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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0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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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最叫任聚鹰发愁的是,他没处去搞铜铁,当他得知这些当地人只有寥寥无几的据说是用天上掉下来的大石头炼出的铁器,此外一无所有时,心就凉了半载,。

    他的船毁损严重,没有铜铁制造铆钉,就造不出一艘坚固的大船,那他如何回家?他的船员中虽然有人懂得炼铁打铁,可光是找铁矿就得好长时间,那得猴年马月才能炼出足够的钢铁来造船钉啊。

    那个老人听不懂任聚鹰说什么,但他比比划划的动作老人似乎看明白了,老人吸了口烟,微笑着点了点头。

    任聚鹰皱着眉,挥开了喷到面前的烟气。这里的人用椰子叶卷了一种干躁的树叶碎沫,点着后吸食它的烟雾,他第一次见到当地人吞云吐雾的时候非常好奇,还尝试过,不过却被呛得咳嗽,此后他便不再尝试了。

    任聚鹰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转过身看着那平静的仿佛一块大镜子似的巨大港湾,双手c腰,喃喃自语道:“真他娘的晦气呀,我到底飘到哪儿来了,老子不会再也回不去了吧……”

    “嗳!老鸟人,这儿,你们这儿,是什么地方?”

    任聚鹰划拉着面前的海湾,比比划划地问那一头羽毛的老人,老人大致看出,他是在询问这里的情况。

    老人是此地部落的酋长,他们的部落世代定居于此,家园旁边的这片海湾就是以他们部落的名字命名的。老人开心地笑着,用烟卷指指不远处的自己的部落,说道:“加勒比!”

    老人再指指自己的心口,道:“加勒比!”

    然后老人又向大海一指,无比骄傲地道:““加勒比!”(印地安语:勇敢正直的人)

    任聚鹰原还指望听听此地的名字,万一曾经听说过,就能大致确定自己的位置,结果这个名字他连做梦都不曾听过,不禁仰天长叹道:“加勒比、加勒比,麻辣隔壁吖……”

    老酋长欣慰地点了点头,深深地吸了口烟,悠然吐出一个烟圈,。

    烟圈越变越大,把任聚鹰套在其中……

    夏浔在西班牙只停留了三天,现在的西班牙正如费英伦所说,打得一塌糊涂,真的是太乱了。而他没有郑和那样庞大无匹的舰队,却带着很多财宝,每个船员都出手阔绰,甚至还引得一些人打起了他们的主意。

    所以三天后夏浔便匆匆起程,赶往法国马赛港。夏浔想在这里周游各国,等候郑和赶来。以他对郑和的了解,有了他一路留下的路标,郑和一定会赶上来。郑和正统帅着比他强大十倍的舰队,要安全经过好望角并不难。

    实际上,郑和紧赶慢赶的,现在已经到了好望角。因为夏浔是在这里遇到风浪,急急转过海角的,没有在这里留下任何标记,郑和的舰队已经在这里停下来。

    他们一面上岸收集饮水、食物和果品,一面派几艘船向前方探路,寻找夏浔留下的指示之后再继续整个舰队的航行。

    夏浔的船队抵达马赛之后,引起了一阵的轰动,夏浔的船队中没有郑和所乘坐的超巨型宝船,虽然船体普通比欧洲船大,但是并未引起太大的惊讶,叫人惊讶的是这支远来的船队居然个个都是一副东方面孔。

    自从当年成吉思汗的大军从陆路打到多瑙河畔,这还是欧洲人第一次一下子见到这么多来自东方的面孔。

    马赛的地方长官、以及贵族们在简单的会唔和商议之后,他们决定立即约见这支来自东方的船队的船长,他们急需搞清楚,这支突如其来的船队,到底是怎么从东方驶到这儿来的,。

    可惜,他们扑了个空,这支船队的指挥官已经上岸去了,向船上的人询问,得到的答复一概是:“无可奉告!”

    夏浔上一辈子不曾到过法国,这一辈子不但来了,而且是中世纪的法国,夏浔对这里充满了好奇。

    夏浔没有带苏颖和唐赛儿,虽然他相信这儿的治安应该比古里强上许多,但是还是先考察一番为妙,他可不想在这儿再来一次洗劫王宫,然后引着整个地中海的舰队追杀他,一直逃进大西洋。

    他的通译在这里几乎没了用武之地,好在因为阿拉伯商人的脚步遍及整个欧洲,此地有不少人懂得阿拉伯语,通译江旭懂得阿拉伯语,夏浔便叫他去雇个向导兼翻译来,只要对方既懂得法语又懂得阿拉伯语,再加他的通译,他也能进行沟通。

    通译去找人,夏浔站在码头上等着,一面欣赏此地迥异与东方的风情。

    不一会儿,江旭就兴冲冲地走回来,大声喊道:“大人,大人,我找到一个,居然会说咱们汉话!”

    夏浔扭头望去,只见江旭大步赶来,在他身边还跟着一个高大的白种男人,穿着一身当地贫穷百姓的布衫。

    他的头发是蓬乱的红褐色,五官粗犷,如果仔细看,倒也算是周正,只是他的五官有向中间集中的趋势。而五官的最中间,那只又高又大的鼻子更是异军突出,所以一眼望去,你只会注意到他那只大鼻子。

    一头蓬乱的红褐色头发,再加上一只大鼻子,远远一望,仿佛一只松狮。

    这只红头发的“松狮”满脸堆笑地迎向夏浔,用他那有些生硬的汉语大声介绍道:“你好,尊敬的来自遥远东方的先生,我叫雅克达克,请问先生尊姓大名!”

    第1030章 无心c柳

    “哦,你好,我姓夏!”

    那个红发男人立即俯身下去,抓起夏浔的手掌很绅士地吻了一下,殷勤地道:“这是我们这里见到尊贵客人的礼节!夏先生,欢迎你来到浪漫的国度……法兰克。”

    夏浔笑了笑,好奇地问道:“你的汉话说的相当不错,你怎么会说汉话?”

    达克耸耸肩道:“我曾经游历过很多地方,到过遥远的东方,在那生活了数年之久……”

    说到这里,他似乎有些伤感,便转移了话题,问道:“先生,有什么需要我为您效劳的么?”

    夏浔道:“听说你们正跟英国打仗,我瞧你们这儿还很安定,也很繁荣啊。”

    达克道:“是啊,因为我们这里距英国比较远,以往战争还从来没有打到这儿来。战争连绵不断,持续有一百多年了,我们已经习惯了。”

    这个达克就是夏浔曾在别失八里遇到过的那个暗恋让娜的法国男子,只是当时夏浔满脸胡须,刻意伪装,与此刻形象大不相同,再加上两人就只见过那么一面,时间上又过了这许多年,所以达克并没有认出他,他更没有认出达克。

    夏浔道:“那好吧,你带我到处走走,我想看看这座城市,如果你服务周到的话,明天我会带上女眷游览这座城市,到时候还会雇佣你!”说着摸出两枚在摩洛哥时兑换的金币递到达克的手中。

    达克惊呆了,当着夏浔的面把金币放到嘴里咬了一下,确认了夏浔的慷慨,立即受宠若惊地道:“先生,您真是太慷慨了!放心吧,我达克做向导,一定会叫您满意的,虽然我到这儿没有几年,可我对这个城市了如指掌……”

    健谈的达克一面领着夏浔往城里走,一面喋喋不休起来。

    中世纪的法国,虽然也有许多宏伟建筑,但是街道的整洁、城市的规划,还远远不及中国,只是那种浓重的异国情调比较吸引人。

    马赛的房屋即狭小又昏暗,商店都是向着大街敞开的,好象东方集市上的货摊,各类工匠:鞋匠、皮匠、裁缝匠、木匠,都在大街上做生意。妇女们在路旁说长道短,孩子们则把巷弄和犄角旮旯的地方都当了他们的乐园。

    除了一条主道,其他的道路还没有铺砌过,就是普通的土路,大道上车辙交错,车水马龙,农妇挎着水果篮子沿街叫卖,牧人赶着羊群与行人争路,而马车则顽强地行驶在这一片混乱当中,车上的铃铛一直响个不停。

    很多酒馆不需要招牌,门口巨大的酒桶就是最好的招牌,不时可以看见从里边走出一个醉醺醺的酒鬼,路边也有类似东方的勾栏瓦舍的地方,不过他们是露天表演:杂耍、长笛、六弦琴……

    这时的巴黎比马赛也强不到哪儿去,不过这时候巴黎的下水道已经开始模仿一千多前罗马人的风格建在地下了,而马赛还有许多排水管道是露天的,因此街上的味道并太好。

    等到下大雨的时候,没有铺砌的沿道泥泞一片,排水管道里的污水再漫上街道,那情况可真够瞧的。

    夏浔一路行去,看到了形形色色的人,大街上有衣着整洁的传教士、律师和学者,最多的则是商人和普通市民,乞丐在教堂外没精打采地坐着,并不吆喝,只是展露他们畸形的或残废的身体,以求得到怜悯。

    窃贼在人群中不动声色地转来转去,掌心里暗藏着锋利的刀片,达克显然认识这些人,而且很忠于雇主,这些人还没靠近他就会马上踏前一步,站到夏浔和这些人中间,那些家伙很识相,瞧见这副情形就会识趣地走开。

    达克一路引着夏浔,防着小偷,还不失时机地卖弄着他所知道的知识,向夏浔介绍这座城市,不得不说,他的确是个合格的导游。

    经过一个高而狭窄的门口时,站边门边的两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突然跑过来大声地向他们说着什么,同时做出里面请的动作。

    达克轰开他们,对夏浔道:“他们请您进去洗澡呢,蒸汽浴,能够帮助您放松身体和精神,还有女按摩师。哦!先生刚从船上下来呢,那么,要不要进去放松一下?”

    夏浔诧异地道:“这是澡堂子?公用的澡堂子?你们不是从不洗澡么?哦,我是说,我听说你们这儿的人从不洗澡。”

    “从不洗澡?”

    达克大惊小怪地叫起来:“天呐!那岂不是要活活臭死?哪有这样的事,我们这儿的人洗澡很勤快的,这城里有许多家浴室,非常之多。”

    说到这个,达克突然嘿嘿地笑了几声,猥琐地左右看看,压低嗓音道:“很久以前,我们这儿的人洗浴时都是在家里脱光衣服,然后赤条条地跑到浴室去洗澡,那时的人经常可以在街上看见一个父亲光溜溜的跑在前面,后面跟着他已经成年的女儿,同样是一丝不挂。

    不过这太不文明了,我爷爷的父亲小时候进城还偶尔能见到,随着贵族礼仪在民间推广开来,光着p股上街的事情现在早不见了,不过男女混浴的事却一直存在,现在一些神职人员正在强烈抨击这事,要求男女分浴呢。”

    夏浔倒是听说过欧洲曾经有过一段时间是男女混浴,不禁摸了摸鼻子,心道:“他乃乃的,莫非我当年在网上看到的法国人从不洗澡,为了遮掩体臭才发明了最好的香水的说法都是胡扯?”

    其实夏浔没有说错,达克也没有说错,只是时间不对。此时的法国,洗浴还是很平常的事情,遍地都是公共浴室,人们不但在浴室中洗浴,而且在浴室中会客、饮酒,包括理发和放血治病这种事情,都集中在浴室里进行。

    法国人不洗澡,是距此一百多年以后的事情,而禁浴的原因,却是因为距此一百多年前的一场战争。

    一百多年前,蒙古大军的铁蹄开始西征,他们在试图攻取一座城堡时,用上了他们的生化武器:一些病死的人的尸体,那个城堡里的一些人在城破时逃走了。他们逃回了欧洲,也把这种来自大草原的鼠疫病毒在欧洲蔓延开来。

    欧洲人的体质显然应付不了这种来自亚洲的病毒,短短三个月,黑死病就夺走了欧洲三分之一的人口,黑死病毒肆虐三年后才停止,但它并没有消失,此后几乎每隔十几年、二十几年,它就会重新爆发一次,只是杀伤力不如第一回。

    大约在夏浔踏上马塞港口一百多年以后,法国医生们对黑死病的研究有了一个重大突破,这些“蒙古大夫”认为:洗澡的时候,水的压力,尤其是热气的熏蒸,会让毛孔张开,病气由此进入人体。

    这个理论,使得官方开始下令禁止沐浴。法国人把这种理论继续发扬光大,他们认为沐浴不止会叫人染上鼠疫、梅毒等传染病,还会让人体的精气随毛孔流失,男人沐浴过的洗澡如果再叫女人沐浴会令她们怀孕……

    从此法国人开始了全民禁浴,就算是贵族每天也不过就是用水洗洗手而已。法王路易十三七岁前双腿以下从未洗过,法王路易十四重病,在出血八次后,御医不得已用水清洁了一下国王的身体,随即马上就停止了这种“副作用”太多的治疗。

    即便如此,他还是受到了其他医生的指南。

    夏浔很幸运,他提前一个世纪来到了法国,不用和一群臭烘烘的法国贱民或者一身刺鼻香水味儿的法国贵族打交道,这时候的法国人个人清洁方面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达克发现他提到男女混浴之后,这位富有的东方商人马上沉默不语了。

    达克可不知道夏浔正在苦苦思索法国人到底洗不洗澡的问题,还以为他是被男女混浴给打动了,看在两枚金币的份上,他马上嘿嘿笑道:“如果夏先生感兴趣,我可以带你去见识见识。”

    达克向夏浔眨眨眼,嘻笑道:“虽然一些神职人员在抨击男女混浴有伤风化,城里也陆续开了些分浴的浴室,不过大家还是喜欢混浴,在那里,只要情投意合,就可以钻到浴室的帷幔后面或者在一些放置按摩床的小房间里面……

    嘿嘿嘿,你懂得,很多贵族自己家里有浴室,也会偷偷去。”

    夏浔皱了皱眉,不可讳言,他对男女赤条条的出现在一个澡堂子里挺好奇的,可是叫他去尝试,他可没有这样的勇气,不过说实话,在船上一直没有好好沐浴过,他倒是想痛痛快快地洗个澡。

    一想到洗澡,就想到了衣服,他们也该做几套新衣服了,如果给苏颖和唐赛儿换一身欧式的贵妇装、小姐装,应该很有意思吧。

    想到这里,夏浔便笑道:“这样吧,你带我找家裁缝店,我要买几套衣服。然后,你带我去那种男女分浴的浴室,我要去那里洗个澡。”

    达克连忙答应,一路上还是不断劝他到那种“声色场所”去见识见识,并且引诱他说,他仪表堂堂,人品俊秀,会赢得许多美人的芳心,夏浔只是笑而不语。

    这大街上裁缝店有许多,还有许多现成的成衣,当夏浔走出成衣店的时候,已完全换了一个模样。

    他穿着一件洁白的衬衫,一些瘦弱的法国人会在衬衣的前襟里和肩部填充羊毛或其它碎织物鼓起来,而夏浔有健美厚硕的胸肌,完全不需要这么多,这件衬衣将他健硕的上身衬托的十分完美。

    外面则穿一件袖子宽松、腰身稍稍束紧的黑缎料筒形衣,领子坚起,正好遮盖到耳朵附近,而脚上则是一双尖头皮鞋,裁缝师还免费送了他一根手杖。

    夏浔用两根手指转动着手杖走出成衣店的时候,觉得自己很像一个魔术师。

    唯一不太相衬的大概只是他的发髻,这可难不倒夏浔,他把头发打成马尾,随意地垂在脑后,不但与这衣服的西洋风格没有丝毫不衬,而且显得更加帅气、更富活力。

    他给苏颖和唐赛儿也各买了一套衣服,以他的眼力,身寸和肥瘦纵有差异应该也不会太大。给苏颖选的衣服是高位腰身的宽松裙子,带一些曳襟,紧身衣袖,领口有花边,还有一顶带薄纱的尖顶高帽。

    这样的装束我们在有关中世纪的欧洲电影里,那些公主、贵妇们出场时常常可以见到,相信如此装扮之后,苏颖就会摇身一变,从一个女海盗化身为一个法国贵妇了,唐赛儿的衣服与此大体相式,只是款式和颜色上更加的活泼俏皮。

    “天呐,先生真是……真是……”

    达克搓着手,绞尽脑汁地思索着赞美他的话,夏浔开怀大笑道:“好啦,不要没完没了的夸下去了,走吧!咱们找个地方先沐浴一下,要干净的那种。”

    “是是是……”

    达克p颠p颠地带着夏浔来到一处浴室,好象侍奉贵族的引着他,两个门童拉开门,恭请这位贵客进去。夏浔刚刚进去不久,远处便急匆匆走来一人,这人穿着一身法国城市居民常穿的衣服,不过看其容貌,却是典型的东方人。

    这人大约有五旬上下,面白无须,神情凝重,走到门口时,他向一个门童用法语低低地问了句什么,声音细而y柔,有些中性。

    那门童答了一句,他便点点头,匆匆走了进去。

    大堂里,达克问道:“先生,您是要蒸气浴还是……”

    夏浔道:“桶浴吧,要干净、清净!”

    “好好好!”

    达克对浴室的人说着夏浔的要求,夏浔对通译江旭道:“你也洗个澡吧。”

    达克听了忙又告诉浴室的人:“要准备两个桶浴。”

    “我在大厅等您!”

    达克殷勤地接过夏浔的外套、皮鞋、手杖,夏浔和江旭便随着浴童走进一间浴室,达克在大堂的长椅上坐下来,刚刚要了杯冰啤酒,喝了半杯不到,那个面白无须的五旬老人就匆匆走进来,向浴堂管事急急问道:“里贝里先生还是在老地方么?”

    第1031章 踏破铁鞋

    这是一幢老房子,拱状的窗户,窗前还摆放着不知名的翠绿植物,开着一朵朵白色的小花,散发出一阵淡淡的幽香。

    房子里有许多从房顶垂挂下来的白色纱帐,在半空中由一个圆形的竹撑子撑成一个圆,于是纱帐就呈圆柱性垂到地板上。

    有些纱帐合拢着,布料很厚,完全看不见里边的人,只看见布帐外放着一只三足矮脚凳,应该是供客人出来时踩踏的,有的纱帐还挑开着,可以看见里边是一个齐腰高的箍铁边的圆形厚重浴桶,木桶边缘搭了两三层厚毛巾。

    夏浔在这个时代久了,生活条件又一直很好,已经习惯了单独沐浴,再叫他跟许多人挤坐在一个池子里,还真的是不太适应。

    在刚进门处就有一个浴桶,通译江旭选择了那个浴桶,夏浔则被一直带到尽头,侍童才示意他就是眼前这个浴桶。

    夏浔看了看,贴墙有一排挂钩,知道是挂衣服的,就脱去衣裤,一一挂到墙上,这期间几个大汉拎着水进来,已将木桶注满水,调拭好了水温,向他点点头,又退了下去。

    夏浔踏着脚镫进了木桶,木桶在一半的位置沿边安装有坐的位置,夏浔先转身解开纱帐,让它合拢,便坐进浴桶,把头靠在桶沿上,放松了身体,静静地感觉那热力沁进肌肤的感觉。

    一会儿,一个沐室的侍童轻轻走来,掀开纱帐口小声问了几句什么,夏浔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料来是问需要什么的意思,便摇了摇头,那侍童便离开了。

    果然,这侍童是来问他是否需要吃些东西,此地很多人喜欢在入浴的时候喝点红酒,或者吃一盘食物。

    夏浔入浴的时候喜欢一个人静静的,平时总要思考许多东西,也只有这时候,他才能完全地放松自己,让身心都彻底地休息一下。

    偶尔,哪里会传来几句轻轻的交谈,夏浔的耳力甚好,能够听得清楚,但法国话他一句不懂,只当是耳旁风,忽然,有几句窃窃私语一下子钻进了他的耳朵,那是汉话!

    在这个地方,听到汉语,难免叫他有些惊手:“莫非是自己船上有些船员也到这儿洗澡了?”

    因为这个缘故,夏浔刻意地听了几句,结果越听心中越是疑窦丛生。

    只听一个有些中性的声音低低地道:“听说码头上来了许多东方人,我特意去弄了一下。”

    问话的声音有些沙哑:“东方人?从哪儿来的?”

    “是乘船来的,足足有六百多人,从他们的衣着服饰来看应该……,小的不放心,特意靠近了去,听他们说话……”

    沙哑的声亲道:“怎样?”

    回答的中性声音有些颤抖起来,很古怪的感觉,也不知道是兴奋,还是恐惧:“他们……他们……我……我听到,他们说的是汉话,是……是江南一带的口音……”

    “什么?难道是燕王……”

    沙哑的声音突然提高了,似乎他也发现惊到了别人,声音嘎然而止,两午人突然沉默下来。

    夏浔阖起的双眼已经睁开,眸中精芒四s,他的心跳得飞快,一个呼之欲出的名字就在他的嘴边上,可他难以相信:“那个人……,可能吗?他会在这里?”

    “不可能!不可能!这不可能!他们从哪儿来,大明的船怎么可能驶到这儿来,这不可能!”

    沙哑的声音有些语无伦次了,那个中性的声音急急安慰:“先生,先生!不要担心,我想,他们未必是来找您的!”

    沙哑的声音颤抖着道:“如果不是,他们怎么可能出现在这儿么?我都已经躲到天边了,他们怎么可能出现在这儿!”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又提高了,带着一种神经质的颤抖,浴室里已经有人不满了,用重重的咳嗽声提出了抗议。

    两个人的声音又压低了,这回是极低声的窃窃私语,语速极快,夏浔也只能隐约听清一些词语。

    过了一会儿,正侧耳倾听的夏浔听到“哗啦”水响,他直起腰身,凑到纱帐的开口处,用手指拨开一点缝隙,轻轻向外看去。

    在他前面的一具浴桶,纱帐已经掀开,一个白面无须的老人搀着一个人从水桶里出来,那人踏在木凳上,老人俯身拿过一双木拖,给他套到脚上,扶着他下来,然后又去墙上取衣服。

    在夏浔的位置,无法看清他的脸,他是侧背着夏浔的,夏浔只能看到他的大半个背影和微侧的身形。身高似乎差不多,不过这人身材臃肿,大腹便便,他的头发是花白的,光瞧这背影,应该至少五十岁了,会是他么?

    再联想到他那沙哑的完全陌生的声音,夏浔不禁摇了摇头。

    可若不是他,还有谁能有这样的一番对话?

    那个白面无须、肌r松驰的老人,为什么要这般恭敬他?走不脚凳,只是一步之遥就是拖鞋,居然要人蹲下去一只只给他套好,这样大的排场,除了一个已经习惯这种侍候的帝王,还能有谁?

    夏浔眯着眼盯着,那人由那老人侍候着穿好衣服,便向外面急急走去,夏浔立即闪身出水,掠到窗边,这样籍着前边的纱帐,即便那两人回头,也看不到站在这里的他。夏浔急急抓起毛巾擦干身子,然后便飞快地穿衣服。

    当他来到马赛的时候本已完全忘记了朱棣交给他的任务,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竟y差阳错地在这里碰到这样一幕。那个人会是建文帝朱允炆么?如果是他,是抓他回去,交给朱棣秘密处死,还是就地处死,带了他的尸体回去?

    这些,夏浔都没来得及想,他现在只想追上去,确定这个人的身份。夏浔匆匆穿好衣服走到前面大堂,达克正坐在大堂候客的长椅上,一见他出来,不禁惊讶地站起,问道:“先生,您怎么洗得这么快?”

    夏浔没空理他,急急闪出门外,左右张望一眼,街头杂乱无比,小巷曲曲折折,已看不见那两个人的身影,这时达克取了他的帽子、外套和手杖追出来,夏浔急问道:“方才从里边出来两个东方人,你看到了?”

    达克茫然地道:“看到了,先生认识他们么?”

    夏浔道:“这里你熟,快带我找到他们!”

    达克立刻返身问那门童,夏浔一拍额头,自己真的是急糊涂了,方寸大乱呐,两个门童杵在那儿,两个东方人刚刚走掉,他们自然知道走向了哪个方向。达克向门童问了两句,便对夏浔道:“先生,往这边走!”

    两个人急急沿小巷冲下去,冲到小巷尽头,左右张望一眼,就看见右手边道路上那两个人正夹杂在许多行人中间朝前走,夏浔立即道:“跟上他们!”

    达克问道:“先生,不叫上您的那位随从了吗?”

    夏浔道:“不用管他,他拖不到我,自会回码头去。”

    远远的,只见那老人陪着那个头发花白的胖子一路走去,路上有些迎面走来的人看见了他们,会抬抬帽子,向他们打着招呼,看起来,他们应该就住在附近,与周围的许多人认识。

    达克一溜小跑地跟着夏浔,气喘吁吁地道:“方才我问门童,他说,刚刚走掉的那个人是里贝里先生和他的仆人,您不用担心,知道了他的名字,我们总能找到他的。”

    两个人跟在那两个人走过两条街,再拐进一条小巷时,便不见了他们的踪影,达克向小巷中玩耍的小孩子问了一下,便知道了里贝里先生的住处。那是一个不算很大的院落,不过很整洁,看房屋的居住条件,在此地应该算是中等家庭的水平。

    夏浔拍拍达克的肩膀,沉声道:“你在这儿等我!”说兔不待回答,便只身向前走去。

    院门虚掩着没有c上,可见那两人行色之匆忙,夏浔轻轻一推,便走进了院子,地上是经过修剪的草坪,草坪中参差三四棵七叶树,显得十分幽静。

    夏浔沿着草坪中间的道路缓缓向前走去,到了门口他站住了,静默了片刻,才轻轻拉住门环,慢慢地打开了门……

    房间里那个头安花白的肥胖中年人跟一个年约三旬的的栗色法国女子用法语急促地交谈着,那个老人则在!旁急急忙忙地收拾着东西。

    忽然,后门打开了,一大一小两个孩子从后t院里跑进来,大的是个女孩,小的是个男孩,女孩有七八岁,小男孩才四五岁的样子,长得都很可爱。

    “爹爹!”

    她们亲热地唤着肥胖的中年人,用的竟然是一口凤阳腔的汉语。

    “我的小心肝!”

    中年人蹲下,抱住一双儿女,说道:“爹爹带你们到乡下去玩几天好不好?”

    “为什么要去乡下呀,那里好脏,上回咱们去乡下,我还踩到一脚牛粪呢,我不要去。”

    “乖女儿,听话,先带弟弟去拿好你们的东西,我们一会儿出发,放心,我们很快就回来……”

    他拍着女儿的肩膀安抚她,他说话时侧了侧脸,夏浔登时看见了他的模样。虽然他头发已苍白,脸颊已肥胖,眼睛下面还有两个很明显的眼袋,可是从他的面部轮廊,依稀还能看出几分昔日的神彩……

    是他!真的是他!大明建文皇帝……朱允炆!

    壁角y影下,夏浔缓缓闪出来,轻声问道:“皇上这一次,不打算抛弃家人了么?”

    第1032章 不再逃

    那个身材有些肥胖的中年人如见鬼魅,地一声尖叫,陡然扭转了身子。

    夏浔看着他,真的是他,朱允炆!才十几年光景,他仿佛已经老了几十岁,肥胖的身子,肥胖的脸颊,下垂的眼袋、酒糟鼻子……

    才十几年功夫,他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

    那个白面无须的老人大叫一声闪到了朱允炆的前面,张开双臂护住他,就象老母激护住了它的雏儿,淡淡的眉毛拧起,竟也涌起一片肃然的杀气,向夏浔厉声大喝道:“是燕贼派来的人?好大的胆,敢弑君么!”

    夏浔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淡淡地笑道:“老人家,我很敬佩,虽然有许多人瞧不起们这种肢体不全的人。”

    他又看了眼朱允炆,道:“可他已经不是皇帝了,已自由,过自己的生活去吧!”

    老太监激动的满脸通红,大叫道:“一派胡言!这是大逆不道!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咱家一辈子都是皇上身边的奴婢!敢对皇上不利,咱家就跟拼了!”

    一只手轻轻搭在他的肩头,慢慢把他推到了一边,老太监惶然道:“皇上?”

    朱允炆缓缓挺起胸膛,这一刹那,他的身上依稀恢复了几分昔年九五至尊的威严。

    “柯洲,他的对,我……已经不是皇帝了!”

    “皇上,您……”

    朱允炆摆摆手,慢慢踏前一步,站到夏浔面前,眯着眼打量夏浔半晌,才慢慢地道:“我认得,我认得,是杨……杨……”

    夏浔轻轻欠了欠身,道:“杨旭!”

    “对!杨旭!杨旭!这么多年了,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夏浔道:“陛下的变化可是不。”

    朱允炆惨然一笑,道:“不用叫我陛下,的对,我已经不是皇帝了,从我抛弃妻儿,诈死偷生的那一天起,我就不再是天子!”

    夏浔道:“那么,我应该叫里贝里先生?”

    朱允炆不答,他看着夏浔,眼神却像是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过了许久,才轻轻问道:“他做了皇帝,是么?”

    夏浔答道:“是!他做了皇帝。”

    朱允炆又问:“我儿文圭,他……还活着吗?”

    夏浔道:“活着,他被幽禁在中都凤阳广安宫。”

    朱允炆的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哽咽着道:“大明……还好么?”

    夏浔的神色微微地动了动,答道:“很好,云贵地区设了流官,东海倭寇已不成气候,帖木儿帝国大军欲征讨我大明却无功而返,北面……趁我大明内乱分别立国的鞑靼和瓦剌在陛下亲征之下已溃不成军,朝廷还在极北之地设立了奴儿干都司。

    现在,皇帝正要迁都到北京,永镇塞北游牧,防其死灰复燃,南面,朝廷派兵入安南,平其叛乱,复纳安南故地于我版图。海上,则还派了庞大的舰队,宣抚诸夷,广泛贸易,我就是一个先行者。”

    朱允炆的目光陡地亮了一下,急问道:“不是他特意派来抓我的?”

    夏浔笑了笑,道:“远洋舰队另有指挥者,而我,我的使命正是寻找你的下落。只是一路找下来,我已经不相信在西洋,我本想踩出一条航路来,想不到我不再想去找的时候,偏偏碰到了,方才有浴室里……”

    夏浔简短地了几句,那老太监这才知道竟是自己一时大意,否则他的皇帝很可能永远都不会暴露,老太监立即跪倒在地,叩头痛哭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都是奴婢的错,皇上,杀了奴婢吧!”

    朱允炆沉声道:“起来!这是我的命,不是你的错!”

    夏浔看了眼那老太监,又看看朱允炆,问道:“据护送的不下数十人,那些人呢?”

    朱允炆没有回答,他俯身下去,先扶起了那老太监,这才转向夏浔,黯然道:“我一路逃到泉州,在那里上了一艘下南洋的商船,逃到三佛齐,在那里住了一段时间,因为那里常有来自大明的走私商船,我担心不安全,便继续往西走,这一次,我到了古里,并在那里定居下来。

    本以为这一次可以在那里终老此生了,结果几年以后,有从南洋来的商人,大明派了一支庞大无匹的舰队,巨大的仿佛一座在海上浮动着的城堡,这支舰队已经到了南巫里,据还要到葛兰、柯枝、古里一带。我没办法,担心会出事,只好继续往西逃……”

    朱允炆忧伤地道:“逃,逃,终于有一天,我逃到了波斯湾,这一路逃下来,我的随从有的病死了,有的被风浪卷入了大海,留在我身边的只剩下不到十个人。我不敢再沿着海路继续走下去了,天知道会不会一场风浪,我们就全都消失在大海里?

    我想,大明的舰队即便是来搜寻我下落的,他们也无法抛下那么多的战舰登上陆地往很远的地方去搜索我,所以我们就弃船登岸,一直往前走,一直走到这里,等我走到这里时,一路上因为伤病和匪盗,身边的人已寥寥无几。

    当我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我的身边只剩下四个人,其中一个后来还病死了。这里的人告诉我,再往前去,是无边无际的大海,从来也没有人能走到它的尽头,也从来没有人见过那海的尽头有船来过,我想,这就是天边了吧……”

    夏浔问道:“罗克敌……,他果然如此安排!”

    朱允炆吃惊地看着他,夏浔笑了笑,笑容中有些欣慰:“居然知道为他掩饰?呵呵,看来这些年真的改变了许多。不用替他担心了,城破之日,罗大人就服毒自尽了,他已经死了很多年,不用担心他会受到什么牵连。”

    朱允炆脸上攸地闪过一抹羞惭,为了他的国已死过多少人?那些殉节的文臣武将,还有那无数的战死沙场、名姓不传于世的无名卒们……

    而他这个皇帝却苟且偷生,抛弃了忠于他的臣子,也抛弃了他的结发妻子和他的亲生儿子。

    夏浔看了眼他花白的头发,问道:“身边还有三个人,其他两个人?”

    朱允炆挺胸道:“我就在这里,杀了我就是了!他们只是奉命护送我的人,要赶尽杀绝么?”

    那老太监一听又爬起来,紧张地护在他的前面。

    夏浔摇了摇头,道:“我只是好奇,为什么身边只剩下一个人,剩下两个莫非抛弃了?”

    朱允炆的脸登时胀红起来:“胡说!他们对我忠心耿耿,不容这般污辱!我一路西来,历尽坎坷,所携带的钱财或花费、或遗失,或被盗匪打劫,赶到这里时已所余不多,他们不想跟着我坐吃山空。

    除了柯洲老迈,留在身边照顾我,其他两人保护我一段时间,发现在这里没有什么危险之后,就自谋生路去了,可是每逢年节,他们都会来看我,对我一如既往的尊敬!他们是我大明的忠臣义士!”

    夏浔道:“我道歉!尽管立场不同,但是这样的人,很叫人钦佩!”他环顾四周,又道:“这儿的环境还不错,还娶了一位漂亮的法国新娘,生了一双儿女。只是,怎么苍老的如此之快?”

    朱允炆的脸颊抽搐了几下,痛苦地道:“因为我一直活在内疚里,因为我常常作噩梦。一直以来,我都被告知,我将是未来的天子,我是国之储君,天下所有的人都是我的臣民,我理所当然的站在最高的地方俯视着他们,心安理得地享受他们的奉献。

    包括我的皇后、我的太子,任何人为我去死,我都觉得是应该的,所有人都可以死,只有我不可以,因为……我是天子,上天赋予了我特殊的使命,我的生命不只属于我自己!可我一路逃到南洋,再一路往西逃下来时,我开始怀疑,我的想法是不是对的?

    如果我没有穿上那身龙袍、坐在金銮殿上,我和一个普通人到底有什么不同?凭什么我可以让那么多人为我去死?我常常梦见她们母子俩,如果我当时不是胆怯地逃走,而是勇敢地面对燕王,她们母子还会不会死?

    四叔是不敢公然弑君的,即便他用些法子除掉我,为了掩人耳目,为了以示清白,他也要善待我的妻儿,至少……不会让他们死去。可我……”

    朱允炆的眼中闪着泪光,唏嘘道:“是我点燃了大火,要以身殉国,最后被我推入火坑的,却是我的结发妻子和我的亲生儿子,而我……却无耻地逃了!

    如果不是我无耻地逃走,这些对我忠心耿耿的人,不会抛妻弃子舍弃一切护送我西来,他们就不用一个个葬送在异国他乡。我常常做噩梦,我会梦见他们,我只能喝酒,不断地喝酒,只有这样我才能睡得着觉。”

    老太监在一旁已听得热泪长流,夏浔却为之默然。朱允炆说完,再次推开那老太监,向前一步、两步、三步,步伐缓慢而坚定,直至站到夏浔面前:“柯洲已经老了,他只是个没用的太监,不要杀他!”

    朱允炆又回身看了眼他的妻子,从那神情看,夏浔知道,朱允炆的法国妻子应该是知道他的真正身份的,所以才会明白自己这个不速之客为何而来,所以才会露出担忧和恐惧。

    朱允炆向她笑了笑,又恋恋不舍地看看他那双儿女,转首面对夏浔,恳求道:“我的女人只是个没有见识的乡下女子,看到了,我的一双儿女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