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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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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3节:晋中女人的悲喜剧(2)

    “娘……您要干什么?”

    杏儿热泪滚滚,不知不觉中喊着丈夫的名字。她觉得这种时候只有丈夫才是自己唯一的依靠。她相信海子觉不会对这个小生命下毒手。

    但是做婆婆的却是另外的想法,杏儿念叨海子的声音海子娘听到了,她的反应是咬着牙齿痛骂:“你做下这等丑事还有什么脸念叨海子!等我儿从归化回来,看他不休了你才怪。”

    “我等着他。”

    “好,你就等着吧。”

    “等海子回来,他怎样就怎样。”杏儿说,“我决不二话。”

    “等着吧……回有你的好果子吃呢。”

    海子妈将初生的婴儿抓在手上,觉得那小生命仿佛是感到了她的用心在拼命地挣扎挣扎。是生命本能的抗争,妇人的心有点承受不了了。她的手在抖,心也跟着在抖。

    “妈!你饶他一条小性命吧……”

    杏儿的声音响在她的耳边,儿媳似乎是猜到了什么或者仅仅是凭着直感觉察出了某种危险。

    “没什么,我给孩子洗洗……”

    婆婆的声音已经哆嗦得很厉害了。

    婴儿哇哇地哭声在暗夜的屋檐下荡着……

    一阵湿漉漉的咕咕噜噜的水声把婴儿的哭声淹没了。

    猛然间杏儿清醒,似乎是猜到到了婆婆在做什么,他拼尽全身的力气喊道:“娘……你在做什么?”

    没有回答。

    “娘!你不能……害我的孩子!”

    没有回答。

    “……你饶了他吧,好歹也是一个小生命……你留下他吧,是罪是罚是打是杀都由我一个人来承但,孩子他没有罪!”

    ……

    夜空如磐。古海娘将死婴投入了一个盛满高浓度盐水的陶罐中,死婴沉入,盐水溢出。这时候古海娘猛然看见那死婴圆睁着双眼正直直地望着她,伴随着咕咕嘟嘟的水声……

    渐渐地一切都归于了平静。

    “娘,我的孩子在哪儿?”杏儿走进婆婆的房间。

    古海娘正在纳鞋底,头也不抬地回答道:“死了!”

    “死了也有个尸首。我要看看。”

    “扔了!”

    “扔在哪里了?”

    “喂狗了!”

    “我不信!”

    “哼,还有脸说这种话!下贱的东西。”

    “我就是要看看孩子。”

    婆婆恶毒的咒骂:“伤风败俗,败坏门风。我古家的名誉抖让你丢尽了!你还有什么脸面在我跟前说话?”

    “好,你不告诉我,我就死给你看!”

    杏儿离开了婆婆的房间。

    婆婆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儿媳妇离去的背影,看到杏儿脚步咚咚地穿过院子走进了西厢房。

    其实此时这对婆媳仅只是隔着一堵墙而已,距离也就是几十步。在墙的那边杏儿的自杀行动已经开始了。婆婆却对危险没有一点感觉,仍然在平静地摘棉花籽。

    对自杀的实施者来说,那场自杀的过程很短暂,感觉也很清晰。谈起来也许没人肯信的,杏儿竟然有一种释怀的快感!杏儿把一柄镰刀拿子手上,欣赏什么物件似的,心里是一片平静,就像湖水似的。觉得心里从来也没有象现在这样舒服。此刻她的精神已经走进另一个世界。灿烂的阳光照进窗棂,照s在她撩起衣襟的胸脯子上,雪白的胸脯和茹房是那样的白皙和洁净。感受着阳光暖洋洋的。周围是一片安静。不,是整个世界一片安静。即将离开的世界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心里是无比亲切的感觉。对!这感觉来自于母亲的情怀,她已经是一个母亲!而母亲的感觉是最崇高最重要的,是压倒一切的。那个从自己的身上掉下来的r团子就是她的一切!她正在向孩子走去,不久她就能与孩子相局聚在一起。母子享受共同的时光对她历来说就是最幸福的事情。此刻镰刀的刀刃刺破皮肤刺入肌r切断血管的声音噌嚓嚓地响着,就像是从未听到过的音乐。

    是婆婆走进了屋子,把杏儿的自杀过程打断了。婆婆是来取一把剪刀,她走进屋子的时候首先感到的是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儿。她抽抽着鼻子问媳妇:“杏儿,你的屋子里是什么味道?”

    ◇book。hqdoor。◇欢◇迎访◇问◇

    第64节:晋中女人的悲喜剧(3)

    杏儿没有回答,事实上她已经没有力量回答,流失的血y把她身上的力量全都带走了。

    婆婆又问了一句:“杏儿,你在做甚呢?”

    得到一声微弱的声音,也算不上是说话或者干脆就是一声下意识的哼哼。婆婆警惕了,那声音给她警告。婆婆挪动着小脚走到杏儿跟前,她看到的情形令她十分惊骇:杏儿仰躺在灶前的柴火堆上,脸被一屡从窗户斜着照s近来的太阳光照着,现出惨白的颜色。

    “你怎么了?”

    婆婆伏下身伸手摸了一下杏儿的脸,受上感到湿漉漉的粘腻腻的的东西。那是鲜血!杏儿哼哼着说:“娘……我不想活了。”

    “你别!”婆婆大声地叫起来,“杏儿,你别做傻事。”

    “让我去吧……等海子回……来,你告诉他……我……我”

    杏儿的话已经连不成句子了。

    婆婆一路大叫着把张婶喊来了。

    在抢救杏儿的过程中,婆婆张皇失措为张婶担当着助手的角色。两个妇人把杏儿抬到炕上,婆婆感到杏儿的身体就像面条一样柔软,好像已经没了生命的迹象。老妇人哭起来。

    张婶说:“杏儿!你咋这样呢?有什么话你不好说呢”

    婆婆泣不成声地说:“你也下得了手,杏儿,你不想想你要是死了我一个孤老婆子可是怎么活呀?”

    张婶沉着地用一块布条把杏儿的伤口扎住,她用力地接着带子的扣,嘴里说:“你不要哭……杏儿她不会死的。”

    婆婆手忙脚乱地帮着张婶把杏儿的一只手臂抓牢,那只手臂好陌生!像是自个儿有生命似的,总是要往一边滑。婆婆象抓住杏儿整个生命似的拼尽全身的力气抓住那只胳膊。

    果然杏儿没有死,她命大。后来请到的大夫说:“如果再晚上哪怕一小会儿,你媳妇的命就完了。一旦血流光了,就是神仙来了也没办法!”

    婆婆抹着眼泪:“谢谢大夫谢谢大夫……你真是我的救命大恩人!”

    大夫走到院子里来了,他一边接着张婶用水瓢倒给他的水洗手,一边侧着脑袋问古海娘:“是怎么回事?”

    还没等古海娘说话,张婶就接过了话茬:“是生孩子,遇上难产……”

    “真是想不开,年纪轻轻的……你们要把她看护好,千万不能再让她出事了。”

    “大夫,你能不走吗?”

    “做什么?”

    “我媳妇的病有危险。”

    “放心,没事了。”大夫一边往外走一边说,“记住——三天之内不要下炕,半个月之内不要干活儿。”

    婆婆把大夫送到院子门外,还诶等大夫走远就急急忙忙跑着回到杏儿身边:“杏儿,做出这种事情。你真傻啊……,这会儿你感觉怎样?”

    杏儿摇摇头没有说话。婆婆看到泪水在她的眼角积聚了好一会儿,颤颤巍巍地抖动着闪着亮光,最后像下决心似的突然从眼角躺下来,通过鬓角流入到头发里去看不见了。一道弯曲的泪痕在脏脸上画出一条湿漉漉的痕迹。

    一向性格随和温情温顺的杏儿这个突然举动让做婆婆的感到十分意外也十分惊骇,她被迫地开始反省自己。

    终于婆婆向儿媳妥协了,决定为自己的作孽而道歉。

    “杏儿……你……你又何必这样呢?”夜里婆婆守在媳妇的身边,像是对儿媳说也像是自言自语,“娘也是做女人的,娘知道你的苦楚。往后这码子事谁也不要再提起了!盼只盼海子他能有个准信儿,只要是海子他能回来,就什么事也齐了,你还是和海子一起好好过日子,生儿育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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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5节:大掌柜的烦恼(1)

    第四章 商道若人道

    商城归化,平静中隐藏着新的危机。外商资本的大量涌进,严重地损还着当地华商的利益。商战局势日趋严峻,驼道成为必争制之处。谁能占有运输环节的先机,谁就能够占据商业战争的先机。

    等待者大盛魁一班人和整个归化商界的是新一轮的考验,而这一轮考验较比过去势必更加严峻。

    。 大掌柜的烦恼

    安静下来的归化城,重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晨钟暮鼓以它特有的节奏把握着归化城的生活。扫街的、卖水的仍旧是城市最早起身的人。大扫帚扫街的刷唰声,挑担卖水人的吆喝声伴和着北门城楼上悠然的钟声,共同演奏着城市一日生活的开始曲。不久,沿街店铺卸门板时噼噼啪啪的声音、越来越多人的走动声和说话声便把整个城市唤醒了。于是,人们看到赶着羊群的羊工走向北门外的市场——羊岗子;一列驮载着沉重货驮子的骆驼在牵驼人的引领下穿过街道……街道上的行人中,间或有身穿僧服的喇嘛走过,脚步匆匆的妇女抱着孩子在街道上走着。随时都可以看到金发碧眼的西方人经过街道,他们的脸上洋溢着自然放松的笑容。

    大召广场上熙熙攘攘的叫卖声与北门外的牲畜市场的喧嚣声在空中连接在了一起。这热闹的市井之声一直延续到日薄西山之时,才会慢慢沉寂。到时,安详的鼓声就会应时响起,鼓声告诉人们黑夜即将来临。

    鼓声中的大盛魁城柜显得分外安宁。

    小账房内,大掌柜正在饶有兴趣地傍着油灯看一封信。贾掌柜贾晋阳站在大掌柜的身旁。

    这是一封用俄文写成的信,这封奇怪的信只有一页,有尾无头。

    “……我做的梦都证实我的处境很坏:我常常梦见躺在棺材里的死人,最近一次梦见这些死人虽然几乎都腐烂了,但还都死盯着我看。我梦见草原上的羊都死了,它们的尸体连成了一大片,散发着臭味。还梦见我常常在一些对我怀有敌意的陌生人中间徘徊。总之,无论在现实生活或梦中我都感到伤心。这在从前是未曾有过的,因为过去每当我陷于窘境时,在梦中常常会得到安慰。以前每当我说完‘该怎么,就怎么好了’这句话后,我也就心安理得了。现在可不是这样,我到处都看到并预见到棘手的事,而且几乎都应验。关于我目前的困难和心中的痛苦,我还可以给你写很多,但是这样做未免太自私了。虽然在你面前抱怨一番命运不济能使我自己宽宽心,但你读起来会感到极大的不快。不过,我在中国北部的城市归化城遇到的事情确实很糟,而且简直糟透了……”

    这半封信的最后署名是伊万?伊万列维奇,是用俄文书的。尽管字迹已经非常潦草但是大掌柜还是能够毫不费力地辩认出来。并且立刻就联想到写信的伊万?伊万列维奇就是整天与他们打交道的那个俄罗斯商人伊万。

    奇怪的是问题跟着来了,伊万的半封信怎么就会到了大掌柜的手里呢?人世间的事情说起来也就是怪,现在这封信就在大掌柜的手上。是贾晋阳把这封信拿给大掌柜看的。

    看完信大掌柜问道:“哦,这就怪了,洋人写的半封家信怎么落在你的手里了?”

    贾晋阳笑笑解释说:“是大北街瑞士人开的钟表行修表的马师父拿给我看的,他把这半封信当作是德国人的银票了。”

    大掌柜说:“这是哪跟哪呀,银票和半封家书毫无瓜葛嘛。”

    “说的是”,贾晋阳说,“原本是瑞士老板哄骗那修表匠的,马师父不识洋文就信以为真,把这张废纸当做银票面保存了三年。”

    “这个瑞士老板我认识,是很精明的一个人,汉话也说得好,就是爱搞恶做剧。那么这封信是怎么到修表的马师父手里的呢?”

    “说起来这里故事长着呢,这件事情已经事隔三年了。”贾晋阳笑着说,“大掌柜一定还记得三年前,伊万为布龙的事情打官司,那时候伊万就住在天主教的圣母圣心教堂里。马师父一家皈依了天主教,他的老婆在教堂里做义工。伊万在离开归化的时候把这半封信遗落在他住的客房里,马师父的老婆在打扫客房的时候发现了这半封信的。于是马师父就把它拿给自己的瑞士老板看,那个老板哄骗他说,这是一张两千马克的德国银票,马师父就当真了。事隔三年他想把这张‘银票’兑现,就找到我,问我该咋办……”

    “信了天主的人还这么贪财。”大掌柜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哪天我见着伊万把这封信还给他,不知他会有什么感想?”

    “三年前伊万的心情可是糟透了,往北京贩羊落了个全军覆没,来归化打官司又没打出个结果。”

    “不过伊万到底还是个真正的买卖人,如今在归化和张家口两个地方收购羊毛,生意据说很不错呢。”

    “大北街他又刚刚开了三间门脸儿,后面还带办公室。伊万到底是在咱归化城扎下脚了。”

    “伊万这个人不怕辛苦,干什么都身体力行,三年前从乌里雅苏台草原往北京贩羊的时候,他就是亲自跟着羊房子走的,一步也没有离开过。最近他从归化往天津送羊毛又是亲自押着驼队走。”

    “伊万和万驼社的人搞得很熟呢,他到万驼社雇驼队很会搞价钱,在脚钱上一点都不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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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6节:大掌柜的烦恼(2)

    “伊万会说汉话,虽然说得不怎么好,可总能把他的意思表达出来。”

    “要说在中国的土地上做生意,英国人、德国人、日本人都弄不过俄国人。”

    “有一点俄国人比英国人强,他们不往咱这地方倒腾鸦片。英国商人不地道,几年工夫归化城城里城外烟馆就开了几十家,吸烟的人越来越多,弄得不少人家倾家荡产。”

    “不只是一般人,就连咱通司商号的人现在也有抽的,土默特衙署,道台衙署的张国荃也都在悄悄地抽。”

    “哼!全都是怡和洋行那个希尔曼给送来的,他不但送大烟还送美女呢。据说名妓路涣涣就是希尔曼买下来送给张国荃的。明年又是大计之年了,要我说,大掌柜,年后山西巡抚来归化巡察的时候咱奏他一本。这个张国荃在归化干的坏事也真不少,京邦商人没几年的工夫快把归化市面零销业的三成吃掉了,他们偷税漏税欺行霸市,趾高气扬,贬低别人抬高自己,与别的商家一旦发生冲突官司打到道台衙门,总是京帮商号赢。表面文章做得好,门面装潢得漂亮,还用了女人站拦柜,引得不少人去看热闹。”

    “伤风败俗!”

    “市面不好,风气要变坏,外边的事咱管不了,咱城柜内部的事可要多c心。”

    “好,我知道了。”

    不久传来一个重要消息:伊万在归化城北的察罕拜兴村买下一块地皮,正在动工修建一座什么建筑。贾晋阳觉得事情蹊跷就把这个情况报告大掌柜。大掌柜说:“你没弄清楚伊万他要做什么?”

    “不知道,”贾晋阳说,“伊万做事历来都是很诡秘的。”

    “立刻派人打听清楚,”大掌柜说,“伊万可能有大动作!”

    当天下午贾晋阳就亲自找到万驼社的会馆,和宇文社长谈了一会儿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弄得一清二楚了。事情巧了,原来伊万正是通过万驼社的社长宇文办的这事,伊万给了宇文一百两银子的好处。伊万是在修建一座大型冰窖。伊万建冰窖做什么用?他要在归化经营冻羊r的生意!

    这可是戳到了大盛魁的腰眼儿上了!归化商界谁不知道,冻羊r的生意历来就是大盛魁的主要生意。是不允许别人随意c手的。从屠宰到储存,从包装到运输都是极为讲究技术的!哪一步做不到位都不行,都得赔钱。不是没有人张罗过,是弄不成。大盛魁在这方面积累了大量的经验,在几个环节重要环节上都派有懂技术的工人师傅在把持c作。

    大掌柜问:“伊万他有技术人才吗?谁帮他做?”

    “我问过了。伊万他依靠的还是那个姓商的丰镇人,就是当年他赶着羊群在京羊道上病倒的时候,救助他的那个人……”

    “我知道,伊万聘他做经理人。”大掌柜说,“可是技术工人呢?”

    “据说正在物色。”

    “哦,他的大型冰窖……有多大?”

    “有二十五间房大。”

    “啊……”大掌柜有些吃惊,“能有那么大吗?”

    “我打发人去看过了,”贾晋阳说,“房子已经盖好,是在村子的北边,靠近山沟。”

    “冰窖呢?”

    “冰窖就在房子的下面,冰块是从龙头沟取来的。那个地方气温要比城里低不少。”

    “哦!”

    大掌柜眉头皱起来陷入沉思。显然这件事给大掌柜带来的打击是很大的。

    “善元!”

    善元颠颠儿地跑进屋子:“大掌柜有什么吩咐?”

    “备马!”

    “哎!我就去。”善元转身走出去,不大一会儿又转来,问:“大掌柜,您说错了吧?应该是备轿车吧?”

    “叫你备马你就备马!罗嗦什么!”

    半个时辰以后大掌柜已经骑着马跑在了归化城通往察罕拜兴的大道上。察罕拜兴村的位置在贴蔑儿拜兴的东北方向,距贴蔑儿拜兴八里地,这里是的戚二嫂的娘家。一匹雪白的走马急速地蹈动着四蹄平稳前进。大掌柜换上了一件酱色的短衣,腰间束一条灰色的布带,头上带一顶破毡帽,整个打扮就是一个标准的羊把式。他的身边一左一右是贾晋阳和赵善元,都骑着马。靠近村子的时候三个人下了马,缰绳都交在善元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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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7节:大掌柜的烦恼(3)

    大掌柜把善元留在原地看守马匹,自己和贾晋阳徒步朝冰窖走去。伊万这动作不能不牵动大掌柜的思绪。上百年来,经营羊马的生意一直是大盛魁主要业务,每年光是由喀尔喀草原贩运到归化城的羊群,都有二三十万只。大盛魁的羊运到归化后,除通过归化城的羊桥推销给北京、天津来的贩羊商客外,其余的就委托他们自己的京羊庄小号协盛昌等,直接把羊赶运到北京市场销售,大盛魁光是在北京就有两个京羊庄。与此同时,大盛魁还在归化城就地雇佣的屠户加工羊r。每年冬季节令到了,小雪至大雪之间,大盛魁的屠宰场会大量宰羊。然后经过加工把冻羊r做成冻r卷儿,运往京、津、雁北和直隶北部销售。如此,积累了大量经验。

    他们这样做的原因主要有两个:一来是冬季沿路草少,赶运活羊比较困难;二来则是冻羊r包装运输都比较省事方便。运销冻羊r的办法是:将羊宰杀剥皮,去了头蹄,掏去五脏,仅剩下两张r板,剔去骨头,卷成r卷。夜间在院子里铺上席子,将r放在席子上,经过一夜就将r冻好了,然后将冻r储放在“冰房”里,所谓“冰房”,就是四周和顶子都用木板搭起,房内的地上倒上冷水,放上冰块,然后将冻好的羊r放在房子里储藏。宰杀羊的时令很究竟,必须是小雪和大雪之间。然后就是向各地运销,运输的时候也很究竟,必须将冻r包好,不能透风,因为一透风,r就不新鲜了。运输工具不拘一格,可以说是五花八门,有牛车、骆驼、毛驴等运向华北各地。以往的年份归化城每年用这种办法销售羊r,约有三百万斤左右,每只羊平均按二十五斤净r计算,每年为销羊r而宰杀的羊,就有近十二万余只,大盛魁占其三分之一。所以历来归化城就有在大小雪之间日宰万牲的说法。

    大掌柜很想看看一个外国人是如何c手这项买卖的。一个身材高挑但是是很瘦削的男人在大院的外面迎住了大掌柜:“老哥哥,您有何贵干?”

    大掌柜猜出来他就是伊万从隆盛庄请来的姓商的掌柜,随口答道:“哦,我随便走……”

    “我们是想找点事情做。”贾掌柜赶紧打圆场,“不知道掌柜这里用不用人?”

    “你们有什么手艺?会木工活儿吗?”

    “木工活儿不会,我会屠宰牲畜。”

    “屠宰……眼下不需要。”商掌柜说,“瓦匠我们也需要。”

    “我们只会屠宰。”

    “那么再立冬来吧。立冬以后我们大量用屠宰工人。”

    “什么工钱?”

    “工钱包你满意……咳咳……”

    贾掌柜说:“生病的时候也不歇下?”

    “我愿意,”商掌柜回答,“咱得对得起洋掌柜。”

    “什么洋掌柜?”

    “是俄国人——伊万先生。”

    “给洋人干活儿你就不怕遭归化人唾骂?”

    “谁要骂让他先骂皇帝爷。”

    “这话怎么讲?”

    “你想啊,俄国商人是咱皇帝爷给招来的。”商掌柜理直气壮地说,“既然皇帝都允许外国人到咱大清的土地上来做买卖,我们为什么不能在伊万的公司干活?”

    谈话不能继续下去了,大掌柜找个借口结束了与商掌柜的谈话。正要离开建筑工地,就听到身后有人在喊他:“王大掌柜!”

    那奇怪的喊声让大掌柜吃了一惊,一听就是一个外国人在说汉语,结结巴巴舌头屡不直的特别感觉。他回过身来就看见从未完成的冰窖里面走出来一个人,一身衣服沾满污泥,头上戴一顶破烂的布帽子。乍看是一个工匠,但是仔细一看,不对了……一双灰兰色的眼睛里闪烁着狡计的热情的笑意,金黄色的头发从灰色的布帽沿下搭拉下来——居然是伊万!

    “怎么,王大掌柜不认得我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我的冰窖工地。”

    “可是……你怎么穿一身做工人的衣服?”

    “怎么,你是说做掌柜的就不能干活儿吗?”

    “……那倒不是。”大掌柜说,“我只是觉得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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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8节:大掌柜的烦恼(4)

    “不奇怪,”伊万笑呵呵地解释说,“我这个人有个爱好,从小就喜欢泥水活儿,有你们的话说就是泥瓦匠。”

    “对,是泥瓦匠……”

    贾晋阳说:“真是想不到,俄罗斯的商人居然也这样能吃苦。”

    “还不一样,你们大盛魁更是靠吃苦起家的。”

    “你这样了解大盛魁?”

    “必须了解!”伊万说,“大盛魁既是我们的榜样又是我们的对手。”

    “好!见教了。”大掌柜说。

    “今日不方便,改日我在宴美园请大掌柜的客。”

    “好,改日见。”

    看着大掌柜三人骑着马走远了,伊万对商掌柜说:“大盛魁的消息来的真是快啊,我们这里刚刚开始动手,王大掌柜就找到门上来探访了。”

    “还是亲自出马!”

    “大盛魁的消息灵通得很,有专门的消息网。”

    “好吧,看来我们只有加紧干了。”

    “是。”

    伊万把整个经营冻羊r的生意交在了商掌柜的手上,对商掌柜他是完全信赖的。商掌柜在进入归化之前就皈依了天主教,为伊万的公司尽心竭力工作。当然伊万给商掌柜开的工资也很可观,伊万是依照俄国商界的惯例,在每一月的月初发给经理人员和工人工资,而不是像中国店铺那样,在三年账期的时候才兑现。

    这种立竿见影的方式使归化人感到非常新鲜,并且伊万公司员工的工资值实际上要比普通的中国商号给铺伙开的工资要高出一倍还要多。最主要的是能见到现钱!归化一般商号和店铺包括作坊、工厂,给伙计、工人都是三年一结,或者是年底一结。就是说要等做了三年的工作才能拿到报酬。而伊万一月就给伙计、工人一结账!这种显而易见的利益使伊万的公司在归化地面上显得很有吸引力。无论是羊马把式、屠宰工人还是管理人员都愿意到伊万的公司来做事,因而伊万的公司总是显得很热闹很景气。

    伊万将经营冻羊r的加工完全业务交在商掌柜手上,他自己得以把精力投入到了贩运活羊的生意上。伊万是一个性格顽强的人,几年前京羊道上的失败并没有使他放弃活羊的经营。

    如今伊万对归化城的情形已经非常熟悉,他的西伯利亚茶叶公司不但在经营长途贩运活羊方面扎稳了脚根,并且占有了一定的市场份额。同时他还把手c进了屠宰业和冻羊r经销。西伯利亚茶叶公司在古鹿拜兴附近建起了一个屠宰场一个配套的冰窖,在当年就投入了运营。

    入冬的时候伊万的公司就将第一批新鲜的羊r加工成冻r卷运往京津、河北、山西、河南等地。与此同时伊万还在张家口设立了同样的机构。不仅如此伊万在药材、皮毛方面也有相当大的销量。

    运活羊的途经已经打通。从喀尔喀直接通往北京方向,有两条新开劈的羊道,其中一条就是属于托博尔斯克公司专用的。为保证京羊道的畅通,西伯利亚茶叶公司还专门拨出一万两白银沿着自己开辟的京羊道开凿了八十六眼水井!归化商界都说伊万这活儿做得真的是有板有眼,有声有色。

    更为重要的是伊万的京羊道之所以能够运转起来,是他把喀尔喀草原四分之一的市场抢到了手,从遥远的草原源源不断地提供羊和马。

    回到大盛魁城柜大掌柜立即召集主要掌柜会议,分析了当下的形势,作出应对的决断。同时把有关情况通报了通司商会其他成员,要大家有个心理准备。把这些事安排妥当之后大掌柜派贾晋阳前往乌里雅苏台,要他协助王锦棠处理好那里的事物。

    “乌里雅苏台是咱的发祥地,是咱的根据地,一定要把握好。只要乌里雅苏台稳定了,咱大盛魁就乱不了。”

    贾掌柜去了。

    让大掌柜忧虑的是,不只是一个伊万,到归化来的俄国商人越来越多,除了伊万,什么谢尔盖、康达克夫等,俄罗斯对华贸易的六大商帮差不多在归化都开设了自己的店铺或分支机构。再加上比利时、英国、德国、日本、瑞士等国的商人,简直可以说是一涌而进。在归化街头还盛传着这样的说法,大清朝廷正在俄罗斯驻北京的公式谈判,不久会把归化开辟出来成为第二个商埠,用以代替恰克图对面的买卖城。这传言更是让归化商界人心惶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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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9节:大掌柜的烦恼(5)

    晚饭的时候坐在大掌柜身边的贾晋阳听到大掌柜突然低声说:“……再能干的将帅手底下也得用几个顺手的人。”

    贾掌柜侧着脑袋看看大掌柜,笑道:“大掌柜还在想白天的事?”

    “是啊,你说那个伊万,在乌里雅苏台的时候就把那个姓邝的伙计从林掌柜手里挖过去,那也是在用人才。”

    “伊万懂得使用人才呢。”

    “其实,古今中外都是一个道理。”

    “现在伊万真的指上邝伙计了。听说要把他拿到归化来主持这边的事呢。”

    “到归化?作什么?”

    “伊万要在归化开托博尔公司的分公司呢。要任命邝伙计做经理。”

    “啊,是这样。”

    “那个姓邝的在乌里雅苏台的时候和咱们的古海混得很熟,他们是一茬人。”

    “哦,我知道。”

    “古海要是还在号的话,应该比姓邝的强多了。”大掌柜很动情地说,“姓邝的连咱古海一钩子都赶不上!”

    “那感情是!”坐在大掌柜对面的王福林知道大掌柜是想念古海了,于是赶忙把话题转到了正题上,说,“对了大掌柜,您说古海的事怎么办?”

    “有什么怎么办不怎么办的,他已经被开除出号了。”

    “我是说他在万金账上的功劳,两次大功,三次小功,都还记着啊。”

    大掌柜叹口气没说话。

    “照道理,被开销出号的人万金账上不管有多少功劳,全都一笔抹杀。”王福林说,“可是您吩咐我让把古海的功劳还在账上留着。”

    “是,我说过……但古海是个例外。”大掌柜说,“是咱字号冤枉了人家!三年前古海被开销出号的当年事情就弄清楚了,全都是祁家驹搞的圈套,把人家孩子给套进去了。咱大盛魁财东掌柜全都亏心啊!——”

    “就是说这账还给继续他留着?”

    “那还有得着说吗?留着!……总有一天吗杂得给人家一个说法不是!?”

    王福林敏感地注意到,在他提到古海的时候大掌柜的长眉毛迅速地颤动了几下。同时眼睛里有亮晶晶的光在闪。是啊,不仅是个人才问题,更重要的是古海被开销是一个冤案。王福林体味到大掌柜所说的“留着吧”的含义,他想古海应该是还有机会。

    说起来这些年涌进归化城来的外国人,除了作生意的还有传教的,基督教、天主教的牧师数以百计。这些外国商人到归化来设商栈开店铺,牧师们传道、修建教堂,归化城因为他们的到来开始躁动起来。往日的那份闲适再也找不到了。晨钟暮鼓的规律沉稳悠闲的规律被打破了,很多时候为了夜归的客人守城门的士兵不得不在半夜里把紧闭的城门重新打开。巨大沉重的城门发出的吱吱嘎嘎的的怪叫声划过归化城静谧的夜空。通常情况市井的喧嚣也延长了许多时间,往往要到日暮以后甚至天色完全黑下来,羊岗子、牛桥、驼桥上生意还在继续着。总的来说是时间长了,节奏快了。夹杂着蒙古语和俄语的谈判生意的声音从光线昏暗的市场上传出来,有时候声音会很激动。

    从早到晚每天都有新的消息传进大盛魁城柜,所有的消息都必须报告大掌柜。大掌柜既不能充耳不闻,听了又心烦,也不知道哪些消息是重要的哪些消息是不打紧的。大概是第一次,大掌柜感到自己穷于应付了。

    这天晚饭后大掌柜对善元说:“你打听一下大观园今晚有什么戏?”

    “有好戏!”善元连想也没想就回答:“是水上漂的《打金枝》,连唱三天了。”

    “水上漂,好哇!”

    “莫非大掌柜想看戏?”

    “心里烦闷,咱听听戏去!”

    “好,我这就去安顿轿车。”

    待善元把轿车安排好,回到大掌柜房间,见大掌柜已经把衣服换一半了,除去了藏青色的长袍换上一件玄色的长袍,亮色的长袍配上一定七机缎面的的瓜壳小帽。善元帮着大掌柜系好了腰带,人立刻显得年轻也精神。

    跨上轿车的时候大掌柜自己跟自己说话:“今天我总算是能够安静地过一个晚上——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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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0节:大掌柜的烦恼(6)

    车倌听见大掌柜的喊声笑了:“大掌柜,您今儿个高兴?”

    “我有去看水上漂的戏了,当然高兴!”

    “听说水上漂脚下的功夫厉害得很!”

    “是哩,那几步走真的是比女人还女人呢!”

    “啧啧!”车倌感叹道,“可惜了我没那眼福。”

    “你没看过水上漂?”

    “我一个下人哪能……”

    “别说什么下人不下人,今天你就开开眼。”

    “大掌柜,我只是随便说说……”

    “别价!我请客。”

    “大掌柜!别……”

    “你别罗嗦了,我请不起还是什么的?”

    “我是一个下人。”

    “一会儿你跟着我就是了,还有善元,咱三人一起看戏去。”

    这一晚大掌柜可是放松了,大掌柜也没有要雅间,三个人混在一楼的大厅里,一边看戏一边聊天,聊的都是戏文里的内容。一个半时辰的工夫竟然没有人认出大掌柜!夜阑时分大戏散场,大掌柜在善元和车倌的陪伴下走出戏园一路有说有笑,这一晚大掌柜好不痛快。

    但是开心只是短暂的时光,还有更让大掌柜心烦的事情在等待着他呢,贾晋阳走后不久王福林从汉口归来,向大掌柜报告了更为严重的事情:俄商在汉口正在筹办茶叶加工厂。

    “俄国人有什么资格在汉口建厂?”

    “当然没有!”王福林说,“但是他们就做了,一个个买地皮的买地皮,备料的备料……”

    “这么说打算在汉口建厂的不只一家?”

    “西伯利亚茶叶公司、莫斯科公司、还有托博尔斯克公司……”

    “哦,这么说伊万也在汉口动手了?”

    “是的,我亲眼看到的。”

    现在这成了一个新的更严重的问题,俄国人要在汉口开茶叶加工厂,显然是想从根本上夺走华商的利源。

    “这事可是不敢小觑!”

    “我已经叮嘱汉口马庄了,有情况随时报告!”王福林说,“不过我倒是不大相信俄国人真的能够把茶叶加工场开到汉口。”

    “为什么?”

    “大清朝并没有同意外国人在华建厂。”

    “过去没同意,现在不同意,但是不等于以后永远不同意。”

    “您是说理藩院会给俄国人放开口子?”

    “正是我的忧虑。不是没有可能,”大掌柜说道,“还得通过从北京打听俄罗斯驻北京公使和理番院的谈判消息。难道说俄给人在谈判桌上取得进展了?”

    大掌柜的猜测没有错,俄国公使是在和理藩院谈判,不过不是在北京,而是移在天津。不久从大盛魁的信狗从北京传来一个确切消息,理藩院恭亲王和俄罗斯公使的谈判由北京转移到了天津。消息还说恭亲王可能作出妥协……;大掌柜刚刚沉下来的心又一次悬了起来!

    恭亲王的妥协意味着什么?一旦朝廷对俄国人防开了口子,允许俄国商人进入大清国内地经商,那么当然也包括在汉口设厂建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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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节: 归化商界出新秀(1)

    。 归化商界出新秀

    这天快晌午的时候善元向大掌柜报告,说是史财东的儿子史靖仁要拜见大掌柜。大掌柜正在小客厅和一位英国商人谈话,听了善元的报告没言声儿。

    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