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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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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别争了,”妈妈的声音清晰且不容置疑,“它是稀有的杰作。我们必须祈望你爸爸的门客能画得有这个一半好!”

    “那画家怎么样了,妈妈?”隔了一会儿,我说,“他来之后,还没有人看到他。”

    她严厉地看了我一眼,让我想起院子里她那个女仆。但明显后者没有发现我。我和画家的偶遇是几个礼拜之前的事了,如果她发现我,我一定在这之前就知道了。“我想他有点水土不服;这个城市相对于安静的修道院来说太吵闹了。他前一阵发烧,不过现在好起来了。在他开始画画之前,得先观摩城里的一些教堂和小礼拜堂。”

    我低下视线,以免妈妈发现我眼里闪烁的兴趣。“他可以跟我们一起去啊!”我装作满不在乎地说,“在我们的位置,他能更好地观察那些湿壁画。”

    其他家庭通常只到一个教堂做礼拜,但我家不同,大家都知道我们朝拜的教堂遍布整个城市。

    “亚历山德拉,你很清楚那不合礼仪。我已经为他安排好了。”

    谈话已经从普劳蒂拉的婚礼扯开,她坐在床上,对此毫无兴趣。她双手抚摸着那些七彩的布料,时而将它们围在脖子上,时而放在膝盖上,看看它们的效果。

    “哦,哦……外衣一定是蓝色的。一定是的。是吗,妈妈?”

    我们转向普劳蒂拉,心下各自对她打断我们的谈话表示感激。那些布料确实蓝得异乎寻常,反s出金属一般的光芒。它让我想起画家们煞费苦心地从天青石磨洗颜料、用来给圣母衣服染色的那种深青色,虽然相比之下它稍微暗淡一些。这布匹的染料并不珍贵,但对我来说意义特殊,因为它的名字就叫“亚历山德娜”。

    作为一个布匹商人的女儿,我当然对这些东西十分了解,也一直很好奇。据说我五六岁的时候,曾求爸爸带我去那个“味道传出来”的地方。我清楚地记得那是夏天,那地方接近河边的大教堂和广场。染工们建造了一座属于他们自己的棚屋小区,街道y暗,充斥着破蔽的房子,其中很多就建在水面上,看上去摇摇欲坠。到处是赤l着上身的儿童,他们搅拌着染缸,身上沾满从染缸里溅出来的泥浆和色料。爸爸工厂里的工头看起来像个魔鬼:他的脸和上臂被开水烫过,皮肤因结疤而显得枯萎。

    爸爸看到他们时有什么感受我并不知道。

    尽管如此,那次参观我一定被他们的凄凉景况所感染;因为我长大后,每当想到货仓里的色料时,还会联想起那些大染缸,像地狱中用来煮烫罪人的锅炉般蒸汽沸腾。自那以后,我再也没说过要去了。

    姐姐并没有这y云般的记忆来遮蔽衣料给她带来的快乐,那一刻她感兴趣的,是这蓝色的布料怎样剪裁才能和她涨大的茹房相配。我有时甚至认为,就算在d房花烛之夜,相比起她丈夫的身体,她会更欣赏自己的晚装。这会让毛里其奥多么懊恼呢?我只见过他一次,他看起来结实强壮,是一个开朗的家伙,但看不出有任何成熟的痕迹。也许那样更好,谁知道呢?反正他们似乎彼此满意。

    “普劳蒂拉,为什么不以后再讨论这个呢?”妈妈安静地说,将布匹放回去,轻轻叹了口气,“今天下午特别暖和,让你的头发晒晒太阳,会变得更加金黄,更加让人羡慕。为什么不到屋顶去绣你的十字绣呢?”

    姐姐吃了一惊。那时时髦的年轻女性通常瞒着自己的母亲,在阳光下披头散发,徒劳地试图将头发的颜色晒淡。

    “哦,不用这么吃惊吧?因为不管我怎么想,你都会这么做的,我还不如祝福你呢。不过很快你会发现,你没有那么多时间来做这些爱慕虚荣的事情了。”

    妈妈最近总喜欢这样说话,似乎普劳蒂拉原来的一切生活会在结婚后结束。普劳蒂拉自己似乎对这样的前景十分兴奋,但我得说,这对我来说像地狱的火焰一样可怕。她脸上露出笑容,在房间里翻找她的太阳帽,找到之后,又花了无穷多时间才把它戴好。她将头发从帽子中间的d拉出,以便她的脸庞在受到帽舌荫蔽的同时,每一缕头发都能曝露在日光下。随后她收拢自己的裙子,飞奔而出。

    我们目送她出去,我觉得这让妈妈很悲伤。她静坐了一会儿才转向我,免得让我看到她眼里的波澜起伏。

    “我想我得出去和她在一起。”我从椅子上站起来。

    “别开玩笑了,亚历山德拉。你讨厌太阳的,再说你的头发和乌鸦一样黑。如果你很想这么干,还不如去染发,不过我认为你不会。”

    看到她的眼光落在我沾满墨迹的手指上,我匆忙把手指合起来。

    “你上次洗手是什么时候?”我身上有很多让她不满的东西,外表只是其中之一。“哦,你真让人难以忍受!下午我会差伊莉拉出去。你睡觉前把它洗干净,听到了吗?现在留下来,我有话对你说。”

    “可是妈妈……”

    “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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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维纳斯的诞生》第三章(1)

    我做好了挨训的准备。此前我们曾多少次坐在这里?我们,我和她,都没有计算过。我出生的时候差点死掉,她生我的时候也差点死掉。两天的忙乱之后,我最终被钳子拖出来,自始至终我们两个都哭喊着。难产给她的身体造成了伤害,意味着她不再可能有孩子了。这反过来意味着,她爱我,不仅因为我是最小的,也由于她为我失去了生育能力。在她从我身上看到自己的一些影子之前很久,我们之间就有一种强大的感情纽带。有一次我问她,我听到很多难产的婴儿都死了,为什么我没有。“因为这是上帝的旨意。他给了你一种好奇和灵性,注定你无论如何会活下来。”

    “亚历山德拉,你应该知道爸爸已经开始谈论你的婚事了。”

    听到这话后,我感觉到自己的胃在抽搐,“可是,怎么可以……我现在还没有来红。”

    她皱眉说:“你确定?”

    “您怎能不知道呢?玛利亚可是检查我的衣服的呀。我想保守秘密可不容易。”

    “这和其他事情不同。”她的声音平静。我抬起头,但没有任何痕迹显示她会进一步讨论这个,“你知道我已经保护你好长一段时间了,亚历山德拉。我不能永远都这么做。”

    她的声音显得很严肃,以致我几乎害怕起来。我望着她,试图找到一点如何继续我们的谈话的暗示,但她没有给我。“好吧。”我赌气地说,“对我来说,如果您不许我做一件事情,您就不会让它发生。”

    “要不我们该怎么办呢?”她温柔地说,“让你远离书本,拿走你的笔?因为这个惩罚你?你被宠坏了,孩子。你本该知道这对你十分糟糕。不过,你总是这么顽固。也许最终应该把你送到哥哥们的老师那里去,让你忙起来。”不过她一定当时就意识到了这个解决方法和问题一样麻烦:“你那么想去他们那儿。”

    “可是他们根本不欢迎我。”

    “这是因为你没有学会谦虚。”这次她更加严厉地说,“骄傲对年轻女孩来说可不是好事。也许你做祷告的时间应该和你学习的时间一样长。”

    “您过去这么做吗,妈妈?”

    她露出短暂的笑容,“不,亚历山德拉。我的家庭不做那些无益的事情。”

    她很少提到自己的童年,不过我们都知道那些故事:她的父亲醉心于新知识,要求他们不分男女,一起受教育;她的大哥后来成为一个伟大的学者,是梅第奇的幕僚之一,这使得有商人愿意接受她们异乎寻常的教育,出丰厚的聘礼和她们结婚。“我和你一样大的时候,人们更不能接受女孩学习这些知识。如果我哥哥的幸运星没有升得那样高,恐怕我连找个丈夫都麻烦。”

    “可是如果我的出生是上帝的意愿,您一定得和爸爸结婚呀。”

    “哎,亚历山德拉,你怎么老是这样。”

    “怎么样呢?”

    “你总是想到不该想的地方。”

    “可逻辑上是这样的。”

    “不,孩子。问题就在这里,它和逻辑无关。你所做的显得对神不敬:将事情深究到上帝的本源上去,以致人类的逻辑根本就无法理解它们。”

    我没有再说什么。这样的风暴对我来说不是第一次,如果我提出异议,它会来得更快。

    “我认为你的老师没有教会你这个。”她叹气说。我能感到她对我十分恼怒,但不十分清楚到底因为什么。“你应该知道,玛利亚在你床下的箱子里发现了一些画稿。”

    啊!原来是这个!不用说,这是她在搜寻沾着血污的碎布时碰巧找到的。我心里撇开那只箱子,试图预料她的怒火会发在哪儿。

    “她确信你曾一个人偷偷溜出去,在城里游荡。”

    “啊!那不可能!怎么可能呢?我一直在她的监视之下。”

    “她说箱子里有一些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建筑物的草稿,还有市政厅广场上狮子吞噬一个男孩的画面。”

    “那又怎样?那个节日是她和我一起出去的,您知道。我们都看到狮子了。在它们吃掉小牛之前,有个驯兽师和它们一起在笼子里,但它们没有碰他。然后有人告诉我们——也许是伊莉拉说的——去年有个小男孩,在大家都回家之后,被狮子撕裂致死。玛利亚应该还记得的吧?她听到之后晕倒了的。”

    “也许是这样。但她知道你不可能当时在那儿就画了下来。”

    “我当然没有啦!我后来画了些草图,但画得太糟糕了。后来我只好在《日课书》中临摹狮子的形状,虽然我知道它们的四肢被画错了。”

    “哪一课?”

    “什么?”

    “课文?画有狮子的《日课书》是哪一课?”

    “嗯……但以理书?”我含糊地说。

    “你记得那形状,但不是从《日课书》上。哦,亚历山德拉。”她摇摇头,“那些建筑物又是怎么回事?”

    “它们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我哪有时间来描画它们?”我平静地说,“我只是把我记得的凑在一起。”

    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我不知道她心里是什么滋味。很小的时候,我自己还不知道笔意味着什么,是她第一个让我拿起笔。通过临摹家里那些奉献给上帝的画,我自己学会了绘画;很长一段时间,我对画画的兴趣是我们两个的秘密,直到我长大,有了自己的判断力。然而对我父亲来说,溺爱喜欢画圣母素描稿的早熟女儿是一回事,但女儿长大后因为喜欢画画而在厨房找阉j的骨头磨碎了当黄杨木粉末使用,或者用鹅毛制作一打新的鹅毛笔又是另外一回事。艺术兴许是接近上帝的方式,但无暇消遣是商人的标志,也是好人家的年幼女儿的标志。最近伊莉拉变成我的同谋,至于妈妈怎么想,我已经不知道了。两年前,我在学习银尖笔技巧时碰到了困难——笔尖太细太硬,以致我在画眼睛或者手的时候根本没有犯错的余地。妈妈要了我的习作,看了一会儿就还给了我,没有说什么。一个星期后,我在床下的箱子里发现一本切尼尼仙尼诺·切尼尼的《艺术札记》。自那以后,我画画时手就稳多了,但是我们两个都没再提到过那本礼物。

    《维纳斯的诞生》第三章(2)

    她叹了口气,“很好。我们不要再讨论这个了。”停顿了一下,她说:“我还有些事要说。那画家要求先给你画像。”

    我感到体内有团小火焰炸开了。

    “我说过的,他已经参观了不少教堂。作为参观的结果,他现在准备好给我们画像了。你爸爸的像已经画好,我又忙于普劳蒂拉的婚事,现在没有时间和他在一起;所以他得先画小孩。他要求先画你,我认为你并不知道为什么,对吗?”

    我直望着她,摇了摇头。我没有说谎骗她,这听起来也许有点奇怪,但对我当时来说,是个意义深长的决定。

    “他在小礼拜堂弄了个临时画室。他说他必须在接近黄昏的时候见到你,那时光线恰到好处。他非要这样不可,到时卢喀和玛利亚会陪你去。”

    “但……”

    “别争辩了,亚历山德拉。你得带上她们两个。在那儿你别分散他的注意力,也别和他讨论柏拉图哲学的出色之处。关于这个问题我想无论如何也辩不清楚。”

    她虽然言辞严厉,但声调温和,这再次让我觉得她容易相处。当然,这也让我错误地估计了可能的冒险,但事情来得如此突然,我能和谁谈论这个呢?

    “妈妈,您知道,我时常会做同样的梦,到现在一定已经梦到了五六次。”

    “我希望它是一桩神圣的事情。”

    “哦,当然了,它本来就是的。我梦到……嗯,尽管听起来很古怪,我梦到我终究没有结婚。相反地,您和爸爸决定将我送到修女院去……”

    “哦,亚历山德拉,别发傻了。你并不符合修女院的要求。它的规矩会让你马上就受不了。你当然知道这些的。”

    “不……哦,是的,不过,不过我梦中的修女院是不同的。在这个修女院里,修女们能够以不同的方式赞美上帝,比如说……”

    “不,亚历山德拉·塞奇!我不想听到这些。如果你认为你的举止不端会改变我们为你找个丈夫的想法,那么你就大错特错了。”

    她终于发怒了,就像温泉从地下喷出来一样。

    “你是个任性的、有时候甚至叛逆的孩子,从来不管我在说什么。要是我早些让你改掉这个恶习就好了,因为现在它对我们都没有好处。”她叹气说,“不过我们可以找到一种方式。我要用我们平时经常提到的词语——责任,这是你对家庭的责任。你爸爸现在是个富人,有着为国家做公共服务的记录。他有钱给你准备足够的嫁妆,这些嫁妆足以给我们的姓氏带来更多的荣耀和声望。当他找到合适的人,你就得和他结婚。知道了吗?相夫教子是妇女最伟大的责任。你很快就会学到的。”

    她站起身来。“来吧,孩子。我们不说这个了,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们一旦做了决定,你爸爸会告诉你的。这段时间内不会发生什么了,我是说这段时间内。”她轻轻重复着,“但你应该知道,我不会让他永远只是说说而已,早晚是要决定的。”

    我得寸进尺地望着她的眼睛说:“要是那样的话,让他至少找个通情达理的。”

    “哦,亚历山德拉……”她摇着头,“我可不能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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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维纳斯的诞生》第四章(1)

    吃饭的时候我板着脸,不和玛利亚说话,以示抗议;并且很早就回到自己的房间,迅速拉过一张椅子堵在门后,一头埋进我的衣柜。不要把j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是很重要的,如果有些被发现了,其他的还在呢。把衣柜底部的衬衣搬开,就是一张全张的鹅毛笔墨水素描。

    我为自己这第一幅连续画作选择了天使报喜的开幕场景。圣母意外地被天使带走,她双手在身边舞动,体现了她的惊怕和悲伤;她的身体在空中扭曲着,似乎有无形的丝线在她和加百列之间来回扯动。这是个流行的主题,因为人物动作的强度提供了良好的练笔机会,但我选择这个主要还是因为圣母明显的焦躁——虽然在上神学课的时候,老师经常让我关注后面几幕的顺从与优雅。

    我利用我们自家那间高档的会客室做背景,后面的窗户框架用来突出视角。我认为这是个不错的选择。白天的某个时刻,阳光透过玻璃折s进来,显得特别漂亮,让人真的相信上帝就附在这些光线上。

    但我的圣母就不一样了。她正从椅子上站起来,她的手像惊惶的鸟儿那样扑动着,抵御上帝降临带来的狂风,这个完美的处子扰乱了祈祷。我最着力于描绘他们的服装(这是和我最接近的世界,至少我可以随意学习有关布料和风格的知识)。加百列穿着一件由我爸爸最昂贵的细麻布制成的衬衫式外衣,数以千计的奶黄色褶带从肩膀飘落,松散地系在腰间;那布料轻盈,足够配合他四肢的速度。我把圣母画得十分时髦,她的衣袖从肘弯开口,显出里面的衣衫,腰带高束,丝质的长裙褶皱着,如瀑布倾泻般围住她的双腿,流泻在地面上。

    完成轮廓之后,我用不同深度的墨色开始画y影区,并在受光区刷上一层白铅粉。要是这时犯了错误,想改正可不容易;而我的手因为紧张已经变得不稳了。我不禁同情起巴托罗米奥画室的那些学徒。为了让自己安定下来,我先画那些渐远渐小的地砖,锻炼自己透视的技巧。这时有人晃动门柄,门板和椅子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

    “等等。”我从床上抓起一条被单,将它盖在画纸上。“……我在脱衣服。”

    几个月前,托马索发现我在这儿,“偶然”将一罐我用来制造映描纸的亚麻子油倒进伊莉拉设法从药店给我弄来的铅粉里。为了让他保守秘密,我只得帮他翻译了令他头大的奥维德奥维德诗歌。但现在一定不是托马索。他怎么可能不去街上追逐那些穿着高跟鞋招徕男子的女孩,而浪费时间来折磨我呢?我能听到他在楼上的声音,楼板在他脚下吱吱作响;不用说,他正歪歪斜斜地走着,试试哪种颜色的长筒袜和那身裁缝刚送来的束腰外衣最般配。

    我搬开椅子,伊莉拉溜了进来,一只手端着碗,一只手托着一块杏仁蛋糕。她无视那幅画(虽然她是我的同谋,但对她来说最好还是假装不知道),坐到床上,把蛋糕分给我;将我的手拉到她面前,用柠檬和白糖搅成糊,涂在我的皮肤上。“怎么?发生什么了?玛利亚揭发你了吗?”

    “不如说她说谎了。啊!当心……我那儿割伤了。”

    “太糟糕了。你妈妈说要是到星期天你的手还不变白,她会让你戴上一个礼拜的羊皮手套。”

    我让她涂了一会儿。我喜欢她的手指在我掌心推动的感觉,甚至更喜欢黑玉般的皮肤和我的皮肤形成的鲜明对比;不过如果我要给她画像的话,得费好多炭笔。

    除了有丰富的日常知识外,她还有点聪敏,自我幼时起,她既能管住我,也能让我开心。我想妈妈一定是在祈祷她这个异乎寻常的女儿健康成长的时候看中伊莉拉的,所以很早她就变成了我的。但没有人能真正拥有伊莉拉。尽管在法律上她是我爸爸的财产,爸爸能随意处置她;但她始终有着猫一样的独立和秘密。她在城里游荡,带回一些新鲜水果般的小道消息,并将它们贩卖给别人。自我懂事以来,她是我在这座房子里最好的朋友,绘声绘色地向我描述那些我去不了的地方。

    “哦。有什么消息吗?”

    “也许有,也许没有。”

    “哦,伊莉拉!”但我知道最好不要催她。

    她咧嘴而笑:“有个好消息。今天人们在正义广场给一个男人施绞刑。一个凶手。他将妻子的情人砍成碎块。人们将他吊了一个半小时,割断绳索,将他投进运尸车。他在运尸车里坐起来,抱怨喉咙很痛,跟人们要水喝。”

    “他没死!他们怎么对他呢?”

    “带他去医院喽,将面包在牛奶中浸软了喂他。等到他能吞吃的时候,他们会再把他吊起来。”

    “不!那些围观的人有什么反应呢?”

    她耸耸肩:“他们朝他大叫欢呼。这个肥大的多明我会教徒脸如浮石,他布道般喃喃自语,说佛罗伦萨是个大粪坑,到处漂浮着邪恶,以致缺德的飞黄腾达,而良善的遭难受罪。”

    “可是即使这事情不邪恶又怎样呢?我的意思是,如果它只是体现了上帝对罪孽深重者的宽宏大量,那又怎样呢?哦,要是我能在场就好了!你怎么想呢?”

    “我?”她笑了,“我认为刽子手打结打错了。喏,你的手洗好了。”她拉着我的手仔细端详。这还是许多天来第一次这样干净呢,粉红的指甲闪闪发光,可是看不出我的皮肤有没有变得更白了。

    《维纳斯的诞生》第四章(2)

    “给。”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罐墨水(够哥哥们用一个月的墨水,在我这只够用一个礼拜)和一枝精致的用白鼬尾巴的毛制成的小画笔,可以用来给圣母的脸部和装束加亮。我高兴得用双手环住她的脖子。

    “嗯,你很走运。我买到便宜货了。不过星期天之前别用,要不我就麻烦啦。”

    她走后,我躺在床上,那个男人和绞索一直在脑里挥之不去。人们怎么区分上帝的仁慈和打错结呢?或者它们本来就是一回事?如果这种想法是不纯洁的,我祈求上帝的宽宥。随后我又祈求圣母替我的行为向上帝求情,使我的手能稳一些,以便在画面上再现她的良善。

    很多个这样的夜晚,思维翻飞让我无法入睡,最后我不得不从被窝里溜出来,走出卧室。

    我喜欢房子里的黑夜。我已经将家里复杂的地形印在脑海,即使在漆黑的夜晚也能知道哪儿有门,该朝哪个方向转弯以避免碰上家具或者意外地碰上楼梯。我走下楼梯,院子像一口黑暗的深井。在我经过一只家犬的时候,它睁开惺忪的睡眼,不过它久已习惯我在深夜游荡了。倒是应该提防妈妈的孔雀,它们听觉灵敏,叫声又凄厉得如同地狱鬼魂的合唱,要是把它们弄醒,所有人都会醒来。

    我推开冬天会客室的门,脚下的地砖锃亮光滑,新挂毯如厚重的y影,妈妈引以为荣的心爱橡木桌似乎是为幽灵准备的。我蜷曲着身体,小心翼翼地避开窗钩,坐到窗台上。不用说,我那兄弟们的视力现在一定也因为同样的原因减退了。他们虽然看得不太清楚,可吵闹声却更加响亮;他们醉醺醺的笑声落在卵石上,加倍地弹回来,直升到窗户以上。有时候他们会把爸爸吵醒,可是今晚没有这样的狂欢。我的眼帘开始下垂,突然我注意到下面有个什么东西。

    在我们屋子一边的大街上,有个身影冒出来,火把发出的光勾勒出他的身体。他身材瘦削,披着一件围得很紧的斗篷;但他没有戴帽,我能看到他白皙的皮肤上跳动的光芒。啊,是我们的画家正走进夜色。这个时候他能看到的艺术少得可怜。妈妈说过什么来着?他习惯了修道院的寂静之后发现这城市很吵闹。也许这就是他吮吸寂寞的方式吧,虽然他低着头、渴望自己迷失在黑暗中的走路方式有些刻意而不是出于自然。

    我既好奇又嫉妒。这么简单?把自己包在斗篷里,找到右侧的门,然后走进黑夜。如果走快些,他可以在十分钟内到百花圣母堂。然后穿过洗礼堂,径行朝西可以到达新圣母堂,或者朝南走去河边,也许能听到妇女们的铃铛的声响。那是另一个世界。不过我不喜欢这么想,我记得他画的圣母,太过优雅轻盈,不像是属于人间的。

    我眼看着他出去之后,又过了约摸一个小时,开始觉得困了。由于不想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我走回楼上的房间。我滑进被窝里,看到普劳蒂拉手腕上被蚊子叮咬的地方已经开始肿起来,毫无同情心地觉得很满意。我蜷曲着抱住她暖和的身体。她嘶嘶的发出像马一样的鼾声,继续睡着。

    《维纳斯的诞生》第五章(1)

    房子还是毛坯,和上帝并无多大干系。他用宽大的黄金扁带饰把小礼拜堂的中殿围了起来,阳光从侧面的窗户s进来,刚好照在这条扁带饰上。他坐在y暗处,旁边摆着一张小桌子,上面有纸张、笔墨和刚削尖的黑色石膏粉笔。

    我慢慢走进去,年迈的卢喀跟在我身后。玛利亚由于消化不良病倒了。虽然我那天很希望她生病,但你得相信我,她吃了什么或者她为什么生病确实和我无关。

    我进去的时候,他站起身来,眼睛看着地面。卢喀的老迈使我们走得很慢,我为她要了一张舒服的椅子,摆在旁边。在白天的这个时候她入睡只是迟早的问题,而且不用说,她会忘记自己睡过。她在这些时候成为我的最佳助手。

    他似乎忘记了我们上次见过面。他做手势让我到光线照耀下的一个小神坛去,那儿有一张高背木椅,椅子的角度保证我们的眼光不会相交。我走上去,有点为自己的身高难为情。我想我们两个同样紧张。

    “我该坐下吗?”

    “随便你。”他咕哝着,依然没有正眼看我。我照着从教堂湿壁画看来的妇女画像摆了个姿势:后背挺直,头部抬高,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我不知道眼睛该看哪里,朝前看了一会儿,但那边太y暗;于是我将视线移到左边,可以看到他的下半边身体。我注意到他的长筒袜下边的毛皮已经磨破了,但他的小腿和我一样,很好看,要是再长一点就好了。我开始闻到他的体味,这次更强烈:一股泥土的味道,混杂着刺鼻的酸味。我怀疑他夜里究竟干了什么,以致身上这么臭。显然他没有经常洗澡。

    时间流逝。在阳光下很温暖。我斜眼看了看卢喀,她的膝盖上放着带来的刺绣,她放下针,瞧了我们一会儿;但就算在她眼睛明亮的时候,她对艺术也没多大兴趣。我以50为限开始慢慢计数,数到39的时候就听到她喉咙里咕噜咕噜的呼吸声。在这安静的小礼拜堂里,她听起来像一只正在喘气的大猫。我转过身去看她,随后眼光落在他身上。

    今天的光线让我看得更清楚。对于那些夜间在城里闲游的人来说,他状态还算不错。他梳理过的头发相对于佛罗伦萨的时髦来说太长了,不过显得浓密和健康,甚至将皮肤衬托得更加白皙。他和我一样又高又瘦,不过这对男人来说没那么坏。他有宽而好看的颧骨和一双杏仁眼,灰绿色的眼珠夹着些许黑色,有点像大理石,让我想起猫的眼珠。他和我过去看到的男人都不同。我甚至不知道他是否算好看,虽然那可能和他内向的性格有关。除了我的兄弟和老师,他是第一个和我如此接近的男人,我能听到自己的心在胸膛里怦怦地跳。他望着我的时候,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我,可至少坐着的时候我不会像一只长颈鹿。

    “我妈妈说你发烧了。”最终我说话了,仿佛我们两个是亲人,聊过一个小时,刚有几秒钟陷入沉默似的。我证实他不会回答之后,试图将话题带到他的夜游上去,可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画笔发出的声音仍在继续。我将眼光收回到小礼拜堂的墙壁上。此时的安静十分微妙,我开始觉得我们会一直待在这里。不过卢喀终究会醒来,然后一切都太迟了……

    “你知道,画家,如果你想在这儿获得成功,你总得说话,就算是和女人。”

    他的眼睛晃了一下,我知道他听进去了。可是尽管话是我说的,我还是觉得似乎有点冒昧,尴尬地移动椅子,换了个姿势;他停下来,等我再次坐稳。我故意弄出一点声响,因为我越是试图安静,越是觉得难受。我又伸展了一下身体,他再次停下来等着。我终于找到捣蛋的可能了:如果他不说话,我就不好好坐着。我把左手抬高,放到面前,故意模糊他的视线。手向来是最难画的,多骨而丰腴,就算是最伟大的画家也会感到困难。然而他很快又开始画起来,那么专注,以致那声音让我渴望看看他在画什么。

    过了一阵,我对自己的徒劳无功感到厌烦,把手放回到膝盖上,张开手指,直到它们看起来像一只邪恶的蜘蛛歇在我的裙子上。我看着手指的关节慢慢变白,一根血管在皮肤上搏动。身体多么奇怪啊!我们过去有个鞑靼女奴,她患有羊痫风,性情暴躁。如果有人接近她,她会直挺挺地摔倒在地上抽搐起来,手指在地板上乱抓,头朝后仰,脖子绷得又长又紧,好像马头。后来爸爸把她卖了,不过我一直怀疑他是否隐瞒了她的健康状况。虽则它是疾病,可常常被当成魔鬼附身;如果人们想画基督驱逐魔鬼的场面,她将会是个完美的模特。

    卢喀的鼾声越来越大,怕是要雷声才能叫醒她。如果我再不行动,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我站起来,说:“我可以看看你把我画成什么样子了吗?”

    我感到他一下子僵住了。我看得出来他想把画稿收起来,但他也知道那样不合适。他能怎么做呢?收拾他的家伙,掉头就走?还是再次攻击我?如果他那样做,将会被赶回蛮荒的北方去。虽然还是那样静默,但我认为他并不蠢。

    我鼓起勇气,走到桌子旁边。我和他离得很近,看得清他脸上的胡茬,他身上的恶臭现在更加刺鼻了,让我想起腐烂和死亡,我还记得他上次的暴力。我神经兮兮地望了一下门口,要是这时有人走进来,会发生什么呢?也许他正在想着同一件事,他笨手笨脚地把画板从桌子上竖起来,以便我不用再靠近他也能看到。

    《维纳斯的诞生》第五章(2)

    画纸上满是草图:我的整个头部的试画,然后是脸的一部分,眼睑低垂,看起来有点害羞,又有点狡黠。他并没有像我有时候为了让普劳蒂拉保守秘密而帮她画像那样阿谀我,但那是我自己,很活泼,带着淘气和神经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了解我已经比我了解他要多。

    接着是我放在面前的那只手,手心和手背,我的手指鲜活且圆润,栩栩如生。他的技巧让我目瞪口呆。

    “啊!”我的声音有些痛苦,但又带着好奇,“谁教你画画?”

    我又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指画像,急切想看看他究竟是怎么画的,看看画稿上每一笔的画法。为这个我会和他靠得更近。我看着他的脸,如果不是傲慢,那么一定是羞怯让他保持沉默。是什么让他觉得这么害羞以致难以启齿呢?

    “你在这儿一定很苦。”我安静地说,“要是换成我,我会想家的。”

    因为我没有料到他会回答,所以当听到他声音的时候,我的心里震颤了一下;他的声音比我记忆中的轻柔,尽管比他的眼睛还要深沉。

    “这儿色彩丰富。我来的地方,什么都是灰色的。有时候你甚至分不清哪儿是天空的尽头,哪儿是大海的起点。色彩让一切变得不同。”

    “哦,不过佛罗伦萨肯定和它以前一样。我指的是圣地,我们的主生活的地方。阳光普照。这是十字军告诉我们的。他们的色彩必定像我们这般斑斓。你有空应该去看看我父亲的作坊,那些布匹完工以后被堆在一起,走在其间像穿过彩虹一样。”

    这也许是他听过的女人说的最长的一段话,我能感到他内心又激起了痛楚,也记得他早先的野蛮,那在我面前浑身发抖的样子。“你不用害怕我!”我叫喊着,“我知道我说得太多了,可是我只有14岁,我还是小孩,不是女人,所以我根本不可能伤害你。再说我和你一样热爱艺术。”

    我伸出双手,温柔地放在我们之间的桌子上,手指随意张开,搭在桌面,整个姿势显得张弛有度。“既然你在画手,也许你会喜欢看看它们静止的样子,这样比放在我膝盖上更容易观察。”我想妈妈一定会赞许我声音里的谦虚。

    我眼光低垂,非常安静地站着,等待着。我看到他将画板从桌子上撤走,在旁边拿起一支蜡笔。画板上的沙沙声让我忍不住抬起头来。我看到的那张画稿是斜放着的,不过已经足够看清它是怎么成型的:笔尖如许许多多雨点般迅速地落在画稿上,急遽得不用思考和斟酌,急遽得我和他都屏住了气。看起来他好像从内里解读我的双手,然后由里而外将它们画出来。

    我让他画了一会儿之后,我们之间的沉默变得自如了一点。“妈妈说你参观了我们的教堂。”他轻微地点点头。“你最喜欢哪一幅湿壁画呢?”

    他停了下来。我看着他的脸。“新圣母堂。《施洗者约翰的生平》。”他肯定地说。

    “季兰达约的。哦,对了,他的大教堂是这座城市的奇观之一。”

    他犹豫地说:“还有……河那边的另一座教堂。”

    “圣灵堂,还是卡迈恩圣母堂?”

    他表示是第二个。那还用说。布朗卡其礼拜堂位于卡迈恩修女院里面。妈妈指引他去那个地方,不用说,一定是动用了她的关系,以及他作为世俗修行者的身份才使其获准进入那个禁区。“有关圣彼得生活的湿壁画。哦,它在这儿地位也很高。你知道,马萨乔没来得及完成这些画就去世了。死时只有27岁!”我知道这打动了他,“小时候我去过一次,不过忘得差不多了。你最喜欢哪幅呢?”

    他皱皱眉,似乎这个问题太难回答了。“有两幅伊甸园的画面。第二幅,在被逐出伊甸园的时候,亚当和夏娃都哭着……不,更像是嚎叫,因为他们被禁止哭。我从没看过因为失去上帝的恩赐而这般悲伤。”

    “在他们堕落之前呢?那时他们的快乐和后来的悲伤体现得一样强烈吗?”

    他摇摇头:“欢乐体现得并不强烈。那是另一个画家画的。树上吊着的蛇有着女人的脸。”

    “哦,是的,是的。”我点着头。我们的目光碰上了,这次他因为兴奋而没有别过头去。“妈妈和我说过。你知道,圣经上可没有这种画法的证据。”

    但由于谈到妇女体内的魔鬼,他又退缩了,再次陷入沉默。他开始打草稿。我瞟了画板一眼:这些天分哪来的呢?真的是上帝给的吗?

    “你生来就有这种技巧吗,画家?”我轻声问。

    “不记得了。”他低声说,“教我画画的教父告诉我,我出世的时候,上帝附在我手上,算是补偿我无父无母。”

    “哦,我相信他是对的。你知道,在佛罗伦萨,我们认为伟大的艺术是对上帝本质的再现。这是我们最伟大的学者之一阿尔贝蒂的理论。艺术家切尼尼也这么认为。他们关于绘画的论文在这儿广为流布。我有拉丁文版本的,如果你感兴趣……”虽然我知道这样的知识其实是一种炫耀,我仍止不住说:“阿尔贝蒂指出了人类形式的美如何反映了上帝的美,当然,他有这种眼光部分是受了柏拉图的影响。不过兴许你还没有读过柏拉图。如果你想在佛罗伦萨扬名立万,你就不能忽略他。虽然他从不知道基督,可是他对人类灵魂论述颇多。古代人对上帝的理解已经是我们佛罗伦萨的伟大发现之一。”

    。。

    《维纳斯的诞生》第五章(3)

    要是妈妈在这里,一定会因为我的夸夸其谈而双手抱头,既为我也为这个城市感到羞愧;但我知道他在倾听,因为他放在画板上的手已经停下来了。我想他会说得更多,要不是卢喀突然发出一声巨大的鼾声的话。那意味着她很快会醒来,我们两个都冷静了。

    “好了。”我往后退去,匆匆说,“也许我们现在得停止了。不过要是你愿意,我可以再来,让你画我的双手。”

    但当我看到他放下的那幅画板时,意识到他已经得到了全部他所想要的。

    《维纳斯的诞生》第六章(1)

    我从自己的箱子里取出阿尔贝蒂和切尼尼的书,放在床上。切尼尼的书必不可少,画画的时候,无论是衣纹的走向,还是那些我不懂如何调配的颜色,我总得参考它才行。不过兴许可以把阿尔贝蒂送给他。

    我让伊莉拉帮我送去,许诺给她一条红色的丝巾。

    “不去。”

    “你怎么不去呢?你喜爱这个颜色,它也很配你。”

    “不去就不去。”

    “为什么?多么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