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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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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面已经决定了?他们说没有说工作组啥子时候撤回去?”阚海急切地问道。

    “可能就——就这个月——月底吧。”程光清微笑着回答。他那浅浅的笑意中略带苦涩。

    “不过。”程光清忧郁地说道:“这次工作组返城,并不是每个工作组都要回去。而且,要返回的工作组,也并不是每个工作人员都要按时回去……。”程光清没有把话说完。

    “有我们工作组——吗?”从程组长的脸色判断,阚海已经意识到这次回去的希望不大了。可是,他还是好奇地问。

    “有倒是有我们工作组,可是——可是,我们这个组——只有一个回城的名额……。”程光清的语气有些颓丧。“其实,对我这种老头子来说,在乡村里干更觉得舒服些,但是,对象你这样的年轻人来说,下乡来锻炼锻炼肯定是好事,但为了今后有更大的发展,最终你们还是要回机关里去,才谈得上发展呢,开初我就是这么想的,因此,在这次会上,由于我们这个组只有一个名额,我极力推荐你先回去,可是——可是,组织部没有同意,说啥子年轻人应该多锻炼,应该与农民打成一片……。”

    听见程组长这么说,阚海顿时觉得心理怪不是滋味——程组长的话已经表明:虽然这次回城的有他们这个工作组,可是,他们组里这次能够按时回城的,却没有他阚海!到底要啥子时候才回去?这是阚海要急于了解的事。

    “那——我们——我们这批留下来的——啥子时候……。”阚海苦笑着问道。

    “争取尽快,代部长在讲话中表示,但具体时间,他们没有明确。不过,据我揣测,可能不会超过半年吧。”程光清安慰阚海说道:“其实,半年的时间是很快的,你看我们,从来的那天到现在,一转眼就快一年了,我反而还觉得人在乡坝头的时间过得更快些!”

    阚海清楚,这只不过是程组长在极力安慰自己罢了——半年还是一年乃至两年?上面为啥子不明确?自己会不会在村里呆上个十年、八年的?联系到自己与史家的关系,阚海渐渐感到心灰意冷了。

    “县上或许有他们的考虑,不过我相信也不会迟多久,毕竟,你毕业分配的是到县工商局呀?你跟县上的领导们无怨无仇的,没人会整你,只不过时间推晚了点罢了。再说,你哥哥——啊对了,你哥哥现在被调到建设局当局长去了,你知道不?建设局可是个肥单位哟。”

    “建设局?哦——我——我好久没有回去,还不知到这事呢……。”阚海既觉得惊喜,又觉得提不起精神——哥、嫂肯定还在为自己与史立成女儿的事生气吧?他当了建设局局长又怎么样,他不是已经决定与自己断绝兄弟关系了么?他还会帮自己么?阚海失落地摆摆头,无奈地叹口气,话到嘴边,却没法说出口——程光清是不会知情的,如果他知情的话,或许,他就不会用上面的那些语言安慰自己了……就在想起阚尚杰、颜小红、史立成、黄竹均、史春燕等人的面孔的同时,阚海交交牙,硬挺着精神说道:

    “没啥子,程叔,我才下乡来一年算啥子?原来你老人家几年、十几年的在乡里工作,并且,那时的农村更贫穷,条件更艰苦,在那样的环境下你都把本职工作干得那么好,我跟你那时后相比起来,算啥子?”阚海强忍住内心里的失落感,表情肃穆地讲到。“迟就迟点吧,反正村里的公路还要修,修公路不要个半年么?那时,待村里的公路修好了,我再回原单位去,从内心里来说,我倒还觉得过意得去些,没关系,迟就迟点……。”

    阚海发完心中的怨气,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此刻,他悠悠思念起林老师她们一家来——即便哥嫂已经不在搭理自己了,史家已经对自己毫无兴趣,可是,在云江,毕竟还有自己最亲切、最友好的徐老师、林老师、以及自己暗恋的她们的女儿林洋在。何况徐炳松还是云江的县长呢。这次自己之所以不能按时返城,大概也跟自己与史家之间的特殊关系有干连吧?!不是么,假如自己现在是史立成的女婿的话,那位组织部部长不就早把自己调回局里了么?看看欧阳松不就是么,瞬间就从一个不带干部编制的打字员,荣升为县政府办公室的副主任?难道欧阳松心目中关怀着百姓?哪怕是曾经一点点?啥子他妈的‘工作需要’,纯粹是骗人的鬼话!乌山乡当真是需要自己么?乡里大大小小官员们一箩兜,挤都快挤死了,不仅严重超编,连所有用人的理由都用完了,他们个个整天无所事事,除了吃、喝、嫖、赌,唱歌跳舞之外,还做了些啥子呢?从自己进驻黑山村以来,他们下来过村里几次?要不是工作组进村的话,恐怕在田间地头连他们的影子也不见一个呢。从实质意义上来讲,老大远把我们这些县上的机关干部抽调下乡来,真的能起到‘扶贫’作用么?全县几十个工作组,有几个是象他们这个工作组那样真抓实干的?纯粹是一种政治游戏罢了!与其舍近求远,不如把各乡镇的领导干部好好整顿整顿,该撤的撤,该换的换,来点真资格的,那样,看看我们的农村能不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是的,你说得正确!一开始,我还认为如果你了解了这次县上开会的内容,会大发牢烧呢,没想到你能这样正确对待这个问题,看来,这一年的住乡,你从思想上明显成熟了,总算没有白来一趟。”程光清欣慰地说道:“其实,说句实话,我倒觉得在乡下工作起来,比在上面工作起要开心许多。在这乡坝头,人与人之间没有多少纠葛、猜凝,没有多少厉害冲突,相互间容易产生好感。虽然生活条件比县城里差许多,但空气、环境一点不比城里差,甚至还要好些呢。在这里,人与人之间没有城里人那样的勾心斗角,在城里,你不惹人家,不等于他不惹你,一个个势利得很,金钱关系,权势关系,远远大于了亲情、友情。或许你现在还没有多少体验,以前我还不是象你现在那样,满意为在县城里工作,无能如何也比在乡镇强,于是,就劈尖脑袋往上钻,等到现在经历了那么多,方才有了体会,你以后也会体验得到的……。”

    阚海觉得程组长的话,完全与自己的思路一样,似乎是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一般。不是么?你看自己单位上的丁永明、贾基利、邹玉茹等人,他们在自己刚到局里时是何表情?到后来,当他们得知自己与史立成女儿在‘恋爱’时,又是啥子反应?现在呢?他们下村里过一次吗?还有那乡里的吴树明、王清平之流,开初一个个对自己是何表情?现在呢?大概有半年没有来过徐家凹了吧……。

    想到这里,阚海又思念起林老师和徐老师来,他们的身影,总会让他感到愉快、轻松,特别是林洋——对了,她那天早晨离开徐家凹时,不是说回县城过完国庆节就要下来的么?怎么这次没有跟着程组长一起下来?

    “洋——林洋——怎么没跟你一起下来?她不是说过完国庆节就要下来么?她有要紧事要办?”阚海还是壮着胆子问程组长,他的脸发红了。

    “噢,你不说我还忘了,这次我回到单位才听说的,徐县长被调任到莆城去担任书记去了,黄副县长现在是我们县的县长了。我的信息不灵,听说早在七月份,上面就已经作出了决定了。”听见程组长说徐炳松已经调任莆城,阚海当即闷了,如雷灌耳,他张大嘴巴怎么也合不上来。

    “我还以为林洋走的时候跟你说过呢,她不会再下来了,国庆节的那天,她妈妈到我家里来告诉我说,林洋临时有事回省城的母校去了,要我届时回城时,把她放在于根远家里的洗刷用具和两件衣物顺便帮她带回去,交给云江中学学校的门卫蒋大爷。”程组长没有注意观察阚海的反映,微笑着继续说。“你林老师看来真的是个好老师,她要我转告你,叫你以后有机会请去莆城她们家里耍,并叫你要好的干,相信你能有作为。”

    “是的,是的,林老师和徐老师都是我的好老师,他们对我——太好啦,在三溪中学时就……。”阚海晃晃忽忽地说道,而他的目光却显得异常暗淡无光彩。此刻,他的心思已经完全飞向了遥远的县城或莆城——那个他一无所知的地方!他满脑子都是一个概念:林老师走啦,徐炳松也走啦,还有他们的女儿林洋……

    阚海用最大的力量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努力使眼泪不要掉下来。他一面继续与程组长闲聊了几句,便匆忙的离开了程组长的寝室,返回自己的房间去。

    从程组长寝室跑出来,迎面向他袭来的是一阵冰凉刺骨的寒风;徐家凹大院里的住户们大多已经灭灯入睡了,只有四周黑夜里的昆虫们,还在“唧唧”的叫嚷着;深邃的夜空中,是浓浓的黑色……阚海凭借着自己房间的窗户里s出的微弱的灯光,混混噩噩地向自己的寝室门摸索过去,要不是黑夜的覆盖的话,自己表露出来的将是何等委琐的情形!因此,他非常感谢黑夜,是黑夜让他保留了一点做人的尊严……然而,就在他打开寝室门后的一刹那间,背靠在门框上,他再以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满眼辛酸的泪水,夺眶而出……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怎么自己在事前就没一点感觉呢?可是,即便是事前知道,又能怎么呢?

    阚海呆坐在窗前的旧藤椅上,y沉着脸,嘴里大口大口地吞吐着烟雾。y晦的心老是想到两件事:徐炳松调任莆城的事和工作组回城的事。从长远来讲,阚海觉得前一件事对他的影响更大些——即便是现在没能回城,但是,只要徐炳松还在云江,不管怎么说,总还有希望,总之要塌实些。可是现在,自己在云江县政界唯一的恩人都已离开了,这次回不了县城,啥子时候能回去呢?加上史家的因素的影响,难道自己真的就没希望了?因此,此刻在阚海的心理,他觉得:徐炳松的离去,似乎把自己所有的希望都带走啦!

    阚海就这样呆呆的坐在窗前抽烟,烟灰已经堆了一小堆,他仍然不觉得有睡意。心灰意冷的他,忽然想起林洋临走时还给他的那本《吉檀迦利》来。于是,他拉开写字桌的抽屉,拿出那本曾经被林洋那双光洁的手所抚摩过的书。

    那上面可能还留有她的指纹吧——阚海深情地想到。只可惜,自己的r眼看不见!他慢慢把书凑近鼻尖——那上面还有她留下的香味吗?没有了,一切都没有留下,哪怕是油墨味儿!

    阚海毫不经意地翻开诗集,那是第四十一页,《吉檀迦利》的第七十九章:

    “假如我今生无缘遇到你,就让我永远感到恨不相逢——让我念念不忘;让我在醒时或梦中都怀带着悲哀的痛苦……。”

    阚海一个字一个字的默念着,眼泪扑唰唰地掉在那发黄的书页上——为啥子我们偏偏要相逢呢?不相逢则罢了,可……书页下面似乎夹有物品,阚海愣了愣,他想不起自己曾经在书页里存放过东西。于是,他好奇地掀开了四十二页,发现里面夹着一张书签——这是一张印有一幅美丽的竹枝的山水画书签,而那竹枝,跟龙山顶上的那片苦竹林的翠竹是多么的相似呀!

    自己从来也没有在这本书里夹过书签呀?

    阚海拿起那片书签,细细端视着,他凝思了好一会儿,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曾经有过这样一张美丽的书签——难道是她留下的?阚海马上联想到林洋。就在他在灯光下仔细端详那张书签的时候,透过那薄薄的纸片,他觉得那画面的另一边似乎有文字。阚海所有的感觉神经都已经集中在了那张书签上,他猛然翻转纸片,顿时,一排排优美的手写文字映入他的眼帘。

    阚海的心在砰砰乱跳,当他仔细观看那一排排用碳素笔竖写的文字时,他认出了那是林洋的笔迹。这一惊人的发现,反倒使得他难为起来——仔细查看她写的字,就象偷窥她睡觉一般,让阚海觉得脸红、害臊!

    是她无意之中留下的一个纯情少女的内心独白,还是她专门写给我自己的呢?反正现在这里没有他人——既没有熟悉的和也无不熟悉的,更没有她本人!

    阚海神情专注地读起那段文字来: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方留念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年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沈沈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别离,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待与何人说!

    虽然,阚海在读大学时很喜欢读诗歌、散文或小说,可是,他大多喜欢读外国的诗歌或小说,以及我国现当代作家或诗人的作品,而不太喜欢阅读古代的文学作品,特别是对于我国的唐诗或宋词,他几乎是一窍不通——除了在初、高中的语文课本上学过的以外。但仔细读罢,他知道这是一首宋词。至于是何人所写,表达的又是何意,他就根本弄不清楚了。

    她文学功底这么好的,听说在学校里还随时在校刊上发表作品呢,会不会是她自己写的呢?

    阚海把这首词再仔细阅读了一遍,虽然不能完全读懂它,但从它的字行间,他还是读出了一股淡淡的哀愁。唉,都怪自己当初没有学好古文,否则……她干吗要抄这样一首词在书签上并压在自己借给她看的书页里?是有意还是无意的?阚海没能从纸片上直接发现林洋留给自己的话,他觉得十分落寞。

    拿着那张书签,他翻来覆去的思量着,让自己所有的情绪都集中在了它上面——

    可惜呀,可惜,她难道对自己竟没有过一丝的好感?原来,全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单相思呀!正象这首词所表现的情绪一样,他觉得很悲哀,悲哀自己原来满以为是异性知己的她,却是假象,就象当初毕业分配时自己信心百倍地凳上那列开往天堂的班车那样……想到这里,阚海觉得苦闷至极,他满脑子都是这样一个概念:一切都是假象!一切都是虚幻的!!

    ……

    直到第二年的十月初,阚海因要参加全国律师资格统一考试而回到县城,在他去县新华书店里去闲逛时,他才在书架上的一本《唐宋词百首详解》里翻阅到了这首由宋朝著名词作家柳永写的词《雨霖铃》。并且,当他在仔细阅读了这首词后边的解析内容后,联想到他后来从云江农业银行麦文雯那里得知的:林洋那次回学校,是去找她既是男朋友,也是同班的同学商量毕业分配的事……之前,他们两人曾经发生过争吵……这大概也是她当时要跟自己和程光清一起去黑山村实习的一个原因吧——暂时整理一下自己的心情!直到此刻,阚海也终于明白为啥子林洋会在《吉檀迦利》的书页里给自己留这首词的意义了……。

    唉,多么遗憾呀,如果当时自己及时发现并读懂了这首词的话,自己能让林洋如此‘轻松’的就离开自己吗?自己能有这个勇气吗?现在,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命运呀,为啥子要这样作弄善良的我呢?

    分流

    阚海做梦也没想到,就是当初县委组织部代部长的那句“争取尽快”的许诺,使得他在徐家凹苦苦等待了三年。而且,在这三年来,总总迹象表明,县上似乎根本就没有要把他从村里调回天堂镇去的意思。

    在开始的一年里,阚海还时时怀抱着这样一个信念:自己既然要想在仕途上有所作为,既然是一名吃‘皇粮’的公务员,就得一切听从党安排!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阚海渐渐醒悟到:啥子“党”的安排?美其名曰“党”的安排,不如说是县委、县政府里那些披着‘党’的外衣而手中掌握着人事调动大权的领导者们的个人意愿!所谓的‘党组织’,实质上就是这些掌握了实权的个人。因为,自己的一切,都掌握在他们的手掌心里,他们既能让你生活得有滋有味,满象是个人似的,又可以让你俯首如猪、狗,或穷困潦倒,或孤独凄凉,或失魂落魄……其中的原理十分简单:你的衣食,是‘他们’‘给’你的;你的工作,是‘他们’‘给’你的;他们是这里的‘统帅’,这里的一切机构、部门、政令、乃至法律,都是为他们而设立的,既然你要踏入他们的‘辖区’,你就得一切听从他们的,一切都得顺从于他们、依赖于他们、仰仗他们、期盼他们,因为,只有他们,才是这里的真正的主宰!他们就是你的‘父母’,而其他人,才是实际上的‘仆人’!

    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阚海曾经苦苦地期待过,深情地希望着,漫长地忍耐着——他拼命地工作,虽然乡里的领导们和村委会的干部们都不原‘沾惹’他或回避着他,他仍然拼命地挣表现,期盼着能以自己的行为来感动‘上帝’,直到他们的良心忽然在某一日有所发现,以至向他发来红头文件,通知他:立刻回天堂去!

    “从奴隶到将军嘛!”

    阚海常常使用这句话来激励自己,以刺激自己那日渐麻木的神经,可是,生活的事实告诉他:自己所做的一切,正好能被他们利用了——

    那是接近年关的一天,阚海回县城领取律考成绩通知单。他顺便回自己原单位转转,看看是否有啥子奇迹会发生。中午下班后,在侯克明家里跟其闲谈时,侯克明讪笑着对他说道:

    “局里大家都听说,你在村里很卖力,工作干得很出色呢。”

    “哪里哪里,只不过尽自己的一点微薄之力罢了。”

    “那好呀,正象那丁杂种说的,基层就需要象你这种年轻、有朝气、有干劲的干部,怎么能把你‘搁’在机关里呢?让你在下面再干个十年、八年的,这样才能充分发挥你这个大学生的长处嘛……。”

    “???”

    阚海无言以对。

    他知道,侯克明是在说倒话,他并非是跟自己过意不去,只不过是在为阚海的遭遇闹不平罢了!

    阚海就差点没气破肚皮……

    春节过后,当阚海又不得不返回到徐家凹来时,他开始生闷气了——跟谁赌气呢?他自己也不知道,只觉得自己内心里有一股怨气,没地方发泄!

    于是,在后来的工作中,他渐渐的不如当年那样积极肯干了——每周,他进村去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有时,干脆就几周不进村去,经常就呆在徐家凹或打牌或看小说书。甚至后来,那些曾经对他非常尊敬的组长或村民到徐家凹来请他下去帮他们调解一些纠纷,或指导些蚕桑技术,他都一概予以推委——除非是他实在觉得呆在徐家凹无聊。那时,他办公室里的写字桌上,常常堆满了烟灰,他平均每天抽两包烟。有时,他干脆就在寝室里自己煮面条吃,把房门紧闭,好几天不出门,让那些来徐家凹找他的村民误以为他回了县城,以断绝找他的念头。以至后来,曾经对他十分尊敬的一些组长或村民,在有难题需要解决时,都不再想到他了……

    有时,阚海躺在屋里忧伤地想到:自己干吗要回那个天堂去呢?那是史立成、黄竹均、阚尚杰以及欧阳松等等之流的天堂呀。虽然,那里曾经有个自己的‘位置’,可现在那里的一切都不属于自己的了,那是他们的地盘,自己是难以c足的地方——徐炳松走了,林素英走了,而林洋也不知去了何方……。

    乡里呢?

    由于自己曾经‘得罪’了史大人,并且,自己又没有其他‘后台’——连自己的亲哥哥和嫂嫂也跟自己断绝了关系!因此,吴树明和王清平是不会对自己‘感冒’的,既然乡上的这两位老总都不愿‘沾惹’自己,他们下面的那些脚脚爪爪们,又有谁又敢搭理自己呢?以至于,他们十天半月也不会来徐家凹,即便是来,也不会跟他说两句话!

    不仅如此,后来,阚海对工作的倦殆,还成了他们向史立成表现忠心的厚礼——他们就此事向县委报告,并极力建议给予阚海开除处分,至少是通报批评。后来,虽然县上没有对阚海进行上述处理,县长黄启却在一次全县农村工作会上,不点名地对阚海进行了批评:

    这样不称职的干部,怎么能调回天堂来呢?依我看呀,应该多在下面锻炼锻炼,以加强和提高思想认识……。

    多么堂皇的讲话!

    就这样,阚海回天堂的日子,便遥遥无期了……

    就在阚海为了自己能够调回天堂而苦苦等待的三年里,在那徘徊、彷徨、迷惘乃至最终绝望的一千零九十五个日日夜夜里,天堂里的公仆们正莺歌燕舞、笑逐言开。他们用尽手中的一切权力,大捞特捞;他们吃尽了全县所有的饭馆酒家的山珍野味;他们喝光了每家的名贵酒水;他们嫖完了所有夜总会、歌舞厅、娱乐中心、卡拉ok厅的舞小姐和三陪女们……而位轻者,则用尽所有的变脸术、掏尽所有的赞美之词,挖空一切心思拼命往上拱,以获取更多的权力,并掌握于手中,再用此去攫取更多的名誉、金钱、美色……

    年初,国务院关于《大力精简政府机关工作人员》的文件精神,经省、市转发到了云江县委、县政府,并要求云江县县委、县政府按照此文件精神,精简工作人员近百分之四十。与此同时,并大力号召、积极鼓励机关工作人员‘下海’经商或创办企业;再次,是充分做好被精简或分流人员的思想工作和分流工作。

    云江县县委、县政府在一阵子大会加小会后,便开始进入了初步动员和部署阶段。此刻,天堂里的人们开始全面s动起来——心中有数的,一个个都稳起;心理没底的,便惊魂不定或为留下来努力做好准备工作;或为被‘抹掉‘后纷纷寻找出路……。

    好一幅轰轰烈烈、人声鼎沸的景象!

    在县财政局办公大楼六楼的局长办公室里,踌躇满志的欧阳松局长正矗立窗前,面色平静地俯瞰着云江河里那已经寂寞了一个冬天的干枯而浑浊的水流。此刻,他脑子里正思考着已经被县政府的黄县长批准了的,由云江县财政局撰写的《关于努力开拓省外市场,全力振兴云江县财政收入》的报告。这份报告,其实是由他自己亲自主笔拟就的。当然,在这份文件被呈送给黄县长之前,史立成早就阅览过了,名为审查,实质上,这份文件是他口头授意,欧阳松仅仅是代笔而已。然而,这却是欧阳松新任云江县财政局局长来的‘第一把火’!

    时下,广西的北海据说已经被中央正式批准为对外开放的特区,全国各地除了许多的商人、企业家纷纷前往安营扎在之外,有许多的省市或基层政府极其部门,也相继前往投资开发。当然,中共云江县政府也不列外,根据云江县政府驻北海办事处收集并发回来的报告:广西的北海,乃西部内陆唯一最近的出海通道,虽然它现在还仅仅是个不起眼的小镇,但在改革开放春风的吹拂和太平洋的拍打下,完全可能——一定能够在转眼间变成中国的另一个深圳……虽然,现在的北海如同不毛之地,到处贫穷荒芜、杂草丛生,但是,完全可以预言——未来几年内,不,最多是一、两年内,它必将成为我国开放城市中最耀眼的星星!据我们最新收集的资料显示:有许许多多的商人、企业、政府、城市均在这里设立了专门的办事机构,并据它们的这些机构的人员偷偷讲,他们将投资于此地的房地产业。因为,这里必将变成深圳,而现在这里的地盘还很小很小,你想,如果是变成了深圳,那将在此基础上扩大几十倍……这就是说,在未来的一、两年内,它的街道、房屋、建筑等等将要扩大好几十倍……试想想:现在在深圳,它市区的房地产每亩价值多少?天呀,这将是一个多么巨大的商机啊……

    此刻,刚刚走马上任的欧阳松新局长,为了云江县的未来,为了云江五十多万人民的幸福,他怎能不心旌动摇、浮想联翩……这几年,云江县虽然因为设立天外有天股份有限公司而搞得从全市到省上有关领导都知道了它的名声——全省最有名的‘花县’!但是,它的财政收入却并不理想。虽然全县每年的财政收入四、五千万中有百分之九十都是来源于天外有天股份有限公司,但天外有天公司每年几千万的营业收入里,有百分之八十几都是来源于云江县的财政库里——因为,绝大多数去该公司消费的,要么是县级各部门的头头脑脑或各镇乡的头头脑脑;要么便是各事业单位或社会团体的负责人;再次,则就是全县各大大小小国营企业的老总们,他们当中,有那位是自己私人掏钱去消费的呢?没有一个!

    因此,从实质意义上来讲,云江县设立天外有天公司,不仅没有为县财政税收赚到一分一厘,相反,县财政每年倒被它吃进了几千万。而在这被它吃进的几千万中,有很大一部分几经周折之后,最终都落入了云江县的‘一号’、‘二号’、‘三号’……或冯总极其手下的‘一号’、‘二号’、‘三号’……的腰包里,使得他们个个春风得意、满面生辉。而另一旁,县财政被逐年侵奢,直至如今赤字两、三个亿!当然,云江县的一般老百姓对此是不知情的,只有它的‘一号’、‘二号’、‘三号’……以及亲自为县财政理财的欧阳松局长等人才最清楚,最明白。

    因此,当北海之风刮到云江来时,年轻有理想的欧阳松局长再以坐不住了!

    钱呢?

    投资于那里的房地产所需要的几千万票子从哪里来?

    是的,关于钱的问题,是一个令人头痛的问题。当然,这里的这个“痛”字,只是相对于那些手中没有任何权力的贫民百姓或一般的小商人、小投资商而言的,而对于欧阳松局长来说,这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问题而已——他知道,他只需要对老丈人提个建议便可以了!

    是的,他很清楚目前云江差得有全县各银行、信用社、保险机构,乃至市上的一些银行共计好几个亿。但是,那又不是我欧阳松个人差的?银行的钱,不也是国家的钱么?云江县难道不也是国家的县?再说,县里面差国家的钱,迟早是要还的,晚一点还不可以么?反正,为了发展,国家不也得要拨款的么?形式不同,但实质是一会事!

    五千万不行,那先拿个两千万,怎么样?县财政不是还有两、三千万为修建县城外的防洪大堤而从群众手中集资来的票子么?现在,徐炳松早已不在云江县县长这把交椅上了,常委里面,还有谁会为此说七说八的?另外,保险局里,不是还有从全县各企业单位缴上来的上千万的保险金么?还有,县里面几个银行又不是没有票子,云江县政府还有那么多的房地产不是可以抵押么?……办法,是人想的,关键在于有没有决心!

    “初步估计,一年后,那里的房地产价值将至少翻一番。假如我们现在投资两千万,那么,明年这天我们就可以回收四千万;假如我们现在投资的是四千完,那么,明年我们这个时间回收的将是八千万……也就是说,一年内,我们完全可以为县财政净赚几千万!这样一来,用不了几年,我们所有的赤字,将通通抹掉……。”

    “你们先打个报告,然后跟县政府仔细研究研究,依我看,这个方案,有它的可行性!”史立成仰靠在客厅的沙发上,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支‘核武器’。

    “请办事处那边把情况再核实一下,一定要准确!”史立成最后补充说:“这事情一定要抓紧,吃屎也要吃头扒,最好——必须热炒热卖!”

    ……

    于是,欧阳松局长果断作出决定,并在一个晚上的四个小时内拟好了一份长得三万四千字的报告,并于第二天上午八点三十分,及时亲自送到了黄县长的手中。

    其实,欧阳松知道,他把这报告送到黄县长手中,实质上仅仅是一个形式而已。但是,欧阳松认为:有时候,形式也是十分必要的……

    “砰!砰!砰!”

    敲门声忽然打断了欧阳松的思路。

    “进来!”欧阳松不愉快地说道。

    “欧阳局长,你安排我草拟的关于我们局机关工作人员精简的方案,我已经草拟好了,现在,请你过目。”县财政局办公室杨主任满脸堆笑地必恭必敬地立在门口,双手捧着文件稿。

    “写好啦?这点小事就不用现在打扰我了,送到熊副局长那里去就行了。”

    欧阳松仍然背着手站立在窗前,他没有转身,只是调头瞧了瞧杨主任,连稿子也没盯一眼,铁青着脸吩咐到。

    “好的,好的,我马上就给熊局长——啊不,熊副局长那里送去,马上!”见欧阳松铁青着脸,杨主任赶紧退出门去。

    杨主任的出现,虽然又马上消失了,但是,欧阳松却不能再集中精力来思考北海的事,这点,很让他感到恼火。

    是的,关于局里精简机关人员的事很让他伤了一番脑筋:局机关里八个科室共计四十五名干部(除去欧阳松和三名副局长外)。如果比照县委、县政府转发的国务院的文件精神,本次,机关里一共将精简十九名人员下来。当然,其中有四人属于年龄或工龄符合退休条件的,实际将精简人员十五人。

    “只要有利于把人员减下去,办法么,由各单位灵活掌握!”这是县委、县政府关于这次的机构和人员的精简的总政策。于是,欧阳松便把这个文件精神加以灵活运用,最终找到了裁减人员工作的路子——全局实行局长负责制,然后,由局长选副局长和各科室的负责人;之后,又各科室负责人上报、挑选本科室的留守人员。这次精简的人数是确定了的,未被选上的,则实行自动下岗,下岗人员在领完半年的工资后,将自动从局机关里消失,然后,不知哪一天,又在某个事业单位的办公室里冒出来!

    这次,全局根据他的号召开始进行精简,他到很快就把副职和各科室的负责人挑选好了,但是,在接下来的各科室负责人选本科室的股员时,其它七个科室进展还算顺利,只有局办公室的工作还没有完全落实。因此,欧阳松对杨主任的工作能力有些凝虑。但是,在自己仔细分析过后,他便对杨主任有些谅解了。因为,局办公室的情况,的确比较复杂——局办公室里共有三名干部,如果按照这次的文件精神,这三人中,至少有一人将被精简。但是,到底精简谁呢?不要说杨主任确定不了,就连欧阳松局长也很有些犯难。

    主任杨心海是县委组织部代部长的郎舅,现年五十四岁,高小未毕业但却在两年前花钱买了个大专文凭,差一年够实际退休年纪;副主任是名女同志,名叫李剑容,现年三十二岁,乃县政府办公室主任朱万怀的侄女,高中文化,也在两年前花钱买了个电大的大专文凭;另外一名就是欧阳松任局长后,于去年亲自从人事部门要来的西南财经大学的本科毕业生小姜,男,现年二十五岁,陵州市禾木镇人氏。

    小姜不仅是全局里正宗的财经“专家”,还是局办公室里的一名秀才,有一手漂亮的好字,文章也写得相当好。虽然他象欧阳松自己未与史家建立关系以前那样,在云江毫无‘关系’可言,但是,欧阳松还是很喜欢小姜的。自从来到县财政局办公室工作以来,小姜积极肯干,工作踏踏实实,并严格遵守各项规章制度。他一个人不仅全部包揽了局办公室里的一切材料写作(杨心海和李剑容根本就不会写材料,只不过是借了代部长和朱万怀的关系而在此乘凉而已),偶尔,其它科室的同志找上门来,他也会乐意代劳。而且,从不多言多语,也不计较个人得失。因此,全局里,绝大多数人都很喜欢他。即便有部分疾贤妒能的人,当他们偶尔良心发现的时候,也会觉得他算是个‘好人’,只是不‘好意思’表露罢了!

    然而,这一切的荣誉,都只能发生在这次机构人员精简之前。随着裁员工作的全面正式拉开,全局的公仆们早已开始纷纷独自行动开来。谁都知道:生存,才是第一位的!

    欧阳松很清楚:平心而论,办公室里要精简的人,首当杨心海没属——既无真实文化水平,实际上也没有能力,在加上年纪仅差一年,即便转到事业单位去或企业去,交养老保险金也叫不了几年;其次,第二个应该精简的,应该是李剑容。不仅人懒,又没有真本事。但是,欧阳松知道,杨心海的后台是谁;同时,也很欣赏李剑容的美色——这是她唯一的优点。在家里不能享受到美色,如果能在单位上欣赏到,那也行呀!何况,她又是朱万怀的侄女。

    欧阳松知道:代部长的帐,他是要买的。虽然说自己是史立成的女婿,连代部长也要对自己仰视三分,可是,关于自己的上次的调动,他也是出了力的。那么,朱万怀的帐,他又买不买呢?

    就在局里召开机构人员精简会议的当天晚上,朱万怀就亲自来到了他家里,腋下夹了个厚厚的皮包……。

    小姜怎么办?

    虽然他觉得:如果把小姜给裁掉,有几分可惜,但是,那也是迫不得也的呀!

    同时,欧阳松又想到:如果局里所有人知道自己决定将小姜裁掉,虽然自己完全有这个权力,那样,别人不说闲话么?

    欧阳松还是觉得不让别人说闲话好些。

    于是,在一个星期三的下午,他通知所有中层干部都到自己办公室开会,发扬民主,尊崇绝大多数人的意见,由全体中层干部来决定局办公室被裁减人员……。

    不出欧阳松的预料,会议上,平日里就对李剑容那种目空一切、唯我独尊的脾气看不惯的六、七个中层,纷纷一致建议减去李剑容,留下小姜。欧阳松听罢大家的建议后,微笑着宣布散会,并说明天全局办公会上具体宣布被裁人员。

    第二天,在局机关大会上,欧阳松总结昨天中层们召开会议的结果,讲到:

    ……

    “在昨天的中层干部民主议定会上,大家一致这样认为,小姜应该参加分流!为啥子呢?大家说,一方面,局里只有小姜学历最高,有真才识学,又能写得一手好文章,我们相信,有许多单位都会要人;另一方面,小姜平时工作踏踏实实,任劳任怨,从不多言,但是,我们大家知道,办公室的工作,关键在于协调,要善于搞好上下级之间的关系,而小姜在这方面还很欠缺,还需要出去后多锻炼……。”

    听了欧阳松的讲话,昨天参加了会议的中层们,无不面面相嘘,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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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y似箭,日月如梭。

    恍惚间,阚海自下派来徐家凹已过三年多,而就在他昏昏噩噩地游离于天堂边缘的这些时光里,天堂里的世界发生了万千变化……

    陵州市市委的领导班子即将换届。曹副书记呢?从陵州市到云江,但凡信息稍微灵通一点的人士无人不晓:曹志峰将是市委下届市委书记最合适、最可能的人选。而且,近段时间,《陵州日报》几乎每天都有关于曹副书记的报导,市电视台每天都有曹副书记召开会议、检查工作的讲话和面孔,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