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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情人-第3部分

    己,然后世界就不用关心他。因为游行受伤,他的忧郁症有了充分的理由。  可能挥木棍的警察,认出棍下是个外国人,来不及收臂,打中了,却打得不重。他想,如果伤口得缝十针,而且像其他受伤学生一样,先满头淌血地受审问,然后再让去医院,这才是平等对待他。现在他头上的绷带也像是假货,装样的!  轻悄悄的脚步声,有节奏地上楼梯。  巫师和田鼠没这胆子。裘利安侧耳听着,脚步停了,像是犹豫。只隔了一会,敲房门声。  他没有立即应门,他的心猛烈地跳动起来。门外站着的只可能是那个人,他以为忘却,正在忘却的,却一下子证明并没有被忘却。他知道马上就会很想见到她,她就来了。  门开了。  他先看见她的袖子,有一个翡翠手镯,手指纤细又鲜嫩,放在门把上,脚上蓝平绒面的鞋子,跟不高也不低,没绣花。裤口开得大,上衣很短紧身。很好,现在他看到她全身,似乎是有意打扮好来的,好像画册里清朝宫廷女子的装束。她的头发梳了条辫子,他没想到闵竟这么有意打扮给他看,而他真的看着了迷。如果拂去她额前的一排刘海,她的额头一定高。他喜欢额头高的女人,母亲是,阿姨是。一个新的闵,浑身上下是淡蓝与翠蓝。  她走进房来,站在裘利安床头,没说话。裘利安心里咯嗒一声响,像什么东西卡住胸口,突然落下去,觉得呼吸畅快了。  她走过去把窗帘拉上一半,不让阳光照在裘利安床上。  裘利安习惯性露出嘲讽性的笑容。闵走近,她也有这样的笑容,一学就会,不错不错,他心里咕哝。有她在,他即刻感觉自己的忧郁症变得没有理由了。  她在床边坐了下来,打量着裘利安。没戴眼镜,裘利安注意到,眼镜在她手里捏着。他看她时,她却突然站起来去看他的船形桌子,他觉得她眼睛湿湿的。&nbsp&nbsp

    只好梦中遥望海上的灯塔(7)

    他有个感觉,闵不像坐一会就要走的样子,她会呆得很长。他的受伤成了个好理由,她是来照顾他的。  闵抚摸裘利安的额头,绕过纱布下面的小伤口,轻声道:“怎么好像还有点儿发烧?”  裘利安想说什么,可是闵把手指放在他嘴上,又把手指放在她自己噘起的嘴唇上,很像母亲以前上楼叫他睡觉的样子。她让仆人把鸡炖红枣汤端上来,安静地坐在一边,看着他一口口吃。  闵在身边真好,他要的其实很简单,这刻要的就更简单:安宁和温暖。吃饱了,他有点神思模糊。几天来精神和肉体的紧张松弛下来,疲倦和哀伤转换成惬意的睡眠,他合上眼睛,感到自己在往下沉,潜入深深的睡眠中,平静地呼吸,睡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突然闵的声音使他醒了过来,她站在窗前,满脸怒气。  裘利安怀疑自己在做梦。他定了定神,睡意全消,看清了,闵是在生气,手里拿着几页写满字的纸。他想起来,那是出事前,他给母亲的信。写完就摊在桌上,没收起来。  闵声音发抖地问:“q是谁?”  裘利安从床上挣扎着靠床头坐起,这样说话使他喉咙舒畅一些。“这是私人信件,请不要看,”  他停了一下,看见闵对他的郑重抗议没有反应,“好吧,告诉你,q只是一个顺序号码。”  闵依然拿着信,没有放回桌上的打算。望着裘利安,她立即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你的十一号?又是谁呢?”  裘利安想赶快解决这误会,说:“q不是别人,是你。”  闵的表情更吃惊了。  她又看了一遍信,非常快,因为她只看那一行,她把信往桌子上一搁,愤怒得声音都在发抖:“我,你的第十一个情人,而且已经跟你有私情了。”她的英文不够好,这时一下就显露出来,激动的时候,不成句子。“太荒唐!莫名其妙!谎言!”  裘利安能感觉出她的情绪反应之强烈,他这才知道这句话“我跟q已经有私情”,每个词都深深地得罪了闵。这句在他眼里简单的话,每个字对这个中国女人都是刀子的利刃。她是第十一个!他已经有那么多女人,才二十七岁,已经引诱了十个女人!  这么年轻,这么无耻。  “私情”这词让她受不了,最严重的词还是“已经”。  她的脸色发白:“我和你‘已经有私情’?”  裘利安承认他在写信时夸张了一点,急了一点,他想让母亲知道他在中国一切正常而顺心。当时他认为几天之间必然成为事实,至少信到达英国之时,肯定是“已经”。  但对闵来说,这不只是假的,而是他居心不良的证明。  “你上床来,不就马上‘已经’了吗?”裘利安对付生气的女人,一向用厚颜的办法,他让出床的一部分来。  “你这人毫无廉耻!”她吼了起来。  裘利安只好硬着头皮说:“相信我,我从来不如此,只有想起你时,只好不顾廉耻。”  闵从桌上拿走眼镜,还是捏在手里,脸朝着他,一句话不说。  她的沉默,没能停止裘利安,他脸上浮起了浅浅的笑意:“第十一个,最后一个总是最好的一个,我会向你证明,我是世界上最好最了不起的情人。”&nbsp&nbsp

    只好梦中遥望海上的灯塔(8)

    闵满是委屈和受耻辱的感觉,突然低下头,戴上眼镜,侧着身子,从他房间里消失了。瞬息之中。他一片茫然,甚至都未注意到她下楼,关上房子大门。   大雾笼罩,他走在其中。他是在海湾边,渡船停了,两岸都是穿蓝衣的中国人,似乎在等他。  等他做什么呢?  他们的脸上都有神秘的笑容。脸背着海上的灯塔。  他回头发现身后是闵,他转身向闵走去,闵却消失在雾幔之中。谁在那孤独的灯塔里? 他看着那灯塔,泪水突然流了一脸。  他醒来,发现眼睛还是湿湿的。  他是想像力丰富的人,尤其是梦里。他的才华来源他的情感,而情感总在某一阶段和某个女人联系在一起。母亲是惟一持续在这情感里的。他来到东方,不是为了寻找像母亲这样的一个女人。比如闵,不能给他快乐,相反,这关系还折磨着他。  这么一生气,这么一折腾,他的烧退了。  夜晚到了,裘利安望着窗发呆,试着把胡乱的想法整理出一个头绪,没料到闵又来看他,不过和她丈夫一起。她还是那身打扮,但披了件白绒线衣,又变成公众场所的系主任夫人。  郑教授问裘利安好些没有?听说伤得不重,这是幸运。他说他们带来一些补品,让仆人在楼下蒸。“要什么请尽管说,你不要担心,伤好再上课。反正学生正在罢课抗议镇压游行。”  郑很清楚分寸,不偏不倚,不卷入争论,言谈中,没有一点轻微的责备,他也没有指责裘利安不应该到市南区街上跟学生一起游行,只是说不应当直接和警察发生冲突。  既然如此,裘利安觉得没有必要为自己作任何解释。  “我们得对你的安全负责。请以后千万小心,”郑说,“市南区英国领事馆派人来打听你的情况,说是慰问。”  “领事馆!”裘利安呻吟了一声。他努力离领事馆远,越远越好,从来不让他们知道有他这个人。他一向不信任任何政府机构。而他今后想做的事,不会让任何官员高兴。  仆人给客人端来椅子。郑坐着,闵只坐了一下,就站到椅子背后。她看上去心里极乱,神不守舍,一定是丈夫要她一起过来,而她没有理由拒绝。不过,闵的眼睛一直未离开他,虽然隔一会儿,她总会朝旁边看。他很难判断她心里在想什么,她始终没有看裘利安的眼睛。  郑不分明的态度使裘利安心里不快。他不得不承认,中国知识分子,从西方学来的自由主义,只是高谈阔论不准备实践的自由主义。他们缺少的就是把信念付诸于行动,甚至政治行动的能力。恐怕这正是他在此真正能教的课,才对得起这九百镑中国人民的钱。  郑面对侵略的“冷静”,闵面对爱情的“体面”,就是明证:中国还没有成熟的自由主义。  明显的,闵现在在与他有意保持距离。但是一天看不到闵,裘利安的心就会隐隐作痛。爱一个中国女人就得娶她,不用谁提醒,他懂得这点。他相信,如果母亲亲眼见闵,她肯定会很喜欢,闵会成为母亲的好媳妇的。  想到这儿,裘利安忽然记起了一个早就在明摆着的数字:闵已经三十五,比自己大八岁。&nbsp&nbsp

    只好梦中遥望海上的灯塔(9)

    真奇怪,他想,在西方人眼里,闵看上去才二十出头的样子,无论是面貌还是身材。比起西方女人,她是小巧了点,没有她们青春时代那样夸张的性感。但是西方女人好年华易逝,他努力回想认识的三十多岁的西方女人模样,的确个个眼角、嘴唇都起了皱纹,脖颈起了褶子,如果胖些,皱纹要少些,可腹部臀部变肥,连凯恩斯的芭蕾舞女妻子,双腿也加了份量。那些和他年龄相仿的西方女人,像他的大姐。假若一个中国女人外表比他年轻,那么,她就是年轻,“真实年龄”没有什么可讨论的,形式才具有实际意义。  闵是一个有夫之妇,这对裘利安根本不是一个问题,对闵才是一个问题。这问题应让闵自己解决,他只能接受她的决定。他并不认为与一个有夫之妇发生关系,是他的道德有毛病。相反,如果她决定爱他,而他因为她有丈夫,就顾虑,就拒绝,这才是缺乏道德勇气。&nbsp&nbsp

    我不能像渴望海洋那样渴望你(1)

    夜里下过暴雨,闪电的震动使雨水干净利落地哗然一倒而空。清晨,空气格外清新,鸟叫清脆,连续不断。  裘利安坐在花园,他额头上还贴着一小块纱布,但气色好多了。这种纯白色最艳丽的菊花叫“狮子毛”,花期最长:两周了,都未有凋零的迹象。他挽着袖子和裤腿,手里拿了把大剪刀。他不喜欢与仆人一起整理花园,那样就太实际了一些。  他打发仆人做别的事。  李子树已开始结小小的青果,一旁的桃树有点奇怪,像那次田鼠说,秋天哪会再生出花苞来,但只是花苞,没有绽开就萎黄了。  雨珠挂在枝丫上,他一剪刀过去,就掉下两枝。小鱼山与东海湾的风景,应当使契诃夫或简·奥斯汀激动,但不是马尔罗或福克纳感兴趣的那种。不过正适合自己的诗风,真是恰好。  绯红的秋叶平躺在河面  无风,宁静的水流向下游。  在肃穆中,此刻流逝或永恒  向东流的河漫向大海  天空是同样的灰色,  每件东西都在溜走  从本质上讲,裘利安是个在英格兰乡村绿野中长大的孩子,一向不喜欢城市,不管是伦敦还是青岛,他一开始写诗,就拒绝艾略特和庞德式的“现代性”。他记得昨夜的梦:一大片树林,他奔跑在田野上,一条水牛也在跑,一群狗尾随他们,好些人在呼叫,追赶。他卷裹着树叶青草不顾一切向前,撞倒树篱笆,压倒一片灿烂的野花。  在梦里见到的是英格兰还是中国?他弄不明白。  此刻,他在小鱼山自己的花园里,剪掉桃树所有带花苞的细枝,满满一把,够插在刚买的古董大花瓶里。  讨厌的中国的风俗迷信!裘利安笑了笑。不过如果不信,干吗要剪掉桃花呢?  他有个感觉,身后有人在注视自己,立即回转头,果然闵在他身后。他去拾地上的剪刀。他回头那一瞬已看见,闵很疲惫不堪,头发挽在脑后,没戴眼镜。干吗不戴眼镜,难道上帝暗示了她:眼镜是他们之间的障碍。见鬼!  “你不欢迎我,对不?”闵说。     裘利安想,她未免太聪明了,马上看出自己的态度。但他还是决定不理她,径直往房子里走。  闵跟上,不请自进。  裘利安不知哪来的气,突然将手里的花枝通通扔在地上,他的赤脚沾有草叶水珠,在地毯上一走一个脚印。壁炉旁的柜子上有好些他买的中国书,他胡乱翻,当然一点也不懂,只是觉得印刷古雅。  他看得认真,眼晴里汉字瞬间放大瞬间缩小。闵为什么不走过来,长沙发短沙发都空着,也不坐,她一动不动站着,太像一幅画,太不真实了。得了,这个女人有什么权利在我房里?我弄出乱子,我喜欢乱子。不过日本人可能比我还行,当然喽,趁日本人还未捣出大乱子,让我停止小乱子。裘利安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也很难相信,这个上午,他的喉咙里发出从未有过的冰冷的声音:  “郑太太,我们在这房子里能做什么?”  闵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她看着裘利安,想说什么却忍住了,迅速地转脸,急急地朝房门前走,地上的桃花枝差一点绊倒她。房门在闵出去时很重地响了一声关上,裘利安不由得浑身一颤。&nbsp&nbsp

    我不能像渴望海洋那样渴望你(2)

    我必须去打猎,不然我就会疯掉,我必须吃东西,否则我就会垮掉。裘利安大声叫仆人,没人应。他这才记起是自己把仆人赶出去了。 他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像个咆哮的动物。你,范奈莎,亲爱的母亲,你永远那么清醒,而弗吉妮娅阿姨却已在边缘上,濒临疯狂。啊,贝尔教授,也继续了你们自由狂傲的血液,尖锐的感性。  是的,天生如此,不必责怪自己,更不要责怪世界。  吃了些填肚子的东西,裘利安找到猎枪,也不收拾满花园满地毯的花枝、草叶。他戴上帽子,穿上长靴,披上猎装,朝门口走去,准备到山里。他拉开门,才发现天正下着丝丝小雨,不是打猎天。  但使他吃惊的并不是雨,而是看到闵背着门站着,不是在他门口,而是在门口外青石块铺的路上,准确地说,在前花园的小径上。如丝的雨水中,她浑身湿透,也不肯退后几步躲在他的屋檐底下。她竟在这个上午,起码三四个钟头,没有走掉,而是一直站在他的门外!     裘利安心里像裂开一道口,他随手扔下猎枪,慢慢走近她,他很想靠近她,离她更近一些,但他忍住了,就站在她的身后。  她没有回过身来,她声音沙哑,明显哭过,不过语调却显得很静:“裘利安,我不能在这儿,在这儿离你太近我受不了,我会在北京等你。”  说完,也不等裘利安表示同意不同意,她就往前迈步,步子不再凌乱、慌张、急促。  闵的话,太出乎裘利安意料之外,他什么也说不出来,看着她苗条小巧的身影消失在小道上。他呆呆站在细雨中,觉得雨水在一点点浸透他的头发和皮肤。  第二天一早,他收到一个大信封,里面有闵在北京的地址,还有一大叠英文手稿。闵短短的信里说,这是她用英文写的小说,请他在火车上打发时间读。  闵以看望生病的父亲的名义已去北京。在等候北上的时间里,裘利安额头上的伤口已好,未留下任何印记。  是否去赴约?  时间一天天逝去,裘利安变得犹豫不决,本能地对过分强烈的爱情感到害怕。  他觉得看不见就会忘掉她,逐渐会成为习惯。  但闵站在门外雨中的背影,每次打开门,他仿佛都能重新看见。她说的那些话,深深地打动了他,她是他遇到过的最痴情的女人,也是真正达到布鲁姆斯勃里自由精神境界的女人。他明白实际上他的考虑,最后都不会算数,他很难拒绝闵的邀请,完全不可能做到。&nbsp&nbsp

    在火车上读她的小说(1)

    寒假到来之前,裘利安订了去北京的火车票。现在他的恐惧正相反,闵到底会对他怎么样?男人会变,女人也会变,尤其是一个中国女知识分子,自己从没有过经验。闵既然能变过来,也能变过去。他实在怕在北京扑个空,闵会晾着他。  不巧,这天是星期日,拥挤的市南区街上,裘利安和田鼠各自坐了一辆人力车。时间紧,为了赶上火车时间,裘利安挥着钞票大叫:“赶上火车每人加一元。”田鼠的那个车夫瞅空从人行道上绕过,跑得飞快;裘利安这车夫不行,他跳下付了钱,换了一辆车夫强壮的。  他赶到火车站,竟然还有十多分钟。田鼠早就将他的一口皮箱送上火车,放在厢位。  火车从青岛直达北京。裘利安不用问在哪里下车。他穿着中国长袍,深蓝绸面,驼绒里。他不在意这服装是否使自己样子很滑稽。不过天已冷,穿这样的衣服真是享受。他担心北京更冷,也把黑呢大衣带上,还有一顶黑礼帽。头等车厢十美元,他一天半的工资,像从巴黎去柏林那么舒服。正巧这火车是德文告示,德式服务,使他格外惊奇。  火车很快就把新旧杂糅的青岛丢在身后,铁轨一直延续进郊外乡村,穿过海湾山泊、田野、森林和无数隧洞。  走出山东的山区后,就穿行在华北平原。河北,黄河流域是中国的心脏地带,中国文明的摇篮,现在,目光所触之处却破败得叫他吃惊。冬天的农村,田野光秃秃几乎看不见树木,散散落落全部泥垒的茅舍,房子像牛棚。村头上,大人孩子都是衣衫褴褛,脏脸瘦削。  火车每到一站,车厢外便涌着讨饭的人,个个病瘦,衣不遮体,在刺骨的风雪中冷得浑身像筛子发抖。  越往北行进,越是贫穷。  英国农村至少还有田园风光,农民生活至少比城市的工人强得多。而中国工人生活虽然困难,中国农村的贫穷几乎使人窒息。裘利安很愤怒,就像伦敦东区曾经使他愤怒一样。世界正在进行战争和革命,而他却在干什么呢?  他想起在青岛火车站前,他跳下人力车,差点撞倒一个上身光裸裤子极破烂的人。他收住脚,那个人是撑着拐杖,却跪着伸出双手乞讨。他看清了,这人从大腿以下全没了,面前是一块布,上面写着字,不知是什么字,也来不及问,只是顺手往布上扔了几个钱,赶快进站去乘火车。那个人可能是个伤兵,和日本法西斯打仗,丢了腿,政府没心思管他,也许是在内战中丢了腿,更没人管。他的腿桩上不知如何钉了两截木头,他就“站”在那两块木头上。  他不是不知道,在英国时,从记者的报导,从中国回来的人写的书,都仔细描写过中国的贫穷和苦难。中国的故事永远是悲惨的,让那些神经脆弱的太太们读不下去。所以中国是最值得革命的地方,需要马尔罗笔下那种敢于牺牲的中国英雄。这时,他非常清晰地记起在去年九月,从香港乘船驶进上海时,他对这个国家的革命充满了怎样的激|情!他写给母亲的“遗书”,他来中国就是为了奔赴一条值得献出生命的危险的路。  首先,现在看来有一种可能事件的发展,会使我卷入中国的革命政治,我想我会成为一个杰出的行动者,我想试试。&nbsp&nbsp

    在火车上读她的小说(2)

    其次,我做任何事,必是出自坚定的信念,我对这个世界弄到如此白痴般一团糟感到有责任,而且,对身受此难的苦命的中国人深为同情。如果我的中国朋友冒险,我希望我分担这危险……   这封长长的“遗书”,他一直保留在身边,没有寄出。因为他到中国后,西方人写个不休的苦难,他看到不多。相反,他看到老百姓有自己喜庆的祥和,一旦从苦力劳动脱身,他们的生活也自有风趣。就说青岛,下等餐馆墙上也必然挂挂书法,柜上摆盆花。他们在这个海湾边放个塔,那个山头放座庙,艺术融入自然,毫无唐突。有钱的人似乎不少,乡下的地主也能供子女到日本、西方留学。而知识分子有英国式的自由主义理念。至于中国女人,更是好看,而且喜欢生活中美的东西。他由此竟然忘记了中国生活的另一面,或者说,有意不去注意那些带有腐烂化脓的地方。     如果母亲看见他那封遗书,只会理解他,并且只会喜出望外他变了主意。因为遗书中有一段他自己也觉得给母亲看很不妥的话:  我的一生过得幸福而诚实,我情愿暴死而不愿其他死法。比如不想老死床上,没有比上战场更让我激动的。我当然想看到未来,我会尽全力不死,我完全不是烈士,但我现在能对这样一种结果心平气和地考虑。要是我去闹革命,我肯定会带着氰化钾,所以你不必担心我受到折磨。   历史真是个拿人开心的舞台总监。他现在却坐在最舒适的头等火车车厢里,驶向中国的名城,宫殿古都北京。裘利安真心地感到了内疚,他被中国文化和中国女人的魅力迷惑住了,享受着生活的种种奢侈。  或许,他天性就沉耽于快乐吧。  他无法为自己辩解,只能用一个许诺安慰自己:记住这个国家的贫穷苦难,他应当为此作出牺牲。时间一到,他就能!  闵说:“我会在北京等你。”她的声音是那么孤独,又是那么的充满激|情。  面对如此美妙的爱情,他有权利暂时忘掉自己的衣袋里是否有氰化钾。  裘利安从皮箱里取出一个大信封,抽出闵的英文小说手稿。他开始读她的小说,火车正在跨过一座很长的桥,车轮与铁轨的撞击有如敲钹。火车轻轻摇晃,但是看不到桥下有水。窗外的景色渐渐蒙上暗色,他拧亮座位边上的灯,桌上有啤酒,水果和可口的法国菜。头等车厢的舒适,像一层又一层的纱幕垂挂下来,他觉得自己置身于一个快速的活动舞台上。这舞台很好,再也看不见余下的世界。  闵的英文字迹极为清秀,他一边读,一边用铅笔修改个别用词。但是往下看,他就被故事吸引住了,不再改动。这是一个女孩在一个奇怪家庭长大的故事。她父亲有九个妻妾,母亲是第三房,娘家原是福州四大富豪之一。父亲从朝廷领差到福州,上她家做客时,母亲被叫来送点水。他正要欣赏一副画,她和一边的丫头帮着打卷挂轴,她穿了件深红色丝质上衣和裤子。母亲的手指启开画轴时,娴静优美,神情自如,如画上的睡莲。于是父亲迷上几乎比自己小二十五岁的这个少女,当天就提了亲。母亲在这家排行老七,女儿太多,并不珍爱,做三妾也不算太委屈。&nbsp&nbsp

    在火车上读她的小说(3)

    但不知为何父亲爱她母亲远胜过其他妻妾,和她母亲度过的夜晚比其他人合起来都多。这个大家庭里妻妾内争已经穷凶极恶,无所不用其极。她的同父异母兄弟姐妹年龄相差太大,而她太小,帮不了母亲,母女的日子很难过。  父亲是清宫廷军机大臣,住着一个大宅。这女孩从未弄清过到底有多少套院子,经常在“自己家里”迷路。她管大老婆叫妈,对自己母亲叫三妈。没有人弄清大院子里还住着多少人,那些管家裁缝,花匠和厨师,差不多是一样的面孔,旧的佣人尚未去,新的佣人便来了。  父亲去了一趟日本,回来后,思想上日渐与改革维新派亲近,参与了他们的一系列策划活动。  当改革遭到守旧派血腥镇压时,父亲也受到牵连,家产大半充公,被流放到新疆沙漠。只有母亲一个人愿意陪他远谪边戍,父亲也只要她一个人去。她由父亲的大老婆照管。但是路途艰难,父母亲都病死在路上。  这个大家庭由于父亲这棵大树轰然倒下,全家人抢家产,大打出手。最后大院出售,人作鸟散状,把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个世界上。  一部很感伤的中篇小说。裘利安一口气读完,已经是半夜。  他将手稿合拢在一起,这不是他喜欢的小说类型,也不是弗吉妮娅阿姨的那种作品,语调太纪实了一些。他能猜出闵多半是在写她自己的故事,这正是此书迷人的地方,真假莫辨,似乎并非全部虚构。不管怎么说,她的英文写作比她的口语能力强,散文的风格遒劲,简练而生动。那个新月社的核心人物徐诗人,幸亏在飞机里坠毁了,将闵比为一个二三流的英国女作家,真是缺少文学品味能力,看走了眼,闵的语言上有点像弗吉妮娅阿姨。裘利安第一次看到闵的艺术才华,心里很高兴。有貌又有才,是他喜欢的女人类型。  f北京梦境  出租车将他从火车站带到闵留给的地址门牌号码时,他一手拎皮箱,一手拿大衣,站在一个宽阔的巷子巨大的门前。  显然这是个豪华大宅子,门前有五级台阶,石阶两旁是石狮,红门,金门钉,门环叼在两个大青铜猛兽嘴上。  裘利安报了名字贝尔教授,看门人通报回来,他被引了进去。过了两扇门,一堵镂月裁云的画墙,墙前精美的瓷盆开满鲜花。  他走过一道道厅堂,穿过一个个有人造假山的花园,有的整修齐整,有的显得荒芜凋零,似乎属于不同的主人。高过墙的红白梅花开得恰是最繁华之时,枯干苍老却有青苔。池塘边的小路卵石铺成花式,冬青树篱隔开一些不让直视的房间。有时能看见女人走动,看来大多是仆妇,见了他这个洋人也不稀罕,依旧做自己的事。  仆人终于停在一回廊底端,放下皮箱,恭敬地对裘利安说,“先生,小姐在等你。”  他回过神来,仆人已不见影了。回廊转弯处有一对红木亮漆长凳,回廊匾头有四个狂草的大字。裘利安转过身,闵果然已站在门口看着他。她穿着非常艳丽的服装,绛紫色旗袍,银闪闪碎花,领口、长袖口与下摆都镶有枣红的毛边,蓝绫细缎长裙,浓密的一头长发,像古时女子那样梳成大髻,前额上留着一排黑又亮的刘海。&nbsp&nbsp

    在火车上读她的小说(4)

    她简直就是中国古画里走出来的女子,看着他,却又是那么活生生的鲜丽!他好像不认识似的:青岛的女知识分子无影无踪,他一下看傻了。  他们没有笑容,也没有说话,仿佛等待太久的东西终于真实地冒出来,生怕一句话就会惊走。两人互相看着有好几秒,仅仅几秒之后,他们就找到只有他们俩才懂得的眼神:注定要发生的事,想挡也挡不住。  闵走上一步,也不握他的手,告诉他,当然不住这儿,她已找了一家旅馆。她把手里提着的白狐皮大衣穿上。  裘利安拎起皮箱,和她一起朝另一条路走。  在某座花园假山背后,一个白发银须但眼神炯炯的老人,走过来,笑声健朗,自我介绍是闵的父亲,他的英文还挺像一回事。  客气地打招呼后,他问裘利安要不要多呆一会,与他的两个日本客人一起欣赏梅花?假山那边,两个日本人坐在亭子里正在用茶。侍女都穿得漂亮,小心地静候在一旁。  裘利安见闵朝自己使了个眼色,就立即谢了他。闵马上说,裘利安是同事,路过北京,片刻就走,下次再来打扰。  闵的父亲也不强求,告辞了回到亭子里。  “有多少自传成份,你的小说?”裘利安不得不问,他好奇了。  “就是我父亲流放还没上路就被朝廷赦免了。现在已经是民国,早就不做官了,是在野名士。不过,我的确是孤儿,”闵淡淡地说,“我母亲已经去世。”  “你父亲会说英文。”  “我父亲会马马虎虎几国语言,打招呼而已。如果你留下,客人就得说中文了。你看他都七十岁人,却保养得好,身体强壮得很。他还想娶一房姨太太呢,已经第十四个了,”闵突然有点伤感地说,“不过活下来的不多。”她突然转了题目,“你读完我的小说了?不全是真,不过还有好多真的没写。”  “还有什么没写?”  闵却不说话了,急急领着他走出去。  高墙外太阳的光辉,使庭院色彩都加深。屋顶一列列圆瓦,有蓝黑色,也有金黄的琉璃瓦,屋檐下柱头不是雕花就是漆花。有的屋角悬着铜铃,从外望进去一些敞开门的房间,红色太多,但家具雅致,摆有青铜暖炉。有时眼睛能闪过鱼池反射的几抹阳光。这个暖和的冬日下午,到处是色彩,有种华丽过分的感觉。这整个大宅子,闵过去的生活,闵的小说场景,在裘利安看来,的确是一个奇怪的地方。  闵没有心思停留,她领着他,越走越快。  两人急切地,心照不宣地往外走,一刻不停地,几乎是小跑,出了后面的临街大门。   出租车把他们送到旅馆。一路上,他们没有说话,在车上也不说话,也没有看对方一眼,只听得见对方喘气急切。坐得那么近也不敢碰,怕一旦碰到对方身体就收拾不住。这个豪华的西式旅馆在闹市,房间在四楼。侍应生带他们乘电梯,打开门,就拧亮壁灯。  闵给了他小费,就关上门。  裘利安朝屋内走了两步,房间很大,他转过身来,见闵背靠着门,仰着头,手捂住心口,喘不过气来,眼睛几乎闭上,微微张开的嘴唇,在抖动,几乎要晕倒的样子。裘利安伸出手去,两人立即紧紧地搂在一起。以后他们怎么想也想不起,这个下午,他们是怎么从门的这端到床的那头的。他们拥抱着笨拙地移动,裘利安就开始撩闵的衣服。闵把他推开,但是她的皮大衣已经落到地上,她的紧身旗袍纽扣太复杂,裘利安不知从哪里开始,他的手臂松了点。&nbsp&nbsp

    在火车上读她的小说(5)

    闵一点点往后移动。  他的心跳在加速,脚步边移动,边脱身上的衣服,他们退到床边。房间里非常沉寂。闵不敢看裘利安,而裘利安却一直盯着闵不转眼。  闵的身子继续朝后仰,他稍一松开,她就更紧地贴住他,不然她就会倒下无法再站起。她慢慢地抬起头来,贴住他俯下的脸。他亲吻着她的头发,眼睛,她的发卡和皮鞋掉落到地板上了,哐当两声闷响。  她被放在床上,虚弱得不能动弹,无助而不知所措。裘利安看着她,褪去自己身上最后一件衣服,他控制住自己火燎的急切,在她身上找旗袍的纽扣,一枚一枚解,一件又一件直到她上身什么也没有,脱她下面时,她闭紧眼睛还不够,双手又遮住自己的眼睛,害羞极了,像个chu女。  他徐徐地脱她的下面,她的腿发着抖,绞得紧紧的。  这是他日思夜想的场面,现在他看到全身赤裸的闵:身体匀称,光洁,闪出金黄的色泽,似乎不是肉体的。裘利安惊奇地发现闵举起遮住眼睛的手臂,腋下没有任何毛发,她绞紧的腿间也一样。那里如花瓣张开。他从未见过一个女人的荫部,没有毛发遮掩,美如艺术品,而不像一件寻欢作乐的工具。他的汗沁了出来,仿佛是一个初尝禁果的男孩。  闵的一头黑发松散在床上,不是太长,但波浪似的,自然地衬出她的脸和肩。他用双手仔细地从她的头摸下来,这么坚挺而丰满的ru房,这么象牙般的质地,具有雕塑感的肉体,比母亲的任何一个模特儿都标致。而且她的皮肤,从脸到脚,都如丝绸那么平滑细腻。  他紧紧地抱住了这个肉体。闵的手还是羞涩地遮住脸,他没法吻她的嘴唇,就饥饿地含住她的|孚仭酵罚炙匙潘难瞧辏龋剿质秩鹊牡胤剑骸k餐蚍郑还艘磺械匕饪傻氖郑亲×怂淖齑健! ≌馐保芯踝约航ソヌ比硐氯ァ?赡苁翘ざ朔堋k硌鎏勺牛】赡苷蚓蚕吕矗粑婊骸h缓螅雁尚∏扇崛淼氖址旁谒砩稀! °烧獠诺谝淮握隹劬Γ妫种辈丁k樟艘幌卵劬Γ蝗徽隹郏频紧美裁兹椎男夭亢痛笸取k砩媳丈涎劬Γ缘镁攀Т搿k纳硖逶谒掷铮⒓幢淞耍ざ厮忠焕裤桑较蛩姑焕吹眉罢易嘉恢茫头⒊雒粕泻埃薹刂频匦沽耍罂诖牌!  罢媸潜福彼担拔掖蟀肽昝慌龉肆恕!薄 °擅凰祷埃饨馐褪翟诒孔局5枪艘换岫肫鹕恚斐鏊直ё◆美驳耐肪保ё∷耐罚窨仪笏鹪偎邓频摹! ∷遣⑴盘傻乖诖采希阕派碜樱ハ嘧⑹幼拧b兀傻牧成铣鱿至诵σ猓孟褚淹瓿梢患浅v匾氖拢松艘淮蠊乜冢路鹨压チ硕嗌倌辍*ぁ 》考淅镂屡缤泶海信褂懈龃蟊诼馐闭盏猛摹1诼隙擞忻婢底樱蔡螅邢丛栉郎洌褂懈录洹m腹涞卮吧矗艄獯哟巴庑航矗诘撇还羌恿艘徊闱岬呐! °筛牧常拇┚砬难锹樯贩ⅰk鹕沓┫吕矗煌泛诜⑴梗湓谒牧成闲厣稀k兆叛劬υ谟檬郑皇歉窃诿杌车穆掷难劬Γ谋亲樱亩洌崾档某じ觳玻拷〉男丶 ⒋笸取j种该杌惶逦保陀谜鍪终聘c珊孟穸运乜诙歉古艿拿ⅲ乇鹆粢猓盖傻氖种甘崂硭频挠鼗亍#bsp&nbsp

    在火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