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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舒然小醉

    陆羡之忽觉得这天和地忽然间来个翻转, 以至于脚下踩的是一片虚空,头上才能踏踏实实的地。

    白少央怎么会来这小酒馆做跑堂?

    而且还是为了挣几个小钱?

    说他是为了查个案子在这儿卧底,陆羡之倒还相信一些。

    可这最近既无大案要案, 也无帮派火拼, 这蓬莱酒家与强人盗匪牵扯不上什么关系,生意也寻常得很, 白少央来这儿卧底是作何打算?

    于是陆羡之向郭暖律使了个眼色。

    郭暖律一收到他的眼色, 便拔出了剑。

    白光一闪, 酒家里的客人都以为这两人要火拼起来, 骇得连酒账都不结了, 两腿打着颤,牙齿磨得咯咯作响,三三两两跌跌撞撞跑了出去,小二连拦都拦不住。

    掌柜是个圆脸的胖子,见了剑光之后连圆脸都吓方了, 哆哆嗦嗦地朝着陆羡之和郭暖律走来,似是想央求他们别在这里打架, 毕竟出了人命可还得他收拾残局。

    陆羡之却笑盈盈道:“掌柜的放心, 咱们不打架,只包店。”

    说完这话, 这位长流来的阔少爷立刻在桌子上摆了一锭银子。

    银子不大,但落在桌上时清脆有声,像是一颗定心石般落在胖掌柜的心间。

    他伸出手,像揣孩子似的把银子揣在怀里, 低头一瞅,一张胖脸都快被银两给映得发亮了。仿佛还不敢确信自己的好运似的,他还张嘴咬了一口,咬得牙齿酸了、腮帮疼了,方才确信这是真银,于是一颗心也从大惊大骇过渡到了大喜大乐。

    等再转脸过来时,胖掌柜的笑意就和波纹一样从眼角荡到两靥。

    “几位客官慢慢聊,想怎么聊就这么聊,本店绝对无人打扰。”

    陆羡之朝着他招了招手,对方便屁颠屁颠地退了下去,整个人都似浸在蜜水里似的,笑得更甜了。

    陆羡之这才回头看向一脸疑惑的白少央道:“你现在能告诉我为何在这小酒馆做短工了吧?”

    白少央苦笑道:“我不是已经说过了么?我就是想挣几个小钱。”

    怎么在他们看来,自力更生都是一件不可思议的大事儿了?

    陆羡之一脸不不可置信道:“你真就想挣几个小钱?”

    他好像还是无法接受这个简单而又惊悚到了极点的理由。

    白少央笑道:“不然还能怎样?”

    他真想撬开陆羡之的脑袋看看,瞧瞧里面到底有没有挣钱这两个字。

    陆羡之愣了半会儿,才从牙缝里憋出了一句话。

    “小白,我最近是不是哪儿惹你不痛快了?”

    白少央疑惑道:“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可从未惹我不痛快过。”

    他实在不清楚对方为何会问出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来。

    “那你手头紧缺了为何不告知我一声?”陆羡之苦着脸道,“我完全可以借你几个钱使使,你何至于跑这小地方来做跑堂?”

    瞧他这酸溜溜苦哈哈的口气,仿佛白少央不来找他借钱倒还委屈了陆羡之似的。

    白少央实在读不懂这阔少爷的心思,只好老老实实道:“我想的是自己赚钱养家,怎能来借你的钱?”

    为何这帮人看着他擦桌子时的神情,就像是看着一轮绿太阳从天空冉冉升?

    他不偷不抢,不拐不卖,凭着自己的力气挣清白的钱,怎么就成了作践自己、糟蹋自己了?

    郭暖律却一针见血道:“养家?你家里除了自己还有谁?”

    他的目光像是剑锋一般森森冷冷地射了过来,几乎把白少央的心思照得无所遁形。

    白少央下意识地想把“韩绽”的名字爆出来,忽听伪君子在心中大喊道。

    ——你在这么一个人多眼杂的地方说出与韩绽的父子关系,是想作死么!

    白少央立刻不说话了。

    他不但不说话,还把一张嘴闭得紧紧的。

    他虽然不觉得这地方算得上是人多眼杂,但毕竟还是有几个闲人的。

    胖掌柜虽然退了下去,但人却在一边盯着,一双冒着精光的细长眼老往这边瞟。

    除他以外,还有几个竹竿身板的小二跑堂躲在一边,个个都伸长了脖子,好奇而又谨慎地观察着他们这边的情形。

    若是察觉到一分半点的火拼迹象,他们就准备随时跑路,以免受到什么牵连。

    神仙打架,凡人总得退避三舍,这道理在哪里都是行得通的。

    白少央叹了口气,对着郭暖律和陆羡之道:“此地不宜多谈,咱们还是去楼上吧。”

    他这话音一落,门外又闪现了两人。

    这一高一矮,一大一小,竟是一个成年男子和一个瘦弱的小女孩。

    男子长身玉立,俊面含笑,眼底更是一番桃花流转,正是下落不明的叶深浅。

    女孩瘦瘦小小,背上背着个沉甸甸的包裹,站在叶深浅身边就像一只小杨柳长在大山下,被他的光芒遮掩得几乎叫人瞧不见。

    不过细细看去,女孩倒长得粉雕玉琢,眉清目秀,那眼珠子更是滴流滴流一刻不停地直转,转到白少央后,便把目光惊喜地锁定在了他的身上。

    叶深浅他是认识的,可这忽然出现的小女孩又是谁?

    白少央正觉疑惑时,陆羡之却惊喜地叫道:“老叶!你怎么带着舒小醉来了?”

    叶深浅笑而不语,那女孩却风风火火地扑了过来,像一只小燕子投入了森林的怀抱,一把抱住了白少央的腰。

    白少央被她抱个正着,正愣得不知如何是好,那女孩却忽的松开,眼里全是粉粉红红的喜悦,亮堂了一整个寒冬的人心。

    “白哥哥,我总算见着你了!”

    她叫得满是喜色,整个人都像是要飞起来了一样,白少央却还直愣愣地戳在那儿,像是干枯了的土地遇着小花小草一样不知所措。

    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小女孩这么又扑又抱,还甜甜地喊着“哥哥”,自然是要不知所措了。

    舒小醉看着他面上显而易见的呆愣和疑惑,面上渐渐现出惶恐和不安来,回头瞧了瞧叶深浅,又转身看向白少央,声音怯怯颤颤地问道:“白哥哥是不记得我了么?”

    这怯怯的一问几乎把白少央都给问得心碎了。

    他小心翼翼地出言,唯恐伤了小家伙的心。

    “你……你叫小醉?”

    他记得陆羡之刚刚说的便是这个名字。

    舒小醉如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欢欢喜喜道:“是我,就是我。”

    她看着白少央的样子,就像是看着一位身披金甲的天神来到凡间。

    自他出生以来,从来没有人用这样崇敬而又感激的眼神看过他,一个都没有。下面是防|窃内容,下半章正文请看一百八十七章的作说。舒小醉从小长在烟花之地,对人情世故恐怕比山村少年白少央还要明白得多

    她在坏人要弄死她或者让她变白痴的时候,也只是惊恐尖叫而没掉眼泪,却在拼命保护她的白哥哥面前哭的一塌糊涂,恐怕就是因为从小的生存环境使然。

    不能在恶人面前示弱,因为那没有任何用处,只会招来更变本加厉的欺辱,柔软的一面只能露给最信任的人看,眼泪也只有为了对自己好的人而流,才有它的意义。

    所以这小姑娘的再次出场对白少央来说是个十足的惊喜。

    只有她活得好了,自己那夜受的折磨才没有白费。

    叶深浅在一旁道:“听说那纪玉书之后被官府追查,不得不逃出纪家,流亡天涯,也算是他报应了。”

    纪玉书平时行侠仗义,然而私心重得怨恨上为了大局未能施救的同道。

    陆羡之恨恨道:“这人不图报恩也就罢了,还暗中雇了穷凶极恶的杀手去对付小白,哪里还有半点侠义道,连为人的底线都丧失了!”

    这人就算去做行侠仗义的事,也是为名为利,因为身在“正道”所以响应号召,而没有真正理解什么叫侠什么叫义。如此看来,这纪玉书才是天底下头一号的伪君子。可笑这样的伪君子却把白少央这样的人看做了十足的伪君子。

    至于那个唐赫,就更是渣滓一坨了。

    江湖上许多恶徒都喜欢拿自己有个不幸的童年或者不公的遭遇来作为理由,然而仍然有许多的人遭遇不幸后却依然本分善良。

    遭遇刺激后性情大变作恶多端或是他身不由己,但他却自鸣得意、觉得自己是睿智的化身,反而嘲笑为正义拼搏的人,乃至于用酷刑这种让人屈打成招的方式折磨人,就是一条既变态、又懦弱的可怜虫了。

    因为他可怜到没有起码的思想能力,可怜到不敢面对自己也不敢听真话,可怜到拼命作恶以掩盖世界展现给他的真理,他活着却也随时要崩溃着,真正太可怜了。

    因为童年阴影而在长大后残害他人,不过是满足自己可悲而又可怜的私欲。

    一边因为私欲牵扯不断的残害他人,一边又在内心不自觉的把这一切都归咎于童年所受到的伤害,不过是因为这是一个懦弱逃避现实推卸责任的人。

    若他有一种“错的不是我是这个世界”的魄力也就罢了,可惜这人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自怜,折磨比自己弱的人来发泄自己并不能承受的压力,他觉得自己可怜,但当他有能力改变时,却把自己受到过的一切回报到他人身上,这便是可恨了。

    纪玉书说他伪君子,唐赫要揭开他的面具,他们以君子的标尺去量白少央的心,然后露出不屑的鄙夷的眼神说,哼,你也算君子?

    可是看看这些个渣滓,何必用君子的标尺?用做人的标尺量一量,他们都是侏儒。

    在伪君子说出“放开她”的一瞬间,其实他已经把那把尺子摆在了唐赫身边,然后露出了更加不屑的鄙夷的眼神,用无言的口气说道。

    怎么,凭你也算是个人?

    伪君子想到此处,不觉精神振奋起来,可再想到那一夜所受的折磨,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他怕的不是死亡,怕的是底线的崩溃。

    其实那个时候的他已经要抗拒不住的折磨,也在近乎冷酷地用自身的理智去权衡着一切。

    坦白说,一个和他素不相识的小女孩要死了,但死在这个恶徒手下的无辜者还少吗?

    要说得冷酷点,绝情点,只怕也不多这一个。而他白少央却是有宝贵能力对付这个恶贼以及将来许多恶贼的。

    他若是就这样死了,那得多么可惜?

    还不如保存实力,以待将来再战。

    可是他还是做出了那个决定,那个他这辈子最引以为豪的决定。

    欺负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孩算个什么?

    无论私欲如何,无论追求怎样,他毕竟是一个堂堂男儿,岂能袖手旁观,让一个小女孩死在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