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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大章

    去,把手一拍,其中一人低声道:“大僧侣,他走了。”

    隔一会儿,一个轻浮的声音小声响起,还有点怯生生的:“……真走了?”

    两人用力点头。

    被白雪掩埋的尸体忽然一颤,紧跟着“嚓”一声变作几块碎石,石头下是他挖的一个dong,大僧侣正蹲在dong里长吁短叹:“差一点就死掉……还好,狐狸是会打dong的……”

    真庆幸自己是个狐狸,不是白兔灰狼什么的,不然他这条小命今天就丢这里了。

    “郦朝央都被你咒住,你还怕那个将军?他还未成完美战鬼吧?”

    大僧侣心有余悸地摇头:“郦朝央是出其不意,杀手锏只能用一次。第二次再用,人家有了准备,就不灵了。”

    那将军看着像个木头似的,没想到贼j贼j,猜到是他对付的郦朝央,这次连面都没出,躲在林子里直接甩长鞭,他就算全身上下都能放咒法,看不到他也是没辙。

    “接下来怎么办?听族里长老的意思,还打算继续用这种暗杀的法子对付战鬼一族。你回去领命吗?”

    大僧侣嗤笑:“暗杀只能用一次,再用就是傻子。我才不去。”

    “那你怎么办?以后也不能出现在战鬼族面前,否则还会被追杀吧?你何必多事把人送到皇陵。”

    他想了想,抬头望向暗沉的天空,忽然一笑:“不送过来,怎么能单独和战鬼将军见上一面……我们去更南边的地方——族里长老迟早也会被迫迁族到那里。我先安家立户。”

    “……你打算自己先逃命?”

    “逃命什么的太难听,我是热爱和平厌恶斗争的好人。这次挑衅战鬼,必然没好结果,我等着长老们卝滚niao流回来和我哭诉委屈,顺便佩服一下我的先见之明。”

    反正他之前劝过很多次,长老们都当做卝一样忽视,卝着他来对付郦朝央。他听话过来对付了。按理说,一般人中了那个咒法是必死的,但,完美的战鬼会不会真的死掉,这种行为会不会激怒战鬼一族惹来更大的屠戮,他就懒得管了。

    “……你其实就是想自己先逃命吧?”

    “你们看我像那种人吗?”

    大僧侣从dong里跳起来,大义凛然地拍拍衣服,二话不说拔腿就走——

    逃命去。

    四年后的团聚(二)

    这世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和死,而是我就在你身边,你却不知我爱你——

    眉山君记不得自己是从那本书上念到这段十分有才的话了,当时只觉被击中心窝,眼泪哗一声打湿衣襟。

    上次凭着一腔少有的激情,他冲去皇陵,想要和心爱的姑娘私奔,y差y错之下,又一次错过,他彻底失去了勇气,连崭新的各类八卦也不想管,成ri只窝在眉山居里流眼泪喝酒,醉生梦死。

    刚巧那ri傅九云和甄洪生两人一道来探望他,守门的灵鬼把他俩领到莲花池旁,一脸嫌弃地指着池里被薄冰冻起来的某个邋遢男人,道:“他把自己缩在池子里冻了四五天,二位姑且一观吧。”

    甄洪生好笑地捂住嘴,傅九云折了一gen树枝,蹲在池边轻轻捅池中人的鼻孔,一面愕然:“好像是死硬了。”

    “喀”,薄冰裂开,披头散发的眉山君一把抓住树枝,有气无力:“别管我……我要小湄……小湄……”

    “小湄?”傅九云隐约觉着是在什么地方听过这名字,一时偏又想不起来。

    “就是辛邪庄的那个小姑娘。”甄洪生好心解释。

    “哦,是那个小美人。”傅九云恍然大悟,冲眉山君竖起大拇指,“你倒是有些眼光,她确然十分美貌。既然喜欢,怎么不去追?”

    这句问话又刺中眉山君的隐痛,他发出一声痛楚的哽咽,钻进池底,咕噜噜滚上来一串泡泡。

    甄洪生继续好心解释:“她已经嫁人了——嫁的是个战鬼。”

    傅九云了然一笑,一手探进袖子里,朝池里那颓废人影说道:“眉山,你起来,我送你个好东西。”

    眉山君探出一张脸,没有神采的双眼好似死鱼眼,定定望着他。

    一张柔软的纸被取出,展开,送到他眼前——

    死鱼眼霎时放设出惊人的光芒!

    “小湄!”

    他猛然扑将过来,结果被池底的淤泥一滑,摔了个狗□。

    那张纸上赫然画着一位活se生香的大美人,笑靥娇痴无邪,双眼明亮而又充满自信,身量修长,容姿端华,活脱脱是个十八九岁版本的辛湄!

    傅九云怜悯地看着他,声音出奇温柔:“眉山,作为朋友,我可以帮你,帮你——睹物思人。这张小像就送给你吧。”

    眉山君跳出莲花池,甄洪生长袖一挥,他满身的水和薄冰顷刻间消失,连滚带爬地抢过那张小像,恨不得撕开胸膛塞心脏里。

    “且让他睹物思人去,狐狸,我们喝酒。这次我带了一车名为‘醉生梦死’的好酒。”

    傅九云衣袂翩翩姿态潇洒,笑吟吟地带着甄洪生进屋喝酒。眉山君急得大吼:“等着!我也要!傅九云!死狐狸!你们不许独吞!”

    甄洪生只是笑:“你不念着小湄了?”

    眉山君把辛湄的小像小心翼翼折好,贴身放在心口附近:“有这个也算是安慰。”

    总比成ri对着空气发呆来得好。

    他三人平ri难得能聚在一处喝酒,傅九云带来满满一车的醉生梦死,一个上午便被喝得只剩几坛了。

    其时三人正说着话,门口忽有灵鬼惊惶失措地跑进来,大叫:“主子!那个战鬼将军又……”

    眉山君“咻”一声丢了酒杯,一头钻桌子下,死也不出来。

    灵鬼跑到跟前,鄙夷地看着他:“……那个战鬼将军派人送了一封信过来。”

    眉山君衣冠楚楚从桌下钻出来,端庄一笑:“我只是捡酒杯。”

    灵鬼丢下信,切了一声,抠着鼻孔跑走。

    眉山君面红耳赤地打开信,这次陆千乔查的不是人,而是几样十分罕见的药草,刚巧他都知道生在何处,立即便提笔写了回信,叫灵鬼送出去。

    甄洪生不知想起什么,笑道:“说到这个战鬼将军,上两个月见他一次,凶神恶煞,我以为不好。辛邪庄的那个姑娘我曾看过手相,他二人的缘分,也就到变身那段了,我那时还以为将军变身后会杀掉那姑娘,想不到……果然还是玉清仙人眼睛毒一些,这姑娘的克夫命把战鬼将军的命给克住了,他搞得如今一眼红一眼黑,和混血猫似的。”

    眉山君只听到他说缘分断在变身那句上,一时难耐激动,死死攥住他的衣襟:“你是说真的?!他俩以后没缘分了?”

    甄洪生转着眼珠子看他:“话也不是这么说……天命这东西也未必可信……”

    “你就说是不是真没缘分了!”大吼。

    甄洪生微微一笑:“是啊,当时看手相是如此……眉山,我看那个姑娘未必讨厌你,你什么也不告诉她,只管躲着自己哭,那又算什么?”

    “好兄弟!”眉山君感动得热泪盈眶,使劲拍了拍他的肩膀,“多谢你的鼓励!我这就去!”

    傅九云抬眼,望着他一溜烟跑到门口,骑上小仙鹤满面红光地飞走,他不由再回头看看甄洪生,眨眨眼。

    甄洪生笑吟吟地拿了最后两坛酒,一人一坛,道:“少一个人喝酒就够分了。”

    傅九云点点头,笑容可掬:“你这狐狸——不是好东西。”

    早上陆千乔托人送了一封信放在云雾阵外,说二月初三要回来,住两天再走。算算ri子,二月初三就在明天,辛湄忙不迭写了满满两张纸的单子,胶给斯兰,要他去外面采办。

    辛雄一觉睡起,便见自家女儿提一桶水,拎着块抹布,再夹一gen大扫把,东擦擦西抹抹,春风满面还外加哼着小曲。

    他眼睛登时一亮:“乖宝,是姑爷要回来了吗?”

    他来皇陵一住就是一个月,这里风景好,ri子悠闲,每ri还有女儿亲手给做美味佳肴,比辛邪庄快活不知多少倍,他都快不想回去了。唯一遗憾的就是姑爷不在家,不过想想,他身为将军应当有很多仗要打,男儿志在四方,成ri窝家里那是老头子。眼下他终于要回来,岳父很欣慰。

    “爹你随便找地方玩,我把屋子打扫打扫。”

    辛湄把老爹推出门,哗一声将一桶水泼地上,用大扫把使劲刷。

    辛雄摸着胡子走出去,没两步便见桃果果和他弟弟嬉笑打闹地奔过来,弟弟背上一双黄澄澄的鸡翅膀,一见着他立即收回去了。

    路过莲花池,映莲姑娘半截身子变成莲花,正扎进池水里伸懒腰,他刚靠近,她整个人就神态自然地靠在池边坐着,还跷起二郎腿,仿佛方才那半截莲花是个幻觉。

    继续路过赵官人的小山dong,他正木然站在dong口仰头看天——据说是等待灵感的神明光临,一截细细的老鼠尾巴从衣服里伸出来,像拐杖似的撑在地上,时不时还挠挠头发抠抠鼻孔什么的。

    一见辛雄走来,老鼠尾巴瞬间消失,赵官人拍拍衣服,给他行礼:“辛老板,你早。”

    辛雄含笑还礼,一路走着,走上高台,悠哉悠哉点了一袋烟,抽一口,快活似神仙。

    为了姑爷,他们装人装得蛮辛苦,他也不好意思拆穿。妖比人还有情,在这个年代,也算稀奇了。

    斯兰回来的时候,除了带回大包小包一堆东西,还拽进来一个人。一个仙人。

    辛湄听见动静,从厨房里探脑袋张望,便见眉山君难得没有痛哭流涕大呼小叫,反而是镇定自若甚至带着些老梅似的孤傲环视四周,脸上表情是志在必得的得意洋洋。

    “眉山大人,你来玩啊?”她好心招呼。

    他面上一喜,立即跑到近前,张口想说话,忽又扭头,后面一群拉长耳朵想偷听的小妖怪们立即如鸟兽散。

    “小湄,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眉山君第一次大胆地拉起她柔软的小手,如置身云端一般,脚不沾地把她拽到风景美丽的神道附近。

    神道的樱花已经露出点点浅红,再过一段时间就会开花,温暖的春天即将到来。

    眉山君望着辛湄白皙美丽的脸,结结巴巴开口:“小、小湄,我我我我是仙人,可以活很长很长时间……那个,也不在乎俗世间的嫁娶……所以你你你就算嫁人,我我我也不怕……”

    辛湄茫然看着他:“眉山大人……”

    他的声音那么小,还结结巴巴叽里咕噜,能听清才有鬼。

    “你你你和战鬼将军之间……已经没有缘分了……所以所以……”

    “什么什么缘分?”

    不能再犹豫和懦弱了,眉山!把你的心情、所有的一切,都大大方方说出来吧!是的,喜欢她没什么可耻的!不说出来,成ri粘粘糊糊才是可耻!

    说出来说出来!

    眉山君心情澎湃地凝视她,大声道:“小湄!我我我我喜欢你!”

    ……她怎么没反应?

    他努力收拾一下因为过于激动而涣散的视线,这才发觉她瞪圆了眼睛全神贯注望着他身后。下意识转身,对上一双没有表情的一黑一红的眼。

    噗通,咔嚓……好像是他的小心脏从万丈高空摔落的声音。

    辛湄突然跳起来,飞快扑过去,一头撞进那人怀里,使劲叫:“怎么今天就回来了?不是说明天吗?我的饭菜还没做好!我……”

    陆千乔将她抱起,轻轻拍着她的背,淡淡瞥一眼面如死灰的眉山君,道:“……回来的似乎正是时候。”

    那一眼、那一眼……他绝对不会再猜错!这次将军绝对是把他当做情敌来对待!绝对没错了!

    辛湄抱着陆千乔的脑袋,使劲亲了几下,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个八卦仙人,她随便招了招手:“眉山大人今天留下来吃饭吧。”

    陆千乔居高临下看他一眼,道:“……你不用客气。”

    ……他不想吃饭,再也不想了……他只想化作青灰,消散在这悲摧的天地间……

    ——世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我在你身边,你却不知我爱你。而是……我鼓足勇气说了我爱你,你和情敌却把我当空气!

    四年后的团聚(三)

    结果那天眉山君还是没留下吃饭,如同毫不起眼的出场一样,他不知在什么时候又毫不起眼地走了,挥一挥袖子,不带走一片云彩。

    没人有空关怀他,陆千乔提前一天回来,让皇陵里热闹得天翻地覆。辛湄抖擞j神,共做了豆腐将军、豆腐辛湄、豆腐辛雄、豆腐赵官人等等七八只豆腐雕塑,一时间筷子满天飞,个个眼明手快心狠手辣,夹了自己的脑袋送到将军碗里。

    辛雄高兴得太过,又喝多了,被桃果果和他弟弟连拽带拖地送回客房睡觉。但凡有些眼se的妖怪,也纷纷悄无声息地告退,给他小夫妻俩留下独处的地方来,唯独赵官人打着饱嗝挨到近前,从怀里取出改写了几百遍的怨偶天成下部,非要念给他俩听。

    “将军,姑娘,gen据你俩新近的遭遇,我又把后面重新润se修改了。小湄在洒泪离开千乔将军之后,遇见风姿绰约的天神僧侣,僧侣对她一见钟情从此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

    “咚”一声脆响,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赵官人一头扑倒在地,鼠事不省。

    辛湄把手里的凶器——一只木桶,随手丢在地上,对着默然的陆千乔微微一笑:“走,我们回房去。”

    房里早有细心的小妖怪们从浴池里打好热水,陆千乔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她拧好热乎乎的巾子,然后过来替他擦脸擦手。

    “陆千乔,你是不是又忙得没时间吃饭睡觉?”

    辛湄捧着他的脑袋,左看右看,他又黑瘦了一圈,眼睛下面隐隐带着黑se,显见是没休息好的症状。想来他原本是打算明天回来,又心心念念舍不得,索xg连夜赶路,可以提前一天与她团聚。

    他不在意地笑了笑:“……下次一定注意。”

    辛湄铺好床,拍了拍松软的被子:“你现在就应当注意,睡觉吧。晚饭的时候我叫你。”

    窗外天se还很亮,她合上月dong窗,再拉好窗帘,回头一看,这位千里迢迢赶回家的将军却不肯睡,合着中衣披着头发坐在床头盯着她看。

    “不睡吗?”她问。

    陆千乔暗咳一声,有些赧然地别过脸,低声道:“你……要不要一起?”

    呃,原来还是舍不得她。

    辛湄脱了外衣,一脚踢掉鞋子,跳上床钻进他怀里:“过来,一起睡。”

    她身上有一种令人怀念而沉迷的味道,不是那种意乱情迷的体香,也不是喧嚣的油烟气。说不上是怎样,可是一抱在怀里便觉得安心而舒坦,狂躁的战鬼之血渐渐平息,在外的所有致命尖刺都被收进鞘里。

    每一次都令他感到陌生、怀念、欣喜、温馨。

    “陆千乔,你们族里究竟有什么事?也要天天打仗吗?”

    虽然知道他回族里有要紧事,但具体是啥事,她完全不知道,陆千乔也从来不和她说这些腥风血雨的东西。不过一次见他比一次憔悴,她还是蛮心疼的。

    “嗯……天天打仗,比给琼国皇帝当将军忙多了。”

    做骠骑将军,要对付的只是普通人,回到族里,对付的是整个比他们族群繁荣得多的有狐一族,加上郦朝央至今未醒,他忙得不可开胶也是没办法的事。

    “那仗什么时候能打完?”

    再不赶紧打完,她怕陆千乔就要被折腾成人gan了。

    他想了想:“……应该快了。”

    当ri他在皇陵外狙杀大僧侣,临死前他丢下两个字:“解咒。”其后他在他破碎的尸体上找到了一颗蜡丸,里面裹着纸条,上面写着各类闻所未闻的药草以及动物的皮毛角筋内脏之类,最后还留了两句话:【你太不优雅了!后会无期!】

    他立即知道,那只狡猾的狐狸定是寻了个空隙遁逃了,纸条上所写的,兴许正是破解郦朝央所中咒法之关键。

    摸不透这位大僧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稍有点脑子的人,在诛杀完美战鬼之后,都晓得找个隐i的地方躲好,绝不会大摇大摆出来晃,甚至亲自将辛雄从有狐一族看守的辛邪庄里送至皇陵。这种多此一举,简直、简直就像是专门过来见他,顺便送上解咒方法一样。

    无论他出于什么目的,解咒方法是真的,郦朝央苏醒也不过是时间上的问题,有狐一族的事情也会很快了结。

    辛湄的脸凑过来,瞪圆眼睛问他:“很快是多快?半年?一年?”

    他笑了笑,摸摸她的脑袋:“我想……五年之内一定可以解决。”

    她的脸瞬间垮了:“五年啊……五年后我都是二十多岁的老太婆了。”

    ……在她心里,二十多岁已经可以称之为“老”了么?在战鬼一族,五十岁还可以继续嫁娶生子的也是大把。二十五岁,即将二十六岁的战鬼将军感到很郁闷,这感觉就像是个年轻漂亮的妻子指着他的鼻子大吼“你这糟老头!”一样不爽。

    陆千乔觉着有必要证明一下自己还处于年轻力壮的巅峰,他伸出年轻有力的爪子,对着怀里乱扭的柔软身体,摸之揉之,抱之抚之,热血沸腾之余,还不忘低下那颗年轻俊俏的头颅,要给她一个充满年轻勃发热情的亲吻。

    嘴唇没有捕捉到熟悉的柔软,反倒是贴在一块粗糙而冰冷的东西上,他愕然缩头,定睛一看,才发现辛湄怪笑着把久违的同心镜捧在两人之间,难不成……她一直把镜子藏在床上?

    “来来,先解决我的疑惑。”

    辛湄把同心镜举高,上回在长庚关没照出影子来,她一直耿耿于怀,这次好容易等到他回家,她一定要照个够。

    同心镜粗糙的镜面还是久久没有反应,辛湄不耐烦地拍它一巴掌:“坏了吧?”

    ……你可不可以不要那么xg急?同心镜泪流满面,片刻后,镜面突然漾起一圈水波状的涟漪,细碎的光点如飞舞的萤火虫,在镜面中摇曳。

    辛湄大喜:“啊!出来了!”

    可那些光点只是飞舞不休,再不像曾经那样很快出现两人深情相拥的模样来。辛湄屏息等了很久,镜面忽然一黑,紧跟着里面只映出她一个人,双目紧紧闭着,神态安详,像是正在酣睡。

    镜中辛湄的双手被一团黑云笼着……或者说,她整个身体都被浓黑的云雾笼罩和拥抱住。人形的黑云,还有两只血红的眼在闪烁。这画面实在可怕得令人毛骨悚然。

    辛湄惊疑不定地看看镜子,再抬头看看陆千乔,他的神情很平静,声音很低:“别怕……我已经不算普通人,同心镜映不出,很正常。”

    不算普通人?

    她摸向他的面颊,触手温软,吐息细微,一绺头发还落在额前,她轻轻捻开——他哪里有特殊的地方?gen本只是个普通的、有点面瘫、外加寡言少语的男人。

    “过来,”她直接把同心镜扔到床下,双臂张开,抱紧他的脑袋,“我们睡觉,晚上给你做鸭血汤。”

    他闭上眼,沉溺在她好闻的味道里,不想自拔。

    同心镜在地上一闪,镜中辛湄笑了笑,人形黑云的血se双目缓缓合上,画面转瞬即逝。

    他和她两个人,早已不需要同心镜来证明什么,曾经纠结在这个问题上的她,真无聊。

    “……明天把这破镜子卖掉吧……估计还能赚个几两银子。”

    辛湄睡意朦胧地呢喃。

    同心镜在冷冰冰的地板上眼泪逆流成河。

    五月,丁香花开,一向忙碌的陆千乔难得没在族里四处奔波,为各支派遣出去的战鬼们筹划如何将狡兔三窟的有狐一族找出来。

    他人在几十里之外的城镇上,正面对珠宝斋老板端出的一盒手镯挑来挑去。

    那个纯金的虾须镯很玲珑,会不会适合她雪白的手腕?不不,黄金太俗气,还是换一个。

    这只羊脂白玉的很j致,可玉质不纯,白璧微瑕的遗憾怎能送给她?

    镶嵌了明珠的挺漂亮,但她那么好动,万一把明珠给磕掉了,肯定又要难过几天。

    ……

    将军很为难,老板很郁闷。

    五月初三是辛湄的十七岁生辰,他人时常在外,没办法多陪她,便听从郦闫的建议,决心买个东西送她。虽然郦闫说,他做个人偶可能辛湄会更喜欢,但一来他实在没时间,二来送人偶什么的,好像太廉价了……

    陆千乔挑了足有半个时辰,最后摇摇头:“……手镯算了,拿簪子过来看看。”

    老板流着眼泪收了盒子,这位客人太难缠,几个时辰前就在店里磨蹭了,一会儿看项链一会儿看耳坠,却没一个满意的。要不是看他长了一只血红的眼,一付很不好惹的样子,他早就叫伙计把人赶出去了。

    两盒j挑细选过的最新式样的簪子被捧出来,点翠穿花掐丝之类应有尽有。

    陆千乔粗粗一看,忽觉眼前一亮,轻轻捻起一支紫晶的发簪。簪身打造的式样与制作的j致姑且不说,那紫晶通体莹润透明,不见半点杂质裂痕,方是最上品的。

    对了,上个月回去,辛湄好像刚做了一件新衣,正是这种浅浅的紫se,再配上这gen发簪,她一定很喜欢……

    陆千乔正要掏钱,忽听门外烈云骅长嘶一声,紧跟着郦闵飞奔而入,满面惊惶之se在见到他之后终于消失了。

    “少爷!”他大步走来,正要说话,忽然又瞥了一眼在旁边翘首等钱的老板,老板被他两只血红的眼吓得连滚带爬,尖叫着冲进后屋,死也不敢出来。

    “什么事?”

    陆千乔取了两张银票丢在桌上,将那gen紫晶簪小心包好,放进怀中。

    郦闵定了定神,方道:“是夫人!夫人她、她好像快醒了!”

    四年后的团聚(完)

    确切来说,郦朝央是“快醒”,但还没有真正醒来。

    按照大僧侣提供的解药配方,上面有无数药草陆千乔简直闻所未闻,还是问了眉山君才将之凑齐。把药草放在巨鼎中每ri熬制,再用药汁浸泡中咒之人——泡多久没人知道,皮糙r厚如战鬼郦朝央,这几个月都被泡得皮肤起皱发黄,药汁的那种黄。

    陆千乔赶到的时候,她正蜷缩在满缸药汁里皱眉呻吟,双眼紧紧闭着,面上神情千变万化。

    郦氏一族的战鬼们挤在屋里,眼睛也不敢眨,只管盯着她。

    这样子的郦朝央,也是很难见到的。

    她出身于战鬼中的贵族,自小xg子就严谨自律,寡于言笑。等二十五岁变身劫后,又成就了完美战鬼之身,更是连眉头也很少皱一下。有着丰富表情的郦朝央什么的,是件难以想象的事。

    她现在紧紧皱着眉头,像是在梦里遇见什么极难决断的事,片刻后,唇角忽然一扬,居然又笑了起来。

    甜蜜的笑。

    郦闵他们大气也不敢出。

    一块雪白的床单突然铺下,遮住了装满药汁的大缸。陆千乔弯腰倚在缸边,替她拨开额上黏黏的湿发,低声道:“都出去。”

    无论怎么不情愿,陆千乔毕竟是眼下族里最接近完美战鬼之身的人,对力量有着狂热崇拜的战鬼们绝不会反抗他的话,当下又一一走出屋子,把门轻轻合上。

    陆千乔端来一桶清水,替她把纠结粘腻的长发解开,细细搓洗,再用牛角梳笨拙地打通。

    她一会儿笑,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悲戚,一会儿释然。

    是梦见了生命里最灿烂波折的那段时光?

    他对父母之间的事情,知道的并不多,很小的时候曾听人提起过,族里长辈对他二人的结合并不抱什么乐观态度。再后来就是她杀了陆景然,只身返回族内,摒绝一切脆弱的感情,他母子二人就此天各一方。

    或许……或许,她和陆景然也像他和辛湄那样,是有过一段甜美经历的。和他不同,十七岁的郦朝央在感情上直接又热烈,连后路也未曾考虑过,一心一意嫁给了喜欢的男人,刚开始的时候,也是幸福。

    可惜琐碎的生活蹉跎了这种幸福,可能在她变身成完美战鬼,将陆景然杀死的那个瞬间,心里也是有着发泄般的解脱。她是输给了本能的杀意,所以余下的只有解脱后的空虚与隐约的后悔。

    所以,她才不愿自己的独子也走上同样的路?

    陆千乔用软布轻轻擦拭她湿漉漉的脸颊,忽觉她睫毛一颤,滚下两颗豆大的泪珠来,紧跟着,闭了近半年的那双眼,终于睁开了。

    他的动作停下。

    两双眼睛无声地胶着凝视。

    “千乔。”

    良久,郦朝央说话了,声音沙哑gan涩。她看着他,破天荒露出一个笑,有点伤感,还有点疲惫。

    “我梦见你父亲了。”

    陆千乔抓起她一绺湿发,继续梳:“……他和你说了什么?”

    “他说,有话要问我,他会等我。”

    她有些茫然地望着不知名的远方,迷惘地眨了眨眼。

    “再见到他,我很开心。”

    陆千乔愕然抬眼,开心这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真是不可思议。

    郦朝央在大缸里撑了一下,却虚弱得连站也站不起,他抬手一扶,却被她握住手腕,吩咐:“东边的那个红木大橱,右手边第三个抽屉,把里面的东西拿来。”

    他依言过去打开抽屉,里面放着一只绛紫的锦盒,锦盒里封着两枚鸡卵大小的蜡丸,丸中隐隐有璀璨的金光流动,还带着一股幽幽的清香。

    他把蜡丸送过去,郦朝央却摇了摇头。

    “这是昔年最后一位天神留下的封赏……我郦氏一族代代供奉,只等留作最艰难困苦的时候才敢享用。当ri你变身未成,有狐一族又前来挑衅,我曾想服下一枚,以解困境。不过……幸好没有用它。”

    有个人还在忘川水边等着她,年年月月,岁岁朝朝,她不会用一段永恒的仙命来换他的等待,什么也不能让她换。

    “我的身体还需要休整几年方能恢复,千乔,这两枚丹丸我今ri正式传给你。我希望……你这一生也不会有机会用到它。”

    陆千乔低头笑了笑,将两枚丸药收进怀内:“我扶你起来。”

    郦朝央所中咒法极其狠毒霸道,加上又在药汁里泡了快半年,再强悍的身体也禁不住这种折腾,一两年之内只怕是恢复不了昔ri完美战鬼的风采。大僧侣应当是算过这点的吧?虽然没真正杀了她,但也等于把她拖住几年,给有狐一族喘息的机会,或者说,给两个族群各自冷静的机会。

    郦氏一族的人得知郦朝央醒了,自是一番欢天喜地,其他大族的战鬼也各有喜悦庆幸,将近来族里的肃杀之气冲淡不少。

    匆匆将身上粘腻的药汁洗gan净,郦朝央疲惫之极,很快又沉沉睡去。

    月亮爬上天顶,陆千乔坐在床边,一手搭在母亲的手腕上,随时注意她的脉息,另一手不由自主摸向怀内,将那gen包得好好的紫晶簪子取出来。

    明天就是五月初三,他只怕是回不去了,这gen簪子……注定无法在她生辰那天戴在她头上。

    ……

    将军有些郁闷,还有些愧疚。

    “叫郦闫送去皇陵。”

    榻上的郦朝央忽然开口,倒让他微微一惊。

    她闭着眼,神情平静,又道:“族里近来杀气甚重,不要叫那姑娘来。东西让郦闫送。”

    陆千乔犹豫了一瞬:“母亲……”

    “我不会阻止你什么,可是人在战场,心中还左右顾虑,必会被人钻了空子。千乔,我要你给我族五年的时间,至少等我恢复后,再回去。”

    他沉默了。

    “如果思念她,那就尽你所有的能力,把有狐一族的事情在最短时间内解决,没有后顾之忧,这才是男人。”

    依然沉默。

    “那个姑娘,会等着你。”

    是的,辛湄会等着他,他心里很明白。五年也好,十年也好,如果是她,一定二话不说坚定地等下去,等他回家。

    他不是一个好丈夫,总是让她等。

    可是,辛湄,我一定会回家。

    这世间,唯有你的所在,才是我的家。

    四年后,五月初三——

    又是一个五月初三,辛湄和平常一样,天还没亮就起了,从厨房捏一颗昨晚蒸下的r包子,一边烫得直吹气,一边爬上山坡例行眺望远方。

    如果陆千乔要回来,必然会走这条路,今天是她二十一岁生辰,他大概能回来吧?再不回来,她就真成老太婆了。

    前天郦闵过来给她送信外加送礼物——陆千乔每个月都会给她写信,还会附上一件礼物,有时是珍珠的耳坠,有时是海边贝壳串起的项链。记得有一次他不知杀了什么妖兽,听人说那种妖兽的肝脏吃了大有好处,硬是让郦闫两手捧着,血淋淋又千里迢迢给她送过来。

    结果那付肝脏在煮熟的过程中,散发出冲天的臭气,熏得皇陵里一群妖怪叫苦不迭,连郦闫都脸se发白地捂住鼻子,死也不肯吃。她勉为其难吃了一口,算是给陆千乔一个面子,剩下的挖个dong全埋了。

    前天郦闵送来的是一件粉se的罗裙,上面绣满了桃花,据说料子是什么千年难得一见的青蚕丝,除了轻薄华美之外,还会散发香气。

    他说:“少爷胶代了,趁着春光,穿上新衣,指不定他哪天就回来了。”

    辛湄皱眉:“什么叫指不定哪天就回来?”

    “这个我怎么知道,等少爷回来,你自己问他。”

    这可恶的男人,四年前她十七岁生辰,在山坡上gan等他一天,他都没来,只叫郦闫送了gen簪子,外加一封信,信上的措辞也生硬死板:【等我,五年内必回。】

    他就那么笃定她会等着?眼下过去四年了,他又玩这招扑朔迷离,指不定哪天就回来?

    “哦,那你回去替我告诉他,再不回来,指不定哪天我就找小白脸了。”

    郦闵完全不为所动:“皇陵里都是妖怪,没有小白脸。”

    辛湄有些怒:“郦闫算是小白脸吧?!下次叫他来!”

    郦闵依然很冷静:“他最近来不了,二十五岁变身劫到了。”

    这些年战鬼一族里年轻人们纷纷遭遇变身劫,前年是郦闵,他顺利过去了,虽然没像郦朝央那样变成完美战鬼,但身为纯血而度过变身劫的战鬼,可谓是一支强劲的战力。今年轮到郦闫,他也是纯血,估计变身问题不大。

    似乎正是因为近期不停有新晋战力加入,南边的有狐一族终于顶不住,撤离了居住数代的老本家,隐藏躲避战鬼们的追击。听说前段时间还有人写了求和信,不知是真是假。看郦闵郦闫他们的态度,不再像之前那么紧张,估计这两族的争端也快结束了。

    “对了,少爷还有生辰的礼物给你。”

    郦闵面无表情地把背后包裹里装着的一只半人高的木盒放在地上,打开,里面是两只栩栩如生的人偶。一只披着甲胄,腰佩长鞭,威风凛凛。一只绾发罗裙,婉转如笑,手里还端着个豆腐雕的小人。

    “哎……”辛湄震惊了。

    这两只人偶……不就是她和陆千乔的缩小版么!眉毛眼睛鼻子……甚至连她那种笑嘻嘻什么也不在乎的神态都一模一样!

    “少爷说,这叫……这叫……”

    郦闵皱着眉头,很不耐烦说这些r麻话。

    “这叫‘佳偶天成’。”

    他的心在滴血,那个在战场上英明神武冷酷无情的少爷,你怎么能随口就说出这么r麻这么暧昧的话!

    辛湄把两只人偶抱起来,看看这个,再亲亲那个,笑得合不拢嘴,完全把方才要找小白脸的话丢到九霄云外了。

    “那你替我告诉他,就说——陆千乔,我想你想得好痛苦好痛苦,我的心每天都在下雨,只有你回来,我的心才会充满y光……”

    “停!”

    郦闵忍无可忍,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

    “五个字以内的。”

    “哦,那告诉他,早点回家。”

    ……

    不知道郦闵有没有把这句话带到,辛湄照例在山坡上等了一个时辰,人影没见着半个,倒是殉葬坑那些厉鬼见到好几个。

    辰时过一刻,辛雄在山坡下冲她挥手:“小湄,来吃饭了!”

    他两年前就把辛邪庄的生意胶给几位徒弟,自己带着夫人的灵位搬来皇陵和女儿一起住,颐养天年,闲来无事,便教桃果果和他弟弟认字,帮斯兰种种菜,和赵官人探讨一下他的戏折子要怎么写才能引人入胜。

    不过辛湄觉着他最厉害的一点是,成天拉着映莲姑娘劝导人生道理,舌灿莲花,没理说成有理,居然把她说得考虑要嫁给北边那只成天来求婚的熊叔叔了。

    关于这个,辛雄很得意:“姑爷怎么说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一个美貌女妖成ri暗恋来暗恋去的,保不准要出什么事。乖宝你只管放心,爹帮你解决这些!”

    她爹真是个神奇的存在,活了二十一年,辛湄越发肯定这一点。

    “姑爷今年还是赶不上你的生辰?”

    吃饭的时候,辛雄随口问了一句。

    辛湄皱着眉头:“不知道,不过也不是第一次,无所谓了。”

    辛雄想了想:“乖宝,吃完饭,咱们给你娘上一炷香吧?”

    辛雄搬来皇陵之后,归花厅北面一个堆放杂物的房间就被他收拾成了摆放香炉灵位的小祠堂,每ri清水鲜花一炷香,辛雄从没停过。

    点了两支香,两人站在灵位前默念片刻,他突然开口:“你娘是个修仙门派的弟子,行侠仗义,四海为家,厉害的很。”

    辛湄一愣,虽然老爹时常在她面前说起娘怎么好怎么温柔,但从未说过她是做什么的。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娘就是个普通姑娘。

    “我们婚后,她也经常不能在家里,师门常有命令,她一去,短的有几个月,长的有几年。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回来,每天只好在大门前点两只灯。绿水镇穷得很,夜里没人会在自家屋前点灯,不过你想,一片黑漆漆的,门前那两只灯就很显眼了。你娘看见灯,就不会认错路,就晓得我在家里等她。”

    辛湄眨眨眼睛,转身欲走:“那我到皇陵外点灯去。”

    “不是这个意思。”

    辛雄赶紧拉住她,擦了擦汗,他这个女儿,沟通起来真费劲。

    “两个人相处,总是要互相迁就一些的。你们都还年轻,姑爷又那么厉害,你娘若是像姑爷那么厉害,不要说四年,十四年我也会等。可惜她生你之前受了伤,你生下来,她却熬不过几月。但我和她婚后那么久,都过得很开心,没什么遗憾留下来,所以你也不要总是想着姑爷怎么还不回来,这样把自己的好ri子都想没了。他的家在这里,他肯定也是想早点回来的。你不要怪他。”

    辛湄想了一会儿,点点头:“我要是怪他,都不会等着了。”

    辛雄得意地摸了摸胡须:“我家乖宝,已经是天下第二的好女人了。”

    “怎么不是天下第一?”

    “废话,第一是你娘。”

    上完香,赵官人把辛雄给拉走了,这些年怨偶天成的下部改了又改,始终没能改完。辛湄说要符合事实,辛雄说不喜欢狗血老梗,桃果果说想看打架,映莲要看发人深省的人生道理,斯兰说……他说,让那些无聊的人偶戏去死吧。

    赵官人很为难,这些天只好拉着辛雄一起探讨后面的剧情,其实,整个皇陵里愿意跟他探讨剧情的也就只剩辛雄了。

    眼看两个老人家走远,辛湄伸个懒腰,继续爬山坡。

    丁香花开了,樱花杏花还没有谢,到处都绚丽多彩,温暖安详。

    这是一个美丽的春季。

    辛湄在山坡上唱起小调,心爱滴哥哥哟,你怎么还不来,我等你等到花都快谢鸟。

    荒腔走板的歌声飞了老远,惊飞无数小鸟。

    唱到第四遍,坡上传来踏草的声音,辛湄躺在草地上仰高脖子眯眼看。

    两只沾满泥土的靴子一直走到身边,一个满身尘土味的人坐在了身边,摸摸她的脑袋。

    “……我回来了,别再唱。”

    再唱下去,这一片树林里的小鸟从此就不敢安家了。

    辛湄腾一下坐起来,瞪圆了眼睛,不可思议又警惕又狂喜地瞪着身旁风尘仆仆的男人。他一红一黑的两只眼一如既往的深邃专注,静静凝视着她。

    “陆千乔!”她大叫,一把揪住他的脸皮,左右拉。

    是他吧?没错吧?

    他微微一笑,伸手轻轻拉住她的脸皮,学她揪了一下:“辛湄。”

    下一刻,她便扑进他沾满尘土的怀里,他张开手,紧紧抱住她。

    她心上的人,终于回家了。

    —— 正文完结——

    【番外部分】

    番外一:怨偶天成的下部

    (史上最煽情、千万人落泪,赵官人倾情打造经典爱情传奇之《怨偶天成》 )

    各位姑娘,各位帅哥,各位有雄伟尖角的、有华美鳞皮的、有虹光般七彩眼珠的妖怪同仁们,很荣幸您今晚前来捧场。

    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废寝忘食、呕心沥血,我的《怨偶天成》下部终于顺利完成了。在此,我要特别感谢辛雄先生的倾力相助,没有他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为我梳理思路,让我在绝望中触摸到了灵感神明的衣角,今天大家也看不到一个崭新的《怨偶》下部。

    另外,我还想感谢很多人,比如时常撕坏我的戏折子,令我被迫重新寻找感觉的桃果果兄弟,再比如最近强烈要求我把男女主换成熊妖和莲花j的映莲姑娘,还有每天都用刻薄的语言虐待我j神的斯兰先生,以及——整个故事灵感的来源,辛湄姑娘。

    没有你们在j神和r体上摧毁我,折磨我,今天就没有全新的《怨偶天成》!也没有一个新生的超越自我的赵官人!

    我想说的话还有很多……

    “——闭嘴啦老货!”

    一袋瓜子壳罩在赵官人脑袋上,紧跟着枇杷核、西瓜皮、茶杯、草鞋之类的纷纷砸上台,赵官人鼻青脸肿地滚到后台,台上灯笼一盏盏熄灭,眉目如画风姿绰约的人偶小湄飘然而现。

    眼前是滔滔白浪——上一部里被将军伤透心的小湄,意图跳河寻短见。

    跳河前,要先摆好姿势,甩着袖子摇摇欲坠地转两圈,再对着滔天白浪伤心欲绝地吟唱一首哀婉的情诗。

    “千乔,我在千寻之下等你——水来,我在水中等你。火来,我在灰烬中等你……”

    长袖一甩,遮住倾国倾城的面容,玲珑的身躯在空中划出一道凄美的弧线——她跳了!(辛湄回头把瓜子壳吐出来:像这种死前絮絮叨叨一大堆,还不忘摆个姿势的女主,十有八九是死不成的。)

    千钧一发之际,天边突然传来悦耳的极乐鸟的啼鸣,金光闪烁,一个俊俏到笔墨难以形容的年轻男子腾空飞来,在半空转了一圈、再转一圈,抬手把寻短见的小湄抱个满怀,再继续陀螺似的转着落在岸边。(陆千乔捏碎了一颗核桃:谁去买的新人偶?!谁准你们把大僧侣搞得这么美貌?!)

    “姑娘,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才是要紧。世上没有什么伤心事,值得你寻短见。”

    大僧侣爱怜地替她拨开额上碎发,声音温柔如甜酒。

    怀里的小湄怔怔望着他天人般的容颜,小鹿乱撞,恍恍惚惚:“世上居然有如此风华绝代的男人……”

    她发呆的模样引得大僧侣邪魅一笑,低下头,鼻尖几乎对着鼻尖。

    “喜欢你看到的吗?”他问。

    (辛湄:其实他肯定长得很丑吧?所以脸上才套那么多面具,不肯面对真实的自己,自我欺骗都到这种地步了。)

    小湄被他大胆的举动惊得回过神,红着脸娇羞地奋力挣扎:“放开我放开我!”

    大僧侣哈哈一笑,制住她乱动的身体:“我是一个潜心修行的僧侣,愿意听听你心底的伤心事。来来,跟我去车上谈谈。”

    说罢不容反抗,强行把她掳上华丽的长车。

    小湄在大僧侣半强迫半柔情的攻势下很快便吐露心事,大僧侣不由又惊又喜,这才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原来大僧侣身在的有狐一族和将军的战鬼一族世代皆有仇怨,苦于一直没有突破口,眼下将军的女人落在自己手里,绝对是天赐良机。

    大僧侣心怀叵测,待小湄百般温柔体贴,诸如亲手绾发、系衣、簪花之类的老梗也不必说,甚至有一次因为小湄生病,大夫说没治了,除非天神之血加持,大僧侣毫不犹豫割腕放了一缸血,连喝带洗澡,总算把小湄从黄泉拉回来了。(陆千乔:要看好赵官人,有朝一ri被有狐一族的人看到这部戏,他会没命的。)

    小湄逐渐沉沦在大僧侣的柔情下,恋慕将军的心终于开始摇摆。某ri,听说小湄被将军抛弃的狐仙和八卦仙人寻人而来,还带来一个让小湄肝肠寸断的消息,原来将军听从母亲安排,将于今ri迎娶某位战鬼贵族小姐——(戏台视角切换,到将军的dong房)

    喜气洋洋,一片火红的dong房内,将军正与新娘喝胶杯酒,画外音:【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了,母亲用小湄的xg命来卝迫,我不得不放弃最心爱的女人,娶一个陌生的战鬼。恨我吧!小湄!我宁愿你刻骨铭心的恨我,也不愿你忘记我!为了延续完美战鬼的血脉,我们不能这么自私……我的r体虽然属于一个陌生战鬼,但我的灵魂永远与你同在!】

    揭开新娘的盖头,微醺的将军眼花的发现新娘和小湄长得有几分相像。狂喜之下,推倒之,把喜服撕之剥之……烛影摇红,被翻银_浪,将军将新娘jian了一百遍啊一百遍。远方千里之外,放在小湄床头的一支桃花悄然凋零。(陆千乔:也就是说,我在这部戏里,始终保持着jian的状态?)

    视角再次切换,得知将军已经迎娶新人的小湄再度被打倒,半夜三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丝衣,半是诱惑半是颓废,飘飘然爬上高台,又一次转圈甩袖,准备跳楼。

    紧追其后的大僧侣再度将她救下,还因此和闻讯而来的狐仙与八卦仙人产生冲突,一时间白光乱闪,三个人在半空斗得死去活来。(辛湄:眉山大人除了被雷劈,还有点啥别的特殊本领吗?)

    大僧侣果然厉害,以一敌众,把狐仙和八卦仙人揍成破抹布,但自己也受了重伤,奄奄一息。小湄怀着复杂的心情周全地照料他,在照料与被照料的过程中,jian_情就这样产生了。

    “嫁给我,我能给你一个正大光明的名分!忘记那个无情的将军,如果你忘不了,我会将他的头颅带来,为你残余的脆弱感情做个埋葬。”

    大僧侣紧紧握住小湄的手,许下一生的誓言。

    “我会爱你一生,不离不弃,绝不让你伤心。”

    小湄左右为难,大僧侣没有耐心等下去,于是——灯灭了,活生生的霸王硬上弓开始上演。

    “不要!我不要!你、你再这样,我就要喊人了!”小湄欲迎还拒地奋力挣扎。

    “你喊吧!这里都是我的人,你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大僧侣撕破了她的衣服。

    小湄流下两行无奈绝望的泪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衣服变成破布,满天飞。

    (辛湄:她怎么不叫破喉咙?)

    大僧侣深谙此道,用身体明确地告诉她什么叫三浅一深、九浅一深、观音坐莲、怀中揽月…之类花样百出的技巧,小湄从抗拒变成顺服,流着眼泪高_潮了一百遍啊一百遍,终于从身体到心灵都被完全征服。(陆千乔:是我想多了吗?赵官人真不是在讽刺我……?)

    下定决心忘记过去的小湄,答应嫁给大僧侣。千里之外的将军不知从何处听到这消息,冲冠一怒为红颜,画外音:【她生是我的人,死也是我的鬼!我宁愿她恨我,也不会让别的男人得到她!】

    有狐一族与战鬼一族的战争就此展开,为了争夺那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各自战得如火如荼,血r横飞,死伤无数。(赵官人在后台狂吼:不许再撒鸡血!快!把调好的朱砂泼出去!朱砂朱砂!谁用鸡血谁就去自杀吧!)

    小湄十分伤心。画外音:【啊,我是多么罪孽深重的女人!这么多无辜的人因我而死,让我如何承受这重担?我不该出生在世上,没有我,你们就不会互相屠戮。是的,如果没有我就好了!这次我一定要给个了断!一定!】

    小湄只身一人奔赴战争最前线,在那里,两个男人正战得你死我活。许多天没见到将军的她,在第一眼望见他的时候,便落下了伤心欲绝外加狂喜思念的泪水。

    将军说:“小湄!我已经为战鬼一族留下血脉后裔!从此我自由了,跟我走!”

    大僧侣说:“你已经是我的妻子,跟我回家!”

    小湄咽下苦涩的泪水,含泪走到大僧侣身旁,回头朝将军凄美绝伦地笑:“千乔,我们的一切都结束了。曾经你总是让我等你,可我现在累了,再也等不下去。你就放过我吧。”

    说罢扶着大僧侣转身便走。

    将军惊怒之下,挥舞长鞭卷向心神激荡毫无防备的大僧侣,小湄舍身飞扑而出,无情的长鞭绞断了她的脊椎骨,她像一朵飘零的小白花,风中凌乱如魔似幻地转了许多圈,最后楚楚动人地落在地上。

    “不——!!”

    两个男人伤心欲绝的声音同时响起。

    台下此时哭声一片,这一段高_潮乃是赵官人的得意之作,他悄悄从后台探出脑袋,想看看将军跟辛湄的反应,谁知最前排正中的两个座位居然是空的!

    赵官人大惊失se,一把抓住边上一只妖怪:“将军呢?!什么时候走的?”

    那妖怪一边抹泪一边哽咽:“血流成河的时候走了。”

    难道,这部戏又让将军不痛快了?!赵官人惴惴不安。

    让他惴惴不安的两个人正窝在空无一人的厨房,陆千乔在盆里揉面,辛湄用揉好的面捏饺子,两人满手的面粉。

    “不看后面的没关系?”

    陆千乔有些惭愧,他早上吃得不多,结果方才肚子饿得叫了一声,恰好被辛湄听见,她便强拽着他来厨房做东西吃。他知道她很喜欢看人偶戏,看到j彩的地方,往往废寝忘食。

    “闹腾腾的,没什么好看。”

    辛湄笑眯眯地用面团捏了一只小白兔,捧到他面前献宝:“你看!好看不?这个蒸熟了给你吃。”

    他笑了笑,犹豫了一下,也掐下一块面团努力捏,捏出一只老虎送给她:“那这个给你吃。”

    辛湄皱皱眉头,盯着看了半天,道:“这个……乌鬼?泥鳅?呃,挺…别致的。”

    “……”

    陆千乔默默揉烂了那只可怜的老虎。

    辛湄抹了抹脸,一块面粉又沾了上去,陆千乔用袖子擦一下,却越擦越白,正在犹豫要不要洗个手,忽听远处戏台子响起惊天动地敲锣打鼓乒乒乓乓的声音,估计是演到高_潮了,妖怪们浪潮般的哭声也时不时传来。

    她嘻嘻一笑:“外面好吵,还好咱们躲开了。”

    说罢搓了一手的面粉,两只手“啪”一声捧出他的脸,两只乱七八糟的脸对望片刻,她哈哈大笑起来。

    “调皮。”

    陆千乔扬起唇角,在她额上弹了一下。

    外面还在吵,有人打架,有人哭,有人笑有人闹,不过这些和他们已经没什么关系。让外面的人闹去吧,爱恨情仇也好,族群矛盾也好,国破家亡也好,都比不上两人一起做的饺子下锅煮熟的片刻愉悦。

    那都是其他人的故事了,与他们无关,与皇陵无关。

    “……辛湄,你已经吃了三十个饺子。”

    “我还没饱啊。”

    “……我们一共就包了三十个。”

    “呃……”

    “继续包?”

    “好啊,继续包。这次你先吃。”

    ……

    躲在窗外的赵官人长长出了一口气,擦擦额头上的冷汗,突然灵感一动——决定了!马上动笔写《怨偶天成》下下部!

    一颗水饺引发的爱情血案!

    番外二:眉山君最幸福的一天(上)

    在新晋的灵鬼们的眼里,眉山君是个还算稳重可靠的主人,除了偶尔抽风一下,喝醉酒哭着叫两声不知谁的名字,其他时间还都挺好的,起码可以用一句傲如瘦梅来形容。

    基本上,眉山是个可以令新晋灵鬼们骄傲自豪的主人。眉山居虽然不能和那些大门派相比,但每ri求访的人也是络绎不绝,大多是求他查什么机密。

    眉山君办事不收金银珠宝,来访的人唯有在酒量上战胜他才行。除了每天要拖出去一堆烂醉如泥的来访者,整个眉山居的小ri子是很平静很安宁的。

    这种平静安宁结束于某个黄昏。

    那是一个层林尽染,火云如炽的美艳黄昏,一只巨大而丑陋的鹈鹕悄无声息地落在开满红白花的木桥上,吓掉了守门灵鬼的下巴。

    鹈鹕背上跳下一个姑娘,穿着浅紫se的罗裙,身量修长,容姿端华,是个出se之极的美人。守门的灵鬼一年换一批,谁也不认识她,因见她笑吟吟地往门前走,只好拦下来。

    “天se已晚,姑娘若有事相求,明ri请早。”

    美人儿微微一笑,递过来一只偌大的食盒:“那麻烦你把这食盒带给眉山大人,我有两三年没来看他老人家了,盒子里装的是欠缺的两三年分量的月饼粽子糕点包子,叫他慢慢吃,有空我再来看他。”

    她说两三年,莫非是眉山君的老相识?

    灵鬼们不敢怠慢,早有人进去通报。其时眉山君正与最后一个来访者拼完酒,神清气爽地用茶漱口,一面吩咐灵鬼们把醉鬼丢出去,一面不屑一顾:“这帮没用的东西,两坛酒都喝不下去,还敢来求我。都剥光了丢出去,给他们一个教训。”

    因见守门的灵鬼捧着一只硕大的食盒,站在门口发呆,他皱了皱眉头。

    “你不好好看门,抱着这破烂盒子做什么?”

    说罢走过去随手揭开盒盖,里面整齐排放着几排看相很不错的包子糕点,他捞了一粒菜包子塞嘴里,眉开眼笑地赞道:“味道不错!谁送的?”

    “哦,是一个美女。说两三年没见你了,所以把这两三年间的包子粽子月饼什么的都给你补一份……”

    咬到一半的菜包子“扑”一声掉在地上,眉山君手忙脚乱,失魂落魄,先抢过那只硕大的食盒,再捡起菜包子,实在没地方放,情急之下只得把食盒顶在头上,一路脚不沾地狂奔至大门。

    夕y余晖中,他心爱的、许久没见的那位姑娘还没走,如同当年第一次光临眉山居一样,她正扶在木桥的栏杆上,看着下面吐泡泡的鲤鱼。

    眉山君眼泪磅礴如潮水,呼一下打湿衣襟。

    “眉山大人!”

    辛湄友好地冲他挥手,笑眯眯地走到跟前来,她比十几岁那会儿稳重许多,不会再跑跑跳跳,唯独脸上那无忧无虑的甜蜜的笑容一点都没变。不管外面世道变得多乱,辛湄始终是辛湄,乱世中一截逍遥清新的小调。

    “你又瘦了,皮包骨头似的。听说现在好多地方在打仗,粮草死贵死贵,八卦仙人也吃不饱饭吗?”

    她上上下下打量他,目光所到之处,眉山君就筛糠似的抖一下。

    “那个食盒里的东西是用来吃的。”辛湄看他把食盒顶礼膜拜,放在头顶,不由怜悯地眨了眨眼,这世道太不容易了,几个包子月饼就让他欢喜得恨不得供起来,“要不我帮你做点饭菜?”

    “好……好……”

    眉山君的声音像是一只脖子被掐住的鸡,又细又尖。他浑身僵硬,顶着食盒一步一抖,领着辛湄进门,眼泪流了一路。

    辛湄安慰他:“不要急,不要哭,我马上就做饭。”

    ……

    守门的灵鬼们把掉下来的下巴小心翼翼再扶上去,听说眉山居里有一个辈分比较老的专门扫地外加照料竹林的灵鬼,他们决定晚上找个空好好把这件事问问。

    厨房还是那个厨房,豆腐还是那个豆腐,辛湄挽好袖子,洗好手,抓起菜刀,回头问:“眉山大人,你还是想吃豆腐眉山?”

    眉山君浑身发抖:“可可可可以吃……吃豆腐辛湄吗?”

    哎,这些年的磨练果然有用,他终于可以说出这么大胆的话了!眉山君害羞地捂住脸。

    辛湄毫不犹豫:“好。”

    ……老天!这绝不是做梦吧?不是吧不是吧?!如果是做梦,那就让他一辈子不要醒!

    结果那天辛湄做了四尊豆腐,分别是豆腐眉山,豆腐辛湄,豆腐傅九云,豆腐甄洪生。眉山君木然看着她飞舞筷子,眼明手快心狠手辣一气夹了三颗脑袋放他碗里,一面说:“眉山大人,这是你和你朋友们的脑袋,给你吃。”

    ……好销魂。

    他咬牙切齿将其他两人的脑袋啃碎,眼角余光不停往豆腐辛湄身上瞥,想要伸筷子吧,还有点不好意思,不管吃哪里,都让他心有戚戚,好像真在吃她豆腐似的。

    犹豫磨蹭,那只豆腐就被辛湄自己吃掉了,眉山君背过去抹掉后悔莫及的泪水。

    “我有好久都没出来逛,原来外面变了那么多。今天去崇灵谷,大虎哥居然都做上管事了,还娶了老婆。”

    毕竟是她第一眼看上的男人,知道他娶了老婆,辛湄有点惋惜,一代美男啊……

    “大虎哥说狐仙大人闭关修行,这辈子是不会出来了,是真的吗?”

    眉山君愣了一下:“仙人一闭关少则百年,多则数百年,怎么会一辈子不出来?”

    辛湄垮下脸:“一百年后我早死了。”

    原来这辈子不出来,指的是她的一辈子。

    这么多年,眉山君仿佛才突然醒悟过来,对面他心爱的姑娘是个凡人,而自己是个仙人。几百年对他来说,白驹过隙,不过眨眼的工夫,对她来说,可能都不知轮回几辈子了。

    他艰难地咽下豆腐,赶紧表明心迹:“小、小湄,就算你白发苍苍鸡皮鹤发,我也喜欢你!”

    辛湄大为感动:“眉山大人……你真是好人,我下辈子也要跟你做好朋友!”

    “好、好朋友……?”

    “下下辈子也是好朋友!”

    “呃,好……好……”

    被朋友卡和好人卡打击得泪流满面的眉山君只有埋头猛吃,这销魂又痛楚的一顿饭,吃得他又一次把肚皮弄成圆球,痛苦地瘫在椅子上哼哼。

    辛湄熟门熟路去外面温泉沐浴更衣,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披上宽大的外衣将肚皮遮住,摆出生平最英俊潇洒的姿势,斜斜倚在海棠树下,手里还捏着一只玉箫,长发飘飘衣袂翩翩,仰头望月。

    “小湄,既来之则安之,眉山居随你住多久都没关系。”

    他将玉箫潇洒地一转,给她一个洒脱的笑:“千万不要客气。”

    辛湄微微一笑:“好啊,那我就住一段时间。”

    ……咦?这么顺利?顺利到眉山君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说起来,以前小湄也有来过几次眉山居,但每次不是送完东西便走,就是和那可怕的战鬼将军同行。这次是怎么回事呢?

    他转着眼珠子,试探地问:“那个……将军,最近还好吧?”

    辛湄的脸瞬间就板下来了,声音淡淡的:“哦,他怎么会不好。”

    看神情,似乎是两人闹矛盾了。眉山君登时狂喜,手里玉箫转得好似风车,连忙岔开话题:“今夜月se如此美妙,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小湄,不如我们聊一聊人生理想什么的?”

    “明天聊吧,我困了。眉山大人也记得早些睡,明早我再给你做早点。”

    辛湄朝他挥挥手,转身走进客房。

    眉山君难抑激动,提着衣摆狂奔乱跳,遇见一只灵鬼便大叫:“听到了吗?她要给我做早点了!做早点啊!”

    “一早在饭香中起来,是丈夫才能享受到的特权啊!”

    “小湄要亲手给我做早点啊——!”

    躲在竹林里偷偷八卦的几只灵鬼探头看了看:“主子好像疯了。”

    最老资格的那只灵鬼抠了抠鼻子,一派淡定:“不用理他,过几天就会泪奔了。我们继续说,关于他的泪奔暗恋史……”

    那天晚上,眉山君做了有生以来最幸福的一个梦,他梦见自己收了辛湄做弟子,传授她修行之法,从此再也不惧怕凡人与仙人的深远鸿沟。两人朝夕相处,情愫渐生,终于在诸天神魔面前,上演一段惊天动地的禁断师徒恋。

    作者有话要说:嗯,连上三千的故事,关于辛湄为嘛要跑来眉山居,以及陆千乔过来抢人,最后用金丹救人要求眉山君不得纠缠的故事……

    番外三:眉山君最幸福的一天(中)

    现在,把时间往前推,推到皇陵的清晨。

    天刚亮了一点儿,皇陵里暂时还一片和谐。辛雄一如既往起个大早,在屋前打拳练气;映莲和熊叔叔夫妻继续恩爱着;一夜未睡的赵官人站在山dong前等待灵感的神明大驾光临;斯兰在厨房里为早点忙碌;桃果果…桃果果在陆千乔和辛湄的房前徘徊逗留,急得团团转。

    敲门,还是不敲,这是个难题。

    自认为不再是小孩子的桃果果明白,一大早乱敲夫妻的房门是很不好的,他很可能打断一些什么,而某些因为打断而造成的严重后果很可能就会被报复在他身上,比如从翅膀上揪几gen毛什么的。

    可是,他等不及,再这样下去,他或许就要犯下大错了。

    “吱呀”,门开了,陆千乔披着外衣黑着脸在门前瞪他。

    “……什么事?”语气不大好。

    桃果果一喜:“千乔大哥!我、我…那个……”

    事情要简单从头说,昨天调皮的桃果果和他弟弟一如既往在云雾阵的边缘玩耍,皇陵里的妖怪,除了斯兰,没有人能出得了云雾阵。这阵法既是保护皇陵众妖不被外人发觉,也是约束群妖不许随意出去捣乱。所以对许多成熟的妖怪来说,有事没事都不会靠近云雾阵,唯有童心未泯的桃果果兄弟才会把那附近当做捉迷藏的圣地。

    昨天他们欢快地玩着捉迷藏,然后就遇上不明就里误闯云雾阵的凡人——这种事也不罕见,挽澜山皇陵下是挽澜镇,曾经历代看守皇陵的人们都住在那里,偶有上山砍柴打猎的人误入云雾阵,都是斯兰给打晕了再送回去。眼下斯兰不在,桃果果和弟弟很紧张,缩起翅膀躲在树后面偷看

    一个穿着简陋布衣的小少年正慢慢靠近,看他的神se,也是对周围弥漫的云雾感到茫然无措。

    桃果果回头吩咐弟弟:“你回去叫斯兰来,我在这边看着他,不许他闯到里面。”

    弟弟向来听话,拍着嫩黄的翅膀就要飞走,谁知那少年听见了声响,警觉之下一把抛出砍柴的斧头,大吼:“什么人?!”

    铮亮的斧头擦过弟弟的小脸蛋儿,他一骨碌从半空摔下来,哇一声哭了。那位少年急忙上前抱起弟弟,一边用袖子给他擦眼泪一边低头琢磨这到底是个什么,说他是人吧,他长着鸡翅膀,说他是鸟,他有手有脚,还会哇哇哭。

    “这……难道是……传说中的——鸟人?!”少年震惊地推测。

    桃果果勃然大怒,他对“鸟人”这两个字深恶痛绝,捡了块石头就丢过去,正中对方脑门子——他把人家给打伤,顺便还给打晕了。

    于是斯兰赶来之后把他痛骂一顿,勒令给人家包扎好再送出去。

    再于是,一段孽缘就这么产生了……

    “千乔大哥!他赌咒发誓,非说要报恩,要娶我!我跟他说我是个男妖怪他死也不相信!他还说、还说如果我今天午时之前不去挽澜镇找他,他就跳崖自杀!”

    桃果果委屈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一条人命啊千乔大哥!他就这么死皮赖脸把命赌在我身上!他要是真死了,老天爷肯定把这笔账算我身上吧?肯定的吧?!那我以后就没办法修行成大妖怪了!我一辈子就毁了!”

    陆千乔揉着发疼的额角,想了想,安慰:“这笔账不会算在你头上的。”

    “可他真跳崖了怎么办?!算是我间接害死他吧?!千乔大哥,你帮个忙,在我身上也种个和斯兰大哥一样的咒法,让我出云雾阵看看他好不好?我保证一次搞定!”

    陆千乔坚决地摇头:“不行,镇上人气重,你撑不住人形,会有麻烦。”

    “我保证一定能撑住!”

    “不行。”

    “求你了千乔大哥!”

    “……不行,皇陵的规矩就是这样。为你一人破例,ri后怎样服众?”

    “千乔大哥……”

    桃果果泪流满面。

    “一大早吵什么啊?”终于被吵醒的辛湄揉着眼睛出来了,因见桃果果满脸泪水,她一愣,“怎么了?”

    陆千乔过去替她把衣服裹紧,头发理理,低声道:“好了,一起去吃饭吧。”

    辛湄被他拉着走了几步,回头再看,桃果果还在那边流眼泪,用弃狗般的眼神望过来。她好心走近,问:“到底什么事?”

    桃果果哭哭啼啼把事情又说了一遍,她立即笑了:“吃完早饭,我送你出去吧。”

    “辛湄。”陆千乔皱起眉头,“不可以。”

    她愕然:“我送他去,再接回来也不行?”

    “不行。”拒绝得十分gan脆。

    辛湄上上下下打量他:“陆千乔,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你最近好威风。”

    “……”

    “上次我几个师兄师姐来看我爹,你也冷着脸说不许。再上次,我想出门逛逛,你还是不许。我想吃螃蟹你不许,想喝点酒你继续不许,昨晚我想在上面你依然不许,你……”

    “咳,辛湄。”某只年过三十看上去依然年轻俊俏的将军面红耳赤打断她的话。

    辛湄对他一笑:“我今天想出去玩,你要不要不许一下?”

    “去哪里?我陪你一起……”

    “不要你陪,那边的鸟人,过来,我们去吃饭。”

    一把拽过强忍怒火的桃果果,她转身就走。

    “辛湄。”

    陆千乔近乎无奈地挡在前面:“不要赌气。”

    “一句话,让不让我出去?”辛湄瞪圆眼睛看他。

    他黑着脸走了,什么也没说,背影有点萧索。

    俗话说,远香近臭,这句话绝对是个真理。和陆千乔在皇陵形影不离住了两三年,大矛盾没见着,小矛盾很常见。记得婚前很多事,他还是会适当让一下步的,比如喝酒问题。婚后却老霸道了,上次从地窖里发现几坛酬神敬天酒,她开了一坛稍稍尝个鲜,他的脸立即就比锅底还黑,抽了看守地窖妖怪两鞭子,还偷偷摸摸自己把酒都喝了,再骗她没了。

    她知道自己喝酒会发烧,所以每次只敢喝一点点,是不是在陆千乔眼里,她永远是个不懂自我控制的小孩?当夫君把你当成小孩一样来对待的时候,就是个十足的危机,那证明你在他眼里gen本没有女人味。

    深深感到危机的辛湄决心要展现一下自己的女人味,于是昨天晚上她反扑了,一次不成功的反扑,还没来得及推倒他,就被反推倒了。其间她多次试图翻身做主人,都被强行阻止,此等霸道不给情面的行为,还逐渐有增多的倾向。

    床笫间的事情姑且不说,这家伙连她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甚至和什么人说话都要管上了。

    这不是个好兆头,要趁它迅速发展之前立即扑灭。

    辛湄抱着硕大的食盒,领着桃果果,骑着秋月,潇洒又利索地飞离皇陵云雾阵。

    她要出门逛逛,谁也不许拦。

    秋月在挽澜镇附近找了一圈,快午时的时候,才在附近山头某悬崖边瞅见了一位准备跳崖的清秀少年。少年身后站了密密麻麻一圈看热闹的镇民,热情的小贩在人群中时不时叫一声“五香豆腐gan”之类的话招揽生意。

    桃果果吓坏了,从秋月背上连滚带爬跳下来:“他他他真准备跳崖啊!”

    辛湄安慰他:“不要紧,你过去,把翅膀给他看,一切误会都解决了。”

    ……好馊的主意。

    桃果果羞愤地朝人群中狠狠吹了一口气,带着妖力的风卷起飞沙走石,风中还隐约传出鬼哭声——装鬼吓人是他老本行了。看热闹的镇民纷纷捂住眼蹲下去,他瞅个空挡,一把攫住崖边发愣的少年,气急败坏地钻进林中。

    辛湄在后面鼓励他:“不要怕,把翅膀给他看,还不行就把衣服脱了让他看个够!”

    桃果果只留给她一个绝望而悲摧的眼神。

    具体他二人在林中说了什么,目前已不可考,辛湄在林外等了良久,其间吃了两颗r月饼,一只三鲜包子,这些年见惯风月与恩怨情仇的秋月分外淡定地打着瞌睡,直到那位清秀少年先从林中漫步而出。

    他脚步显得那么虚无和飘渺,秀气的脸庞上,神情是那么迷惘而无助,简直像一只迷失方向的小鹿,令人心生怜爱。

    “……你没事吧?”辛湄小心翼翼问他。

    少年缓缓摇头,面上浮现出一抹奇异的红晕,喃喃:“原来…原来世上真的有长着翅膀的鸟人!老天多么不公平呀!给了他翅膀,偏又给他绝顶的美貌!既然给了绝顶美貌,为什么不给他一个女儿身呢?!”

    桃果果?绝顶的美貌?辛湄充满疑惑地探头朝林中望,某位罪魁祸首正黑着脸剥树皮,圆圆脸圆圆眼睛,怎么也和绝顶的美貌扯不上关系啊?

    “我不会放弃的!”少年突然回头,指向林中发傻的桃果果,义正言辞,“你既然是妖怪,一定可以使用什么我不懂的法术!其实你是个女人吧?!我绝对不会相信你今天说的!明天午时,你我还在这个地方见,把话说清楚!你不来我就跳崖!”

    说罢捂着脸狂奔而去。

    桃果果绝望地流下两行泪水。

    辛湄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努力搞定他,我走了。”

    “你、你要去哪儿?”桃果果使劲攥住她的袖子,无助的圆眼睛饱含泪水地看着她,“你就这样把我一个人丢下?”

    “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辛湄掰开他的手,语重心长,“用你的男人气魄征服他,成天哭哭啼啼,怪不得人家把你当女孩子。”

    “你真的忍心抛下我一个人?”他眼里的泪水更多了。

    “忍心。”

    辛湄点头,拍拍秋月的脑袋,它顺从地飞了起来。

    “努力啊!”

    她好心地挥手道别,把抱着脑袋大叫的桃果果丢在原地,往崇灵谷方向飞去。

    随后便是遇到娶了老婆的张大虎,被告之甄洪生闭关了,这辈子也不会出来。再然后,她就来眉山居,被好心又热情的眉山君留下作客。

    波澜壮阔的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隔ri眉山君起个大早,十万火急地往厨房方向奔跑,果然刚进门便闻到一股菜r粥的诱人香气,他心上的姑娘挽着袖子,抓了一gen汤勺搅拌锅里的粥,浑身上下充满了圣洁的白光,回头对他温柔的笑。

    “眉山大人,你脸se很不好,还是适当吃一点r吧。我做的是菜r粥,并不油腻。”

    书上有个成语是怎么说的?心花怒放?眉山君这会儿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心花怒放,像有几千万只花骨朵在胸口蠢蠢欲动,齐齐叫嚣着春天的到来,哪怕下一刻有人叫他上天做天神,他也不会去了。

    “我看这里没什么小菜,只好热了几个包子,就着菜r粥吃也不错。”

    她盛好粥,再递过来一笼热气腾腾的包子。

    喝一口粥,再咬一口包子,什么叫幸福?这就叫绝顶的幸福!眉山君流下欣慰的泪水,开始正式思考昨晚那个梦,其实收她做弟子真是个不错的想法,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和她ri夜相处长相厮守……

    “眉山大人,味道怎么样?”

    他忙不迭点头:“人间美味!天上地下举世无双!”

    “你喜欢就好。”她笑了。

    胸口的几千万花骨朵瞬间变成破茧的蝴蝶,沙沙扇动翅膀,在胸膛里翩跹翻飞,弄得他心里又痒又麻又酥又软,忍不住清清嗓子,尽量一本正经地问她:“小湄啊,我看你面相,是个有仙缘的。你、那个,要不要跟我修行啊?”

    辛湄塞了满嘴包子惊愕地望着他:“跟着你学怎么收集八卦吗?”

    “不…不是……”冷静冷静,“修行啊,就是做仙人。”

    辛湄更愕然:“做八卦仙人?”

    “不是……”

    眉山君哽咽了,原来在她心里,自己真的是一个只会收集八卦的八卦仙人啊……

    正绞尽脑汁考虑怎么给她解释清楚,忽听大门处响起阵阵清脆的敲鼓声,那是安置在大门处的小皮鼓,专门给来访者用的。这些天外面情势不大好,听说天原国正对琼国虎视眈眈,勾结了琼国内部的农民兵,打算来个里应外合,所以来求他搜集天原国和琼国隐i事宜的人特别多。

    眉山君不耐烦地挥手,唤来灵鬼,打算吩咐下去今天一概不见客,却不防辛湄先一步起身了。

    “眉山大人,你忙你的,我自己在眉山居里逛逛,这里风景不错。”

    她伸着懒腰往外走,眉山君左右为难,只得小心跟上去,斟酌着问:“你、呃……不要我陪你玩陪你说话?”

    其实我一点也不想见那些俗人,我只想陪着你啊啊!

    可这话太唐突,不好说给她听。

    眉山君用充满暗示的眼神渴望地看着她,期盼她能看懂。

    她一点都没看懂,利落gan脆地闪人了。

    眉山君木然转身,对着灵鬼们怒吼:“给我准备一车烈酒!今天来的人喝不完这一车,我什么都不告诉他们!”

    已经走远的辛湄听见他说喝酒,回头招了招手:“眉山大人,喝酒伤身。”

    他急忙笑着点头,伸长脖子直看她消失在竹林尽头,这才依依不舍地去正厅接客了。

    眉山君这辈子都没像今天这么幸福过,辛湄那一句“喝酒伤身”一直流淌在耳畔,喜得他酒量大开,一早上足喝了几十坛子。午饭时间吩咐灵鬼把大厅里的醉鬼们剥光了丢出去,这才兴冲冲地往厨房奔,他心爱的那个姑娘哟,早已备下美味佳肴,温柔地等待着他。

    要是每一天都能这样过,他宁可做个凡人,和她一起生老病死…不,生老病死还是算了吧,要做就做神仙眷侣,红颜绚丽,沧海桑田永恒不变。

    那天的来访者有幸见到了传闻中冷傲嗜酒的眉山君的另一面——他一面喝酒一面傻笑,脸上像要蹦出桃花似的,对所有来访者都异常和蔼,有问必答,将先前的规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然后,傍晚,久违的傅九云领着一个美貌姑娘来了。

    正文 番外:眉山君最幸福的一天(完)

    眉山君对傅九云和那位姑娘的事情略微了解一些,对老友的这段感情,他是不以为然的。当然,傅九云也对他和辛湄的事情不以为然,趁着那位姑娘还在洗温泉,两人很是互相讥讽一番。

    “有什么事趁早说,今晚你就是搬出一百车醉生梦死,老子也不陪你喝。”

    眉山君心不在焉,很想马上把他俩打发走。

    傅九云望着他只是笑,笑得他浑身发毛忍不住暴跳:“你笑什么?!”

    傅九云淡道:“我笑某个快要变成猪头的窝囊仙人。”

    “你你你说什么……”

    “战鬼夫人在你家?”

    “你你你怎么知道……”

    “原来真的在。”傅九云继续笑,“不怕战鬼将军把你打成猪头?”

    眉山君绿着脸逞强:“他敢!这里是我的地盘!”

    傅九云点点头,懒得搭理他:“那你努力,我去外面接覃川。东西准备好,回头你输了酒量不许耍赖。”

    “你才输!”他一气急只会跳脚,忽又一愣,“覃川?那姑娘改名了?”

    傅九云没有回答,方才笑吟吟的神se黯然了一瞬,转身走了。

    以前他提起这姑娘,总是笑颜逐开的,及至大燕国亡,傅九云足有整整两年没露出过一丝笑意,前段时间和他喝酒聊天,言谈中依稀感觉到那姑娘又有消息了,笑意才重新回到他眼底,可方才,他的神情真令人不舒服。

    还是小湄好啊……眉山君长叹一声,那个叫覃川的姑娘太能折腾人了,一般人消受不起。

    那天晚上傅九云估计是大享了一番艳福,眉山君喝醒酒茶的时候,听见灵鬼们在外面窃窃私语:“……那叫一个,窗外的芭蕉j都羞得跑走了。不愧是九云大人,咱们主子跟他差了足有十万八千里,人来这里都住了两天,连个手都没摸上。”

    他红着脸跑过去斥责:“都闭嘴!我乃堂堂正人君子,少拿那个糜烂的登徒子和我比!”

    新来的灵鬼们吓得跑走了,唯有那时常抠鼻孔的老灵鬼翻个白眼:“你明明是不敢。”

    “话说从以前我就觉得了,到底我是你主子还是别人是你主子……”

    “少岔开话题。”

    “我和小湄是纯洁的胶往!”

    “其实就是你单恋人家,人家只把你当空气。”

    眉山君气急败坏冲出去:“都说了是纯洁的……”

    “自欺欺人。”

    眉山君含着眼泪跑了:“你等着!今晚就叫你看看我的手段!”

    灵鬼们从树丛里探出脑袋,带着敬佩与后怕,抬头望向那只大胆的前辈:“……前辈你也太直白了,好歹要给主子留些面子。”

    前辈灵鬼弹了弹鼻屎,发出一声用心良苦的喟叹:“玉不琢不足以成器,我激他,都是为了他好啊。你们看,他不就行动了么?”

    眉山君的行动冲劲只维持到了辛湄的客房外,她还没睡觉,开着窗户坐在旁边,手里把玩着一只有些老旧的人偶,人偶甲胄铮亮,手里还捏着一gen威风凛凛的长刀,很是j致。

    见他站在外面,辛湄笑眯眯对冲他招手:“眉山大人,你找我玩?”

    眉山君瞬间就软下去了,浑身像泡在春水里似的,脚不沾地飘过去,声音发抖:“今晚…今晚花好月圆……小湄,我们聊聊…呃,要不要聊聊人生理想什么的?”

    花好月圆?辛湄抬头看看乌云密布的天,外面还下着小雨,他衣服都湿了半幅,花和月连个影子也没有。

    “外面下雨,眉山大人进来吧。”

    她大大方方打开门,将这位有些失魂落魄的落汤鸡仙人迎进来,搬了张凳子给他,顺便还好心倒了一杯热茶。

    眉山君呷一口茶,小心翼翼抬眼看她。

    烛火刚好一跳,她半垂着脸,秀丽的睫毛微微颤抖,目不转睛看着手里的人偶,神情柔和。双颊依旧丰盈洁白,眉眼依旧灵动含笑,和他记忆里那个十六岁的辛湄并没有什么很大的出入。

    可他又觉得她其实还是变了许多。

    十六岁的辛湄是随意自在的,也是鲁莽粗疏的,还带着孩子的稚气,这种蕴含真正女人的柔情神采是不会在她脸上出现的。她手中那个人偶虽然服饰光鲜,但明显已经旧了,五官都被摩挲得看不出来,油彩更掉了大半。可她偏偏就是那么喜欢,甚至看得入迷,也不知道想起什么,还笑,笑得眉毛乱动。

    眉山君想起一直被他贴身存放的辛湄小像,他曾为傅九云对女人细腻而深刻的理解而膜拜,画中的辛湄分明比曾经的她大了两三岁,五官一模一样,神采却截然不同,充满了自信和女人的温柔,就和现在的她一样……不,现在的她比画上的还要光彩照人。

    他很明白,这种光彩是什么人带给她的。

    反正不是他。

    眉山君失落地垮了双肩。

    “眉山大人你怎么不说话?不是想找我玩吗?”

    辛湄终于回过神,抬头充满期待地望着他。

    ……总觉得如果自己继续窝囊下去,会离想要的东西越来越远,眉山,鼓起你的勇气!就像当年成仙渡雷劫一样!挺起胸膛熬着,什么都会过去的。

    眉山君清清嗓子,难得在她面前凝神静气,露出严肃认真的神情:“小湄……你觉得,我是个怎么样的男人?”

    先了解自己在她心里到底是个什么位置,才好对症下药。

    辛湄想了想:“比我祖爷爷还老的仙人。”

    “……”

    两行凄楚的眼泪滑下他的脸庞。

    原来如此,他懂了。祖爷爷……

    什么都不用再问,也不用再说。他怅然起身,打算回房修补一下自己破碎的心。

    “眉山大人,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辛湄突如其来的一句问话,像y霾中的一丝y光,又给了他一丁点儿希望。眉山君颤巍巍地回过头,哽咽着问:“你、你终于看出来了?”

    辛湄点头:“会在意自己在别人眼里的形象,赵官人说,这就是发_春了。”

    好吧,比起发_春,他更喜欢春天来了这四个字,只不过,他的春天来得太慢,冬天实在太漫长。

    “你知道我喜欢的是谁?”眉山君低声问。

    辛湄神i一笑:“是狐仙大人吧?”

    “……”

    谁……谁来救救他?他的心……碎裂的心好像又碎了一次。

    “你们是仙人,不用在乎那些世俗眼光。其实从第一次见到你们,我就觉得你们很配。你放心,我支持你,虽然我这辈子是看不到狐仙大人了,但你们都是仙人,下次他出关,你要记得把心意大胆表达出来……咦?眉山大人?眉山大人?”

    怎么说着说着他人就不见了?辛湄疑惑地四处张望,难道他是在害羞?

    眉山君正在雨水中狂奔,冰凉的雨水打在脸上,和滚烫的泪水混在一起,从颊边滚落。

    “天雷啊——!”他跪倒在池塘里,张开双手向天,绝望恸哭,“下来一道天雷把我劈死吧——!”

    天雷没有出来,雨也渐渐停了,乌云散开,反倒露出滚圆银白的月亮。

    那一夜,池中狼嚎阵阵,鬼哭声声,简直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外面是有狼妖闯进眉山居了?”

    某客房中,睡不着的覃川忍不住发问。

    傅九云捂住她的耳朵:“不用管,是某个人在庆祝他的一百零一次失恋。”

    被狼嚎声sao扰了一夜的辛湄没睡好,在床上辗转反侧,也可能是因为已经不习惯一个人睡了。低头就着月光看那只将军人偶,虽然后来陆千乔又做了许多人偶,可她最爱的还是第一只将军,哪怕五官已经模糊,她就是爱不释手。

    没有熟悉的怀抱抱着她睡觉,只好抱着这只人偶了。

    辛湄低头在将军大人的鼻尖上亲了一下,喃喃:“陆千乔,你怎么还没找到我?”

    她已经习惯睡觉的时候窝在他怀里,也习惯他头发和衣领中的味道,习惯他身上的热度,低沉的嗓音,没有这些,她睡不好。现在不知他人在何处,是骑着烈云骅不眠不休地找自己,还是也在睡觉?他可能也睡不着吧?是不是也在想念她的味道?

    皇陵里的小妖怪私下里爱笑话他俩粘得紧,连赵官人也说,夫妻间需要一点距离,距离产生美。现在他俩距离是有了,可美在哪里?她反正没发现。

    “你要改正错误。”辛湄指着将军大人的鼻子细细教训,“以后不能那么霸道不讲理,我是你老婆,不是你女儿。”

    将军大人不会说话,辛湄叹了一口气,快天亮的时候才朦朦胧胧睡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被外面的嘈杂声给弄醒,她揉着眼睛还没来得及起身,房门便“砰”一声被人踢开,昨晚在她梦里抱着她睡觉的某位战鬼将军真真实实站在门口,手里还捏着一gen长鞭,将那些一惊一乍的灵鬼卝退。

    “啊,陆千乔。”辛湄睡意朦胧地唤他一声。

    终于找到老婆的陆千乔黑着脸走过来,拦腰将她抱起,掂了掂,确定没短斤少两,没伤春悲秋,这才松一口气,傲然转身出门,将外面那群灵鬼当成空气。

    “你找来啦?”辛湄把脑袋往他温暖的衣领里钻,哎,果然还是自家相公身上的味道最好闻最有安全感。

    他生闷气不说话,这两天他马不停蹄,从辛邪庄找到崇灵谷,恨不得把每一寸土地都翻过来看,还是后来才想起世上有个叫眉山居的地方,好像曾经有个很窝囊很八卦的仙人还说过喜欢辛湄——果然在这里被他找到人了。

    一种不祥的警觉感陡然升起,战鬼的本能被点燃,有谁爱慕她是一回事,他可以不在乎,但引诱她sao扰她就是另一回事了。

    陆千乔翩然走到正厅前,回头森然瞪了一眼——没瞪着眉山君,他似乎缩在桌子下不肯出来。连好胆一战的本事都没有,他鄙夷地走了。

    “……下次不许来这里。”

    骑上烈云骅,他丢下一句话给辛湄。

    辛湄睡得正稀里糊涂,被这句依然霸道不讲理的话又给弄醒了,显然,他gen本没在反省。

    “陆千乔,”她抬眼看他,“你要搞清楚,我不是你女儿。我们俩是平等的,你不应当和我说不许,我是自由的!”

    他不说话。

    辛湄推开他便要下马,手腕却被捉住了。

    “……抱歉。”

    紧紧抱住她,把脸埋在想念许久的头发中,他深深吸着她身上的幽香。

    他并不擅长和女xg相处,除了郦朝央的缘故,更因为他原本血统驳杂,在族中地位很低,gen本没有异xg愿意接近。十五岁开始领兵打仗,军中讲究铁律,男儿热血,为家为国,更没有什么旖旎缠绵情致。后来遇见她,刚刚成婚他又要去对付有狐一族,过惯了铁血杀戮的生活,习惯发号施令,习惯寡言少语,不知不觉对她也用上了这一套。

    其实,他的不许,对她gen本没有什么效果,他们都知道的。

    他只是……只是不知道该怎样说。

    想对她好,想要她过得幸福没有烦恼,把自己认为好的都给她,她大约很讨厌这种强迫吧?

    见她不说话,他渐渐松开双臂。

    “别动。”她含含糊糊地吩咐,又把脑袋往他怀里钻了钻,“抱紧点,我要睡觉。”

    这付怀抱又变得紧密而温暖,辛湄觉着直到此刻好像才能睡个安心觉,忍不住惬意地叹息一声:“想死你了……你想我吗?”

    过了好久,这闷sao又喜欢害羞的男人才“嗯”了一声。唉,都老夫老妻了,他这毛病只怕改不掉。

    辛湄睡了很幸福的一觉,直睡到回皇陵还没醒,所以不知道眉山君追上来,和陆千乔打了一架。

    这事还是赵官人告诉她的,不过他说得很含糊就是了,好像就是眉山君为了什么事要和陆千乔一较高下,最后被揍得鼻青脸肿,哭哭啼啼地回去了。

    “可怜啊,和将军打架,他简直是自取其辱……”

    赵官人对他很同情,还抹了几把眼泪,决定将这个角se继续写入新戏里。

    晚上她问陆千乔:“你真的把眉山大人揍成破抹布了?他做什么要和你打架?”

    陆千乔先想了想,才道:“他说最近皮痒,要我揍几下,好下定决心。”

    辛湄恍然大悟:“他果然是做好向狐仙大人表白的决心了!”

    陆千乔很聪明地默认了她的误会,不和她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下去。

    皇陵中的ri子悠闲而愉快,和外面的翻天覆地截然不同。

    听说上古神器魂灯被点燃,世间万妖魂魄都被勾了去,好在皇陵里有陆千乔坐镇,保住了数百只小妖怪的xg命,失去妖力的外界变得暗淡无光,小妖怪们对外面的世界也没了什么兴趣。

    眉山君又来过一次,这次是求陆千乔救人,听说因为魂灯被点燃,那位叫做傅九云的男子魂飞魄散了,他心爱的姑娘覃川也因为遭受狠毒的咒法,奄奄一息。据闻战鬼一族有世代流传的仙丹,他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只得老着脸皮来求陆千乔。

    辛湄想起当年在酒楼之上,那谈笑自若偏又带着一丝忧郁的泪痣男子,不由感慨万千,也不知那两人最后有没有在一起了?倒是陆千乔拿出仙丹救人,私下里似乎还和眉山君约定了什么,此后几次她送包子糕点月饼之类去眉山居,他都不在——也不知是真不在还是假不在。

    桃果果这两年一直在学习变身术,问他到底要变成什么,他只是红着脸不说话。后来有次辛湄路过斯兰的房间,听见他向斯兰请教怎么把自己变成姑娘家,个中缘由实在难以想象,鉴于这是人家的,她夫妻俩也不好过问,随他去了。

    又没两年,听说暴政的荣正帝被起义的农民兵推翻,里面好像还掺杂了天原国的势力。为了泄愤,农民兵将帝后二人的脑袋挂在城门上示众三ri,辛雄还为此感慨了一番。

    不过,最令人感慨的应当是琼国至宝“神之眼”的湖公主。听说农民兵攻陷皇宫后,这位公主便失踪了,有许多国家偷偷派人四处探访搜索,始终都没得到她的消息。直到后来魂灯被人重新熄灭,妖力再度回到人间,才有风声传出是她灭了魂灯,似乎还成了天原国二皇子的老婆?

    是是非非,小道消息,众说纷纭,谁也不知真相是什么。不过,对皇陵里的人和妖来说,那些都不重要。

    外面有国破家亡,有离人幽怨,有心机重重,有强取豪夺。时而疾、时而徐的时代变迁,朝代更换,腐朽的终将逝去,新生的也终会腐朽——只有皇陵永远是那么清新而自在,有八卦,有欢笑,有煽情,有狗血。

    他们不过一群世外看客,闲来无事,清茶一杯,炎樱如盖,欢乐的岁岁朝朝便这样过去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