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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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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月初,轮船抵达了热那亚港。拉尔夫大主教在百花怒放、一派地中海春光踏上了意大利的土地,乘上了一趟开往罗马的火车,本来他提出要求是可以乘一辆梵蒂冈的小汽车去罗马的,但是,他害怕感觉到教会的气氛再次紧紧地包围他,他想尽可能把这一刻推迟。不朽城1真是名不虚传,他想道他透过出租汽车的窗于凝视着那些钟楼和穹顶,落满了鸽子的广场和罗马的圆柱——它们的柱础已经在地下深埋了好几个世纪。哦,对他来说,它们都是多余的。对他重要的是罗马那称之为梵蒂冈的一部分。在那里,除了豪华的公共建筑外,就是豪华的私邸。

    1罗马的别称。——译注

    一位穿着黑色和米色相间的长袍的多明我会1修道士领着他穿过了高大的大理石走廊,这里面的青铜雕像和石雕像抵得上一座博物馆。他们经过了一些风格各异的画像。有乔托2的、拉斐尔3的、波堤切利4的、弗拉·安西利科5的。他现在是在一位大红衣主教的接待室里,无疑,家境富裕的康提尼—弗契期家族给它可敬的后代子孙们的环境大增光彩。

    1又称“布道兄弟会”,是天主教托钵修会的主要派别之一。13世纪初西班牙人多明我(1170?—1221)所创立。该会成立之后不久,即受罗马教皇委派,主持异端裁判所。——译注

    2乔托·迪·斑东(1267—1337),是意大利文艺复兴初期的画家、雕刻家和建筑师。——译注

    3拉斐尔·桑其奥(1483—1520),是意大利文艺复兴盛期的画家和建筑师——译注

    4桑德罗·波堤切利(1445一1510),是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画家。——译注

    5弗拉·安古利科(1383—1455),俗称古依多·第·彼埃特罗,是意大利文艺复兴早期的僧侣国家。——译注

    维图里奥·斯卡斑扎·迪·康提尼—弗契斯红衣主教坐在一个房间里。这房间里布置着象牙和金制的摆设,色彩富丽的挂毯和画,铺着法国地毯,陈设着法国家具。那只戴着闪闪发光的红宝石戒指的光滑的小手向他伸了出来,欢迎他。拉尔夫大主教高兴地垂下目光,穿过房间,跪了下来,接住那只手,吻着那戒指:他把自己的面颊贴在那只手上,知道他不能说谎,尽管在他的嘴唇触到超世俗的权力和世俗权威的象征之前他曾打算恢复往日的神态。

    维图里奥红衣主教将另一只手放在那弯下去的肩膀上,向那位修道士点了点头,示意他退下去。随后,当门轻轻地关上时,他的手便从那肩膀向头发上移去,停在了那黑密的头发上,轻轻地把那半挡在前额上的头发向后弄平。这头发已经发生了变化,用不了多久,就不再是乌黑如漆,而是铁灰色了。那弯下的脊背直了起来,两肩向后移,拉尔夫大主教直直地抬头看着他主人的脸。

    啊,起变化了!那张嘴瘪了进去,显得十分痛苦,更加脆弱了;那双颜色、形状和相互搭配如此漂亮、优雅的眼睛,和他记忆中的那双似乎永远是他身体一部分的眼睛完全不一样了。维图里奥红衣主教总是有一种幻想,认为耶稣的眼睛是蓝色的,和拉尔夫的眼睛一样:镇定,不为他所目睹的一切所动,因而能囊括一切。不过,这也许是一种错误的幻想。没有眼神的表达,一个人怎能感知到人性和自己的痛苦呢?

    “喂,拉尔夫,坐下吧。”

    “阁下,我想忏悔。”

    “等一下,等一下!我们先谈一谈,用英语谈。这些天,到处都是耳朵,不过。感谢耶稣,幸亏没有听得懂英语的耳朵。请坐,拉尔夫。哦,见到你太高兴了!我失去了你那聪慧的忠告、推理能力和你那品质完美的友谊。他们没有给我一个能及我爱你一半的人。”

    他能感觉到自己脑子已经猛地一下子变得发僵了,觉得自己的头脑是在用呆板的语言进行着思维。拉尔夫·德·布里克萨持比大部分人都清楚地了解一个人在交往中的变化,甚至讲话时语言的变化意味着什么。那些偷听的耳朵对极其流畅的英语口语是无能为力的。于是,他在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正对着那穿着鲜红波纹绸的瘦小的身影。这件衣服的色彩变幻不定,鲜红的色泽与其说是其本身色彩醒目,倒不如说它与周围的环境融成了一体。

    八个星期来他所感到的极度的厌倦似乎减轻了一些。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渴望这次会面。这时,他心里已经有了底,他会被理解、被宽恕的。由于他的失节,由于他的为人处世不像他原来所渴望的那样,由于他使一位风趣、仁慈而又忠实的朋友大失所望,他感到神是明内疚。他的罪孽就在于他走进了这个纯洁的地方时,自己再也不是个纯洁的人了。

    “拉尔夫,我们是教士,但是,在这之前我们是另一种东西,一种我们没有成为教士之前的东西。尽管我们是孤傲的,但我们也无法逃避这一点。我们是男人,有男人的弱点和失算之处。无论你告诉我什么,也无法改变我们在过去的年代的共事中我对你形成的印象;无论你告诉你什么也不能使我低估你,或减少对你的爱。因为许多年来,我知道,你已经摆脱了我们那种内在的弱点和人性,但是我知道,这种东西肯定在身上苏醒过,因为我们大家同样有过这样的事。甚至连教皇本人亦复如引。他是我们之中最谦恭、最富于人性的人。”

    “我违背了我的誓言,阁下。这是不能轻易宽恕的。这是亵渎神圣。”

    “当你许多年之前接受了玛丽·卡森太大的财产时,你就已经违背了安贫乐穷的誓言。那是遗留给慈善事业和管区众教徒的。不是这样吗?”

    “那么,三个誓言都被破坏了,阁下。”

    “我希望你叫我维图里奥,就像以前那样!拉尔夫,我既没有感到震惊,也没有感到沮丧。这是我们的耶稣基督的意旨。我想,你也许已经吸取了深刻的教训,这种教训通过危害性较小的途径是学不到的。上帝神秘莫测,他的天机超乎我们可怜的理解力。不过我认为,你所做过的事不是轻佻的,你誓言的遗弃不是无价值的。我太了解你了。我知道你是个禀性高傲的人,极其热爱成为一个教士的想法,有强烈的独往独来的意识。你需要这种特殊的教训来压压你那傲骨,使你明白你首先是一个男人,并非像你想象的那样孤高,这是可以允许的,对吗?”

    “是的,我缺少人情味,并且相信,从某种角度来说我渴望成为上帝那样的人。我犯下的罪孽是深重的、不可原谅的。我不能宽恕自己,所以,我怎能希望神的宽恕呢?”

    “这是傲慢,拉尔夫,傲慢!宽恕不是你的职责,你还不明白吗?只有上帝才能宽恕。只有上帝!对于诚心诚意的忏悔,他是会宽恕的。你知道,他曾经宽恕了那些伟大得多的圣徒,以及名符其实的恶g所犯下的罪孽。你认为恶魔撒旦就不会被宽恕?他在他反叛的那一刻就已经被宽恕了。他之所以遭罹地狱之苦的命运,是他自己的过错,不是上帝要这样的。他不就是这样说的吗?‘宁是地狱之王,不作天堂之仆!’因为他不能克服自己的傲慢,不肯使自己的意志服从加一个人的意志,尽管那另一个人就是上帝本人。我不想看到你犯同样的过错,我最亲爱的朋友。人情味是你所缺少的一种素质,但这正是造就一位大圣人一或一个伟大的人的素质。在你没有把宽恕这种事留给上帝上去做之前,你是不会获得真正的人性的。”

    那坚定的脸庞抽动了一下。“是的,我知道您是对的。毫无疑问,我必须承认我的现状,努力成为一个更好的、把我身上现存的这种傲慢彻底根除的人。我忏悔,因而我将坦白,等想宽恕。我确实感到痛悔。”他叹了口气;他的眼神流露出了他那审慎的语言所不能表达的——在这个房间里无法表达的——内心冲突。

    “但是,维图里奥,从某种意义上,当时我是无能为力的。我既不能毁灭她,又不愿这灭顶之灾落到我的头上。当时,似乎不存在着选择的问题,因为我确实爱她。这不是她的过错,我从来没有想把这种爱情发展到r体的程度。你知道,她的命运变得比我的命运更重要了。在那一刻之间,我总是首先考虑到自己,认为我比她更重要,因为找是一个教士,而她则是低人一等的人。但是,我明白我要对她的生存负责……当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本来可以让她在我的生活中消失的,可是我没有这样做,我把她珍藏在我的心中,而她已知道这一点。倘若我真的把她从我心中驱除,她是会知道的。那样,她就会成为我无法影响的人了,”他笑了笑,“您知道,我已经坦白了许多情况,我稍稍尝试了一下我自己创造出的东西。”

    “就是那玫瑰吗?”

    拉尔夫大主教的头往后一仰,望着那制作精巧的大花板以及大花板上那镀金的装饰和莫兰诺吊灯。“那还能是谁呢?她就是我唯一企图塑造的人。”

    “那么她,这朵玫瑰将会安然无恙吗?你这样做不会比拒绝她使她受到的伤害更大吧?”

    “我不知道。维图里奥。我希望我知道就好了!那时,好像那样做是唯一可行的。我没确普罗米修斯1那样的先见之明,卷进狂热之中使一个人的判断力极低,此外,那也简单……就发生了!不过我想,也许我所给她的,她大部分都需要,认识到了她作为一个女人身份。我并不是说她不知道她是一个女人。我是说我不知道。要是我第一次认识她时她是一个女人的话,事情也许就是另一个种样子了,可是我认识她的许多年中,她只是个孩子。”

    1希腊神话中的神祗,因把天火偷给人类而受到了宙斯的惩罚,被锁在高加索的悬崖上,每天有一只鹫鹰啄食他的肝脏,然而他的肝脏旋即长成,直到有人自愿替他受罪为止。——译注

    “拉尔夫,你的话听起来倒挺一本正经,而不像是做做了接受宽恕的准备。这很伤感情,对吗?你是能够有足够的人性去屈服于人类的弱点的。这件事确实是由于高尚的自我牺时精神才做出来的吗?”

    他吃惊地望着那双黑如深潭的眼睛,看到那双眼睛中反映出了自己的身影,象是两个身量极小的侏儒。“不,”他说道。“我是个男人,就象男人一样在她身上发现了我未曾梦想到的快乐。我不知道一个女人的感觉是那种样子。也不知道女人会成为厚欢极乐的来源。我曾想过永远也不离开她,这不仅是由于她的身体,也是由于我就是愿意和她在一起——和她谈话,或不和她谈话,吃她做的饭,向她微笑,分享她的思想。只要我活着,我就会思念她的。”

    那灰黄色的苦行僧的面容匪夷所思地使他想起了梅吉在离别的那一刻时的脸;流露出了精神上的重负,但是,尽管那脸上带着重重心事,哀伤和痛苦,依然显出要坚决走到底的神情。他了解什么呢?这位穿着红绸衣的红衣主教唯一醉心的人性似乎就是钟爱他那只没精打采的埃塞俄比亚猫。

    “我不能忏悔我和她在一起的那种方式,”由于红衣主教没有开口。拉尔夫便接着说道。“我忏悔我打破了像我生命一样神圣和具有约束力的誓言。我再也不能以一如以往的那种见解和热情来履行我教士的责任了,我心怀凄楚地忏悔。”但是梅吉呢?在他说到她的名字的时候,他脸上的那种表情使维图里奥红衣主教的思想又斗争了起来。

    “忏悔梅吉就是杀害她。”他把疲倦的双手捂在眼睛上。“我不知道这话是否说清楚了,或是否接近于说出了我的意思。我似乎一辈子也无法充分表达出我对梅吉的感觉。”在红衣主教转过身去的时候,他从椅子上俯身向前,看见自己那一对身影变得大了一些。维图里奥的眼睛象镜子;它们将看到的东西反s回来。丝毫也看个到它们背后的东西。梅吉的眼下恰好相反,它们可以直窥深处一直看到她的灵魂,“梅吉就是一种天福,”他说道。“是我的一个神圣的东西,一种不同的圣物。”

    “是的,我理解,”红衣主教叹了口气。“你这样的感觉很好。我想,在我们上帝的眼中,这将使大罪减轻。为了你自己的缘故,你最好去向乔吉奥神父忏悔,不要向吉勒莫神父。乔吉奥神父不会曲解你的感情和你的推论。他会看到真相的。吉勒莫神父的认识能力差一些。也许会认为你由衷的忏悔是有问题的。”一丝微笑像淡淡的y影一般掠过他的嘴角。“我的拉尔夫,他们,那些倾听所有这些忏侮的人,也是男人。只要你活着,就不要忘记这一点。只有在他们从事教士职业的时候,他们才是上帝的容器。除此之外,他们也都是男人。他们所给予的宽恕是来自上帝的,但那些倾听和判断的耳朵都是属于男人的。”

    门上传来谨而慎之的敲门声;维图里奥红衣主教默默地坐了下来,望着被瑞到有镶嵌装饰的桌上茶盘。

    “你知道吗,拉尔夫?从我在澳大利亚的那些日子起,就养成了喝午的习惯。他们在我的厨房的里把茶弄得相当不错,尽管一开始他们还不习惯。”当拉尔夫大主教向茶壶走去的时候,他自己动起手来。“啊,不!我自己来倒。使我能开心地当‘母亲’。”

    “在热那亚和罗马的街道上、我看到了许许多多穿黑衫衣的。”拉尔夫大主教一边望着维图里奥红衣主教倒着茶,一边说道。

    那是领袖1的特殊追随者。我的拉尔夫,我们将面临一个极其困难的时期。教皇毫无动摇地认为,教会和意大利世俗政府之间没有任何龃龉,而他在这个问题上也像在其他所有问题上一样,是正确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必须保留对我们所有的儿童以帮助的自由,哪怕是出现一场意味着我们的孩子将以天主教上帝的名义发生分裂、互相厮杀的战争。不管我们的心和感情站在哪一方,我们必须永远尽力保持教廷超脱于政治意识形态和国际争端。我希望你到我这里来,是因为我相信,不管你眼睛看到了什么,你脑子里的想法是不会形诸于色的,是因为你具备我所见到过的最佳的外交头脑。”

    1法西斯统治时期对墨索里尼的称谓。——译注

    拉尔夫大主教苦笑着。“不管我这个人怎么样,您还是要继续我的生涯,对吗?我真不知道,假如我不是碰到您的话,我将会怎样?”

    “哦,那你会成为悉尼大主教的,这是一个非常好、非常重要的职位,”红衣主教粲然一笑,说道。“便是我们的生活道路并不是由我们掌握的。我们当年能相遇是命该如此,就像我们现在注定要在一起为教皇工作一样。”

    “在这条道路的尽头我看不到成功之望,”拉尔夫大主教说道。“我认为,结局终将是那种永远公正的结局。谁都不会喜欢我们的,所有的人都将谴责我们。”

    “这个我明白,教皇陛下也明白。但是我们别无选择。然而什么也不能阻止我们私下为领袖和元首1早日垮台而祈祷,对吗?”

    1指希特勒。——译注

    “您真的认为将要发生战争吗?”

    “我看不出避免这场战争的任何可能性。”

    红衣主教的猫轻手轻脚地从一个充满阳光的角落里走了出来,它刚刚在那里大睡了一觉。它跳到了那鲜红的、闪闪发光的衣襟上,动作有些拙笨,因为它太老了。

    啊,谢芭!向你的老朋友拉尔夫打个呼招,你曾向我表示过你宁愿要他。”

    那凶恶黄眼睛蔑然地注视着拉尔夫大主教,随后便合上了。两个人都纵声大笑起来。

    。

    。

    第16章

    德罗海达有了一台无线电收音机。文明进步终于随着澳大利亚广播委员会的广播电台来到了基兰博,群众的乐趣中终于有了可与共有电话线相匹敌的东西。这台无线电是个装在胡栎木盒子中的挺丑陋的玩艺儿,它放在会客店里的一个精巧的小橱上,提供电源的汽车干电池藏在下面的餐具橱里。

    每天早晨,史密斯太太、菲和梅吉都要将它扭开,收听基兰博地区的新闻和天气预报;每天晚上,菲和梅吉都要把它扭开收听澳大利亚广播委员会的国内新闻。它在一瞬间就把边区连接在一起了,多么奇怪呀。可以听到这个国家每一部分发生的洪水、水灾和降雨的消息,听到动荡的欧州和澳大利亚的政局,用不着老布鲁伊·威廉姆斯和他那陈年的报纸了。

    9月1日,星期五,在广播国内新闻的时候,报道了希特勒已经侵入波兰的消息,只有菲和梅吉在家里听到了这条新闻,她们两人都没有注意。几个月以来,就已经有关于欧洲的种种揣测了;此外,欧洲是在另外一个半球,和德罗海达毫无关系;这里就是荡荡乾坤的中心。但是,9月3日,星期日的时候,为了听沃蒂·托马斯神父做弥撒,所有的男人都从围场回来了。男人们对欧洲都很感兴趣。菲和梅吉没有想到把星期五的新闻告诉他们,可是,或许已经听到这条新闻的沃蒂神父匆匆离开,到奈仁甘去了。

    像往常一样,人们在晚上扭开了收音机收听国内新闻。但是,传来的不是播音员那地道牛津音的悦耳声音,却是罗伯特·戈登·孟席斯总理那斯文的、不会被人误解的澳大利亚嗓音。

    “澳大利亚同胞们,我有责任忧伤地正式通知诸位,由于德国坚持其对波兰的侵略,大不列颠王国已向她宣战,其结果,澳大利亚也加入了战争……

    “可以认为,希特勒的野心不仅上要把全体德国人民置于其统治之下,而且也要把那些凡是能用武力可以征服的国家都置于这种统治之下,假若这种情况继续发展下去,就不会在欧洲安全和世界和平……这是无可怀疑的,无论大不列颠在哪里,哪里就有英联邦全体人民……

    “我们赖以支持的那个政权,亦即我们的祖先之邦,将通过我们生产的继续进行,我们以副业和商业的继续进行和保证就业——这就是我们的力量——得到最好的援助。我知道,无论我们现在正在体验着什么样的感情,澳大利亚已准备把战争进行到底。

    “仁慈的、怜悯苍生的上帝也许会答应,世界不久就会摆脱这种痛苦。”

    客厅里出现了一阵长时间的沉默,短波传来的内维尔·张伯伦通过麦风克向英国人民讲话的声音打破了这沉寂;菲和梅吉望着家里的男人们。

    “要是算弗兰克,我们有六个人,”鲍勃打破了沉默,说道。“除了弗兰克以外,我们全都在土地上,这就是说,他们不会希望我们去服役的。至于我们现有的牧工,我估计有六个愿意去。两个人愿意留下来。”

    “我想去!”杰克说道,两眼放光。

    “还有我。”休吉急切地说道。

    “还有我们呐。”詹斯代表他自己和不善表达自己意思的帕西。

    可是,他们全都望着鲍勃,他是头儿。

    “我们得放明白一些,”他说。“羊毛是战争的大宗用品,不仅仅是用来做衣服的。它可以用来包装弹药和炸药,我敢肯定,它还可以用于我们闻所未闻的一切千奇百怪的东西上;再加上我们有菜牛,可以当食品,老阉羊和母羊可以剥皮、熬胶、取油脂和羊毛脂——这些都是战争物资。

    “所以,我们不能走,不能离开德罗海达而随它放任自流,不管我们想做什么。随着战争的进行,我们很难替换到我们将要失去的牧工。干旱已经是第三个年头了,我们的工作是在这儿,在德罗海达。比起参加战斗来,这不那么激动人心,但却是必不可少的。我们将在这里竭尽我们微薄的力量。”

    男人的脸都拉了下来,而女人的脸上放出了光。

    “要是战争比‘生铁鲍勃’说的时间要长该怎么办呢?”休吉问道,他叫起了总理那举国皆知的绰号。

    鲍勃伤脑筋地想着,他那饱经风霜的脸上堆满了皱纹。“要是局势变得严重起来,仗要打很长时间的活,那我想,只要咱们能雇到两个牧工,就能余出两个克利里家的人。要是梅吉愿意回来参加适当的管理工作,在内围场干活就好了。那将会十分艰苦的,年景好的时候,我们很难应付下来,但是在这种干旱的年头,我估计五个男人加上梅吉,一个星期干七天就能经营德罗海达了。但是这对梅吉的要求就太高了,她还带着两个小孩子呢。”

    “鲍勃,要是事情不得不这样的话,也就只能这么办了,”梅吉说道。“史密斯太太费点心照看朱丝婷和戴恩,她是不会介意的。只要发你话,让我参加德罗海达的生产,我就骑上马管理内围场。”

    “那时候,能节省下来的两个人就是我们啦。”詹斯满面笑容地说道。

    “不,是休吉和我。”杰克很快地说道。

    “按理说,应该是詹斯和帕西。”鲍勃慢条斯理地说。“你们最小,当牧工的经验的也最少,但是当兵,咱们大家都没有经验。可你们只有16岁呀,小伙子们。”

    “到形势严重起来的时候,我们就17岁了,”詹斯说道。“我们的样子会比现在显得大一些的,所以,如果我们能拿到一封你的信,向哈里·高夫证明以后,我们就会无麻烦地入伍。”

    “唔,反正眼下谁也不走。咱们看看是不是能在旱灾、兔灾这年提高德罗海达的生产吧。”

    梅吉默默地离开了房间,向楼上的儿童室走去。戴恩和朱丝婷已经睡着了,每个人都躺在一张白漆的儿童摇床里。她没有注意女儿,却站在儿子的旁边,低头把他看了很久。

    “感谢上帝,你还是个孩子。”她说道。

    差不多过了一年,战争才惊扰了德罗海达这小小的天地。在这一年中,牧工们一个个地离去了,而兔子在继续增加,鲍勃为了使牧场的帐簿与战时的努力显得相称而勇敢地奋斗着。但是,1940年的6月初,传来了英国的远征军从敦刻尔克撤离了欧洲大陆的消息;为了参加第二批澳大利亚皇家武装力量的志愿人呐喊着成千上万地涌进了征兵中心,他们中间就有詹斯和帕西。

    四年以来,四季都在围场上策马驰骋的生活已经使这对双生子的脸上脱尽了稚气,眼角的鱼尾纹和鼻子两边直垂嘴边的纹路,使他们显得总是那样沉稳镇定。他们呈上了他们的信件,无庸烦言便被接受了。丛林居人入伍的人很多。他们通常都枪法精良,懂得军令如山倒的价值,都能吃苦耐劳。

    詹斯和帕西在杜博服役,但是兵营却在悉尼外围的因格里本,所以,大伙儿全都到夜邮车上去给他们送行。在应征出动的时候,伊登的最小的儿子科马克·卡迈克尔出因为同样的理由在同一趟列车上,并且去的是同一个兵营。因此,两家的人便在一个头等车厢里为他们的孩子们打起了舒适行李,拙笨地围站着,恨不得哭一场,或吻一吻他们,做些值得记忆的热烈之举。但是,由于不列颠人那种特殊的不愿感情外露的性格却他们抑制着自己。大型的c—36型蒸汽机车令人悲伤地吼叫起来,站长吹起了哨子。

    梅吉不自然地探在身子匆忙地吻着她的弟弟们,随后,又吻了科马克,他长得和他的大哥康纳一模一样。鲍勃、杰克和休吉使劲地握着三个年轻人的手,史密斯太太哭了起来,大家都渴望着吻他们;和他们拥抱;但只以是她一个人这样做了。伊洛·卡迈克尔,他的太太,以及仍然和他住在一起的那个徐娘半老、犹存风韵的女儿也同样拘谨,随后,大家都走到了基里车站的月台外面,火车的缓冲器猛地一拉,徐徐向前开动起来。

    “再见,再见啦!”大家全部喊了起来,挥舞着白色的大手帕。直到火车在远处落日的余晖中变成了一列冒着烟的线条。

    在詹斯和帕西的共同请求下,他们被编入了没有经验的、不受过充分训练的澳大利亚第九师,于1941年初开往埃及去了。他们正好赶上了班加西1大溃退。刚刚抵达的埃尔温·隆美尔将军2在轴心国的跷跷板的一端具有举足轻重的分量,他开始了迅速扭转大局的第一步行动,横扫了北非。在不列颠军队可耻地在新编的非洲军撤回埃及的同时,澳大刊业第九师被派出占领并坚守托布鲁克3这是面对着轴心国占领区的前哨阵地。这项计划得以行得通的唯一依靠就是该地与大海相接,只要英国船只能进入地中海,它就可以得到补给。托布鲁克的那些讨厌鬼们在这里呆了八个月,他们顶住了隆美尔不时向他们发起的一次又一次的、全力以赴的进攻。他无法把他们赶走。

    1利比亚一港市——译注

    2埃尔温·隆美尔(1891——19444),法西斯德国元帅。早年参加国社党,曾为党卫军将领。1940年组织非洲军团,并指挥德意联军侵入北非。有“沙漠之孤”之称。1944年7月自杀。——译注

    3利比亚一港市——译注

    “你知道你为啥要守在这儿吗?”二等兵科尔问道,他舔着一张纸条,懒洋洋地卷成了一支烟。

    鲍勃·马路伊军士把他的迪路帽往上推上推,能从帽沿下看着他的提问者。“呸,不知道。”他露了露牙齿说道。这是一个不断提起的疑问。

    “嗯,这总比戴着白生生的鞋罩呆在该死的暖房里强。”二等兵詹斯·克利里说着,把他同胞兄弟的短裤往下拉了拉,这样自己就能舒舒服服地把腿放在他那柔软、暖张的小肚子上了

    “是啊,可呆在暖房里却用不着吃枪子儿。”科尔反驳道,他把熄灭的烟头向阳光下的一只晰蜴弹去。

    “这我很明白,伙计。”鲍勃重新整理了一下帽子,遮住了自己的眼睛,说道。“我宁可吃枪子儿,也他妈的不愿厌烦死。”

    他们被舒适地安置在一个干燥、y暗的掩蔽部里,掩蔽部正好对着雷区和切断了环形阵地西南角的、装着倒刺的铁丝网;在另一方面,隆美尔紧紧地咬住了托布鲁克地区这唯一的弹丸之地。一挺口径05的大型勃郎宁机关枪和他们一起呆在这个d子里,紧挨着它是一箱箱的弹药;可是,对遭到进攻的可能性似乎谁都没有精力或兴趣去关心。他们的步枪倚在墙上,刺刀在托布鲁克的阳光下闪着寒光。到处都是嗡嗡(口营)(口营)的苍蝇,但是这四个人全是澳大利亚丛林地带的人,所以,托布独克和北非的暑热、干燥、苍蝇并不使他们感到意外。

    “詹斯,就好象你们是双生子一样。”科尔说着,向那只晰蜴扔着小石子,它似乎没有动的意思。“你们看起米就象是一对儿粘在一起的糖、棒打不散。”

    “你这是嫉妒。”詹斯露齿一笑,敲了敲帕西的肚子:“帕西是托布鲁克最好的枕头。”

    “是呀,对你是好极了,但是可怜的帕西怎么办呢?喂,哈普,说话呀!”鲍勃逗弄着。

    帕西一笑,露出了雪白的牙齿,但是像往常一样,他保持着沉默。大伙儿全都试图让他说话,可是,除了听个“是”或“不”以外,谁都无法成功。于是,就象叫沉默寡言的马尔克斯兄弟那样,几乎人人都管他们叫哈普。

    “听到新闻了吗?”科尔突然问道。

    “什么新闻?”

    “第七师的‘莫梯尔达’1在哈尔法雅被击溃了百分之十八。在沙漠里只有用炮才打得败‘莫梯尔达’呀。这些大笨蛋们遭到了密密麻麻的坦克的进攻。”

    1此词是澳洲无业游民对他们所携带的一捆东西的爱称,亦指无业游民,此处戏指第七师的官兵。——译注

    “哦,是的,再说点别的吧!”鲍勃带着怀疑的态度说道。“我是个军士,什么小道消息都听不到,你是个二等兵,满耳朵都是小道消息。喂伙计,德国兵根本就没有打败‘莫梯尔达’的能耐。”

    “我是在‘莫梯尔达’的帐篷里从指挥官那儿得到这个消息的;是从无线电里传出来时我听到的,没错儿。”科克坚持道。

    有那么一阵子,谁都没说话对于像托布鲁克这样遭到包围的前哨职地中的每一个人来说,使他盲目地相信自己一方有足够的推进能力,可以使他得以突围,这是必要的。科尔的消息不大受欢迎,此外,这也是因为托布詹克的士兵们没有把隆美尔放在眼里。他们顶住了他对他们的全力进攻,因为他们坚信除了廊尔喀1人之外,澳大利亚的战士是所向无敌的,即使有九分信心,他们也肯定能证明自己难以战胜的。

    1尼泊尔的主要居民,以强悍著称。——译注

    “狗东西们,”詹斯说道。“在北非,我们需要的是更多的澳大利亚人。”

    异口同声的赞许声被掩蔽部旁的一声爆炸打断了,几条晰蜴被炸了个无影无踪,四个士兵被猛地推到了机关枪和步枪上。

    “该死的达戈人1的枪榴弹,”鲍勃望了一眼步枪,说道么“这玩艺儿要是个希特勒特制的炸弹。咱们准得全玩儿完了,你不觉得是这样吗,帕西,嗯?”

    1对肤色浅黑的意大利人或西班牙、葡萄牙人的蔑称——译注

    军事讨伐行动一开始,经过了这场使人筋疲力竭的、倒霉的、似乎什么目的也没有达到的包围之后,澳大利亚第九师便从海路撤到了开罗,但是,就在第九师被包围在托布鲁克的时候,在北非稳步减寺的英国军队已组成了第八军,它的新任司令官是伯纳德·劳·蒙哥马利将军。

    菲戴上了一个银质的小胸针,样子像是一轮初升的太阳,这是国际妇女同盟的徽章;胸针的下面的两条链子上是一个银条,她在银条上镶了两颗金质的星,每一颗星代表一个在军旅中的儿子。这使她所遇上的人确信,她也为国家尽了自己的本分。由于梅吉的丈夫和儿子都不是当兵的,所以她没有资格佩戴这种胸会。卢克写来了一封信,告诉她,他将继续割甘蔗,他认为,在她担心他可能参军的情况下,她恐怕想知道他的情况。信中没有迹象表明他还记得那天早晨她在因盖姆旅馆讲的话。她笑着,厌倦地摇了摇间,把信扔进了菲的字纸篓。她这样做的时候,心里感到迷惑,菲是否为她参军的两个儿子担优。她对这场战争的真实想法是什么呢?尽管菲每天都戴着那胸针,整天地戴着,但她从来没说这一个字。

    有时,会从埃及寄来一封信。当展读的时候,它已经是破烂不堪的了,这是因为检查官一遇上地名或团队的番号,便在上边剪出整齐的长方形的d。阅读这些信是一件大伤脑筋的事,得把那些实际上什么也看不出的信拼凑到一块儿,但是,他们都乐此不疲地干着,别的一时也顾不上了:只要有信来,就是孩子们依然活在世上。

    天没有下雨。好像神圣的风雨合谋要让希望枯萎似的,1940年是这场灾难性的干旱的第五个年头了。梅吉、鲍勃、杰克、休吉和菲感到十分绝望。德罗海达在银行帐户中的款子足够买来必不可少的饲料使绵羊活下去,但是大部分绵羊都不愿吃饲料。每群羊都有一只天生的领头羊;只要他们能设法使头羊吃的话,其他的羊就有希望吃了。但有的时候,即使羊群看见头羊咀嚼着那些饲料,其他的羊也不受影响。

    于是,德罗海达也得流血了,这是件令人嫌恶的事。草全都枯死了,大地变成了龟裂的黑色荒原,只有树林在闪着灰色和暗褐色的光,他们用刀子和步枪把自己武装了起来;看到一头牲口倒下,便割断它的喉咙,让它快些死去而不让其他的羊看见。鲍勃又添了一些牛,买饲料来喂养它们,保证德罗海达为战争做出的艰苦努力。由于饲料的价格很高,牛身上是无利可图的。远处的农区和远处的牧区一样,受到了缺少雨水的严重打击。庄稼的收成低得可怜。但是,从罗马方面得到了指令,他们可以不计成本地作他们能做的事情。

    最让梅吉厌恶的就是她在围场中干活的这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