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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3 部分

    快捷c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夏浔现如今在秣陵镇地位未定,属于没人敢惹也没人敢沾的人,请街坊邻居自然不用想。

    上了大梁,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上边以糯米汁搅拌黄泥稻草敷抹屋顶,室内自有能工巧匠搭建承尘,然后一片片鲜艳艳的红瓦自屋脊开始一片片鱼鳞状

    搭下来,亮亮堂堂的主屋就成形了,主屋四棵梁柱都已涂了亮漆,院子里挥洒着一股淡淡的油漆味儿。

    小荻和彭梓祺蹲在后院儿里,这里有一亩见方的面积,原本和普通农家一样,是杨家的后院儿菜地,再后来被当成了牛棚子,现在已经平整出来,在规划中

    有粮仓、磨房、内宅楼阁等建筑的设计,不过还有很大地方暂时空着。

    小荻把红裙子搂在怀里,兴致勃勃地道:“姐姐,在这儿建个小亭子怎么样?再养几丛竹子,建个好大的浴室,外边养些花。”

    彭梓祺笑道:“你呀,想把青州的家搬过来么?这座院子比不得青州那边,小了些,好象这边的房屋院落都不像那边,圈地百亩,随意建筑,地方小,设计

    就得精心了。”

    小荻道:“那你有什么好主意?”

    彭梓祺道:“我也没有,我在家时,叔叔伯伯、堂兄堂弟泱泱的,那么多男人,哪用得着我出头c心这些事,除了练武、读书,再被着做做女红,基本就

    没我甚么事了。”

    小荻乌溜溜的眼珠一转,忽又喜道:“那……在这儿挖个池子,旁边堆个假山怎么样?这边堆一座,那边堆一座,中间的池子挖大一些,上边搭一座曲桥。

    ”

    彭梓祺笑道:“好啊,听起来一定很漂亮。”

    王木匠耳朵上夹着炭笔,正从旁边经过,一听这话忍不住笑着接口:“夫人,小荻姑娘,那可使不得,建制规矩,朝廷自有法制。老爷如今的身份,府上花

    池若是建了双山,那就违制了,是要抄家杀头的。”

    彭梓祺吐吐舌头,小声道:“好麻烦,人家哪懂这些,差点闯了塌天大祸。”

    小荻也有些气闷,便道:“那算了,不要假山了,只建个池子怎么样?”

    彭梓祺想了想道:“还是不要了。咱家不算很大,如果建个水池的话,太占地方。再说……再说……,将来……咱们家总要有小孩子的嘛,跑来跑去的,万

    一掉到水里怎么办?太不安全了。”

    小荻便吃吃地笑起来:“彭姐姐,想得好周到喔。”

    忽然,她的眼睛瞪圆了,然后很兴奋地看着彭梓祺:“姐姐,你……你不会有了小孩儿了吧?”

    彭梓祺撅撅小嘴道:“哪儿有呀,我倒想……”

    小荻摸摸她的肚子,羡慕地舔舔嘴唇:“喔,反正早晚会有的,嘻嘻,养个小宝宝,一定很好玩吧?”

    彭梓祺看了她一眼,发现她那目光……恰如她抱着小狗狗时候的表情,登时戒备起来:“喂喂喂,小孩子可不是小狗狗,不许你抱去玩。”

    小荻道:“我才不会呢。”紧接着又马上预订:“不过,等你和少爷有了小宝宝,一定要让我抱,嗯,每天都给我抱。”

    两人正说着,下人引了一个直掇青巾的中年男人进来,彭梓祺见他来过几次,认得是个牙行的人,忙与小荻站了起来。

    “哎哟,夫人您在这儿呐。”

    那牙行的人未语先笑,点头哈腰:“夫人,贵府的肖管事委托小的给贵府寻摸块田地,小的这几天一直没闲着,到处的打听,可巧啊,恰好有一位官员放了

    外任,要举家搬走,本地的房舍田地都急着出手,小的赶紧登门时,其他牙行的人都去了好几拨儿了。

    小的好说歹说,那位官人听说贵府杨老爷是位生员,都是读书人,不禁大生好感,便答应把地卖给贵府了。小的侃了好久的价儿,那位官人答应将他府上的

    二十亩上好水田,全部转卖与贵府,一亩上等水田十贯钞,夫人您看,可还使得么?”

    “土地交易?”

    持家理财,这可是彭梓祺的弱项,她哪懂得这些东西,转眼求助似的去看小荻,小获也是两眼茫然,彭梓祺不禁迟疑起来:“十贯钞一亩水田,贵还是不贵

    ?这牙行的人说的话是否有不实不尽之处?”

    那牙行的人见她迟疑,便道:“夫人呐,人家这二十亩水田,可是许多人抢着要呐。不瞒您说,就是小的手上,都有三户人家要买呢,只不过他们每家儿都

    不能一口气儿吃下二十亩地,我要把地转给他们,得拆开了卖,麻烦。可您要是不赶紧拿主意,那我就把地先卖给他们。回头再给您寻摸合适的地块儿。”

    牙行的人说着,拱拱手就要告辞,彭梓祺有些着急了,忙道:“且慢!这水田……当真是上等水田?签订契约的时候,我们可是要去亲自看看的。十贯钞一

    亩,这价钱可还公允么?”

    那牙行的人笑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夫人您想也知道,人家本来是位官老爷,不是上等好田,人家会耕种么?至于十贯钞一亩地,小的给您透个底了

    ,这价不低,咱们江南地方,上等水亩十贯钞,算是高的了,最肥沃的上等水田,也不过卖个十二三贯的钞,可人家这地正是最上等的好地,临着水源又近,因

    为想一下脱手,这才给了您十贯的价儿,要不然也得高些。您要是零碎着买,也不是不能买到比这便宜的地,可是……您府上也希望地片相连吧?管理着方便不

    是,还能东村两亩,西村一亩半的零打碎敲?”

    彭梓祺听他说的诚恳,话中又透着理儿,便迟疑着颔首道:“老爷和管事都不在,这样的话,我先和你订下来……”

    “十贯钞,还是一买二十亩,这可不便宜!”

    夏浔和肖管事从外边走了进来,肖管事对夏浔耳语几句,夏浔便笑吟吟地走了过来,彭梓祺一喜,顿时轻松下来,唤道:“官人。”

    小荻则直接跑了过去,迫不及待地问道:“少爷,可见着了少夫人?”

    夏浔拍拍她的小手,对那牙侩道:“劳你往来奔波,着实辛苦了。杨某是诚心要买地,只要价钱公道,那是一定出手的,当然,你们从中辛苦,你们的好处

    ,我自然也不能短了。不过他这二十水亩,且不论是否真是上等的好田……”

    那牙侩拍着胸脯,赌咒发誓地道:“杨老爷,这可差不了。干我们这一行儿的,当然是刀切豆腐两面光,处处使巧弄嘴的主儿,可有些话儿可不敢瞎说。那

    地好不好,您去了一瞧,左右再一打听,根本就瞒不得人,小的再蠢,哪敢在这上面耍花样。”

    夏浔一笑:“你别急,这一点,我也相信你说的是实话,不过一亩地十贯钞,并不算太便宜,何况我一气儿吃下二十亩,他该更便宜些才对。你也看到了,

    我刚回乡,家里大兴土木,手头有些拮据,俗话说:‘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就受穷’,持家当节俭,一亩地要是能省下两贯钱,那就是四十贯,一位七品

    正堂县太爷一年的俸禄呢,你懂我的意思?”

    那牙侩方才见那主妇不擅理财,假意说对方急着出手,钓起她购买的,三言两语便把她绕了进去,本来正开心大赚了一笔,一听夏浔这么说,便知碰上

    了硬碴儿,不禁暗呼晦气:“若他晚回来些……”

    牙侩犹不死心,又道:“可……人家只肯以十贯一亩的价儿出手,小的已经尽了力了。这位官老爷放的是外官,马上就要上任,只怕……”

    夏浔笑道:“我也不急呀。你瞧瞧,我这家里全收拾妥当了,怎么也得到八月初吧,那时候还能种些甚么?我有一年的时候,你大可慢慢寻访,这家要是不

    合适,那就另找别家,你是经营牙行的,不会一年就做一档买卖吧?呵呵,我相信你总能找到一块合适的田地的。”

    牙侩苦着脸答应一声,灰溜溜地退了出去。他已经知道夏浔的底限了,上等好田二十亩,每亩八贯钞,如果不是特殊好的条件,最好不要在价钱上超出这个

    价格。

    彭梓祺拍拍胸口,欣然笑道:“官人,幸好你回来了,我从未打理过这些事情,人家怎么说,听着都是理儿,刚才听他说的急,生怕地被别人买走了,差点

    一口答应。现在想想,可不是要被他诳了。”

    夏浔安慰道:“人有所长,必有所短,哪有无所不能的人物?我虽知道土地价格,可这江南地方的水亩行情,其实也不是非常明白的,还是老肖方才提醒了

    我。”

    彭梓祺见他并不怪责自己乱拿主意,不禁甜甜一笑,又问:“官人,出行顺利么?可已……可已见到了她?”

    夏浔眉头微微一锁,正琢磨该如何对梓祺说明其中情形,背后一个y阳怪气儿的声音道:“杨旭,你私人的事再忙,族里的事也不能一点不关心呐!今儿早

    上我就满大街的嚷嚷,就算你没听到,你府上这么多人,就没一个听到的?可不能置若罔闻呐。”

    夏浔一回身,就见杨羽带着杨文武,正站在那里。夏浔有些厌恶地道:“你来干什么?”

    杨羽道:“干什么?促请你这位大忙人呗,族里有大事要商议,各房都出了人,早就集中在咱杨家祠堂了,现如今族长、族老、各房的长辈,都在恭候您杨

    秀才的大驾呐!”

    第136章 我是你大爷!

    宗族会议?

    夏浔本能地想到,这个会恐怕与自己有莫大关系,杨老头儿贼心不死,又想对付自己了。可是……,你上次利用国法尚且摆布不了我,这家规,又有甚么用

    处呢?

    彭梓祺和肖管事迎上来,担心地看着他,夏浔淡淡一笑道:“既然我也姓杨,理应去上一趟,没关系,你们在家候着吧。”

    夏浔拍拍衣襟,对杨羽和杨文武道:“二位,头前带路吧。”

    杨羽冷哼一声,领着杨文武头前行去。

    夏浔真的是不太在乎,宗族力量很强大吗?宗法,终究于服从于国法吧,我夏浔可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他们还有本事把我抓去浸猪笼不成?最大的惩罚

    ,想来也不过是驱出家族,我本来就不希罕赖在你们杨家,大不了一拍两散,还能怎么样?

    夏浔终究是个现代人,虽也知道古时候家族对家族个人的约束力很强大,毕竟不能对古代的宗法制度有着切身的体会和感觉。

    杨家祠堂,建在秣陵镇的中心位置,聚本家老族长杨嵘的家最近。祠堂是供奉祖先神主,进行祭祀活动的场所,被视为宗族的象征。不过在以前,天子七庙

    、诸侯五庙、大夫三庙、士一庙、庶人只能祭于寝。也就是说一般平民只能在自己的居室中祭祀祖先,士大夫以上才能立祠庙。

    可到了元代,这方面的约束渐渐松了,因此一个大家族只要有经济实力,就可以祠堂,庶人无庙的规矩从此被打破了。杨家祠堂就是元朝时候建的,祠堂不

    是很大,但是很古老,青色的屋瓦又被一层深碧色的青苔裹住,整个院落都是岁月盘剥留下的痕迹。

    祠堂的大门里头,杨氏族人都聚集在院落里,有穷有富,有老有少,交头接耳,正在说着什么。杨羽和杨文武好象两个开道的小鬼,他们一进院子,窃窃私

    语声立即停止了,所有人都向他们身后的夏浔看来。

    夏浔从容自若,坦然跨进院门儿。这里边站着的人虽然看似散乱,其实各有规矩,都是按照支系远近,辈份大小排列的,夏浔一个也不认识,也不晓得他们

    是什么辈份,进了祠堂院儿,他便把双手一背,悠然自若地四下观赏起来。

    “咳!”

    杨嵘咳嗽一声,由长子和长孙扶着,从祠堂里边威严地走出来,在阶上站定。他本来还想看看夏浔的反应,可是从门缝里偷眼一瞧,夏浔满不在乎,居然在

    祖祠里东张西望,这摸摸那碰碰,就差闯到祠堂里边来观摩一番了,按捺不住,只好立即现身。

    一见老族长出来,所有的人都转向了他,恭谨地肃立,后边自有人抬来一把椅子,请老族长坐下。夏浔倒不愿真的飞扬跋扈,给人一个不知礼教的印象,左

    右看看,便往两个干瘦老头儿中间挤了挤,挺身站定。

    杨嵘的儿子杨鼎盛见状,瞪了他一眼,喝道:“杨旭,怎么这般没有规矩!两位族老是你的叔爷辈儿,那里也是你能站的?”

    夏浔连忙又站出来,面带轻笑,从容一揖:“对不住了,杨旭少小离家,族亲长辈一个不识,嫡庶、房分、辈份一概不知,可实在分不清这一院子老少,哪

    个是长,哪个是幼,杨旭又该站在那里,还请指点一二。对了,不知道阁下又是何人,怎么站在咱们族长后面啊?”

    杨鼎盛气得脸都青了,沉声道:“我?我是杨氏本宗长房长子,是你大爷!去,那边站着!”

    夏浔不以为忤,人家是鼎字辈的,确实是他父亲的大堂兄,犯不着在这事儿上计较个长短,夏浔乖乖按他指定的位置站下,扭头往他下首一瞧,站着一个满

    脸横r的大汉,看起来足有四十岁上下,夏浔拱手笑笑,问道:“阁下,比我长幼啊?我不会又站错了位置吧?”

    那大汉在祖祠里规矩的很,一见他行礼,忙不迭还礼道:“使不得,使不得,论辈份,您是我的叔父。”

    “哦?”

    夏浔有些意外,看看大汉后边那一长溜儿的人,又问:“你后边这些,都比我小?”

    “是,都是您的侄儿辈,有的叫您叔,有人叫您大爷。”

    夏浔开心地笑道:“这么看起来,我的辈份儿还不算太低。”

    这一番话逗得一些族人忍俊不禁,只是老族长当面,不敢笑出声儿来。

    杨嵘眼见庄严的气氛被他c科打诨,弄得不成体统,实在忍无可忍,立即高声打断他的话,扬声说道:“肃静,肃静!今儿,把大家伙儿都叫来,是商量本

    族的几桩大事。”

    见大家都静下来,他向自己孙儿杨充点点头,道:“充儿,你来说。”

    “是!”

    杨充躬身一礼,这才踏前三步,降阶两阶,站定了身子,朗声说道:“今天请大家来,是有关系到我全族上下的两件大事要宣布。第一件,就是修祖祠。宗

    祠,敬宗尊祖之地也,大家都看到了,我们杨家的祖祠年久失修,已然破败,为人子孙的,眼见祖先香火之地如此,于心何忍?所以,族长与几位族老商议,决

    定重修祖祠。

    依着各房的贫富情况,族长与各位族老们商议,拟定了一份献款名单,各房宗亲听仔细了,回去早些准备,三日之后,将钱款送来,由我父亲会同三位族老

    共同签收,充作修祠之用。杨崂,应出义款五贯,杨峄,义款五贯……”

    夏浔静静地听着,待念到他时,听到义款两百贯,身子不由一动,强捺住了没有吱声,杨充念到这里顿了一顿,见他没有反应,这才继续念下去,等他全念

    完了,夏浔才提声喝道:“且慢,我有话说。”

    杨嵘瞥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道:“杨旭,你有什么话讲?”

    夏浔昂然道:“我不明白,何以杨氏宗亲各支各房,最高的只需出款……”

    杨鼎盛冷喝一声:“没有规矩,族长问话,不知躬身施礼,再行答话吗?你读的甚么圣贤书?”

    夏浔额头青筋一绷,随即却又缓和下来,咧嘴一笑,踏前一步,拱手揖礼道:“老族长,晚辈有些不解。何以各房各支,最高的出款不过二十贯,而晚辈却

    需出到两百贯,差了十倍之多?”

    “这个嘛!”

    杨嵘抚着山羊胡子,皮里阳秋地笑道:“自然是从各房的承受能力来计算的,杨家各房,都以农耕为业,家境虽也有殷实者,但是比起你来,终究差了许多

    。看你回来,大兴土木,那院舍规模,咱整个秣陵镇上,谁还及得上你?家族里的事,自然是能者多劳。”

    夏浔反唇相讥道:“晚辈听家父说,当初家父弃耕经商,曾遭族长批斥反对,如今族长大人也承认我这一房实力雄厚了么?”

    杨嵘老脸一红,拍椅喝道:“弃农经商,就是自甘堕落!你再如何富有,仍然是末作低贱之业,这一点,永远也不会改变。”

    夏浔正要反驳,转念一想,自己终归要弃杨家而去,自立堂号的,不管怎么说,这祖祠是杨家的祖祠,纵然杨家对不起杨鼎坤父子,想必他父子二人对修主

    祠一事也仍然是赞成的,这就当是自己找机会离开杨家之前为他们做的一件事吧,反正这好处是用在死人身上,这群没良心的猪狗是沾不到的。

    想到这里,夏浔咬了咬牙,又退回了排列之中。

    杨充得意地一笑,继续说道:“这第二件事,就是关于我杨氏族中的义田。我杨氏一族开枝散叶,子孙渐渐繁盛,有人富庶,自然也有人贫穷,而义田如今

    仍然只是聚族于此时的三亩地,百年下来,时过境迁,这三亩薄田,早已不足以供应四季祭祀、族人求学、贫者救济所用,所以族长与族老们商议,决定扩大义

    田,分建祭、义、学三块族田,共需义田三十亩。”

    堂下族人听了顿时一阵s动,要知道田地就是他们的命根子,拿出一亩去,那都要心疼死了,自古以来一个大家族中,族田的形成主要是由出仕做了大官的

    族人、家资巨富良田万顷的族人捐赠,或者犯了过失被罚没田产的族人田地组成,祠下子孙伙议公出也不是没有,但是一家拿出一分地来,那就了不得了,现在

    族长竟然要一下子建立三十亩的义田,谁承受得起呀?”

    杨充高举双手,朗声道:“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听我说下去。这族田,并不需要全族老少公摊。只由族中富有者捐献。我祖父虽然家境也是一般,但忝为

    一族之长,自当率先垂范,祖父决定,由我家捐献族田五亩。”

    族人轰然,都以敬慕的目光看着杨嵘,杨嵘捻须微笑,轻轻颔首,怡然自得。

    夏浔在一旁却是暗暗冷笑:族田的收入,主要是用来供奉祖祠的四季香烛、果子,赒济贫困族人,接济家境一般的族人中的学子,简单地说就是家族里的慈

    善基金,而这基金的掌管人就是一族之长,怎么运作完全是他说了算,他这五亩捐与不捐有甚么区别?

    “这另外二十五亩嘛……”

    杨充看向夏浔,微微一笑:“供祠祭、抚老幼、建族学,功德无量。你这一房离别家乡多年,未对家族有半点奉献,如今你回来了,家境又殷实富有,这义

    田,经族老们公议,说不得就要着落在你的身上了。”

    夏浔大怒,勃然斥道:“滑天下之大稽!”

    杨充脸色一变,喝道:“怎么,你反对?何者为宗?宗者尊也。何者为族?上凑高祖,下凑玄孙,一家有吉。自家聚之,合而为亲,生相亲爱,死相哀痛,

    有合聚之道,故谓之族。礼曰:宗人将有事;族人皆侍。所以通其有无,长相和睦。为自家亲人做点事,不应该吗?”

    夏浔放声大笑:“亲人?亲人在哪里?我只看到一群仇富嫉能的狼,恨不得把我撕碎了,嚼烂了,吞下肚去!”

    说罢夏浔拱一拱手,道:“忽然想起,杨某还要陪娘子去游栖霞山,忙啊,这些与我无关的j毛蒜皮小事,你们自己商量着办吧,我杨某人一走十多年,没

    人记念我的死活。如今回来了,也没见到一个族人友善亲切,这些事儿就不掺和了,告辞!”

    “你大胆!”

    杨嵘大怒起身,勃然道:“祖祠之内,你敢目无尊长,如此无礼!把他给我拿下!”

    杨嵘积威之下,一声喝令,那些族中青壮登时围拢过来。

    杨嵘此举并不过分,因为封建时代法律是默许宗族对族人认为违法的子孙族人实施初级裁判权和执行除死刑以外的一般惩罚权的。实际上就算是执行死刑,

    比如浸猪笼,如果已经发生了,他们一般也是承认事实的。而一般的有关族人的户婚、田土、斗殴等民事刑事案件,以及子孙族人的违犯国法、家规的行为,如

    果家族处置得当,官府更是视同官府已经做了相应的处理。

    因为儒家文化核心的时代,认为家就是国的一个缩影,用宗族来处理纠纷,更具备教化和震慑的效果,“临以祖宗,教其子孙,其势甚近,其情较切,以视

    法堂之威刑,官衙之劝戒,更有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之实效。”

    夏浔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是个警察,虽然知法,对总不如法官熟悉,纵然是一名法官,也未必对古代的法律了解的这般清楚。眼见那些族人围拢上来

    想要拿人,夏浔两眼一瞪,厉声喝道:“谁敢!”

    方才站在他身边的那个四旬大汉被他一喝,满脸横r一哆嗦,竟然下意识地闪了开去,露出后面几个更年轻些的杨氏族人,他们一脸的张皇失措,不知道是

    该执行族长的命令,还是避开这个敢对族长冷嘲热讽,在祖祠内声震屋瓦的大胆家伙。

    夏浔双手一背,二目圆睁,舌绽春雷地道:“滚开!目无尊长么?我是你大爷!”

    那几个小子吓得一呆,竟然忘了动作,夏浔昂昂然便自他们身边走了出去,自始至终,没有一人敢对他动手。

    杨嵘还没见过有人敢在祖祠中对他如此无礼,气得一p股又坐回椅中去,只是呼呼喘气。杨充的嘴角却逸出一丝y笑,此举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了。

    他是个聪明人,恩师只是稍加点拨,告诉他如何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他就举一反三,想到了许多很实用、很有效的乡间整治他人的法子:“杨旭,你娘被

    死了,你爹被得远走他乡,你的下场,将比他们还要惨,这只是一个开始,小爷若无手段整治得你身败名裂,家破人亡,就不配做杨氏一族的少族长!”

    第137章 对牛弹琴

    夏浔回到家里的时候,家里人见他面色y霾,都知道他心情不好,一时都小心翼翼起来。夏浔的确比较烦恼,因为他虽然对杨家这般人厌憎到了极点,真要他对付这些人,却有种狗咬刺猬,无处下口的感觉。在青州也好,在北平也罢,不管是他针对别人的y谋,还是别人针对他的y谋,他都可以从容反击,快意恩仇。

    可眼下对杨氏家族这块滚刀r,他却没有太好的办法。这些人的确面目可憎,可是所作所为又不需要他杀伐决断,采用多么暴厉的手段。这些人死抱着那块砸不烂、摔不破的宗法牌子,你是家族中一个小辈,想见招拆招占据上风谈何容易,这也就是夏浔,能撑到这一步已经十分了得了,换一个人将更加不堪。

    历史上曾有一位大才子做了官,就因为承受不了家族里的亲戚们如吸血蛭一般的敲榨,而在礼法道义上他又想不出任何办法拒绝,最后愤而弃了官身、弃了妻儿出家为僧,这才得以摆脱家族无休止的勒索和s扰的事情,由此可见其艰难。

    夏浔目前首要之务是在这里扎下根来,至于脱离杨家、自立堂号,还需要充份的准备,至少也需要一个恰当的时机。青州那边,齐王是绝不会多事到派人来打听他到底有没有成亲的,因此婚事拖黄了也不打紧,问题是他还有一个身份,就是锦衣卫。

    这可是官方记录在案的身份,可他现在回到应天这么久了,锦衣卫方面一直毫无动静,夏浔可不相信锦衣卫瘫痪到了如此地步,派去青州的几个人死的死,残的残,他又擅自离开了该地,上边居然不闻不问?也不知道锦衣卫的那些人在打什么主意,他表面上镇静自若,心中却一直提着小心。

    与谢家和离,却又暂不公开此事,也有这方面的考虑,他必须在锦衣卫派人诘问他的时候,有个充份的理由,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也老大不小的了,你总不能不让我娶媳妇吧?

    这个时候,主要精力都在防范着还未露面的强大对手上了,却有一伙大恶没有、小恶不错、讨人嫌到了极点的家伙隔三岔五给你找点不痛快,而且对方还学精了,恶心你之前总要找到一些宗法支持的理论依据,夏浔除了烦恼,能奈其何。

    众人都不敢扫夏浔的风尾,彭梓祺却是不怕的,她也只有在外人面前,才会扮出乖乖巧巧的样子来,一口一个官人相公地叫着,两人私下相处时,彭梓祺还是那个彭梓祺,并没有因为做了夏浔的女人便失去了自己的性格。

    “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呀?”

    只有两人独处时,彭梓祺凑到夏浔身边,碰碰他的肩膀,问道。

    夏浔把今天在杨家祖祠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彭梓祺皱起眉头道:“照理说,同宗同族的子弟,谁有了出息,多承担些家族责任,那是应该的。可是,且不提当初咱家与家族的那些恩怨,就说眼跟前儿,他们这明明是因为前番你杀了他们的牛羊,所以有意敲诈,如果真答应了他们,咱们就落了下风了,以后,他们必然变本加厉,百般敲榨,咱们退一步,就得步步退下去。”

    夏浔赞许道:“不错,所以我没理会那般鸟人,他们愿意折腾,就折腾去,大不了赶出我家族,将我从族谱中削去,我本来就羞于这些人为伍,真被逐出家族又算得了甚么大不了的事情?”

    彭梓祺微微蹙着秀气的眉毛,总觉得对方技不止于此,可要说还有什么y险歹毒的后招,他们彭家从来没干过对本宗本族的子弟敲诈压迫的事来,她还真想不到那杨嵘祖孙还能如何无耻。

    夏浔见彭梓祺苦苦思索,便搂住她的香肩,笑道:“好啦,不用想那么多啦,他们啊,就是癞蛤蟆上脚背,不咬人,恶心人。真叫他们做恶,还没那个本事呢。大风大浪咱们都过来了,还能真被这么一群宵小之徒给缠上?别多想了,这些天尽忙着重建家宅的事了,整天住在客宅里,也没个去处,乏味的很。明天早上,我带你去栖霞山转转,然后到金陵城里走走,散散心。”

    彭梓祺展颜一笑,嗯了一声,忽又想起一件要紧事来,便问道:“对了,你今日去寻谢家姑娘,可寻到了么?”

    夏浔苦笑道:“谢家姑娘么……,最近做什么事都不爽利。这事儿更是一言难尽,明天去栖霞路上,我再仔细说与你听吧。”

    江南美,二月梅花,三月绿柳,四月红桃……

    栖霞之美,在于深秋时节,枫林如火,漫山红遍,所以素有“春牛首,秋栖霞”之说,春天最适宜的游览胜地其实是牛首山,但夏浔并不太了解这些,在他心中,栖霞明显比牛首名气要大,首游之地,自然是栖霞山。

    本来,夏浔要套了马车去游栖霞的,因为他想把小荻也带上,可这两天小荻恰恰有些不太方便,虽然她说的含糊,夏浔一听也就懂了,如此一来只剩下他和彭梓祺,二人便换乘了马匹,走起来更加的轻快。

    两个人一路走,夏浔便把初次与谢雨霏结识以来种种,详详细细地与她遍,彭梓祺听了久久没有说话,夏浔侧首问道:“梓祺,你觉得怎样?”

    彭梓祺道:“我?我很佩服她,我觉得,她很了不起,是一个奇女子。”

    夏浔轻轻点了点头,彭梓祺偷偷瞟了他一眼,心跳有些快起来,吃吃地道:“可是……,可是……,你既然已经同意和离,为什么又与她约定不得张扬,还有……还有三年之约?你……你还是喜欢她的,是么?”

    夏浔又点点头:“嗯,不只是欣赏,我的确……是有些喜欢了她。”

    彭梓祺轻轻垂下了头,幽幽地道:“所以……,如果她知道你并不嫌弃她,还……还肯嫁给你的话,她还是……还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吧?”

    夏浔道:“现在是洪武三十年三月。”

    “嗯?”彭梓祺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夏浔心里计算着,他记不清朱元璋的确切死期,只隐约记得是在春秋之间的时节,从现在皇太孙已然接手大部分国事的情况来看,朱元璋驾崩不是今年就是明年,那么他在江南最多只需拖延一年时光,尽量不要掺和到朝廷势力中去,就能平安度过最凶险的一段时光,踏上人生坦途了。

    夏浔缓缓道:“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所以我现在不能离开江南,同时也需要这一纸婚约继续做我的护身符。明年,嗯!明年夏秋之交的时候,我和你一起回青州。”

    彭梓祺的心跳得更快了。私奔之女,只能为妾,若要成为妻子,总要三媒六证,正式上门提亲的。她原不敢有此奢望,只求能和心爱的男人在一起,其他的并未考虑太多,可是如今夏浔再度提起要和她回青州,却似乎有着一种截然不同的含意。若能成为他的妻子,她当然不会选择做妾,可是……,他又说不想放弃谢雨霏,他到底是甚么意思?

    其实夏浔的想法很简单,既然到了这个时代,他并不介意……更准确,他喜欢这种能有机会光明正大地拥有自己喜欢的女孩子的环境,这是男人l的能。痴情专一的人,古时候有,现代社会也有,但是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这种人都是少数,而他不是其中之一。

    他只是一个凡夫俗子,在原有社会环境的法律约束下,尚有数不尽的男人明着暗着去努力制造这样的机会,现有的社会环境下,他禁不起那种诱惑,突然离开了原来的世界,没有了原来的法律和道德环境的约束,他只坚持自己的本心,这本心主导着他的一切行为,在别人看来,其中有高尚,也有流俗,对他自己来说,只要对得起良心,足矣。

    当初救小荻回来时,他就已经动过这样的念头,如果小荻会喜欢了他,他会像对梓祺一样,爱她、照顾她,相伴一生一世。谢雨霏在他心中是个好女孩,不管是品性还是姿容,当她提出解除婚约的时候,夏浔看得出她眼中那深藏的痛苦和悲哀,抛开因为杨旭的婚约两人之间产生的缘份,抛开两人自济南到北平相识相遇相互欣赏的缘分,抛开他表面上暂时还得维持婚约的动机,他对这个女孩儿也有一种男人的渴望。

    梓祺能不顾名份地和他在一起,他很感激,可他原本能够做到的,仅仅是更多地爱惜她,维护她,不致让她受了那位大房正妻的欺侮,现在么,他的心境却有了变化,他不希望谢雨霏压在彭梓祺头上,也不希望彭梓祺压在谢雨霏头上,努力让她们成为对房,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这个打算,他很坏心地不想说出来,彭梓祺问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不禁满心幽怨。

    “忆昔在家为女时,人言举动有殊姿。婵娟两鬓秋蝉翼,宛转双蛾远山色。笑随戏伴后园中,此时与君未相识。妾弄青梅凭短墙,君骑白马傍垂杨。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知君断肠共君语,君指南山松柏树。感君松柏化为心,暗合双鬟逐君去……”

    夏浔咳嗽一声道:“好诗,这是甚么意思?”

    彭梓祺为之一窒,刚想恼他明知故问,忽地想到他其实并不是真正的杨旭,不明白这首诗的意思那是大有可能的,自己分明是对牛弹琴了,不由为之气苦,狠狠瞪他一眼,便策马奔去。

    夏浔虽不知这首诗的来历含意,从她神情举动却知道她在苦恼些什么,夏浔急忙打马一鞭,自后追去。双马贴身,眼看接近,夏浔一按马背,纵身一跃,跳到了她的马股上,伸手挽住了她的纤腰。

    彭梓祺负气地扭动了一下身子,夏浔却牢牢地箍住了她的细腰,贴着她的耳朵轻轻说出一番话来。彭梓祺惊喜地扭头,问道:“真的?”

    夏浔嘿嘿笑道:“不喔……,你要是还对自己男人这么凶,哼哼,难说我会不会改变主意,这辈子让你做定了受人欺负的小妾。”

    “不行不行,你敢这样做,看我不咬死你!”

    彭梓祺破啼为笑,身子利落个起跳,便整个儿转过来,变成了与夏浔面对面,她嘴里说着要咬死他,一双樱唇却贴到他颊上,很温柔很温柔地吻了一下。

    “引入竞争机制就是好啊,垄断是不对滴。”头一回看见彭梓祺如此温柔款款,主动示爱,夏浔不禁开怀大笑。

    但是彭梓祺却很快就发觉不妥了,春天到栖霞山来的游客虽然极少,路上却并非没有行人,虽说她是夏浔的女人,可两人同乘一马,面面相对,叫人看见也实在害羞,她想让夏浔回到自己马上去,夏浔赖着不走。她想转过身去,夏浔却又不准,羞得她只好把头都埋进夏浔怀里扮驼鸟。

    两个人很是惊世骇俗地进了栖霞山……

    “大家听着!”

    杨羽唾沫横飞地站在族人们面前,声嘶力竭地吼着。一旁杨文武领着七八个壮汉,手中铁锹,杀气腾腾。

    “我杨氏族规,一:重家法,守国法;二:和睦宗族,友善乡里;三:孝顺父母,尊从长辈;四:合乎礼教,以正名份;五:祭祀祖宗,香火永继;六:爱护族人,守望相助;七……”

    “十大族规,杨旭条条有犯!古人说,虽一家之小,无尊严则孝敬衰,无君长则法度废,有严君而后家道正。治家者,治乎众人也,苟不闲之以法度,则人情流放,必至于有悔,失长幼之序,乱男女之别,伤恩义,害伦理,无所不至。我杨氏一族,容得了这种人吗?”

    杨文武振臂高呼道:“老太爷已经汇集族老,自族谱中削去了杨鼎坤一房,同时上书应天府,请转礼部,控告杨旭种种不法,请求削其功名。杨鼎坤这一房,子孙不肖,不仁不义,如今又被逐出宗门,还配留在我杨家祖坟,享受后人祭祀吗?宗祠里已没有杨鼎坤这一房的字号了,他的坟也该中我杨家祖坟地里迁出去,不能让他留在这儿,叫祖宗蒙羞!”

    人群中有人怯怯地和他打商量:“文武兄弟,咱们这么干……不太好吧?就算要让他迁坟,叫他自家把坟迁走不就行了,如今还没告诉人家,就擅自把人家父母的棺材起出来,曝晒于阳光之下,这……这是不是……”吃杨文武一瞪,“伤天害理”四个字他便没有说出来。

    杨文武指着他的鼻子喝道:“你是不是杨家人?嗯?你也想和杨旭一样,目无尊长,不孝祖宗,被赶出宗门吗?”

    “嗳,文武,不要这么说话。”

    杨羽拦住他,笑吟吟地打圆场:“杨旭所作所为,天人共愤,我们今日所为,正是替天行道。虽不合情,却也合情,虽不合理,却也合理。这是我们全族人一致的决定,俗话说法不责众,我们就这么干了,杨旭能怎么样?官府能怎么样?愿维护我杨氏一族声誉的,跟我们走!”

    杨文武又跳出来扮黑脸,恶狠狠道:“老太爷是个宽宏仁厚的长者,自然是不愿做这种事的,可那杨旭欺人太甚呐!这事儿不是老太爷吩咐的,却是我们做晚辈的一番孝心,族中父老都在那儿看着呢,想当熊包不敢去的,就滚回家抱孩子去吧,我们走!”

    夏浔不怕杨氏家族的排挤打压,可那些普通的杨氏族人却没有这个魄力和胆量,其中有些人尤其是家中牛羊被夏浔杀得精光的族人,对夏浔恨之入骨,能掘他祖坟泄愤,他们是求之不得,另有些族中的青壮汉子被杨羽、杨文武等人煽动,也都气势汹汹,少部分安份守己的人虽然觉得这事儿有些缺德,可是别人都去了,自己如果不去,恐怕以后在家族里受到压迫,也只好随之而去。

    杨充父子站在暗处,将这一切看得清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