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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6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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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精神支援当不了饭吃,反正援军是没指望了。没了援军,就凭寿州城里那几块料,死守又能守得了几天?

    另外,赵瑟还得为薛玉京c心。薛玉京快要临盆了。虽然说用不着赵瑟去接生,但看着她每天挺着滚圆的肚子在自己眼前晃,赵瑟心里不可能没有压力。

    张襄心里也饱受折磨。他都后悔死了。早知道会是这种无耻的打法,他是绝对不会将自己即将临盆的妻子独自留在寿州的。显而易见,他被隔绝在寿州之外,而敌军压着寿州穷追猛打。寿州城里有他最重要的人,他却无能为力。

    不是他能力不够,而是无力回天。他手中虽然还有几乎完备的河西铁骑,说起来并不比越鹰澜差,然而,这并不足以动摇敌人在江北巨大的战略优势。叶十一离开之前,他的军队就已经夺下了舒州、和州、薪州等地,对他形成绝大牵制。张襄知道,他再怎么努力也是不可能解寿州之围了。甚至于他不动还好,一动就极有可能被收紧的包围网勒死。强劲无比的河西铁骑,似乎除了逃跑之外,已经毫无用处了。

    跑当然是跑得了的,可是张襄能跑吗?就算赵瑟可以不管,薛玉京和他们未出世的孩子还被围在寿州呢!

    考虑了几天之后,张襄决定逃跑。

    他也不得不跑了,因为寿州城马上就要被攻破了——当然,是带着老婆一起逃。他决定闯过寿州城外的包围,返回寿州将薛玉京和赵瑟接出来,然后再护着她们突围。虽然解寿州之围是不可能了,但如果只是以一小队精锐趁敌人不备快速杀回寿州,凭张襄的能力与河西铁骑的快马,应该还是没问题的。不过,这么做极为冒险,有点自入绝境的意思。如果张襄不回去,他就可以轻松逃生。如果他回去了,就有可能送命。毕竟后面的突围很不容易,还要带一个孕妇和一个累赘。不过,男人为了老婆孩子总是要拼命的。

    张襄仔细的策划这次行动。他首先和停泊在涡水巷道的王余取得联系。王余表示,发动进攻虽然不行,但可以前往下蔡附近接应。只要张襄他们一从寿州突围,跨过淮河北岸,登上战舰,就算是安全了。王余那边联络好之后,张襄开始准备行动。先是布置好自己走后大军如何撤退,然后挑选最快的马、最锋利的刀、最矫健的骑士,选择突破路线。

    乙酉年三月初八日拂晓,张襄率百余精骑,悄悄潜入越鹰澜大营附近,然后突然发动,向内闯营。

    这个时候,寿州城里,赵瑟正陪着薛玉京。寿州的战局已经那样了,赵瑟也不是打仗的料,并没有扭转乾坤的神奇力量,于是索性也不上城头去给大家添那个麻烦。眼见着到了最后的时刻,长夜漫漫,反正也睡不着,为了避免胡思乱想,索性整夜都陪着即将临盆的薛玉京。

    他们两人并肩躺在床上,屋子里静静的,隐约只有城外的砲声和喊杀声。赵瑟静静地说:“玉京姐姐,孩子叫什么名字你想好了么……”

    薛玉京手扶着肚子,朦朦胧胧地说道:“想好了,如果是女孩子就叫佑,男孩子就叫鄂,易经上说……”她突然停了口,侧耳倾听半响,然后道:“瑟儿,你听,什么声音?”

    赵瑟手支着床榻半坐起身,侧耳倾听,除了一贯攻城的声响,并无什么特别。,于是说道:“没什么声音啊?”

    薛玉京执拗地摇头,一推赵瑟道:“有的,派人去看看。”

    赵瑟只好传唤门口的侍从:“小白,你去城上看看,有什么变故即刻回报!”

    门外白下城答应一声就去了。赵瑟和薛玉京躺在那里,一时都没了话,安静下来。

    大约半盏茶地光景,门咚得一声被推开了,一个全身甲胄仿佛被血泡过似地将军闯了进来。那将军步伐极快,赵瑟还没反应过来是谁,他就几步跨到窗前。他伸手将薛玉抱起来,又将一床薄毯从头到脚将她裹住,往怀里一抱,转头就往外走。同时丢下一句话给赵瑟:“快起来穿好衣服,马上就要出城突围!”

    薛玉京叫了一声:“阿襄!”

    赵瑟终于反应过来,是张襄回来了。于是她赤脚跳下床,追上去揪住张襄的衣袖道:“不行,玉京姐姐马上就要临盆了!”

    “必须马上走,城要破了!”张襄将张瑟往旁边亲军处一推,道,“快,给她穿盔甲!”

    赵瑟被匆匆忙忙套上一声盔甲,然后被几个士兵架出去推上马,向外走去。城里火光冲天,一路上到处都是匆匆忙忙奔跑的士兵。

    到了西城门,张襄勒住马。赵瑟四面一看,发现周围乱糟糟的,江源等寿州城中几名重要的将领都杂在骑兵之中。张襄偏过头来问赵瑟:“自己能骑马吗?不行可以让骑兵带着你!”

    赵瑟点点头道:“我可以。”

    这时候,张襄怀中薛玉京挣扎了一下,道:“阿襄,你放我下来!你这样抱着我没办法交战,我更危险。我也骑马,我没问题!

    薛玉京怀着身孕,没办法横搭在马上的。张襄迟疑了一下,终于将心一横,点头答应。

    张襄鹰隼一般环视一周,然后将手用力一挥。霎时间,寿州城四门齐开,聚在城门的守军潮水一般地涌了出去,顶着枪林弹雨往外冲,顿时间乱作一团。趁着短暂的一点儿混乱功夫,张襄一马当先杀出城去。河西军最精锐的骑兵紧随其后,将赵瑟和薛玉京围在队伍中间,疾冲而出。

    越鹰澜立即调兵拦截,然而河西铁骑无愧天下第一劲旅之美誉,只一心突围简直无人能挡。等越鹰澜好不容易带了兵马追上来,他们几乎已经突出重围,要杀过淮河北岸了。

    越鹰澜一挥手,立即就是万箭齐飞,她本人也弯弓搭箭。这个时候,宇文翰正好赶过来,于是说了一句:“阿鹰,刀枪无眼,战场上就算是误伤了什么人,也是天意,主上也没有理由怪罪的……”

    越鹰澜心头一震,箭尖不由自主就瞄向了赵瑟。她是万中无一的神s手,她知道,只要这一箭s出去,也许她心底那个卑微的愿望就有希望了。她潜意识的很想s这一箭。然而,手指松开弓弦,箭刚要离弦的一瞬间,一句话突然在她脑中炸响——阿鹰,我是相信你的……

    离弦的箭带着风声呼啸而去。与此同时,河西骑兵也冲过了淮河北岸。

    鹰击

    “梆”、“梆”、“梆”,三更鼓响,夜已经深了,寿州帅府内外却还灯火辉煌。帅府前面的长街马蹄声一阵紧过一阵,都是飞骑而来的将领。他们到在帅府门前,飞快地一旋调过马头,门前卫士立即上前一步,正好抓住缰绳。马上将军手按鞍桥一跃落地,同时将手中的马鞭丢给随行马弁,脚下拾级而上,跨步进门。一套动作做来行云流水,霎时潇洒好看。一名将军刚进去,紧着着另一名将军就到,都是不作停留匆匆赶了进去。一时之间,帅府门前,人马络绎不绝,却有条不紊,不见一丝s乱。

    马蹄声想响过一气,渐渐消止。帅府深处,一众将官全身甲胄分两旁肃立大堂。堂中极是安静,虽数十将领却不闻一声杂音。火烛高悬,亮光打在他们明晃晃的盔甲上,如冬雪寒霜,刺得人心底发寒。堂上张襄立在帅案之后,银盔银甲,一如少年时装扮,眉眼间却满是凝重,再无少年时的神采飞扬。他缓慢地踱着步子,目光注视着帅案之上平摊开的巨幅地图,沉吟不语。

    “秦九爷到,俞大使到!”门口亲军大声禀告。

    张襄豁然抬首,道:“快快有请。”说着亲自迎下堂来。

    便见七八亲卫簇拥着两个人进得门来。左边一人身着锦服,四十多岁的年纪,目光锐利,器宇轩昂,正是被新川侯留下来作为代表,事实上掌握着淮南厢军的秦合清,赵瑟亲爱的九叔大人。右边的人倒是正正经经地穿着三品的官服,年纪却要大上许多,头发已然都白了多半,乃是厢军的指挥使江源。于是,张襄快走几步,迎上两人。

    江源抱拳行礼道:“见过大将军。”

    张襄冲他点了点头,道:“辛苦江大人了。”然后便握住秦合清的双手,歉然道:“夜半扰九爷清梦,实在是不该。奈何事态紧急,不容拖延,只好求九爷和江大人助襄一臂之力。”

    秦合清道:“张大将军言重。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淮南人所养乡勇,正该保卫淮南土地父老,不此时用命何时用命?我与江大人一听说襄阳之事,便联袂赶来。但凡大将军有所命,赴汤蹈火亦不敢辞。”

    江源也道:“唯大将军之命是从。”

    张襄连声道谢。

    秦合清问道:“想来大将军心中已有定计,不知将如何行事?”

    张襄伸手肃客,陪着秦合清当先往里走去,将军们紧随之后。边走,张襄边道:“说句不当现在说的话,此时出兵,我心里其实是并不乐意的。要胜过叶十一,必须是在我们能够完全掌控的战场上才行,而不是被他牵着鼻子走。现在出兵,不是战术,而是在赌运气。陆子周应该放弃元元才对。以襄阳城池之牢固,即便失去外城,再守几个月也绝不成问题。岂不知君子弃瑕,壮士断腕?”张襄摇了摇头,遗憾道:“终究也不是他能做得了主的事……现如今,我们也别无选择了,只能出战了……”。

    他感慨过一句,立即振作精神说道:“不管怎么说,襄阳全军出击,的确是为我军创造出了内外夹击的机会。总归有这个机会比没有的好。”

    “倘使我军不合击,襄阳倾巢而出,则必败无疑。襄阳一败,则两淮危矣。两淮一失,则江南不可守……”张襄目光倏地凌厉起来,环视众将道,“所以,此一战实是我背水一战。胜负在此一举,诸公必须克尽全力!”

    众人心中不由一凛,齐声应是。连秦合清都拱手施了一礼。

    说话间,行至帅位。众人围着地图站了一圈,众星捧月似的围着张襄。张襄的手在地图上划过,最后在某一处用力按下,抬头道:“我思虑再三,能突破襄阳包围,进而击溃关中军的,唯有从此处。”

    虎尾洲!顺着张襄手指的方向,是一爿浅滩,名为虎尾。

    “这一点,我能想到,叶十一应该也能想到。所以他应该会在此处设下埋伏……当然,叶十一是不会亲自来,他还得留在襄阳。从现在他在襄阳大营中的将领看,唔……这个人应该是宇文翰。毕竟是要与我对战,过于四平八稳的平庸将领是不行的,必须要有足够的犀利的进攻能力。本来,叶十一最好的选择应该是越鹰澜。有勇有谋,熟悉河西军的一切作战方式,进攻与防守都堪称完美。可惜,这么优秀的人才被他荒废在汉中了,”极淡的冷笑在张襄唇边一闪而过,他继续说道,“至于说宇文翰,这个人我还是了解的。虽然说也很棘手,但毕竟勇力有余而智谋不足。所以,此一战,我们要兵分两路。厢军自水路去,我则率骑兵自陆路去,合击虎尾洲。宇文翰必定首尾不能兼顾,向襄阳方向败退,我军尾随追击,只要突破叶十一中军,这仗便是胜了。”

    秦合清与江源对视一眼,而后点头道:“自当依大将军将令行事。”

    张襄点点头,面上不露声色,心中却想:真是对不起了,赵瑟。我未曾给你的九叔解说明白。宇文翰可不是真的有勇无谋啊,叶十一怎么可能用一个有勇无谋的人担此重任呢?只不过是他手段凶残才会留下的错觉啊。宇文翰真正的作战风格是狠辣残忍,赶尽杀绝。所以才有可能为了追杀水路上攻过来的厢军府兵,在另一面给我留下机会啊——水路总是要比陆路快一点的。打仗,总是要有人牺牲的……反正他们是不可能打赢叶十一的,不如用自己的血帮我胜利吧。这也是唯一的机会了。”

    于是,张襄一番排兵布阵,最后问江源道:“水路以何人为统帅,不知江大人心中可有人选?”

    江源看了一眼秦合清,有些为难道:“本来自该是我亲自领军,不过……”

    府兵厢军,成分比较单一,大体来说主要是土头土脑的农民,再有就是豪门家丁那种二杆子。对于这种军队,说实话,张襄打从心底里是不大看得起的,很有些职业白领俯视农民工的高姿态。然而,不论怎么样看不起,既然此刻他必须要借重这些农民的力量,便不得不为他们多c点心了。要知道,炮灰太差劲的话也是很令人头疼的。于是,张襄便勉为其难,替他们捉刀谋划起来:“江大人须得留守寿州,自然不宜亲自出征。我听说厢军之中有一人,名唤秦卓,似乎不错,不如以他为主将如何?”

    江源闻言一怔,立即求救似地望向秦合清。秦合清倒是开诚布公,想都不想直接答道:“秦卓是我家人,行事不便之处甚多。大将军,你看我去可使得么?”

    这样一说,张襄立即就明白了。想来厢军之中派系众多,除非秦合清亲自弹压,连名义上的主帅江源都是不好使的。于是心中不免有几分迟疑,他暗中以厢军做诱饵来为自己争取胜利之机已经是后患无穷了,再要搭上一个秦合清,以宇文翰的作战风格……张襄不禁在暗中摇头,绝对是要凶多吉少。万一这位高贵的秦九爷有什么三长两短,赵瑟那里可真是交代不过的。然而当此之时,张襄已然是被上梁山,管不了那么多了。不管之后洪水滔天,都先打了再说吧。这打得赢打不赢咱还两说着呢。要是打不赢,能不能交代过去这种事也用不着再去琢磨了。于是,张襄索性将心一横,道:“如此再好不过!”

    乙酉年二月初二日,张襄尽起寿州精锐,兵分两路,救援襄阳。水陆两军分兵进击,于初三日黄昏近虎尾洲。一场意料之中的大战如期而至,是为虎尾洲之战。

    应该说,张襄还是非常厉害的人物,河西张氏正统传承者的名号毕竟不是白吹的。虎尾洲之战,关于敌方的布置,他至少猜到了百分之九十九。他猜到了叶十一的战争的意图,看出了襄阳包围网的薄弱环节,也预料到了虎尾洲会有埋伏,断言关键性的战争会在这里爆发。所以,他准备了对应的策略,并以不逊色于当世任何名将的指挥艺术将既定策略加以贯彻。这使得一切都看起来完美无缺,在双方正式鏖战于虎尾洲并s出第一支箭之前。

    然而,没有人能全知全能的,包括叶十一也包括张襄。再这场战争中,尽管张襄预料了到了百分之九十九,但毕竟还有百分之一是他所没能料到了。就是这百分之一,使一切都变了味道,开战之前所有成为完美的理由都在开战之后变成了非常不完美的理由;就是这百分之一,决定了虎尾洲之战的胜负,同时也决定了襄阳之战的最终结局。因为这个百分之一,就是叶十一派在虎尾洲的主将,并不是张襄事先推测的宇文翰,而是本应该人还在汉中的越鹰澜。

    虎尾洲的主将是越鹰澜。这一事实几乎是在张襄率领骑兵进入战场的同时就立即被他确定了——当然,他不是通过敌军的旗帜来判断的。在他们这样一生都消磨在战争上的人,战场上的触感远比看对手什么旗帜靠谱得多。甚至对于那些熟悉了的对手,只通过空气里传来的味道,就可以嗅出敌人是谁。

    因此,当张襄进入战场,刚一交锋,就发现不对了。另一侧秦合清从水路而来的厢军府兵如他所估计更早到达战场,并与虎尾洲的伏军展开了交战,但自己这一侧敌方战线虽然单薄,一触之下却弹性十足,没有显示出任何有机可趁的漏d。

    “阿鹰,”张襄小声的嘀咕了一句,然后挥动马刀,大声命令道:“冲过去!和厢军会合!”

    战场上是没时间发感慨的,因为那除了浪费时间之外一点儿用处了都没有。出了任何状况,立即应变,这是名将的基本素质。应该说,张襄和他手下河西铁骑的表现就很不错了。毕竟谁也不能永远料事如神,出现计划外的变故是正常的,而且他应变也很及时也很正确,一秒钟都没耽误。既然敌军没有去追击厢军把后背暴露在他们的獠牙之下,那最好的办法的确是索性真的和厢军配合对其两面夹击,只要他们的诱饵友军能稍微□一点儿,坚持到张襄将敌军拦腰斩断,就胜利了。

    在那一瞬间,河西铁骑的全部潜力都像火山爆发一样喷发出来,仿佛幻化成一柄锋利的钢刀,优雅而绚烂地切割进少女丰腴的胴体。然后割到一半,他们没用的友军被击溃了,阵线垮崖一样的土崩瓦解。敌军放过抱头鼠窜的“诱饵”,迅速包围过来。

    事实证明,诱饵果然就是诱饵,指望他们干超出诱饵水准的活儿,注定是要失望外加绝望的。“不怕狼一样的敌人,就怕猪一样的盟友!”张襄摇头苦笑,果断地一挥手,变换阵势。

    几次冲锋之后,纠缠在一起的两军渐渐分离开。两位主将也终于隔着数十丈的距离远远地见上了一面。

    越鹰澜在马上向张襄施了一礼,道:“见过少帅。”

    “是你也不错,虎尾洲这地方也不错,”张襄环顾四下,然后向越鹰澜道:“阿鹰,愿意在这里做个了断吗?”

    越鹰澜道:“我更愿意少帅能将这个机会留在不久之后。”

    “好吧,”张襄向越鹰澜点了点头,调转马头。、

    ……

    河西军撤退了。越鹰澜没有追击,她坐在马上长时间地远望着那些骑兵在黄昏中那渐渐远去的孤独而高傲的背影。

    士兵们忙着打扫战场,看管俘虏的参将带着一队小兵推搡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俘虏带到越鹰澜马前,禀报道:“这个俘虏好像是寿州厢军的主将,吵嚷着一定要见将军。”

    越鹰澜在马上打量那俘虏,见他虽然披头散发看不清样貌,衣衫破碎,狼狈非常,却姿态倨傲,气派不同常人。便道:“你是何人,要见我有什么事?”

    那俘虏“哼”了一声,甚是傲慢,仿佛你也配问我名讳的意思。不屑道:“哪个要见你,我要见叶十一!”

    越鹰澜一怔,尚未来得及说话,一旁的看守亲军已经自发自动地上前一步,用力扇了他一记耳光,恶狠狠地骂道:“住口,竟敢直呼殿下名讳!”

    那俘虏似乎被这一巴掌震住了,呆呆地立在那里,半晌突然省悟过来发生了什么,于是浑身都颤抖起来,他用力挣扎绑绳,眼睛里几乎冒出火来,愤怒万分地骂道:“滚开!我要剁了你肮脏的爪子!”

    越鹰澜挥手制止了士兵继续动粗,看着那俘虏认真道:“你总要告诉我你是什么人,否则我不可能送你去见皇太后。哦,我是越鹰澜,此处的主将。”

    “皇太后?”俘虏一阵哂笑,然后冷冷说道:“我是秦合清。”

    越鹰澜茫然不已。秦合清,那是谁?

    为这个表情,秦合清差点没倒下。落到这群土鳖丘八手里,他真是倒了血霉了。于是不由两眼一闭,很是不耐地大声道:“就是苑国夫人赵瑟的叔叔,亲的!”

    凤落

    乙酉年二月初三日,越鹰澜于虎尾洲击退了寿州援军。

    至此,内外夹攻击败叶十一的可能,已经完全没有了。襄阳陷入了绝境。三天之后,这座号称坚不可摧的铁城就被攻破了——

    当时,罗小乙全军尽出做的最后反击,由于最终没能等来张襄的配合,虽然勉强将元元从叶十一的虎口中拖了出来,但无论如何都没有力量逆转战局了。更糟糕的是,叶十一也不可能放他们回去了。他们既不能进,也不能退,于是只好选择战斗到底。从汉水至襄阳城东小小的一块地方立即就成了修罗地狱,尸横遍野,流血漂橹。

    既然是叶十一亲自出马的战争,又是城外野战,打到了这个份上,自然没有任何道理不赢。襄阳最后的反击很快就被击溃了。叶十一的军队紧咬着元元的败兵攻进了襄阳城。

    襄阳有六座城门,最先被攻下来的是东门。当然,元元也是从这个门撤进来的,宇文翰的骑兵紧随其后,在激战中抢夺东门的控制权,然后叶十一也到了。元元遂不再恋战,调转马头一路向北门狂奔。其速度之快,堪称奔雷闪电,连叶十一在场都没能来得及拦住。这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出身流寇的主帅,至少在逃跑上面有着天然的不可逾越的强大优势,你不服是不行的。

    元元一边策马疾驰,一面急急交代道:“我们去北面接子周,然后从南面出城。你护着子周,我来断后!咱们江陵会合!”

    “成,就这么办!”旁边和元元并驾齐驱,一路跑出来是罗小乙。这也是一位大宗师级的逃跑牛人,堪称跑出来地名将——千万别看不起逃跑。要知道,逃跑,也是需要水平的。蓝田跑完了南阳跑,南阳跑完了襄阳跑,能够一连三次从叶十一的手上全须全尾的逃出去,那需要什么样一种高山仰止的能力才能做得到啊?

    这种能力,叶十一打从上战场开始就没能得到过培养锻炼,当然更没机会发扬光大。业务不熟,被元元和罗小乙带了百余骑冲了出去应该也是可以原谅的,这大家都能理解。但遗憾得是,叶十一本人不这么想。略微一怔,他立即就要提马追上去。

    这个动作当然也立即就被宇文翰和刚刚赶上来的卢宾联手给拦了下来。宇文翰拉住叶十一的马,卢宾拉住叶十一的胳膊,硬是没能让叶十一追出去。两人苦口婆心的劝叶十一还是算了吧。他们齐声说道:襄阳已破,仗已经打赢了,追击残兵败将这种小事儿真的不用麻烦主上您亲自来了,请放心地交给臣下我们吧。我们真的能行。

    这绝对是一个十分之合理化地建议,正确到可以铭刻到石头上。在攻破了襄阳城门,已然锁定战争胜局的现在,作为主君的确没有任何必要亲自参加到痛打落水狗的行列中来。因为这不但会拉低了他自己的档次,而且满场乱窜还会把自己变成一个醒目的活动靶子,平添无数风险,白让自己的臣下不省心。这万一要是都到了这一步了再整出点什么三长两短,石头流矢之类的幺蛾子,那可真是冤透了!现在,他最应该做的,就是找个安全的地方老老实实地蹲着,安心等待臣下的捷报。

    奈何叶十一从来就不是个能让臣下省心的好主上。将在外尚且君命有所不受呢,何况是君在外。既然把叶十一放上了战场,就好比野马摘掉了辔头,哪能再让你给戴回去?当然了,对于宇文翰和卢宾这两员心腹爱将,叶十一还是比较给面子的,被拽了马头揪了胳膊也没有一鞭子抽过去,总算皱着眉听两人了说话。但这个面子也就到他听明白两人的意思为止了。

    “少废话,闪开!难道这里还有人能杀了我不成?”叶十一两臂一晃便轻轻松松将两员猛将甩开,抖动缰绳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同时命令道,“巷战宇文翰指挥,先控制南城!”鬼头刀带着亲军连忙跟上。

    宇文翰和卢宾被大力甩开,在马上晃了几晃才各自稳住身形。两人对视一眼,均是无可奈何。卢宾分出一队精骑,亲自带着追上,从旁策应保护。宇文翰则留下来坐镇指挥。其他如何作战是早就分派好的,众将各有动作,叶十一是不是亲自在场倒是也无所谓。

    襄阳城规制宏大,从东门到北门很是有一段不近的距离。叶十一先是发动时被宇文翰和卢宾拦了一拦,后来一路上元元可以直接冲过去了,他却还要突破蜀军的层层拦截,耽误了不少功夫,所以河东铁骑和他本人素质虽然都是超一流的,但等冲到北城时,元元已经收拢了北城的守军,会合了陆子周,准备上马开溜了。

    陆子周是小成亲自带着人护送上城墙的,情况紧急,元元甚至没来及和他说一句话,只一个对视,就径直伸手抓住他的臂膀,用力向旁边罗小乙怀中一甩,道:“小乙,子周就拜托你了,快走!”说着将刀在身前一横,单手捉住马缰就要上马。

    这个时候。叶十一还被蜀军组成的人墙阻在夹道之外。元元将陆子周甩到身后,横刀相护的这一副景象就正好落在了他的眼里,如同天敌之间的致命诱惑,立即就拨动了叶十一骄傲心灵某一根神秘心弦。

    “这一次,绝不允许他再逃走,绝不!”他在心里咬牙切齿的怒吼着,飞身从马上跃起,大鹏一样掠过蜀军厚实的人墙,手中马刀划过一道刺眼的圆弧,向前劈去。

    元元倏地瞪圆了眼睛,挥刀相迎。一声脆响,叶十一的刀干净利索地斩断了元元的刀,而后毫无凝滞之意,继续以雷霆万钧的气势劈向元元的头颅。元元奋力向一旁闪避,希冀躲过致命一击。刀砍在了她的肩膀上。然而,叶十一的力量加上她躲避的力量,像一阵狂风,将她卷着向城下倒去。

    “元元!”陆子周不禁一声惊叫,本能地伸手去拉。

    很难想象,陆子周这种动手能力惨不忍睹的人竟然能在这样千钧一发的时刻抓住元元。或者是巧合,但他的确抓住了。然后他被元元下坠的势头带着一起翻下了城墙。一切只发生在刹那间,连叶十一这样地绝顶高手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两人变作两个黑点,一前一后急速坠入湍急的汉水。浪花一翻,就彻底不见了。

    天地霎时一片寂静,所有的人都怔住了,连叶十一脑中都出现了短暂的眩晕。

    最先反应过来的人反而是罗小乙。他第一反应不是冲上来找叶十一玩命,而是奋力往马上一跳,不管不顾,调头便往外跑。前面自己的人挡住他的马蹄,他想都不想,直接挥刀就砍。于是,蜀军的小兵们也灵性过来,土匪作风全面返祖,积极发扬“打得过一哄而上,打不过一哄而散”的光荣传统,以罗老大为榜样,各自撒丫子逃命,真是跑得比兔子还快。

    卢宾带兵冲杀一气,肃清残敌,指挥兵马完全控制了北城之后,重新回转城上向叶十一复命。他跳下马,顺着城墙夹道“噔”、“噔”几步跑上城来,却发现叶十一扔扶着城垛迎风站立,眺望脚下汉水波涛翻滚东流而去,神色间并没有什么欣喜,反而有几分疑似茫然的神情。于是,试探地唤了一声:“主上?”

    这个时候,很难分辨叶十一是什么样一种心情。彻底压倒陆子周,甚至干脆杀掉他是叶十一一直以来的愿望。他自以为,那是他生命中仅次于得到赵瑟,和赵瑟长相厮守的追求。然而,当那一瞬间,当陆子周就这样随随便便地、轻描淡写地坠下城去,一切似乎都不一样了。他感觉不到愿望达成任何喜悦,心里只有空d与茫然。

    是满足之后的寂寥吗?叶十一扪心自问。然而,这个答案立即就被他自己否决掉了。他一点儿都没有感觉到满足。这个结局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是的——不要嘲笑,也许这真的很丢人——叶十一的确在心里想象过将陆子周彻底压服之后的情景。在他的设想里只存在两个场景:

    一,以那种伟大到令人感动的仁慈,骄傲地说道:“你走吧!”

    二,他亲自挥刀,一刀就斩下陆子周的头颅,鲜血喷出来溅得满眼的红……

    多天真多可爱的憧憬啊!多唯美的景象,感情和色彩都丰满无比,充满了张力和层次感,给个最佳编剧最佳导演最佳摄影啥的一点儿都不过分。

    然而,很遗憾,现实是两者皆不是。

    叶十一垂首看城墙和江水,从这样高的城墙掉进这样急流的江水,大约真的是不能活了。

    “我并没有想杀死他,”叶十一有些落寞地自言自语,“这并不是我想要的……”

    叶十一这份复杂的心情自然不是卢宾所能尽数体察的,但他认为他理解了。他搞不清楚叶十一是不是自言自语,也分辨不出来叶十一所说那个他是指男人还是女人,所以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英雄相惜,寂寞高手,独孤求败,元元这样地对手少了一个总是要令人百感交集的嘛。他自己也挺感慨。一般玩赢了的人都好摆这一套谱。于是,他探出头去看了看江水,道:“已经派人沿江搜索了。主上放心,即便不死也是逃不掉的。不过,看情景是必死的,不大可能死里逃生。水这样急,真是死了恐怕连尸体都不一定找得到……”言下之意,不无感慨,想元元也算一代巾帼,到最后连一个坟头都没能混上。

    卢宾那里正感慨呢,叶十一那里却翻然变更了态度,断然下了一道严令:“不行,必须找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卢宾吓了一跳,肃然行礼道:“是!”满腔浪花淘尽英雄的感怀与慰藉主公的心思都随着一身冷汗流出来,顿时消散得不见影踪。他头脑清楚起来,心中不免有一些忐忑与战战兢兢。

    正好此时宇文翰派人前来禀告,说我军已然攻陷了蜀军的帅府,基本掌握了襄阳城的局面,请主上移驾。叶十一点头允准,于是卢宾松了一口气,与鬼头刀等人一并护送叶十一下城前往帅府……

    随着元元坠城,罗小乙带头逃跑,蜀军自南阳之战以来一直苦苦维持的士气立时便来了个总崩溃。数万兵马连死带逃,霎时间散了个干干净净。宇文翰等诸将各逞勇力,所向披靡,一口气追出数百里。罗小乙不负逃出来的名将之誉,狄桂华死了,元元也栽了,他却连毛都没少一根。在宇文翰等数路大军的穷追猛打之下,竟能顺利逃出生天,自江陵穿城而过,一路狂奔躲进瞿塘天险。宇文翰等人一直追过江陵,终于望瞿塘兴叹,于是就此打道回转襄阳,向叶十一复命。

    至此,荆襄天下用武之地,已尽入叶十一掌握。江南指日可下,守当其冲的就是寿州和彭城。叶十一先令中原的赫连胜、韩德功等军并击彭城,令宇文翰巩固江陵;令越鹰澜为先锋,自己亲自率领大军进攻寿州。

    在离开襄阳之前,还有几件事需要处理。首先是蜀军的俘虏。襄阳之战,尽管蜀军跑得比兔子还快,但俘虏大家伙凑一凑还是抓了万余人。这些人用不好用,养着又费粮食,放更是太便宜他们了。叶十一心情本来就差,于是下了一道十分之冷酷的命令:“杀掉!”

    此令一出,全体将军都傻了眼。杀俘不祥啊,是要遭报应的,搞他们这行的都知道。然而,命令是不能不遵守的,这种时候,也是没有人敢去触叶十一的霉头的。大家一边准备干屠杀,一边在心里哀号,早知道还不如当时麻烦点在战场上都给宰了呢!

    千钧一发之际,江中流总算大义凛然了一把。他先拍着胸脯把自己一通猛夸,达到人见人躲的境界之后,方才去见叶十一。和所有人想的不一样,他没拿“罪莫大于杀已降”之类的恐吓叶十一,而是反复强调:主上您还是要平定巴蜀的,杀点俘虏不打紧,万一激起蜀军死志,外凭剑阁、瞿塘天险,内凭天府之国无量财货,给您来个殊死反抗,那可就不上算的很了。叶十一被聒噪得十分之不耐烦,于是勉强忍住怒意道:“那你去处置好了!”

    第二桩事,是关于元元和陆子周的尸首问题。

    认输

    是的,尸首。

    虽然说叶十一那一刀并没有完全砍死元元,但在那种情况下坠城,基本已经可以认为是死亡了。也许有人说,襄阳城下是很深的水面,和土地比起来还是有生还的可能的。但说这个话是要负责任的,至少你不能不考虑当时四下的环境和汉水的情况。

    当时是什么情况呢?箭矢横飞,投石流星雨一样地往下砸。每时每刻,都有无数锋利的箭矢密密麻麻s入水面,都有巨大的石块砸下来。再说汉水,水深浪急,并且顺着襄阳往下不远处就是著名的险地白石滩。暗礁密布,到处都是尖石漩涡。别说是人,就算小点儿的船,不给你撞个粉碎,也要把你拉进河底。当然,如果是叶十一这样地高手,的确还有死里逃生的可能。可如果是一个手无缚j之力的文人和一个受了重伤的女人呢?答案是显然的。

    所以,虽然叶十一命令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但部下执行之时不免要将重点放在了“死要见尸”上,只不过收尸也不是一桩好干的活罢了。

    襄阳大战,双方战死的人合在一起有好几万。这几万的尸首冲进汉水,一路波涛起伏,转眼就都进了白石滩。白石滩的地势低,江水以雷霆万钧之势俯冲而下,俯冲的力量加上回旋之势拍打在巨石暗礁上,便有无数尸身粉身碎骨,被暗潮吞进暗无天日的滩底深埋……

    搜索的人马工作态度再认真毕竟不能当真把汉水淘一边,于是,当在白石滩找到代表蜀王的印信——印信从带钩上撕裂下来挂着半片残锦正好勾进石头缝隙,印章的一角被砸碎了——他们便将此作为元元身死的证据,拿着向叶十一复命去了。

    追击的军队没有找到活着的人,搜索的队伍带回来的东西也不是尸首。对于这个结果,叶十一明显是不满意的。这个时候,他刚刚因为杀俘的事情被江中流狠狠添了一把堵,积得满腔怒火。顿时新怒旧怒一并发作出来,先是拍案将手下一阵痛斥,然后便是一通调兵遣将,大有找不到就不离开襄阳之势。然而,真到要发动的时候,叶十一却又突然泄了气,意兴阑珊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挥手道:“算了,找不到也就算了……你们都下去吧。”

    众将实在被叶十一这一通来得快也去得快的脾气搞得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但不管怎么说,不用去翻地皮总是好的,于是便高高兴兴地退了出去,专心准备出兵事宜。

    第三桩事,还是和俘虏有关。越鹰澜派人将秦合清送来襄阳了。

    事情非同寻常,下面的人不敢擅自做主,于是一路向上禀告,最后连人带信交代到亲卫统领卫伯贞那里。卫伯贞心里也是实在拿不准,于是没有立即向叶十一禀告,而是找来诸将商议。然而,有了前面两件事的前车之鉴,众将都学了乖,谁也不肯出头。互相推诿之下,最后公推江中流江大人与卫伯贞一同前去。江大贪官最近很有人品爆发的迹象,被大家伙扔出来顶雷,竟没有开溜,反而兴高采烈地去了。闹得大家伙儿反而心里很不踏实,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错过什么好事了。

    于是,在江中流的掠阵之下,卫伯贞禀告了秦合清之事。结果叶十一的反应和大家想地都不一样。

    “秦合清?”叶十一想了想,然后不以为意道,“哦,想起来了。他又不是张襄,放回去也不打紧。不过毕竟现在正在交战中,就这么放回去好像也不合适……那就送去上都,交给赵箫好了。”卫伯贞领命,正要退下去办。叶十一却又突然改了主意,说道:“算了,还是暂且留在军中……软禁即可。”

    卫伯贞施礼道:“是。”

    江中流眼睛一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