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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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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使,也不会跟你动手。”钟万仇又咳了几声,怒道:“小杂

    种,你装甚么蒜?你……你去叫你的老子来罢!”他这一发怒,

    咳得更加狠了。

    钟夫人道:“你这瞎疑心的老毛病终究不肯改。你既不能

    信我,不如我先在你面前死了干净。”说着拾起地下长剑,便

    往颈中刎去。

    钟万仇一把抢过,脸上登现喜色,颤声道:“阿宝,你真

    的不是随这小杂种而去?”

    钟夫人嗔道:“人家是好好的段公子,甚么老杂种、小杂

    种的!我随段公子去,是要杀尽神农帮,救回咱们的宝贝女

    儿。”钟万仇听妻子说并非弃他而去,心中已然狂喜,见她轻

    嗔薄怒,爱怜之情更甚,陪笑道:“既然如此,那就算是我的

    不是。不过……不过,我既追来,你又干么不停下来好好跟

    我说个明白?”钟夫人脸上微微一红,道:“我不想你再见到

    段公子。”钟万仇突然又起疑心,问道:“这小……这段公子,

    不是你的儿子罢?”

    钟夫人又羞又怒,呸的一声,说道:“你胡说八道甚么?

    一会儿疑心他是我情郎,一会儿又疑心他是我儿子。老实跟

    你说,他是我的老子,是你的泰山老丈人。”说着不禁噗哧一

    声,笑了出来。

    钟万仇一怔,随即明白妻子是说笑,当即捧腹狂笑。这

    一大笑,伤口中鲜血更似泉涌。

    钟夫人流泪道:“怎……怎么是好?”钟万仇大喜,伸手

    揽住她腰,道:“阿宝,你为我这么担心,我便是立时死去,

    也不枉了。”钟夫人晕生双颊,轻轻推开了他,道:“段公子

    在这儿,你也这么疯疯颠颠的。”钟万仇呵呵而笑,甚是欢悦,

    笑几声,咳几下。

    钟夫人眼见丈夫神情委顿,脸色渐白,甚是担心,说道:

    “我不去救灵儿啦,她自己闯的祸,让她听天由命罢。”扶起

    了丈夫,向段誉道:“段公子,你去跟司空玄说:我丈夫是当

    年纵横江湖的‘马王神’钟万仇。我是甘宝宝,有个外号可

    不大好听,叫作‘俏药叉’。他倘若胆敢动我们女儿一根毫毛,

    叫他别忘了我们夫妻俩辣手无情。”她说一句,钟万仇便说一

    声:“对,不错!”

    段誉见到这等情景,料想钟万仇固不能亲行,钟夫人也

    不能舍了丈夫而去搭救女儿,单凭马王神钟万仇和俏药叉甘

    宝宝两人的名头,是否就此能吓倒司空玄,实在大有疑问,看

    来自己腹中这“断肠散”的剧毒,那是万万不能解救的了,心

    想:“事情既已如此,多说也是无益。”便道:“是,晚生这便

    前去传话。”

    钟夫人见他说去便去,发足即行,作事之潇洒无碍,又

    使她记起心中那个人来,叫道:“段公子,我还有一句话说。”

    轻轻放开钟万仇的身子,纵到段誉身前,从怀中摸出一件物

    事,塞在段誉手中,低声道:“你将这东西赶去交给你爹爹,

    请他出手救我们的女儿。”

    段誉道:“我爹爹如肯出手,自然救得了钟姑娘,只不过

    此去大理路途不近,就怕来不及。”钟夫人道:“我去借匹好

    马给你,请你在此稍候。别忘了跟你爹爹说:‘请他出手救我

    们的女儿。’这十个字。”不等段誉回答,转身奔到丈夫身畔,

    扶起了他,径自去了。

    段誉提起手来,见钟夫人塞在他手中的,是只镶嵌精致

    的黄金钿盒,揭开盒盖,见盒中有块纸片,色变淡黄,显是

    时日已久,纸上隐隐还溅着几滴血迹,上写“庚申年二月初

    五丑时女”十一字,笔致柔弱,似是出于女子之手,书法可

    算十分拙劣,此外更无别物。段誉心道:“这是谁的生辰八字?

    钟夫人要我去交给爹爹,不知有何用意?庚申年,庚申年

    ……”屈指一算,那是十六年之前,“……难道是钟姑娘的年

    庚八字?钟夫人要将女儿许配给我,因此要我爹爹去救他媳

    妇?”

    正沉吟间,听得一个男子声音叫道:“段公子!”

    三 马疾香幽

    段誉回过头来,只见一个身穿家人服色的汉子快步走来,

    便是先前隔着板壁所见的来福儿。他走到近处,行了一礼,道:

    “小人来福儿,奉夫人之命陪公子去借马。”段誉点头道:“甚

    好。有劳管家了。”

    当下来福儿在前领路,穿过大松林后,折而向北,走上

    另一条小路,行了六七里,来到一所大屋之前。来福儿上前

    执着门环,轻击两下,停了一停,再击四下,然后又击三下。

    那门啊的一声,开了一道门缝。来福儿在门外低声和应

    门之人说了一阵子话。其时天色已黑,段誉望着天上疏星,忽

    然想起了谷中山d的神仙姊姊来。

    猛听得门内忽律律一声长声马嘶,段誉不自禁的喝彩:

    “好马!”大门打开,探出一个马头,一对马眼在黑夜中闪闪

    发光,顾盼之际,已显得神骏非凡,嗒嗒两声轻响,一匹黑

    马跨出门来。马蹄着地甚轻,身形瘦削,但四腿修长,雄伟

    高昂。牵马的是个垂鬟小婢,黑暗中看不清面貌,似是十四

    五岁年纪。

    来福儿道:“段公子,夫人怕你不能及时赶到大理,特向

    这里的小姐借得骏马,以供乘坐。这马脚力非凡,这里的小

    姐是我家姑娘的朋友,得知公子是去救我家姑娘,这才相借,

    实是天大的面子。”段誉见过骏马甚多,单闻这马嘶鸣之声,

    已知是万中选一的良驹,说道:“多谢了!”便伸手去接马缰。

    那小婢轻抚马颈中的鬣毛,柔声道:“黑玫瑰啊黑玫瑰,

    姑娘借你给这位公子爷乘坐,你可得乖乖的听话,早去早归。”

    那黑马转过头来,在她手臂上挨挨擦擦,神态极是亲热。那

    小婢将缰绳交给段誉,道:“这马儿不能鞭打,你待它越好,

    它跑得越快。”

    段誉道:“是!”心想:“马名黑玫瑰,必是雌马。”说道:

    “黑玫瑰小姐,小生这厢有礼了!”说着向马作了一揖。那小

    婢嗤的一笑,道:“你这人倒也有趣。喂,可别摔下来啊。”段

    誉轻轻跨上马背,向小婢道:“多谢你家小姐!”那小婢笑道:

    “你不谢我么?”段誉拱手道:“多谢姊姊。回来时我多带些蜜

    饯果子给你吃。”那小婢道:“果子倒不用带。你千万小心,别

    骑伤了马儿。”

    来福儿道:“此去一直向北,便是上大理的大路。公子保

    重。”段誉扬了扬手,那马放开西蹄,几个起落,已在数十丈

    外。

    这黑玫瑰不用推送,黑夜中奔行如飞,段誉但觉路旁树

    林犹如倒退一般,不住从眼边跃过,更妙的是马背平稳异常,

    绝少颠簸起伏,心道:“这马如此快法,明日午后,准能赶到

    大理。”

    不到一盏茶时分,便已驰出十余里之遥,黑夜中凉风习

    习,草木清气扑面而来。段誉心道:“良夜驰马,人生一乐。”

    突然前面有人喝道:“贼贱人,站住!”黑暗中刀光闪动,一

    柄单刀劈将过来。但黑马奔得极快,这刀砍落时,黑马已纵

    出丈许之外。段誉回头看去,只见两条大汉一持单刀、一持

    花枪,迈开大步急急赶来。两人破口大骂:“贼贱人!女扮男

    装,便瞒得过老爷了么?”一晃眼间,黑马已将二人抛得老远。

    两条大汉虽快步急追,片刻间连叫喊声也听不见了。

    段誉寻思:“这两个莽夫怎地骂我‘贼贱人’,说甚么女

    扮男装?是了,他们要找这黑玫瑰主人的晦气,认马不认人,

    真是莽撞。”又驰出里许,突然想起:“啊哟,不好!我幸赖

    马快,脱逃这二人的伏击。瞧这两条大汉似乎武功了得,倘

    若借马的小姐不知此事,毫没提防的走将出来,难免要遭暗

    算。我非得回去报讯不可!”当即勒马停步,说道:“黑玫瑰,

    有人要暗害你家小姐,咱们须得回去告知,请她小心,不可

    离家外出。”

    当下掉转马头,又从原路回去,将到那大汉先前伏击之

    处,催马道:“快跑,快跑!”黑玫瑰似解人意,在这两声

    “快跑”的催促之下,果然奔驰更快。但那两条大汉却已不知

    去向。段誉更加急了:“倘若他二人到庄中去袭击那位小姐,

    岂不糟糕?”他不住吆喝“快跑”,黑玫瑰四蹄犹如离地一般,

    疾驰而归。

    将到屋前,忽地两条杆棒贴地挥来,直击马蹄。黑玫瑰

    不等段誉应变,自行纵跃而过,后腿飞出,砰的一声,将一

    名持杆棒的汉子踢得直掼了出去。

    黑玫瑰一窜便到门前,黑暗中四五人同时长身而起,伸

    手来扣黑玫瑰的辔头。段誉只觉右臂上一紧,已给人扯下马

    来。有人喝道:“小子,你干甚么来啦?瞎闯甚么?”

    段誉暗暗叫苦:“糟糕之极,屋子都让人围住了,不知主

    人是否已遭毒手。”但觉右臂给人紧紧握住,犹如套在一个铁

    箍中相似,半身酸麻,便道:“我来找此间主人,你这么横蛮

    干甚么?”另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这小子骑了那贱人的黑马,

    定是那贱人的相好,且放他进去,咱们斩草除根,一网打尽。”

    段誉心中七上八下,惊惶不定:“我这叫做自投罗网。事

    已如此,只有进去再说。”只觉握住他手臂的那人松开了手,

    便整了整衣冠,挺身进门。

    穿过一个院子,石道两旁种满了玫瑰,香气馥郁,石道

    曲曲折折的穿过一个月d门,段誉顺着石道走去,但见两旁

    这边一个、那边一个,都布满了人。忽听得高处有人轻声咳

    嗽,他抬起头来,只见墙头上也站着七八人,手中兵刃上寒

    光在黑夜中一闪一闪,他暗暗心惊:“庄子里未必有多少人,

    怎么却来了这许多敌人,难道真的要赶尽杀绝么?”但见这些

    人在黑暗中向他恶狠狠的瞪眼,有的手按刀柄,意示威吓。

    段誉只有强自镇定,勉露微笑,只见石道尽处是座大厅,

    一排排落地长窗中透了灯火出来。他走到长窗之前,朗声道:

    “在下有事求见主人。”

    厅里一个嗓子嘶哑的声音喝道:“甚么人?滚进来。”

    段誉心下有气,推开窗子,跨进门槛,一眼望去,厅上

    或坐或站,共有十七八人。中间椅上坐着个黑衣女子,背心

    朝外,瞧不见面貌,背影苗条,一丛乌油油的黑发作闺女装

    束。东边太师椅中坐着两个老妪,空着双手,其余十余名男

    女都手执兵刃。下首那老妪身前地下横着一人,颈中鲜血兀

    自汩汩流出,已然死去,正是领了段誉前来借马的来福儿。段

    誉心想这人对自己恭谨有礼,不料片刻间便惨遭横祸,说来

    也是因己之故,心下甚感不忍。

    坐在上首那老妪满头白发,身子矮小,嘶哑着嗓子喝道:

    “喂,小子!你来干甚么?”

    段誉推开长窗跨进厅中之时,便已打定了主意:“既已身

    履险地,能设法脱身,自是上上大吉,否则瞧这些人凶神恶

    煞的模样,纵然跟他们多说好话,也是无用。”进厅后见来福

    儿尸横就地,更激起胸中气愤,昂首说道:“老婆婆不过多活

    几岁年纪,如何小子长、小子短的,出言这等无礼?”

    那老妪脸阔而短,满是皱纹,白眉下垂,一双眯成一条

    细缝的小眼中s出凶光杀气,不住上下打量段誉。坐在她下

    首的那老妪喝道:“臭小子,这等不识好歹!瑞婆婆亲口跟你

    说话,算是瞧得起你小子了!你知道这位老婆婆是谁?当真

    有眼不识泰山。”这老妪甚是肥胖,肚子凸出,便似有了七八

    个月身孕一般,头发花白,满脸横r,说话声音比寻常男子

    还粗了几分,左右腰间各c两柄阔刃短刀,一柄刀上沾满了

    鲜血,来福儿显是为她所杀。

    段誉见到这柄血刃,气往上冲,大声道:“听你们口音都

    是外路人,竟来到大理胡乱杀人,可知道大理虽是小邦,却

    也有王法。瑞婆婆甚么来头,在下全然不知,她就算是大宋

    国的皇太后,也不能来大理擅自杀人啊。”

    那胖老妪大怒,霍地站起,双手一挥,每只手中都已执

    了一柄短刀,喝道:“我偏要杀你,你瞧怎么样?大理国中没

    一个好人,个个该杀。”段誉仰天打个哈哈,说道:“蛮不讲

    理,可笑,可笑!”那胖老妪抢上两步,左手刀便向段誉颈中

    砍去。

    当的一声,一柄铁拐杖伸过来将短刀格开,却是那瑞婆

    婆出手拦阻。她低声道:“平婆婆且慢,先问个清楚,再杀不

    迟!”说着将铁拐杖靠在椅边,问段誉道:“你是甚么人?”

    段誉道:“我是大理国人。这胖婆婆说道大理国人个个该

    杀,我便是该杀之人了。”平婆婆怒道:“你叫我平婆婆便是,

    说甚么胖不胖的?”段誉笑道:“你不妨自己摸摸肚皮,胖是

    不胖?”

    平婆婆骂道:“c你乃乃!”挥刀在他脸前一尺处虚劈两

    下,呼呼风响。段誉只吓得背上满是冷汗,一颗心怦怦乱跳,

    脸上却硬装洋洋自得。

    瑞婆婆道:“你这小子油头粉脸,是这小贱人的相好吗?”

    说着向那黑衣女郎的背心一指。段誉道:“这位姑娘我生平从

    来没见过。不过瑞婆婆哪,我劝你说话客气些。你开口骂人,

    这位姑娘大人大量,不来跟你计较,你自己的人品可就不怎

    么高明了。”瑞婆婆呸的一声,道:“你这小子倒教训我起来

    啦。你既跟这小贱人素不相识,到这里来干么?”

    段誉道:“我来向此间主人报个讯。”瑞婆婆道:“报甚么

    讯?”段誉叹了口气,道:“我来迟了一步,报不报讯也是一

    样了。”瑞婆婆道:“报甚么讯,快快说来。”语气愈益严峻。

    段誉道:“我见了此间主人,自会相告,跟你说有甚么用?”

    瑞婆婆微微冷笑,隔了片刻,才道:“你要当面说,那就快说

    罢。稍待片刻,你两个便得去y世叙会了。”段誉道:“主人

    是那一位?在下要谢过借马之德。”

    他此言一出,厅上众人的目光一齐望向坐在椅上的那黑

    衣女郎。

    段誉一怔:“难道这姑娘便是此间主人?她一个娇弱女子,

    给这许多强敌围住了,当真糟糕之极。”

    只听那女郎缓缓的道:“借马给你,是我冲着人家的面子,

    用不着你来谢。你不赶去救人,又回来干甚么?”她口中说话,

    脸孔仍是朝里,并不转头。

    段誉道:“在下骑了黑玫瑰,途中遇到伏击,有人误认在

    下便是姑娘,口出不逊之言,在下觉得不妥,非来向姑娘报

    个讯息不可。”

    那女郎道:“报甚么讯?”她语音清脆动听,但语气中却

    冷冰冰地不带丝毫暖意,听来说不出的不舒服,似乎她对世

    上任何事情都漠不关心,又似乎对人人怀有极大敌意,恨不

    得将世人杀个干干净净。

    段誉听她言语无礼,微觉不快,但随即想到她已落入强

    仇手中,处境凶险之极,心情有异,原亦难怪,反而起了同

    情之心,温言说道:“在下心想这两个强徒意欲加害姑娘,在

    下仗着马快,才得脱危难,但姑娘却未必知道有仇人来袭,因

    此上赶来报知,想请姑娘及早趋避,不料还是来迟了一步,仇

    人已然到临。真是抱憾之至。”

    那女郎冷笑道:“你假惺惺的来讨好我,有甚么用意?”段

    誉怒气上冲,朗声道:“在下与姑娘素不相识,只是既知有人

    意欲加害,岂可置之不理?‘讨好’两字,从何说起?”那女

    郎道:“你知道我是谁?”段誉道:“不知。”

    那女郎道:“我听来福儿说道,你全然不会武功,居然敢

    在万劫谷中直斥谷主之非,胆子当真不小,现下卷进了这场

    是非,你待怎样?”段誉一怔,说道:“我本想来报了这讯,便

    即赶回家去。”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道:“看来姑娘固然身

    处险境,我自己也是大祸临头了。却不知姑娘何以跟这干人

    结仇?”

    那黑衣女郎冷笑一声,道:“你凭甚么问我?”段誉又是

    一怔,说道:“旁人私事,我原不该多问。好啦,我讯已带到,

    这就对得住你了。”黑衣女道:“你没料到要在这儿送了性命

    罢?可后悔么?”段誉听出她语气中大有讥嘲之意,朗声说道:

    “大丈夫行事,但求义所当为,有何后悔可言?”

    黑衣女郎哼了一声,道:“凭你这点能耐,居然也自称大

    丈夫了。”段誉道:“是否英雄好汉,岂在武功高下?武功纵

    然天下第一,倘若行事卑鄙龌龊,也就当不得‘大丈夫’三

    字。”黑衣女郎道:“嘿嘿,你路见不平,仗义报讯,原来是

    想作大丈夫。待会给人家乱刀分尸,一个斩成了十七八块的

    大丈夫,只怕也没甚么英雄气概了。”

    平婆婆突然粗声喝道:“小贱人,尽拖延干么?起身动手

    罢!”双刀相击,铮铮之声甚是刺耳。

    黑衣女郎冷冷的道:“你已活了这大把年纪,要死也不争

    在这一刻。苏州那姓王的恶婆娘干么自己不来跟我动手,却

    派你们这批奴才来跟我罗唣?”

    瑞婆婆道:“我们夫人何等尊贵,你这小贱人便想见我们

    夫人一面,也是千难万难。你知道好歹的,乖乖的跟我们去,

    向夫人叩几个响头,说不定我们夫人宽洪大量,饶了你的小

    命。这一次你再想逃走,那就乘早死了这条心。你师父呢?”

    黑衣女子尖声叫道:“我师父就在你背后!”

    瑞婆婆、平婆婆等都吃了一惊,一齐转头,背后却哪里

    有人?

    段誉见这干人个个神色惊惶,都上了个大当,忍不住哈

    哈大笑。平婆婆怒道:“笑甚么?”段誉笑道:“可笑,可笑!”

    平婆婆又问:“甚么可笑?”段誉道:“哈哈,可笑之极!”平

    婆婆问道:“甚么可笑之极?”段誉道:“嘿嘿,可笑之极矣,

    可笑之极矣哉!”平婆婆怒道:“甚么可笑矣啊哉的?”

    瑞婆婆道:“平婆婆,别理这臭小子!”向黑衣女郎道:

    “姑娘,你从江南一直逃到大理。我们万里迢迢的赶来,你想

    是不是还能善罢?我们就算人人都死在你手下,也非擒你回

    去不可。你出手罢!”

    段誉听瑞婆婆的口气,对这黑衣女郎着实忌惮,不由得

    暗暗称奇,眼见大厅上十七八人横眉怒目,握着兵刃跃跃欲

    试,却没一个径自上前动手。平婆婆手握双刀,数次走近黑

    衣女郎背后,总是立即退回。

    黑衣女郎道:“喂,报讯的,这许多人要打我一个,你说

    怎么办?”段誉道:“嗯,黑玫瑰就在外面,你若能突围而出,

    赶快骑了逃走,这马脚程极快,他们追你不上。”黑衣女郎道:

    “那你自己呢?”段誉沉吟道:“我跟他们素不相识,无怨无仇,

    说不定他们不来跟我为难,也未可知。”

    黑衣女郎嘿嘿冷笑两声,道:“他们肯这么讲理,也不会

    这许多人来围攻我一个了。你的小命是活不成的啦,要是我

    能逃脱,你有甚么心愿,要我给你去办?”

    段誉心下一阵难过,说道:“你的朋友钟姑娘在无量山中

    给神农帮扣住了,她妈妈给了我这只盒子,要我送去给我爹

    爹,请他设法救人。倘若……倘若……姑娘能够脱身,最好

    能替在下办了此事,我感激不尽。”说着走上几步,将那只金

    钿小盒递了过去,走到离她背后约莫两尺之处,忽然闻到一

    阵香气,似兰非兰,似麝非麝,气息虽不甚浓,但幽幽沉沉,

    甜甜腻腻,闻着不由心中一荡。

    黑衣女郎仍不回头,问道:“钟灵生得很美啊,是你的意

    中人么?”段誉道:“不是,不是。钟姑娘年纪甚小,天真烂

    漫,我哪有……哪有此意?”黑衣女郎左臂伸后,将金钿盒子

    取了去,段誉见她手上戴了一只薄薄的丝质黑色手套,不露

    出半点肌肤,说道:“我爹爹住在大理城中,你只须……”

    黑衣女郎道:“慢慢再说不迟。”将钿盒放入怀中,说道:

    “姓祝的老头儿,你给我滚出去!”一个须发苍然的老者颤声

    道:“你说甚么?”黑衣女郎道:“你快滚出厅去,我今天不想

    杀你。”那老者手中长剑一挺,喝道:“你胡说甚么?”声音发

    抖,也不知是出于愤怒,还是害怕。

    黑衣女郎道:“你又不是姓王的恶婆娘手下,只不过给这

    两个老太婆拉了来瞎凑热闹。一路之上,你对我还算客气,那

    些家伙老是想揭我面幕,你倒不断劝阻。哼,还算不该死,这

    就滚出去罢!”那老者脸如土色,手中长剑的剑尖慢慢垂了下

    来。

    段誉劝道:“姑娘,你叫他出去,也就是了,不该用这个

    ‘滚’字。你说话这么不客气,祝老爷子岂不是要生气?”

    那知这姓祝老者脸色一阵犹豫、一阵恐惧,突然间当啷

    一声响,长剑落地,双手掩面,当真奔了出去。他刚伸手去

    推厅门,平婆婆右手一挥,一柄短刀疾飞出去,正中他后心。

    那老者一交摔倒,在地下爬了丈许,这才死去。

    段誉怒道:“喂,胖婆婆,这位老爷子是你们自己人啊,

    你怎地忽下毒手?”

    平婆婆右手从腰间另拔一柄短刀,双手仍是各持一刀,全

    神贯注的凝视黑衣女郎,对段誉的说话宛似听而不闻。厅上

    余人都走上几步,作势要扑上攻击,眼见只须有人一声令下,

    十余件兵刃便齐向黑衣女郎身上砍落。

    段誉见此情势,不由得义愤填膺,大喝:“你们这许多人,

    围攻一个赤手空拳的孤身弱女,那还有王法天理么?”抢上数

    步,挡在黑衣女郎身后,喝道:“你们胆敢动手?”他虽不会

    半点武功,但正气凛然,自有一股威风。

    瑞婆婆见他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心下倒不禁嘀咕,料

    想这少年若不是身怀绝技,故意装模作样,便是背后有极大

    的靠山。她奉命率众自江南来到大理追擒这黑衣女郎,在此

    异乡客地,实不愿多生枝节,说道:“阁下定是要招揽这事了?”

    语气竟然客气了些。段誉道:“不错,我不许你们以众凌寡,

    恃强欺弱。”瑞婆婆道:“阁下属何门派?跟这小贱人是亲是

    故?受了何人指使,前来横加c手?”

    段誉摇头道:“我跟这位姑娘非亲非故,只是世上之事,

    总抬不过一个‘理’字,我劝各位得罢手时且罢手,这许多

    人一起来欺侮一个孤身少女,未免太不光彩。”低声道:“姑

    娘快逃,我设法稳住他们。”

    黑衣女郎也低声道:“你为我送了性命,不后悔么?”段

    誉道:“死而无悔。”黑衣女郎又问:“你不怕死么?”段誉叹

    了口气,道:“我自然怕死,可是……可是……”

    黑衣女郎突然大声道:“你手无缚j之力,逞甚么英雄好

    汉?”右手突然一挥,两根彩带飞出,将段誉双手双脚分别缚

    住了。瑞婆婆、平婆婆等人见她突然袭击段誉,都是大出意

    料之外,群相惊愕之际,黑衣女郎左手连扬。段誉耳中只听

    得咕咚、砰蓬之声连响,左右都有人摔倒,眼前刀剑光芒飞

    舞闪烁,蓦地里大厅上烛光齐熄,眼前陡黑,自己如同腾云

    驾雾一般已被提在空中。

    这几下变故实在来得太快,他霎时间不知身在何处,但

    听得四下里吆喝纷作:“莫让贱人逃了!”“留神她毒箭!”“放

    飞刀!放飞刀!”跟着玎珰呛啷一阵乱响,他身子又是一扬,

    马蹄声响,已是身在马背,只是手脚都被缚住了,动弹不得。

    只觉自己后颈靠在一人身上,鼻中闻到阵阵幽香,正是

    那黑衣女郎身上的香气。蹄声得得,既轻且稳,敌人的追逐

    喊杀声已在身后渐渐远去。黑玫瑰全身黑毛,那女郎全身黑

    衣,黑夜中一团漆黑,睁眼甚么都瞧不见,惟有一股芬馥之

    气缭绕鼻际,更增几分诡秘。

    黑玫瑰奔了一阵,敌人喧叫声已丝毫不闻。段誉道:“姑

    娘,没料到你这么好本事,请放我起来罢。”黑衣女郎哼了一

    声,并不理睬。段誉手脚给带子紧紧缚住了,黑玫瑰每跨一

    步,带子束缚处便收紧一下,手脚越来越痛,加之脚高头低,

    斜悬马背,头脑中一阵阵的晕眩,当真说不出的难受,又道:

    “姑娘,快放了我!”

    突然间拍的一声,脸上热辣辣的已吃了一记耳光。那女

    郎冷冰冰的道:“别罗唆,姑娘没问你,不许说话!”段誉怒

    道:“为甚么?”拍拍两下,又接连吃了两记耳光。这两下更

    加沉重,只打得他右耳嗡嗡作响。

    段誉大声叫道:“你动不动便打人,快放了我,我不要跟

    你在一起。”突觉身子一扬,砰的一声,摔倒了地下,可是手

    足均被带子缚住,带子的另一端仍是握在那女郎手中,段誉

    便被黑玫瑰拉着,在地下横拖而去。

    那女郎口中低喝,命黑玫瑰放慢脚步,问道:“你服了么?

    听我的话了么?”

    段誉大声道:“不服,不服!不听,不听!适才我死在临

    头,尚自不惧。你小小折磨我一下,我怕……我怕……”他

    本想要说“我怕甚么?”但此时恰好被拉过路上两个土丘,连

    抛两下,将两句“甚么”都咽在口中,说不出来。

    黑衣女郎冷冷的道:“你怕了吧!”一拉彩带,将他提上

    马背。段誉道:“我是说‘我怕甚么?’当然不怕!快放了我,

    我不愿给你牵着走!”那女郎哼的一声,道:“在我面前,谁

    有说话的份儿?我要折磨你,便要治得你死去活来,岂是

    ‘小小折磨’这么便宜?”说着左手一送,又将他抛落马背,着

    地拖行。

    段誉心下大怒,暗想:“这些人口口声声骂你小贱人,原

    来大有道理。”叫道:“你再不放手,我可要骂人了。”那女郎

    道:“你有胆子便骂。我这一生之中,给人骂得还不够么?”段

    誉听她最后这句话颇有凄苦之意,一句“小贱人”刚要吐出

    口来,心中一软,便即忍住。

    那女郎等了片刻,见他不再作声,说道:“哼,料你也不

    敢骂!”

    段誉道:“我听你说得可怜,不忍心骂,难道还怕了你不

    成?”

    那女郎一声呼哨,催马快行,黑玫瑰放开四蹄,急奔起

    来。这一来段誉可就苦了,头脸手足给道上的沙石擦得鲜血

    淋漓。那女郎叫道:“你投不投降?”段誉大声骂道:“你这不

    分好歹的泼辣女子!”那女郎道:“我本是泼辣女子,用得着

    你说?我自己不知道么?”

    段誉道:“我……我……对你……对你……一片好心

    ……”突然脑袋撞上路边一块突出的石头,登时昏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只觉头上一阵清凉,便醒了过来,

    接着口中汩汩进水,他急忙闭口,却忍不住咳嗽起来。这一

    来口鼻之中入水更多。原来他仍被缚在马后拖行,那女郎见

    他昏晕,便纵马穿过一条小溪,令他冷水浸身,便即醒转。幸

    好小溪甚窄,黑玫瑰几步间便跨了过去。段誉衣衫湿透,腹

    中又被水灌得胀胀地,全身到处是伤,当真说不出的难受。

    那女郎道:“你服了么?”段誉心想:“世间竟有如此蛮不

    讲理的女子,也算是造物不仁,我段誉该有此劫,既落在她

    的手中,再跟她说话也是多余。”那女郎连问几声:“你服了

    么?苦头吃得够了么?”段誉不理不睬,只作没有听见。那女

    郎怒道:“你耳朵聋了么?怎地不答我的话?”段誉仍是不理。

    那女郎勒住了马,要看看他是否尚未醒转。其时晨光曦

    微,东方已现光亮,却见他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怒气冲冲

    的瞪视着她,那女郎怒道:“好啊,你明明没昏过去,却装死

    跟我斗法,咱们便斗个明白,瞧是你厉害,还是我厉害。”说

    着跃下马来,轻轻一纵,已在一株大树上折了一根树枝,刷

    的一声,在段誉脸上抽了一记。

    段誉这时首次和她正面朝相,见她脸上蒙了一张黑布面

    幕,只露出两个眼孔,一双眼亮如点漆,向他s来。段誉微

    微一笑,心道:“自然是你厉害。你这泼辣婆娘,有谁厉害得

    过你?”

    那女郎道:“这当口亏你还笑得出!你笑甚么?”段誉向

    她装个鬼脸,咧嘴又笑了笑。那女郎扬手拍拍拍的连抽了七

    八下。段誉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洋洋不理,奋力微笑。只是

    这女郎落手甚是y毒,树枝每一下都打在他身上最吃痛的所

    在,他几次忍不住要叫出声来,终于强自克制住了。

    那女郎见他如此倔强,怒道:“好!你装聋作哑,我索性

    叫你真的做了聋子。”伸手入怀,摸出一柄匕首来,刃锋长约

    七寸,寒光一闪一闪,向着他走近两步,提起匕首对准他左

    耳,喝道:“你有没听见我的说话?你这只耳朵还要不要了?”

    段誉仍是不理,那女郎眼露凶光,一提手,匕首便要往他耳

    中刺落。

    段誉大急,叫道:“喂,你真刺还是假刺?你刺聋了我耳

    朵,有本事治得好吗?”那女郎呸的一声,说道:“姑娘杀了

    人也治得活,你若不信,那就试试。”段誉忙道:“我信,我

    信!那倒不用试了!”

    那女郎见他开口说话,算是服了自己,也就不再折磨他

    了,提起他放上马鞍,自己跃上马背,这一次居然将他放得

    头高脚低,优待了些。段誉不再受那倒悬之苦,手足被缚处

    虽仍疼痛,但比之适才在地下横拖倒曳,却已有天渊之别,也

    就不敢再说话惹她生气。

    行得大半个时辰,段誉内急起来,想要那女郎放他解手,

    但双手被缚,无法打手势示意,何况纵然双手自由,这手势

    实在也不便打,只得说道:“我要解手,请姑娘放了我。”那

    女郎道:“好啊,现下你不是哑巴了?怎地跟我说话了?”段

    誉道:“事出无奈,不敢亵渎姑娘,姑娘身上好香,我倘成了

    ‘臭小子’,岂不大煞风景?”那女郎忍不住“嗤”的一声笑,

    心想事到如今,只得放他,于是拔剑割断了缚住他手足的带

    子,自行走开。

    段誉给她缚了大半天,手足早已麻木不仁,动弹不得,在

    地下滚动了一会,方能站立,解完了手,见黑玫瑰站在一旁

    吃草,甚是驯顺,心想:“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悄悄跨上

    马背,黑玫瑰也并不抗拒。段誉一提马缰,纵马向北奔驰。

    那女郎听到蹄声,追了过来,但黑玫瑰奔行神速无比,那

    女郎轻功再高,也追它不上。段誉拱手道:“姑娘,后会有期。”

    只说得这几个字,黑玫瑰已窜出二十余丈之外。他回过头来,

    只见那女郎的身子已被树木挡住,他得脱这女魔头的毒手,心

    下快慰无比。口中连连催促:“好马儿,乖马儿!快跑,快跑!”

    黑玫瑰奔出里许,段誉心想:“耽搁了这么一天,不知是

    否还来得及相救钟姑娘?路上只有不吃饭,不睡觉,拚命的

    跑了,但不知黑玫瑰能不能挨?”正迟疑间,忽听得身后远远

    传来一声清啸。

    黑玫瑰听得啸声,立时掉头,从来路奔了回去。段誉大

    吃一惊,忙叫:“好马儿,乖马儿,不能回去。”用力拉缰,要

    黑玫瑰转头。不料黑玫瑰的头虽被缰绳拉得偏了,身子还是

    笔直的向前直奔,全不听他指挥。

    瞬息之间,黑玫瑰已奔到了那女郎身前,直立不动。段

    誉哭笑不得,神色极是尴尬。那女郎冷冷的道:“我本不想杀

    你,可是你私自逃走不算,还偷了我的黑玫瑰,这还算是大

    丈夫吗?”

    段誉跳下马来,昂然道:“我又不是你奴仆,要走便走,

    怎说得上‘私自逃走’四字?黑玫瑰是你先前借给我的,我

    并没还你,可算不得偷。你要杀就杀好了。曾子曰:‘自反而

    缩,虽千万人,吾往矣!’我自反而缩,自然是大丈夫。”

    那女郎道:“甚么缩不缩的?你缩头我也是一剑。”显然

    不懂段誉这些引经据典的言语,手握剑柄,将长剑从鞘中抽

    出半截,说道:“你如此大胆,难道我真的不敢杀你?你倚仗

    谁的势头,一再顶撞于我?”

    段誉道:“我对姑娘事事无愧于心,要倚仗谁的势头来

    了?”

    那女郎两道清冷的眼光直s向他,段誉和她目光相对,毫

    无畏缩之意。两人相向而立,凝视半晌,刷的一声,那女郎

    还剑入鞘,喝道:“你去罢!你的脑袋暂且寄存在你的脖子上,

    等得姑娘高兴,随时来取。”段誉本已拚着必死之心,没料到

    她竟会放过自己,一怔之下,也不多说,转身一跛一拐的去

    了。

    他走出十余丈,仍不听见马蹄之声,回头一望,只见那

    女郎兀自怔怔的站着出神,心想:“多半她又在想甚么歹毒主

    意,像猫耍耗子般,要将我戏弄个够,这才杀我。好罢,反

    正我也逃不了,一切只好由她。”哪知他越走越远,始终没听

    到那女郎骑马追来。

    他接连走上几条岔道,这才渐渐放心,心下稍宽,头脸

    手足擦破处便痛将起来,寻思:“这姑娘脾气如此古怪,说不

    定她父母双亡,一生遭逢过无数不幸之事。也说不定她相貌

    丑陋无比,以致不肯以面目示人,倒也是个可怜之人。啊哟,

    钟夫人那只黄金钿盒却还在她身边。”可是要回去向她取还,

    却无论如何不敢了,心想:“我见了爹爹,最多答允跟他学武

    功,爹爹自然会去救钟姑娘,就算爹爹不亲自去,派些人去

    便是,这只金盒也没多大用处。只是我没了坐骑,这般徒步

    而去大理,势必半路上毒发而死。钟姑娘苦待救援,度日如

    年,她如见我既不回去,她父亲又不来相救,只道我没给她

    送信。好歹我得赶到无量山去,和她死在一块,也好教她明

    白我决不相负之意。”

    心意已决,当即辨明方向,迈开大步,赶向无量山去。这

    澜沧江畔荒凉已极,连走数十里也不见人烟。这一日他唯有

    采些野果充饥,晚间便在山坳中胡乱睡了一觉。

    第二日午后,经另一座铁索桥,重渡澜沧江,行出二十

    余里后,到了一个小市镇上。他怀中所携银两早在跌入深谷

    时在峭壁间失去。自顾全身衣衫破烂不堪,肚中又十分饥饿,

    想起帽上所镶的一块碧玉是贵重之物,于是扯了下来,拿到

    镇上唯一的一家米店去求售。米店本不是售玉之所,但这镇

    上只有这家米店较大,那店主见他气概轩昂,倒也不敢小觑

    了,却不识得宝玉的珍贵,只肯出二两银子相购。段誉也不

    理会,取了二两银子,想去买套衣巾,小镇上并无沽衣之肆,

    于是到饭铺中去买饭吃。

    在板凳上坐落,两个膝头登时便从裤子破孔中露了出来,

    长袍的前后襟都已撕去,裤子后臀也有几个大孔,p股触到

    凳面,但觉凉飕飕地,心想:“这等光p股的模样实在太不雅

    观,该当及早设法才是。”饭店主人端上饭菜,说道:“今儿

    不逢集,没鱼没r,相公将就吃些青菜豆腐下饭。”段誉道:

    “甚好,甚好。”端起饭碗便吃。他一生锦衣玉食,今日光着

    p股吃此粗粝,只因数日没饭下肚,全凭野果充饥,虽是青

    菜豆腐,却也吃得十分香甜。

    吃到第三碗饭时,忽听得店门外有人说道:“娘子,这里

    倒有家小饭店,且看有甚么吃的。”一个女子声音笑道:“瞧

    你这副吃不饱的馋相儿。”

    段誉听得声音好熟,立时想到正是无量剑的干光豪与他

    那葛师妹,心下惊慌,急忙转身朝里,暗想:“怎么叫起‘娘

    子’来了?嗯,原来做了夫妻啦。我这一卦是‘无妄卦’,

    ‘六三,无妄之灾;或系之牛,行人之得,邑人之灾。’这位

    干老兄得了老婆,我段公子却又遇上了灾难。”

    只听干光豪笑道:“新婚夫妻,怎吃得饱?”那葛师妹啐

    了一口,低声笑道:“好没良心!要是老夫老妻,那就饱了?”

    语音中满含荡意。两人走进饭店坐落,干光豪大声叫道:“店

    家,拿酒饭来,有牛r先给切一盆……咦!”

    段誉只听得背后脚步声响,一只大手搭上了右肩,将他

    身子扳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