
携来大批冷食,放在一旁,于是奔去提了过来,打开篮盖,但
见冻j冻r、白酒冷饭,一应俱全。洪七公大喜,抢过一只
冻j,忙不迭的大口咬落,吃得格格直响。
杨过拿了一块冻r递给欧阳锋,柔声道:“爸爸,这些日
子你在哪儿?”欧阳锋瞪着眼睛道:“我在找你。”杨过胸口一
酸,心想:“世上毕竟也有如此真心爱我的人。”拉着他的手
臂,说道:“爸爸,你就是欧阳锋。这位洪老前辈是好人,你
别跟他打架了。”
欧阳锋指着洪七公,道:“他是欧阳锋,欧阳锋是坏人。”
杨过见他神智错乱,心下难过。洪七公笑道:“不错,欧阳锋
是坏人,欧阳锋该死。”欧阳锋望望洪七公,望望杨过,双眼
发直,竭力回忆思索,但脑海中始终乱成一团。
杨过服侍欧阳锋吃了些食物,站起身来,向洪七公道:
“洪老前辈,他是我的义父。你怜他身患重病,神智胡涂,别
跟他为难了罢。”洪七公听他这么说,连连点头,道:“好小
子,原来他是你义父。”
哪知欧阳锋突然跃起,叫道:“欧阳锋,咱们拳脚比不出
胜败,再比兵器。”洪七公摇摇头道:“不比啦,算你胜就是。”
欧阳锋道:“甚么胜不胜的?我非杀了你不可。”回手折了一
根树枝,拉去枝叶,成为一条g棒,向洪七公兜头击落。他
的蛇杖当年纵横天下,厉害无比,现下杖头虽然无蛇,但这
一杖击将下来,杖头未至,一股风已将杨过得难以喘气。杨
过急忙跃开躲避,看洪七公时,只见他拾起地下一根树枝,当
作短棒,二人已斗在一起。洪七公的打狗棒法世间无双,但
轻易不肯施展,除此之外尚有不少精妙棒法,此时便逐一使
将出来。
这场拚斗,与适才比拚拳脚又是另一番光景,但见杖去
神龙夭矫,棒来灵蛇盘舞,或似长虹经天,或若流星追月,只
把杨过瞧得惊心动魄,如醉如痴。
二人杖去棒来,直斗到傍晚,兀自难分胜败。杨过见地
势险恶,满山冰雪极是滑溜,二人年事已高,再斗下去必有
失闪,大声呼喝,劝二人罢斗。但洪七公与欧阳锋斗得兴起,
哪肯停手?杨过见洪七公吃食时的馋相,心想若以美味引动,
或可收效,于是在山野间挖了好些山药、木薯,生火烤得喷
香。
洪七公闻到香气,叫道:“臭蛤蟆,不跟你打啦,咱们吃
东西要紧。”奔到杨过身旁,抓起两枚山药便吃,虽然烫得满
嘴生疼,还是含糊着连声称赞。欧阳锋跟着赶到,举木杖往
他头顶劈下。洪七公却不避让,拾起一枚山药往他抛去,叫
道:“吃罢!”欧阳锋一呆,顺手接过便吃,浑忘了适才的恶
斗。
当晚三人就在岩d中睡觉。杨过想帮义父回复记忆,向
他提及种种旧事。欧阳锋总是呆呆不答,有时伸拳用力敲打
自己脑袋,显是在竭力思索,但茫无头绪,十分苦恼。杨过
生怕他反而更加疯了,当下劝他安睡,自己却翻来覆去的睡
不着,思索二人的拳法掌法,越想越兴奋,忍不住起身悄悄
比拟,但觉奥妙无穷,练了半夜,直到倦极才睡。
次晨一早,杨过尚未睡醒,只听得d外呼呼风响,夹着
吆喝纵跃之声,急忙奔出,只见洪七公又与欧阳锋斗得难分
难解。他叹了口气,心想:“这两位老人家返老还童,这种架
又有甚么好打?”只得坐在一旁观看,但见洪七公每一招每一
式都是条理分明,欧阳锋的招数却难以捉摸,每每洪七公已
占得上风,可是被他倏使怪招,重又拉成平手。
二人日斗晚睡,接连斗了四日,均已神困力倦,几欲虚
脱,但始终不肯容让半招。
杨过寻思:“明天说甚么也不能让他们再打了。”这晚待
欧阳锋睡着了,悄声向洪七公道:“老前辈请借d外一步说
话。”洪七公跟着他出外。离d十余丈后,杨过突然跪倒,连
连磕头,却一句话也不说。洪七公一怔之间,登时明白,知
他要自己可怜欧阳锋身上有病,认输退让,仰天哈哈一笑,说
道:“就是这么着。”倒曳木棒,往山下便走。
只走出数丈,突闻衣襟带风,欧阳锋从d中窜出,挥杖
横扫,怒喝:“老家伙,想逃么?”洪七公让了三招,欲待夺
路而走,却被他杖风四方八面拦住了,脱身不得。高手比武
差不得半分,洪七公存了个相让之心,登时落在下风,狼狈
不堪,数次险些命丧于他杖下,眼见他挺杖疾进,击向自己
小腹,知他这一杖尚有厉害后着,避让不得,当即横棒挡格,
忽觉他杖上传来一股凌厉之极的内力,不禁一惊:“你要和我
比拚内力?”心念甫动,敌人内力已将过来,除了以内力招
架,更无他策,当下急运功劲抗御。
以二人如此修为,若是偶一疏神中了对方一杖一掌,立
时内力随生,防护相抗,纵然受伤,也不致有甚大碍,此时
比拚内力,却已到了无可容让、不死不休的境地。二人以前
数次比武,都是忌惮对方了得,自己并无胜算,不敢轻易行
此险着,生怕求荣反辱,枉自送了性命。哪知欧阳锋浑浑噩
噩,数日比武不胜,突运内力相攻。
十余年前洪七公固恨西毒入骨,但此时年纪老了,火性
已减,既见他疯疯癫癫,杨过又一再求情,实已无杀他之意,
当下气运丹田,只守不攻,静待欧阳锋内力衰竭。哪知对方
内力犹如长江浪涛,源源不绝的涌来,过了一浪又是一浪,非
但无丝毫消减之象,反而越来越是凶猛。洪七公自信内力深
厚,数十年来勇猛精进,就算胜不了西毒,但若全力守御,无
论如何不致落败,岂知拚了几次,欧阳锋的内力竟然越来越
强。洪七公想起与他隔着藏边五丑比力之际,他足上连运三
次劲,竟是一次大似一次,此刻回想,似乎当时他第一次进
攻的力道未消,第二次攻力已至;二次劲力犹存,第三次跟
着上来。若是只持守势,由得他连连摧,定然难以抵挡,只
有乘隙回冲,令他非守不可,来势方不能累积加强,心念动
处,立即运劲反击,二人以硬碰硬,全身都是一震。
杨过见二人比拚内力,不禁大为担忧,他若出手袭击洪
七公后心,自可相助义父得胜,然见洪七公白发满头,神威
凛然中兼有慈祥亲厚,刚正侠烈中伴以随和洒脱,实是不自
禁的为之倾倒,何况他已应己求恳而甘愿退让,又怎忍出手
加害?
二人又僵持一会,欧阳锋头顶透出一缕缕的白气,渐渐
越来越浓,就如蒸笼一般。洪七公也是全力抵御,此时已无
法顾到是否要伤对方性命,若得自保,已属万幸。
从清晨直拚到辰时,又从辰时拚到中午,洪七公渐感内
力消竭,但对方的劲力仍似狂涛怒潮般涌来,暗叫:“老毒物
原来越疯越厉害,老叫化今日性命休矣。”料得此番拚斗定然
要输,苦在无法退避,只得竭力撑持,却不知欧阳锋也已气
衰力竭,支撑维艰。
又拚了两个时辰,已至申刻。杨过眼见二人脸色大变,心
想再拚得一时三刻,非同归于尽不可,若是上前拆解,自己
功力与他们相差太远,多半分解不开,反而赔上自己一条性
命,迟疑良久,眼见欧阳锋神色愁苦,洪七公呼呼喘气,心
道:“纵冒大险,也得救他们性命。”于是折了一根树干,走
到二人之间盘膝坐下,运功护住全身,一咬牙,伸树干往二
人杖棒之间挑去。
岂知这一挑居然毫不费力,二人的内力从树干上传来,被
他运内力一挡,立即卸去。原来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北丐
西毒虽然俱是当世之雄,但互耗多日,均已精力垂尽,二人
给他内力反激,同时委顿在地,脸如死灰,难以动弹。杨过
惊叫:“爸爸,洪老前辈,你们没事么么?”二人呼吸艰难,均
不回答。
杨过要扶他们进山d去休息,洪七公轻轻摇头。杨过才
知二人受伤极重,移动不得,当晚就睡在二人之间,只怕他
们半夜里又起来拚命。其实二人欲运内功疗伤已不可得,哪
里还能互斗?次晨杨过见二人气息奄奄,比昨日更是委靡,心
中惊慌,挖掘山药烤了,服侍他们吃下。直到第三日上,二
人才略见回复了些生气。杨过将他们扶进山d,分卧两侧,自
己在中间隔开。
如此休养数日,洪七公胃口一开,复元就快。欧阳锋却
镇日价不言不语,神色郁郁,杨过逗他说话,他只是不答。
这日二人相对而卧,洪七公忽然叫道:“臭蛤蟆,你服了
我么?”欧阳锋道:“服甚么?我还有许多武功尚未使出,若
是尽数施展,定要打得你一败涂地。”洪七公大笑,道:“正
巧我也有好多武功未用。你听见过丐帮的打狗棒法没有?”欧
阳锋一凛,心想:“打狗棒法的名字倒好像听见过的,似乎厉
害得紧,难道这老家伙居然会使?但他和我这般拚命恶斗,怎
么又不用?或许早已使过了。要不,他就压根儿不会。”便道:
“打狗棒法有甚么了不起?”
洪七公早已颇为后悔,日前与他拚斗,只消使出打狗棒
法,定能压服了他,只是觉得他神智不清,自己本已占了不
少便宜,再以丐帮至宝打狗棒法对付,未免胜之不武,不是
英雄好汉的行径,岂知他人虽疯癫,武功却绝不因而稍减,到
头来竟闹了个两败俱伤,眼下要待再使这路棒法,已没了力
气,听他这么说,心中甚不服气,灵机一动,向杨过招招手,
叫他俯耳过来,说道:“我是丐帮的前任帮主,你知道么?”杨
过点点头,他在全真教重阳宫中曾听师兄们谈论当世人物,都
说丐帮前任帮主九指神丐洪七公武功盖世,肝胆照人,乃是
大大的英雄好汉。
洪七公道:“现下我有一套武功传给你。这武功向来只传
本帮帮主,不传旁人,只是你义父出言小觑于我,我却要你
演给他瞧瞧。”杨过道:“老前辈这武功既然不传外人,晚辈
以不学为是。我义父神智未复,老前辈不用跟他一般见识。”
洪七公摇头道:“你虽学了架式,不知运劲诀窍,临敌之际全
然无用。我又不是要你去打你义父,只消摆几个姿式,他一
看就明白了。因此也不能说是传你功夫。”杨过心想:“这套
武功既是丐帮镇帮之宝,我义父未必抵挡得了,我又何必帮
你赢我义父?”当下只是推托,说不敢学他丐帮秘传。
洪七公窥破了他的心意,高声道:“臭蛤蟆,你义儿知道
你敌不过我的打狗棒法,不肯摆式子给你瞧。”欧阳锋大怒,
叫道:“孩儿,我还有好些神奇武功未曾使用,怕他怎地?快
摆出来我瞧。”
两人一股劲儿的相,杨过无奈,只得走到洪七公身旁。
洪七公叫他取过树枝,将打狗棒法中一招“棒打双犬”细细
说给了他听。杨过一学即会,当即照式演出。
欧阳锋见棒招神奇,果然厉害,一时难以化解,想了良
久,将一式杖法说给杨过听了。杨过依言演出。洪七公微微
一笑,赞了声:“好!”又说了一招棒法。
两人如此大费唇舌的比武,比到傍晚,也不过拆了十来
招,杨过却已累得满身大汗。次晨又比,直过了三天,三十
六路棒法方始说完。棒法虽只三十六路,其中精微变化却是
奥妙无穷,越到后来,欧阳锋思索的时刻越长,但他所回击
的招数,可也尽是攻守兼备、威力凌厉的佳作,洪七公看了
也不禁叹服。
到这日傍晚,洪七公将第三十六路棒法“天下无狗”的
第六变说了,这是打狗棒法最后一招最后一变的绝招,这一
招使将出来,四面八方是棒,劲力所至,便有几十条恶犬也
一齐打死了,所谓“天下无狗”便是此义,棒法之精妙,已
臻武学中的绝诣。欧阳锋自是难有对策。当晚他翻来覆去,折
腾了一夜。
次晨杨过尚未起身,欧阳锋忽然大叫:“有了,有了。孩
儿,你便以这杖法破他。”叫声又是兴奋,又是紧迫。杨过听
他呼声有异,向他瞧去,不禁大吃一惊,原来欧阳锋虽然年
老,但因内功精湛,须发也只略现灰白,这晚用心过度,一
夜之间竟然须眉尽白,似乎忽然老了十多岁。
杨过心中难过,欲待开言求洪七公休要再比,欧阳锋却
一叠连声的相催,只得听他指拨。这一招十分繁复,欧阳锋
反复解说,杨过方行领悟,于是依式演了出来。
洪七公一见,脸色大变,本来瘫痪在地,难以动弹,此
时不知如何忽生神力,一跃而起,大叫:“老毒物,欧阳锋!
老叫化今日服了你啦。”说着扑上前去,紧紧抱住了他。
杨过大惊,只道他要伤害义父,急忙拉他背心,可是他
抱得甚紧,竟然拉之不动。只听洪七公哈哈大笑,叫道:“老
毒物欧阳锋,亏你想得出这一着绝招,当真了得!好欧阳锋,
好欧阳锋。”
欧阳锋数日恶斗,一宵苦思,已是神衰力竭,听他连叫
三声“欧阳锋”,突然间回光反照,心中斗然如一片明镜,数
十年来往事历历,尽数如在目前,也是哈哈大笑,叫道:“我
是欧阳锋!我是欧阳锋!我是欧阳锋!你是老叫化洪七公!”
两个白发老头抱在一起,哈哈大笑。笑了一会,声音越
来越低,突然间笑声顿歇,两人一动也不动了。
杨过大惊,连叫:“爸爸,老前辈!”竟无一人答应。他
伸手去拉洪七公的手臂,一拉而倒,竟已死去。杨过惊骇不
已,俯身看欧阳锋时,也已没了气息。二人笑声虽歇,脸上
却犹带笑容,山谷间兀自隐隐传来二人大笑的回声。
北丐西毒数十年来反复恶斗,互不相下,岂知竟同时在
华山绝顶归天。两人毕生怨愤纠结,临死之际却相抱大笑。数
十年的深仇大恨,一笑而罢!
杨过霎时间又惊又悲,没了主意,心想洪七公曾假死三
日三夜,莫非二老又是假死?但瞧这情形却实在不像,心想:
“或许他们死了一会,又会复活。两位老人家武功这样高,不
会就死的。或许他们又在比赛,瞧谁假死得久些。”
他在两人尸身旁直守了七日七夜,每过一日,指望便少
了一分,但见两尸脸上变色,才知当真死去,当下大哭一场,
在d侧并排挖了两个坑,将两位武林奇人葬了。洪七公的酒
葫芦,以及两人用以比武的g棒也都一起埋入。只见二老当
日恶斗时在雪中踏出的足印都已结成了坚冰,足印犹在,躯
体却已没入黄土。杨过踏在足印之中,回思当日情景,不禁
又伤心起来。又想如二老这般惊世骇俗的武功,到头来却要
我这不齿于人的小子掩埋,甚么荣名,甚么威风,也不过是
大梦一场罢了。
他在二老墓前恭恭敬敬的磕了八个头,心想:“义父虽然
了得,终究是逊于洪老前辈一筹。那打狗棒法使出之时,义
父苦思半晌方能拆解,若是当真对敌,哪容他有细细凝思琢
磨的余裕?”叹息了一阵,觅路往山下而去。
这番下山,仍是信步而行,也不辨东西南北,心想大地
茫茫,就只我孤身一人,任得我四海飘零,待得寿数尽了,随
处躺下也就死了。在这华山顶上不满一月,他却似已度过了
好几年一般。上山时自伤遭人轻贱,满腔怒愤。下山时却觉
世事只如浮云,别人看重也好,轻视也好,于我又有甚么干
系。小小年纪,竟然愤世嫉俗、玩世不恭起来。
不一日来到陕南一处荒野之地,放眼望去,尽是枯树败
草,朔风肃杀,吹得长草起伏不定,突然间西边蹄声隐隐,烟
雾扬起,过不多时,数十匹野马狂奔而东,在里许之外掠过。
眼见众野马纵驰荒原,自由自在,杨过不自禁的也感心旷神
怡,纵目平野,奔马远去,只觉天地正宽,无拘无碍,正得
意间,忽听身后有马发声悲嘶。
转过身来,只见一匹黄毛瘦马拖着一车山柴,沿大路缓
缓走来,想是那马眼见同类有驰骋山野之乐,自己却劳神苦
役,致发悲鸣。那马只瘦得胸口肋骨高高凸起,四条长腿肌
r尽消,宛似枯柴,毛皮零零落落,生满了癞子,满身泥污
杂着无数血渍斑斑的鞭伤。一个莽汉坐在车上,嫌那马走得
慢,不住手的挥鞭抽打。
杨过受人欺侮多了,见这瘦马如此苦楚,这一鞭鞭犹如
打在自己身上一般,胸口一酸,泪水几乎欲夺目而出,双手
叉腰,站在路中,怒喝:“兀那汉子,你鞭打这马干么?”
那莽汉见一个衣衫褴褛、化子模样的少年拦路,举起马
鞭喝道:“快让路,不要小命了么?”说着鞭子挥落,又重重
打在马背上。杨过大怒,叫道:“你再打马,我杀了你。”那
莽汉哈哈大笑,挥鞭往杨过头上抽来。
杨过夹手夺过,倒转马鞭,吧的一声,挥鞭在空中打了
个圈子,卷住了莽汉头颈,一把拉下马来,夹头夹脸的抽打
了他一顿。
那瘦马模样虽丑,却似甚有灵性,见莽汉被打,纵声欢
嘶,伸头过来在杨过腿上挨挨擦擦,显得甚是亲热。杨过拉
断了它拉车的挽索,拍拍马背,指着远处马群奔过后所留下
的烟尘,说道:“你自己去罢,再也没人欺侮你了。”
那马前足人立,长嘶一声,向前直奔。哪知这马身子虚
弱,突然疾驰,无力支持,只奔出十余丈,前腿一软,跪倒
在地。杨过见着不忍,跑过去托住马腹,喝一声:“起!”将
马托了起来。那莽汉见他如此神力,只吓得连大车山柴也不
敢要了,爬起身来,撒腿就跑,直奔到半里之外,这才大叫:
“有强人哪!抢马哪!抢柴哪!”
杨过觉得好笑,扯了些青草喂那瘦马。眼见此马遭逢坎
坷,不禁大起同病相怜之心,抚着马背说:“马啊,马啊,以
后你随着我便了。”牵着缰绳慢慢走到市镇,买些料豆麦子喂
马吃了个饱。第二日见瘦马精神健旺,这才骑了缓缓而行。
这匹癞马初时脚步蹒跚,不是失蹄,就是打蹶,哪知却
是越走越好,七八日后食料充足、精力充沛,竟是步履如飞。
杨过说不出的喜欢,更是加意喂养。
这一日他在一家小酒店中打尖,那癞马忽然走到桌旁,望
着邻座的一碗酒不住鸣嘶,竟似意欲喝酒。杨过好奇心起,叫
酒保取过一大碗酒来,放在桌上,在马头上抚摸几下。那马
一口就将一碗酒喝干了,扬尾踏足,甚是喜悦。杨过觉得有
趣,又叫取酒,那马一连喝了十余碗,兴犹未尽。杨过再叫
取酒时,酒保见他衣衫破烂,怕他无钱会钞,却推说没酒了。
饭后上马,癞马乘着酒意,洒开大步,驰得犹如癫了一
般,道旁树木纷纷倒退,委实是迅捷无比。只是寻常骏马奔
驰时又稳又快,这癞马快是快了,身躯却是忽高忽低,颠簸
起伏,若非杨过一身极高的轻功,却也骑它不得。这马更有
一般怪处,只要见到道上有牲口在前,非发足超越不可,不
论牛马骡驴,总是要赶过了头方肯罢休,这一副逞强好胜的
脾气,似因生平受尽欺辱而来。杨过心想这匹千里良驹屈于
村夫之手,风尘困顿,郁郁半生,此时忽得一展骏足,自是
要飞扬奔腾了。
这一副劣脾气倒与他甚是相投,一人一马,居然便成了
好友一般。他本来情怀郁闷,途中调马为乐,究是少年心性,
没几日便开心起来。自此一路向南,来到汉水之畔。沿路想
起调笑陆无双、戏弄李莫愁师徒之事,在马上不自禁的好笑。
想起小龙女不知身在何处,何日再得和她相会,却又愁思难
遣。
这一日行到正午,一路上不断遇见化子,瞧那些人的模
样,不少都是身负武功,心下琢磨:“难道媳妇儿和丐帮的纠
葛尚未了结?又莫非丐帮大集人众,要和李莫愁一决雌雄?这
热闹倒是不可不看。”他对丐帮本来无甚好感,但因钦佩洪七
公,不自禁的对丐帮有了亲近之意,心想这些叫化子只要不
是跟陆无双为难,就告知他们洪七公逝世的讯息。又行一阵,
见路上化子越来越多。众化子见了杨过,都是微感诧异,他
衣衫打扮和化子无异,但丐帮帮众若非当真事在紧急,决不
骑马。杨过也不理会,按辔徐行。
行到申牌时分,忽听空中雕鸣啾啾,两头白雕飞掠而过,
向前扑了下去。只听得一个化子说道:“黄帮主到啦,今晚九
成要聚会。”又一个化子道:“不知郭大侠来是不来?”第一个
化子道:“他夫妇俩秤不离锤,锤不离秤……”瞥眼见杨过勒
定了马听他们说话,向他瞪了一眼,便住口不说了。
杨过听到郭靖与黄蓉的名字,微微一惊,随即心下冷笑:
“从前我在你家吃闲饭,给你们轻贱戏弄,那时我年幼无能,
吃了不少苦头。此刻我以天下为家,还倚靠你们甚么?”心念
一转:“我不如装作潦倒不堪,前去投靠,且瞧他们如何待我。”
于是寻了一个僻静所在,将头发扯得稀乱,在左眼上重
重打了一拳,面颊上抓了几把,左眼登时青肿,脸上多了几
条血痕。他本就衣衫不整,这时更把衣裤再撕得七零八落,在
泥尘中打了几个滚,配上这匹满身癞疮的丑马,果然是一副
穷途末路、奄奄欲毙的模样。装扮已毕,一跷一拐的回到大
路,马也不骑了,随着众化子而行。他不牵马缰,那丑马自
行跟在他身后。丐帮中有人打切口问他是否去参与大宴,杨
过瞪目不答,只是混在化子群中,忽前忽后的走着。
一行人迤逦而行,天色将暮,来到一座破旧的大庙前。只
见两头白雕栖息在庙前一株松树上。武氏兄弟一个手托盘子,
另一个在盘中抓起r块,抛上去喂雕。日前他哥儿俩与郭芙
合斗李莫愁,杨过也曾在旁打量,只是当时一直凝神瞧着郭
芙,对二人不十分在意,此时斜目而观,但见武敦儒神色剽
悍,举手投足之间精神十足,武修文则轻捷灵动,东奔西走,
没一刻安静。武敦儒身穿紫酱色茧绸袍子,武修文身穿宝蓝
色山东大绸袍子,腰间都束着绣花锦缎英雄绦,果然是英雄
年少,人才出众。
杨过上前打了一个躬,结结巴巴的道:“两……两位武兄
请了,别来……别来安好。”这时庙前庙后都聚满了乞丐,个
个鹑衣百结,杨过虽然灰尘扑面,混在众丐之中也并不显得
刺眼。武敦儒还了一礼,向杨过上下一瞧,却认他不出,说
道:“恕小弟眼拙,尊兄是谁?”杨过道:“贱名不足挂齿,小
弟……小弟想求见黄帮主。”
武敦儒听他的声音有些熟悉,正要查问,忽听得庙门口
一个银铃似的声音叫道:“大武哥哥,我叫你给我买根软些儿
的马鞭,可买到了没有?”武敦儒急忙撇下杨过,迎了上去,
说道:“早买到了,你试试,可趁不趁手?”说着从怀中掏出
一根马鞭。
杨过转过头来,只见一个少女穿着淡绿衫子,从庙里快
步而出,但见她双眉弯弯,小小的鼻子微微上翘,脸如白玉,
颜若朝华,正是郭芙。她服饰打扮也不如何华贵,只项颈中
挂了一串明珠,发出淡淡光晕,映得她更是粉装玉琢一般。杨
过只向她瞧了一眼,不由得自惭形秽,便转过了头不看。武
修文也即抢上,哥儿俩同时尽力巴结。
武敦儒跟郭芙说了一会话,记起了杨过,转头道:“你是
来赴英雄宴的罢?”杨过也不知英雄宴是甚么,顺口应了一声。
武敦儒向一名化子招招手,道:“你接待这位朋友,明儿招呼
他上大胜关去。”说着自顾和郭芙说话,再也不去理他。
那化子答应了,过来招呼,请教姓名。杨过照实说了。他
原是无名之辈,那化子自然没听见过他的姓名,也不在意。那
化子自称姓王行十三,是丐帮中的二袋弟子,问道:“杨兄从
何处来?”杨过道:“从陕西来。”王十三道:“咦,杨兄是全
真派门下的了?”杨过听到“全真派”三字就头痛,忙摇头道:
“不是。”王十三道:“杨兄的英雄帖定是带在身边了?”
杨过一怔,道:“小弟落拓江湖,怎称得上是甚么英雄?
只是先前跟贵帮黄帮主见过一面,特来求见,想告借些盘缠
还乡。”王十三眉头一皱,沉吟半晌,道:“黄帮主正在接待
天下英雄,只怕没空见你。”杨过此次原是特意要装得寒酸,
对方愈是轻视,他心中愈是得意,当下更加可怜巴巴的求恳。
丐帮帮众皆是出身贫苦,向来扶危解困,决不轻贱穷人。
王十三听他说得哀苦,道:“杨兄弟,你先饱餐一顿,明日咱
们一齐上大胜关去。做哥哥的给你回禀长老,转禀帮主,瞧
她老人家怎么吩咐,好不好?”王十三本来叫他杨兄,现下听
他说不是英雄宴上之人,自己年纪比他大得多,就改口称杨
兄弟了。杨过连声称谢。王十三邀他走进破庙,捧出饭菜飨
客。丐帮帮规,本帮弟子即使逢到喜庆大典,也先要把j鱼
牛羊弄得稀烂,好似残羹剩肴一般才吃,以示永不忘本,但
招待客人却是完整的酒饭。
杨过正吃之间,眼前斗然一亮,只见郭芙笑语盈盈,飘
然进殿,武氏兄弟分侍左右。只听武修文道:“好,咱们今晚
夜行,连夜赶到大胜关。我去把你红马牵出来。”三人自顾说
话,对坐在地下吃饭的杨过眼角也没瞥上一眼。三人走进后
院取了包裹兵刃,出了破庙,但听得蹄声杂沓,已上马去了。
杨过的一双筷子c在饭碗之中,听着蹄声隐隐远去,心中百
感交集,也不知是愁是恨?是怒是悲?
次日王十三招呼他一同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