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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念人之屋-第10部分

    着甜筒,安静看街上行人。越南的女子多数玲珑小巧,身材却是圆润,有的恬静秀美,如果穿上传统越式长衫奥黛,便格外翩然绰约。阿俊曾带回一张阿梅的小照,笑意盎然。大概因为曾经在外读书,没有一点拘谨腼腆,反而有一种西方少女的热情奔放,和她面前这些越南女子截然不同。

    齐翊并没有直接去河内,他经东兴出境,抵达越南的边境城市芒街。东兴和芒街是中越边境上毗邻的两座小城,中间只隔一条浅浅的北仑河,因为边贸的蓬勃发展而日益兴盛。虽然也有旅行团路过芒街,但当地并没有太多值得观光的风景名胜,每天沸沸扬扬的口岸,更多聚集了往来中越两国之间经商的边民。因为两国经济发展一日千里,市场昌盛繁荣,许多生意人因此暴富。

    在河岸两边,密密匝匝停靠着一排排的小货船,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柴油味。按规定,能走水路口岸的必须是持中国东兴或越南芒街证件的边民,其他人需要从陆路过关。齐翊跨出口岸,立刻有摩的司机上前招揽生意,和抵达峂港时别无二致。当地人大多能说中越双语,街道上的牌匾也多用两种文字书写,乍一看,和国内的小镇颇有些相似,街道上有新建的楼房,也透出急速建设下的浮躁和粗糙来。

    齐翊走过一家香港人开的赌场,随着吵吵嚷嚷的旅行团折进路边的一家金店。那里的店员正不遗余力地大力推销,听到游客的四川口音,立刻上楼喊来老板。操着四川口音的老板大有他乡遇故知的激动,拍着胸脯说要给老乡们打折优惠。

    齐翊站在一旁冷眼旁观,这样的把戏他见得太多,不过是欺哄游客的骗术而已。待到旅行团欢天喜地地散去,他走近店员:“麻烦你,我想找兴叔。”

    小伙子疑惑地看他。

    “请转告兴叔,我是阿海的老朋友。”

    小伙子转入后堂,隐约听见他用越南语喊了两句,不多时转出一位五六十岁、身形略胖的男子来。“阿海?你说的是……”兴叔眼神警惕。

    “从峂港来的江海,几年前在这边做过生意。”齐翊自报家门, “我叫齐翊,是阿海的高中同学。”

    “果然。阿海……”兴叔略微放松了一些,“听到这名字我第一个想起的就是他,只不过这两年都没有提起了。”

    “他以前也总说起,在这边的时候受到你很多照顾。”

    兴叔大笑:“照顾?初次见面,为了抢停船泊位,就差点把我从船上撞到河里去!他那时候可真是年少气盛,不过的确能吃苦,讲义气,人也聪明。”

    “那已经是十多年前了吧。”齐翊回想,“他应该是初中毕业后来了一年。”

    “是。当时我就觉得,这孩子应该回去读书,否则就浪费了。”兴叔感叹,“他虽然对我很尊重,但其实是不喜欢金店这一行的。”

    “兴叔还有一家贸易行,是么?”齐翊问。

    “这个也是阿海说的吧。”

    齐翊点头:“之前阿海曾拜托您照顾一位朋友,后来听他说,您就把她安排在河内工作。”

    “你说,阿梅?”

    “是。我这次,就是想要找她的。三年前阿海告诉我,如果想知道阿梅的下落,就来您这儿。”

    “那时候我还真能找到她。但现在……”兴叔沉思,“她早就不在我这里了。当时河内一家家具厂要向中国出口红木家具,很希望阿梅过去帮忙,开出的工资又好。最初我和她还是有联络的,但后来她似乎又换了几处工作,就失去音讯了。有人说,她是去西贡结婚了。”

    兴叔请齐翊到街角喝茶:“已经很久没有人和我说起阿海的事情了。三年前的夏天吧,他替广东一家工厂到河内谈了一个大单的家电生意,正好我也在,一起吃了顿饭。他说要回峂港打理一下,隔几天就来芒街。但后来又打电话说事情太多,走不开。”

    齐翊微笑:“他当时的确遇到了一些不知道如何处理的事情。”

    “嗬。”兴叔笑,“从没听说什么事让阿海为难。”

    齐翊回想起三年前的八月,他恰在峂港。江海难得地没有东奔西走,在平素最忙碌的月份里,在峂港停留了两个月。齐翊问起,他回答说,要休整一下,因为遇到了难缠的人。

    齐翊知道他要去芒街的打算,便问何时动身。

    江海没说什么,喝下一杯啤酒,忽然笑了一声,说:“忽然有点怀念北京。”

    “哦?为什么?你已经三年没去了吧。”

    “不知道,有些想念下雪的天气吧。吃炭火锅,喝二锅头。有人说会请客。”江海晃着酒瓶,“算了,随便说说而已。”

    那天他第一次见到了蔡满心的照片,她和成哥分立在江海两旁,穿着白色的连帽衫,帽子被胡乱地戴在头顶,乌黑的发勾勒出脸颊俏丽的轮廓来,笑意盈盈,眼神却投射向江海的方向。天真地,毫不掩饰内心的情绪。年轻,执着。

    蔡满心从河内出发赶往会安。旅社的大巴在清晨时分抵达目的地,背着行囊的游客们肤色各异,或疲惫或兴奋,下了车后很快就消失在街头巷尾。会安曾是兴盛一时的港口,城内有各式风格的建筑,在清晨煦暖的朝阳下,依稀转变着时空场景。老城区颇有古镇情致,很多民宅和店铺都挂着一排排的灯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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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蔡满心经过几家中式会馆和宗祠,停在一处灯笼店前。她徘徊良久,一路上也想了千万种开场白,但此时仍难免紧张。她要面对的不过是阿梅的家人而已,此刻却仿佛要面对命运的审判。

    店堂里没有人,她穿到后院,便是扎制灯笼的作坊,地上散放着竹篾和素色的绢绸。有小孩子在庭院里跑过,一头撞在她怀里,又嬉笑着闪到一旁,好奇地打量着陌生的来客。他四五岁年纪,眼睛大大的,短短的小平头在金色的阳光下毛茸茸的。

    蔡满心心中一懔,虽然知道不大可能在这里邂逅阿梅,但这毕竟是她家的老宅。如果如同众人传言,她在五年多以前因怀孕而退学,那么算起来,孩子也有这么大了。

    她不自知地,在周围孩童的面容上寻找江海的痕迹。

    只因为这里是阿梅的家乡,只因为,这是她可以寻找到的,和江海的最后一丝牵连。

    女主人从内堂走出来,小孩子飞快地躲在她身后。“嗨,你好。”她用英语和蔡满心打招呼,“要买灯笼么?到前厅来吧,有最新的款式。”

    “好啊。”蔡满心随她来到前厅,在店铺中一一看过来,指着门口的中文木匾问,“你讲中文么?”

    “你说普通话么?”少妇摇摇头,笑容腼腆。“会潮州话,不过你可能听不懂。”又问,“你是中国人?”

    “是啊,我从北京来。”

    “哦。”

    “听说过北京吧?”

    “当然。”少妇笑,“怎么会不知道呢。”

    “那你有没有去过?”

    “没有,我还没有离开过越南。”

    “那,你认识的人里面,是否有人去过?”

    “啊……”少妇犹疑了一下,缓缓摇头。

    蔡满心知道,阿梅的存在对这家人而言是讳莫如深的禁忌,或耻辱。她的出生便已经令这个家族蒙羞,而她此后的经历,更令她成为亲戚们不屑提起的名字。留下来也问不出什么,她和少妇随意聊了两句,离开灯笼店。

    她找了一家旅店住下,随后的两三日,她几乎走访了城内所有她知道的,和阿梅有关联的人家,想要辗转着打听她的消息。没有人知道,甚至没有人主动提及。她在一户成衣店定做了一身奥黛,选料时和男主人攀谈起来。

    “怎么想到来这里?”他问。

    蔡满心用了一贯的借口:“我读书的时候,认识了一个越南的女孩子,她家就是会安的。”

    “哦?这么巧。她叫什么名字?”

    “阮清梅。”

    “是阿梅啊。”男主人还要再说些什么,妻子板着脸看过来,他尴尬地笑了笑,不肯再继续下去。

    蔡满心走过傍晚的古城,恰逢学校放学,三五成群的学生们或走路,或骑车,结伴回家。女孩子们的校服多是白色的奥黛,戴一顶竹笠,长衫过膝,腰身纤细,衣袂翻飞,更显得婀娜娉婷。她们声音甜糯,轻声软语。

    天色渐暗,秋盆河安静地倒影着街巷两边灯笼的橘红光晕,屋檐下垂下的绿色藤萝,房前盛开的各色繁花,都随着日落而消退了鲜艳的光彩,多出一份夜的静谧来。

    在这样与世无争的小城,蔡满心却无端地烦躁起来。她看着路过的少女,无端就会想起江海载着那个一头碎卷发的女人,从她面前呼啸而过。除了恨恨地在心里说一句“方便面”,她并不能在现实中改变任何因果。而如果换作阿梅呢,那个娇俏可人的阿梅呢?

    她知道江海的经历复杂,然而让她感到嫉妒的,只有阮清梅。这嫉妒撕咬着她,让她无法遏止地在脑海里闪现二人亲昵的场景。他们拥抱,他们亲吻,他们翻云覆雨。

    蔡满心知道自己错了,她不应该在对江海无法释怀的时候,来到一个可能为他生儿育女的女人的家乡,在街道上想象她当年的绰约风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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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她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够距离江海近些,再近些。

    当星月被阴云遮蔽,闷湿的水汽在空中接近饱和,忽然飘落的雨就好像从空气中渗透出来一样,瞬间将她环绕。日间的溽热一扫而空,清冷的雨越下越急。蔡满心刚刚跨越日本桥,却不想在桥中央的风雨亭躲避。雨雾中,这两日来走过多少次的街道变得陌生,她在这异国的街巷间几乎迷失,滂沱大雨扑面而来,封住了她的口鼻。

    她以为自己几乎要窒息了。

    这时有人迎面跑来,在她面前停下,大雨中只看到模糊的身影。

    “终于找到你了。”他的声音充满焦虑。

    “齐翊?你怎么在这里?”

    他没有回答,揽着蔡满心的肩将她带到路边一栋法式小楼的门廊中。他将雨披解下塞给蔡满心,又将衬衫脱下,披在她身上。

    干爽的衬衫,还带着齐翊的体温,让蔡满心忽然发觉自己身体这样冰冷。她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将衬衫裹紧,又问了一次:“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找你。”齐翊严肃而坚定,“如果你累了,我带你回去峂港;如果你想继续找下去,我陪你去西贡。可你真的知道自己在找什么,或者说,相信自己能找到么?”

    蔡满心初时神色惊讶,转而浅笑:“你知道我来这里的目的?你问了阿俊?”

    “当我听你和阿俊提起阿梅这个名字,我就知道,你会来找她。可是,事实和你想象的不一样,你找不到你想要的人。”他的双眼温柔中带了怜惜,“满心,你应该清楚,无论你做什么,都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情。如果想哭,你就哭出来。但是,阿海不会回到你身边,他永远也不会。这是现实,这是你我都改变不了的现实!”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蔡满心面色平静,但她的身体和声音都抑制不住地轻轻颤抖,“我只是想找到他的孩子,想看看它现在过得好不好。我不希望阿海的骨肉,还和阿梅一起颠沛流离,我只是想尽可能帮助他们。”她的嗓音暗哑,带了浓浓的倦意,颤栗着,几欲哭泣。然而她的手背飞快在眼上一抹,深呼吸,笑着望向齐翊,“其实你也这么希望吧。你是不是认识阿海?我听你讲过儋化方言。”

    “我们是高中同学,他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在你离开以后,我曾经在峂港见过阿海。”齐翊坦言,“我不知道怎样能让你真正释怀,但有些事情,你是应该知道的。”

    作者有话要说:

    活跃一下,写个小番外

    话说章远和何洛二人即将结婚,何洛回国休假,二人前往峂港探望满心。

    满心问,给你俩预备两间客房,还是一间呢?

    何洛说:还是两间吧。

    章远筒子点头:嗯,那是一定的。木结构,不隔音。

    大家当然不知道齐翊是谁,老怪是谁……因为我从没写过啊

    阿俊见过,也是八年前了。

    满心来到峂港,不过三年而已。

    年前事情比较多,没有时间集中更新,写的比较零散

    大家看着玩吧

    又,远远一出场,明显说话的人见多啊,哈哈

    【江海·过去完成时】

    第十九章 一生不羁爱自由

    蔡满心回到住处,洗了个热水澡。齐翊在大厅等她,看她脸色苍白,不免有些担心。但他知道此时劝说蔡满心回去将是徒劳的,她迫切地想要倾听,关于江海的一切。

    那是齐翊久不曾提起的往事。

    “在儋化时,你和我说,以前有朋友在这儿读高中,因为淘气,总被老师罚站,或者绕着操场跑圈。后来他想要淘气时,总会拉上一两个优等生垫背。”齐翊点点自己,“很不幸,我就是那个垫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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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年在峂港和白沙镇,我陆陆续续听说过阿海的一些事。”蔡满心捧着一杯热茶,在氤氲的水汽中缓缓道,“因为峂港的中学只有初中部,附近所有的学生都要去儋化读高中。阿海初中时父亲去世,家里的果园都要由他帮着母亲打理,初三便复读了一年。升学考试中,他的成绩在全校也是数一数二的。但是来儋化要住校,果园也不能再维持下去。

    他听说有人做边贸赚了钱,没有和任何人商量,给母亲留了封信,就跑去东兴。从最初帮忙送货,到联系买家卖家。他聪明机灵,虽然年纪小,但是吃苦,讲信义,在东兴和芒街的信用都很好。当时他帮广西的一家纺织厂在越南找到了客户,又把一批不锈钢厨具卖了过去,赚的钱就寄回家里,让母亲经营一家小店。

    有几家贸易行都想让阿海去帮忙,但也有几位长辈和同乡劝他回去读书。阿海的母亲也很希望他能回到学校,几次去恳求初中高中的老师,他们终于同意阿海复学,但要求他再参加一次入学考试。但我想,只要肯学,初中的试题对他而言没有什么难度。”

    齐翊点头:“入学的时候,他比班上大部分同学要大两三岁,而且因为在外面闯荡过,看起来要老成很多。”

    “老成?”蔡满心忍不住微笑,“他和我讲过,上高中的时候,他经常逃晚自习,或者是上课睡觉。老师用粉笔头打他,他就拾起来扔回去,还正好扔到讲台上的粉笔盒里。老师很生气,让他选择去门口罚站,还是绕着操场跑圈。他选择去跑圈,说总比闷在教室里,一遍遍做试卷好。”

    “我和他熟起来,因为我们都是学校排球队的。”齐翊说,“你猜他擅长打什么位置?”

    “主攻?”

    “二传。他喂的球位置都非常好,很舒服就能扣到对方的死角。”

    “他是不是其他技术不够好,只能打二传?”

    齐翊摇头:“他说自己做生意就是个掮客,比较适合当二传。”

    “他那时就开始弹吉他了么?”蔡满心问。她抱膝坐在沙发的一端,头倚在靠背上。

    “当时住校的男生里,很多人开始听摇滚。阿海的父亲曾经给他买过一把吉他,他就经常翘课,去和琴行的人切磋。后来他听说我小时候学过中阮,就问我要不要一起组个乐队,说有一些乐队,比如德国的scorpions,就是以凌厉的双吉他闻名。我们还找了一个学钢琴的同学来做键盘手,拼拼凑凑,在学校新年晚会上演出。”

    “唱scorpions的wind of c ange么?”

    “不,是beyond的《海阔天空》。”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蔡满心笑,“倒满符合的。”

    “这只是第一首。第二首彩排时,江海说,如果谁怕被老师骂,可以不唱。”

    “是什么?”

    “我们报了《同桌的你》,但其实主持人刚下场,我们就开始唱何勇的《姑娘漂亮》。”

    蔡满心失笑,“那时候你们才多大,老师还不疯了?”

    齐翊也笑,“阿海的这个提议,我们都没有反对。”

    蔡满心想象一群十几岁少年在舞台上大唱“我的舌头是一道美味佳肴任你品尝”,不禁莞尔:“如果你们老师听懂了歌词,还没有发怒,那也真的是太前卫了。”

    齐翊苦笑:“怎么会,那句一出来,坐在最前排的教导主任脸色就变了,唱到下一句,‘你抱着娃娃我还把你想’,她噌地就站起来,恨不得脱了高跟鞋砸到台上来。我们还很嚣张地将外套脱下来甩在地上,台下都是欢呼声和口哨声。演出结束,我们就被集体叫到训导处去了,所有人都要写检查,还要给主谋记过。江海要一力承担,但我们几个都拉着他,说法不责众。”

    蔡满心想起齐翊曾说过,他试图淘气,但都被老师放过,便问:“因为有你这个优等生,老师不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所以把你们都从轻发落了,是么?”

    齐翊颔首。

    “这江海太狡猾了。”她咳嗽了两声,“明明就是早有预谋,拉你下水。”

    “其实所有人心里,多少都有些叛逆吧,只不过平时不敢明目张胆地表现出来。不过以后我们几个就一直混在一起,他们都喊我‘老怪’。”

    “老怪?”

    “因为大家说,齐翊奇异,还不如直接叫作奇怪。”

    蔡满心身体乏力,双眼却仍熠熠闪亮,她不肯去休息,缠着齐翊讲高中时的种种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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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在我离开峂港之后,你曾经去过那里,并见到阿海?”她有些迟疑,“那么他……”

    他有没有提起我,有没有在好友面前说起关于我的种种?

    哪怕,只言片语。

    “你知道,阿海一向很少说自己的事情,但那段时间他应该去东兴谈生意,却破天荒地在峂港住了两个月,我问他为什么不去东兴和芒街,他没有回答,却说,想去趟北京,说自己有些想念下雪的天气,可以吃炭火锅,喝二锅头;还说有人会请客。我问是谁,他拿出别的游客寄到乘客那里的照片。”

    “哪一张?”蔡满心听到自己的声音颤抖。

    “他只拿出来扫了一眼,就又扔到柜台后去了。”齐翊答道,“就是你和他,都穿了连帽衫的一张。”

    “我没有那一张。”蔡满心摇头,“我没有那一次旅行的任何一张照片。本来有许多数码的,但是后来,都删除了。”

    二人沉默相对。

    蔡满心轻笑了一声:“这又能说明什么呢?我也不会自作多情,想他对我有多念念不忘。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是么?我不相信自己能对他的生活产生多大的影响。我也不想问什么公平不公平了,我没有机会挽回这一局。”

    浓重的倦意袭来,蔡满心想要把自己蜷缩起来。“我好困了。”她揉了揉眼睛,“醒来再说吧。”她知道齐翊还知道许多关于江海的旧事,甚至是他和阮清梅的纠葛。但此时她忽然感到胆怯,怕刚刚产生的幸福泡沫就此消逝。

    是的,她在嘴上一直重复着自己的理智,然而心中怎么会没有期盼?他说要去北京,他说要在大雪纷飞的日子里吃炭火锅喝白酒。这些那些,曾经的对白和构想,原来并不只有她自己记得。

    纵使江海曾提起此事,有心也好,无意也罢。如今这一切都再也无法成为现实。

    在峂港时,蔡满心很少有任何孤单寂寞的感觉,仿佛他近在咫尺,或许只要绕过下一个街角就能遇到。然而此时此刻,她却被孤寂的感觉深深攫取,这是如此苦涩,却又无人可以分担的感觉。她必须自己反复咀嚼所有艰辛的回忆,才能让它变得无味,但这过程冗长缓慢得如同永远不会结束一样。

    蔡满心在半梦半醒间头疼欲裂,睡不着,便睁着眼睛,看暗青的天空染了一色玫瑰红,洇晕着,散开满天霞光。像什么呢?像和他一起在栈桥边看海边的落日。乌云和晚霞相遇,水墨灰和玫瑰粉交错,慢慢渗透着。

    只有这样半梦半醒的冷清凌晨,可以放肆地想他。不考虑丑陋的背叛,只有幸福。真实的回忆、虚假的期盼,都无所谓了,是一场梦了,天大亮的时候,阳光自然会驱散一切晨雾样缥缈的思绪。

    齐翊此时也感觉到清晨的凉意爬过肌肤。衬衣在潮湿的天气里还没有干,于是穿了短袖t-s irt,露一截胳膊。他坐在天井青苔丛生的台阶上,露水潮湿。站起来,牛仔裤沾了墨绿的苔藓。他走到蔡满心门前,转身,踱回来。辗转三年,留心过每一个和她有关的消息,以为是熟稔的旧识了;而今终于找到她在的地方,隔一扇门、或一座墙,却发现,和隔着千山万水一样遥远。

    时近正午,仍不见蔡满心出现。齐翊心中不安,转到前台,问:“204的蔡小姐是否退房了?”

    对方摇头:“今天还没见到她呢。”

    叩响她的门,敲了很久,才听到蔡满心嗓音沙哑地问:“谁?”

    “是我。”他应道,“你没事吧?”

    她拉开门,面色憔悴:“还好。刚才就醒了,本来想再迷糊一会儿,谁想一下就睡到现在。”

    齐翊知道她夜里定然睡得不安稳,也不再追问。

    “鼻子怎么这么红?是昨天淋雨伤风了吧?”他用手背试了试她的额头,“你带退烧药了么?我有阿司匹林。”

    “没事,我体质还可以,就是伤风,多睡睡就好了。”蔡满心倚在门旁,揉着额角,“我想明天去西贡。秋庄的邻居在那里工作,说曾经在第一郡的新华大厦门前遇到阿梅。他本来想过去打招呼,可是大楼的保安很严,轻易不准入内。”

    “车票给我。”齐翊并不阻拦,“你好好休息,我去sin  cafe帮你预约明天的班车。”

    “哦。”蔡满心应了一声,回去拿联程车票给他。她知道不需询问,齐翊也会陪自己一同去西贡。

    因为他是江海的挚友,心中更觉亲近。而他为什么来到峂港,为什么千里迢迢到越南来找她,还有在儋化酒醉后突如其来的拥抱和亲吻,蔡满心不想深究。有人陪伴在身边总是好的,她并不是勇敢得可以独自面对一切,如果真的在西贡找到阮清梅,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再一次被惶恐无助攫取。

    齐翊在一家中餐馆买了白粥和小菜回来,蔡满心随便吃了两口,一下午都在昏睡。傍晚醒来时精神好了很多,肚子也觉得发空。“出去转转吧?”她敲开齐翊的门,歪着头,有些羞赧地笑,“我饿得前心贴后背了。”

    “是啊,吃饱了,才能恢复得快。”齐翊抓过背包,“走,我带你去吃‘白玫瑰’和凉拌面。”

    这一日正是农历十五,全城都熄了电灯,街中各家各户门前都挂了五颜六色的灯笼,秋盆河上灯影摇曳。许多小餐馆和咖啡店将餐桌摆在街边。二人选了一家,芒果树下的小圆桌铺着深蓝色台布,摆放着绿叶缠绕的白瓷瓶,盛两朵粉红色蔷薇。树上挂着白绢灯笼,在桌面上投射明亮的圆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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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地的名小吃白玫瑰酷似粤式虾饺,用越南的春卷皮裹了猪肉和虾肉,包得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还有四四方方的豆糕,两面是绿色的糯米凉糕,中间夹上黄|色绿豆粉调制的馅料,撒上一层椰丝,有浓郁的豆香,却只微微的甜,一点都不腻口,正适合在这潮湿微热的天气去火。街边还有挑着扁担走过的小贩,叫卖各种水果;有编草鞋的老人坐在店门口,轻声聊着天。

    朦胧月色中,不知何处传来轻柔的歌声,听不懂歌词,软软的越南语听在耳中格外缠绵。夜风清凉,青墙碧瓦的老宅子前,穿着奥黛的女子们背影婀娜,蹁跹而过。

    “都说会安这边的越南姑娘乖巧秀气、温柔贤淑,”蔡满心转头看着结伴而过的几个少女,微笑着转着手边的凉茶,“你认识阮清梅么?她也是这样的么?”

    “阿梅,和大家印象中的越南女生很不同。她母亲是华裔,所以从小会讲中越两种语言。她在儋化读了中文的预科班,又拿了中国的政府奖学金,我们大二那年她到北京念本科。因为是陆阿婆的亲戚,所以阿海一直很照顾她。她很爱玩,常常和留学生们去泡吧。有时候我们乐队彩排或者去演出,她也会来捧场。

    “在大四上学期研究生报送推荐的关键时期,有人写匿名信给阿海的系里,说他行为不端,不符合推荐标准。为此负责学生工作的导员找他谈话,阿海说,‘我没有做错,也没什么需要解释的。我本来就不想争这个资格,谁喜欢就拿去好了。’

    “我们才知道,原来阿梅怀孕了,又执意要将孩子生下来。几年前学校对这种事情严苛得很,不同意延期考试或休学,她无法继续拿到政府奖学金,便退学返回越南。这事不知怎么就传到阿海的学校那边,于是被人捕风捉影,说他和阿梅过从甚密。”

    “那时阿海的母亲病重,他赶回家乡,之后母亲去世,等料理后事,返回北京的时候,阿梅已经回越南了。”

    蔡满心紧抿嘴唇,不知该调整什么样的表情来应对,只能点点头。“这些我在峂港听说过,这也是我想要找到阿梅的原因。”

    “大学毕业后,阿海就继续去做边贸了,他很少说起自己的感情,我也是后来才渐渐知道,阿梅回到越南后,他请在芒街和东兴的熟人代为照料。但阿梅,他再也没有和我们提起。”齐翊沉默片刻,“你知道么,阿海在大学时有一个关系很好的女朋友。”

    蔡满心轻声哂笑,“这不代表,他不会犯错,尤其面对着一个漂亮姑娘的时候。”

    “好,放下这个不谈,”齐翊说,“以我对阿海的了解,如果阿梅真的有了他的孩子,我不相信他会置之不理。”

    “他说,他从不给别人承诺。”

    “那是因为他知道信守承诺很难。但如果是他的责任,他不会躲避。”齐翊说,“看来,你并不相信阿海。”的

    “我不是不相信,”蔡满心笑得有些无奈,“而是根本就不了解他。我对他的感情是单方面的,很盲目。”

    【齐翊·现在进行时】

    第二十章 此情可待(上)

    会安开往西贡的大巴在清晨出发。车上冷气开得很大,两个人都只带了轻便的夏装,齐翊坚持把自己的外衣披在蔡满心身上。“你感冒还没有痊愈,不要再反复了。”

    她的确还恹恹地没有精神,随着车的颠簸又昏昏欲睡,将衣领立起挡着凉气,整个人好像缩在一堆衣物中,只露了鼻子以上的半张脸。

    蔡满心的额头不时碰到齐翊的胳膊上,他坐低一些,向旁边略顷身。于是她的头恰好依靠在他肩膀上,迷迷糊糊中像小猫一样拱着脑袋,找了个舒适的姿势。

    大巴在晨雾中穿行,窗外掠过葱茏的树木和青翠的稻田,透过轻纱似的雾霭,青山隐隐,奇秀峻峭。经过一道急转弯,蔡满心被猛然惊醒,意识尚未清醒,眼中跃入和儋化附近相似的风景。依靠在一道坚实的臂膀上,她在一瞬间恍如时光倒转,下意识紧紧握住身边人的手臂。

    他什么也没说,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没有捉紧,没有轻抚,只是搭在上面,温暖着她冰凉的指尖。蔡满心醒觉到自己一直倚靠在齐翊肩头,连忙坐正,不动声色将手抽了回来。

    “我们在西贡不要呆太久,好不好?”齐翊用商量的口吻和她说。

    “嗯。”蔡满心点头,“我也不想大海捞针。”

    “就去新华大厦看看,兴叔也告诉我几个阿梅曾工作的地方。如果都没有下落,我们就回去峂港。”

    “谢谢。”她由衷地说。

    “我也想为阿海做点什么。”

    “可你不是认为,阮清梅的孩子不是阿海的么?”

    “我所说的做点什么,不是指阿梅。”齐翊叹气,“等回去峂港,我给你一样东西。”

    “现在不能讲?”蔡满心好奇,“不是指阿梅,难道还是我?你这样对我算是安慰,还是麻醉?”

    “口说无凭。”齐翊破天荒惜言如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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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我在你眼中,是这么难以说服的?”

    齐翊点头:“我一向没把握。”

    西贡是胡志明市的旧名,但许多当地人还是愿意称呼它的旧名,听起来抑扬顿挫,带着湄公河岸沉积的诡魅和繁华。第一郡是西贡最繁华的区域,新华大厦是其间一栋高档办公楼,汇聚了众多跨国公司和银行的办事处。越南本国人进出都会受到严格的盘查,齐翊和蔡满心将旅行背包存放在范五老街的旅馆,挑了衣物中稍显正式的穿上,将中国护照一晃,便顺利地进入大厦。

    在去会安寻找蔡满心之前,齐翊曾按照兴叔的指点去过河内,走访阮清梅曾经工作的家具厂,又辗转去过她工作的几家公司。最后一家说她结交了在银行工作的法国男友,一同去了西贡。在新华大厦内的银行众多,齐翊会基础的法语,他指指门口的咖啡馆,“我去银行打听,你去那里问问看。越南人都喜欢泡咖啡馆,如果阿梅真的在这边工作,他们一定见过。”

    新华大厦附属的咖啡馆内,出入的也多是在此办公的白领,多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年轻人,意气风发,咖啡馆内的西式情调和外面的嘈杂街市如同两个世界。蔡满心要了一杯越南咖啡,带着小小的滴漏,加上冰块,她借机和店员攀谈起来,依然借口自己久不联络的老同学或许就在此工作。

    “阿梅……”店员摇头,“这楼里叫做阿梅的姑娘太多了,姓阮的也是数不胜数。不过,我基本都不知道她们的全名。”

    “她叫阮清梅。”蔡满心拿出照片,“这是许多年前的了,但她应该没什么变化。”

    店员接过去端详了半天,依旧摇头:“没见过,这样的美女,我是不会忘了的。”

    “我可以看一下么?”一位穿着正装的男子走过来。

    “没问题。”蔡满心答道,抬眼看见男子的胸牌,是国内某机构驻西贡办事处的职员,还用拼音写了姓名。她转用中文问道:“你认识阿梅?”

    “哦,原来你也是国内来的。”男子笑,“那你怎么会有一个越南同学?”

    “阿梅曾经在北京读书。”

    “难怪。”男子点头,“两年多前我们和一家越南公司谈生意,她是我们的翻译,中文讲得很好。我们曾想过请她过来帮忙,不过后来她辞职不做了。”

    齐翊在大厦门前和蔡满心汇合,摊开手:“无功而返。”

    她笑着扬了扬手中的字条:“我知道,她曾经在哪家公司帮过忙。”

    二人按照地址找到郊区一家房地产公司,阮清梅果然曾经在此供职,只不过一年多以前已经辞职。她在当地语言大学的中文系完成学业,随即就被导师聘用参与汉语教学书籍的编纂,同时在夜校授课。

    赶回市区时已经华灯初上,一日奔波下来,蔡满心仍然双眼熠熠,两颊却有病态的绯红。齐翊知道她全凭一口心气支撑,心中担忧:“现在我们赶到学校,他们可能也下课了。不如回去休息,明天早点过去。”

    “不。”她坚定地摇头,“我没事。”

    正如齐翊所言,二人来到校区,正遇到夜校放学,众多的摩托车自街口呼啸而出,马达轰鸣。蔡满心望着只在咫尺的校门,心中焦急。她不顾川流的车河,跳下人行道,在几乎密不透风的摩托车阵中艰难前行。齐翊没留心,再去追赶,已经被车流隔开。

    蔡满心冲到对街,距离校门数米之遥。学生们三五成群,结伴而出。她看见有许多人都在向其中一位年轻女子颔首致意,还有人用生涩的中文说“老师再见”。

    浅褐色的长发,发稍微卷,她身量窈窕,自然随意中有三分不羁。一辆轿车停在路边,她拉开门就要坐进去。

    蔡满心忍不住跨上一步,将信将疑地轻唤了一声:“阿梅。”

    她一怔,倚着车门循声望过来。那声呼唤被散学后的人群淹没,她找不到声音的出处,坐进车中。

    前灯亮起,蔡满心下意识眯起眼睛躲避强烈的光束。那辆车已经发动,向前驶去。

    “等一下!”蔡满心追过去,将将拍打到车尾,“等一下!”

    “满心!”齐翊看着她不顾车辆在路上飞奔,心惊胆战。

    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女子旋响cd,scorpions激昂的歌声在车内唱起,

    t e wind will blow into your face

    as t e years pass you by

    hear t is voice from deep insi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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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ts t e call of your  eart

    close your eyes and your will find

    t e passage out of t e dark

    她跟着清哼:“here i am,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