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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6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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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上空俯瞰,整座城市其实就是一个巨大的盆地。沿着倾斜坡面边沿,最高不超过四层的小楼房屋密密麻麻梯次排列着,纵横交错的街道把它们分隔成一个个相对独立的居住区。就在被所有建筑围成圈形,呈不规则圆的盆地底部,早在旧时代就已经被改造成占地面积超过上万平米的广场。破碎的花台和街道沿石依稀能够看出百年前的规划,被厚厚积灰覆盖的绿化带里,凸伸着一个个黑腐枯硬的树桩。平整的水泥地面上,龟裂开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粗大缝隙,生命力顽强的杂草从中间窜生拔高,在清冷的微风中随着气流卷动左右摇摆。

    广场周围各处制高点都布设了枪手,数百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分散围站在场外台阶顶端,监视着分别从东面和东南方向被押进广场的战俘和市民。就在人群外围的水泥平台上,已经用沙袋堆成数量多达五十余个临时掩体。架在沙垒表面的重机枪,正指着被围在场地中央,惊慌失措的投降者。

    除了已经被解除武装的索斯比亚士兵,人群里还能看到身穿厨师和仆佣制服的男女。在那些相互簇拥的市民中间,有一个个牵住父母的手,满面惊恐的孩童。几个面色苍白的女人怀里甚至抱着婴儿,她们侧过身子,尽量把孩子避开隐月城士兵的视线,用不安和带有希冀的目光,抖抖索索地望着正在几名警卫陪同下,从广场上层台阶慢慢走下的林翔。

    一名高阶军官从战俘群中用力挤出,朝着林翔所在的方向快步走来。这种突然的举动,使围站在附近的士兵纷纷把目光焦点和枪口都聚集过来,两名守候在林翔左右的寄生士警卫立刻迎上前来,分别抓住军官的两条胳膊,如同重型坦克轰然碾压,将其整个人仰面朝天倒按在地。

    “你,你答应过契布曼大人不杀我们。你,你你这个该死的骗子”

    尽管被两股强大的力量死死按住无法动弹,军官口中仍然爆发出洪荒巨兽般的咆哮。他大张的鼻孔中喷着道道粗气,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住站在十余米外的林翔。

    慢慢走到军官旁边,蹲下,林翔用平淡冷漠的目光,来回检视着对方那张被恐惧和愤怒充斥的脸。两分钟后,他从地上站起,背着双手,用怜悯和平静的语调说:“契布曼是一个具有优秀品质的人。我也绝对不会做出违背自己承诺的事。”

    “那么你为什么要把我们带到这里?”

    军官使劲儿咽了咽喉咙,林翔的话仿佛一盆冷水,把疯狂升腾在自己内心深处的怒火浇熄大半。他努力平复了一下过于激动的情绪,以尽可能平和的口气问:“对不起我以为,你想在这里把我们全部解决。”

    “契布曼和我都是城主,言而无信是最肮脏、卑鄙的野兽品质。我答应过保留你们的性命,就绝对不会反悔”

    林翔脸上一直带着微笑,他平静地看了一眼被按在地上的军官,说:“不过,有一件事情,你必须明白包括你在内,这里所有的人,都是战败投降的俘虏。”

    军官脸上立刻变色,他的嘴唇微微颤抖,虽然没有明确表露出隐藏的意图,但仅仅只是这句话,就足够表明林翔的态度。

    “我没有义务供养你们。按照废土世界的规矩,从放下武器主动投降的时候开始,你们已经不再拥有自由。嘿嘿嘿嘿换句话说你们,都是我的奴隶”

    林翔脸上露出一个难以捉摸的微笑,平静地说:“我知道你们饿了。从昨天开始直到现在,你们没有得到过任何食物和水。别着急,仓库物资的清点工作已经结束,面包很快就会运来。今天,你们每一个人都能得到双倍配额。至于明天能够得到多少食物,则取决于你们自己的态度。”

    军官一脸惨白,他强压下心里的恐惧和愤怒,问:“你需要我们做什么?”

    “明天上午矿场将重新恢复运转,按照矿山的实际储量和挖掘进度计算,那十几万奴隶最多只能发挥百分之八十左右的产能,你们将和他们一起进行采掘。”

    说着,林翔的目光渐渐转冷,但仍保持着不变的微笑:“无论男女老弱,全部一视同仁”

    “那么那么孩子呢?”军官只觉得身体内部所有力气瞬间被抽空,哀求着问。

    “孩子也是人。想得到面包,就必须下井背矿”

    林翔的声音从容淡定。

    “不,你不能这样做无论战争结果如何,都不能牵扯女人和孩子。她们,她们是无辜的”

    突然,军官猛地爆发出狂暴粗野的怒吼,他面容已经完全扭曲,冲着林翔的疯狂诅咒、咆哮。

    “你说的没错”

    林翔神情淡漠地看着拼命挣扎的军官,收起脸上的笑,冷冷地说:“但是不要忘了,你们全部都是卢顿家族的附属群体。即便是孩子,身上也可能流着卢顿的血。”

    军官脸上的肌r一阵抽搐,他无力地扭了扭被寄生士警卫死死扣住的胳膊,用企求和希冀的口气说:“我们我们可以宣誓,永远效忠。”

    林翔淡淡地笑了笑,再次蹲下身,轻轻拍了拍军官的肩膀,狞笑道:“我相信你的誓言绝对真实。然而这种情况能够保持多久?一个月?一个星期?或者,仅仅只是为了免除奴役的暂缓之计?我不是神,也不可能看穿人的内心。我只能用时间作为检验标准。如果在矿井里熬过至少五年,我会根据监管报告,决定是否你们重新恢复市民资格。但是在这之前,你们没有,也不可能有第二种选择。至于孩子死就死了,留着命,还可以再生”

    军官神情惨然地垂下头,他根本没有任何可能用于争辩的资本。

    血石城矿井已经下挖到非常可怕的深度,瓦斯爆炸、积水、塌方各种危险事故随时可能发生。奴隶矿工的死亡率,甚至高达百分之三十。

    林翔的确没有违背对契布曼许下的诺言。但他却彻底断绝了战俘们活下去的希望。

    第二百五三节 矿奴

    血石城南面的山脉已经被全部挖空,被人工改道的溪流,使周边地区具有开采价值的区域再也不可能得到水源浸润。干燥的土壤和岩石缝隙中没有任何植物,即便偶尔有雨水洒落,也仅仅只够满足几株生长稀疏的野草需求。当干旱季节再次来临,整个地区再也看不到丝毫绿色。

    几条从山脉内部延伸出来的钢轨,弯曲扭绕着,呈放s状分别扩展到邻近矿井的各个区域。

    一辆辆料斗空置,相互接挂的倒梯形矿车,在小型燃油机车的牵引下,缓缓驶进幽深黑拗的半拱形矿d入口,又满载着沉重的矿石和煤块被慢慢拖出,把装运在车斗内的物质倾倒在堆积区。日复一日,周而复始。

    到处都是忙碌的人群。除了荷枪实弹守卫在矿场周围的士兵,数量最多的,就是成群结队步行进入井口的奴隶矿工。他们衣衫褴褛,肩膀上扛着铁镐和藤筐,几乎所有人都赤着脚,偶尔能在人群当中看到几个穿鞋的身影,也都是用木头和麻绳制成的粗陋拖鞋。井下的环境非常潮湿,加之地形复杂,遍布锐利的碎石和矿渣,即便是旧时代用橡胶制成的防水长靴,也无法长时间承受磨损和挤压。索斯比亚不可能为所有奴隶都配备和旧时代一样的矿工装备,更不可能发给什么所谓的“福利”。与其让珍贵的鞋子被井下的污水泡烂,不如赤足下地,让脚底长出一层厚厚的茧皮,这比世界上任何鞋子都要管用得多。

    每天傍晚,从矿井里走出的奴隶,都会少于早晨进入井下的数字。深达千米的地下虽然不像地面一样到处都是辐s,却也充满随时可能致命的危险。一群群收工返回营房的奴隶矿工当中,总能看到一、两具被绳索捆绑住四肢,用粗大木g被人从两边抬起的尸体。他们的身体非常瘦弱,身上的衣服和有价值的东西,都被同伴搜刮一空。死亡原因也五花八门矿d顶部的落石、从高处不慎坠落摔死、缺少氧气窒息总而言之,血石城矿场每天都会死人,数量也一直徘徊在一至两百之间。

    奴隶,属于消耗品。

    由于辐s和水源的影响,还有种子变异和土壤成分等因素,即便是在正常年份,废土世界的粮食产量,大约只有旧时代的百分之七十至八十五左右。十余万奴隶是一个极其庞大的数字,如果把他们全部投入耕种,产出的农作物完全能够满足日常消耗,还可以留出一半以上的年收获量以供储备或者进行对外物资交换。然而,这个世界需要的不仅仅只是粮食。只有用煤和矿石,索斯比亚才能从其它家族机构手中,得到自己所需的某些特殊商品。这就意味着卢顿家族必须从有限的粮食储备中,额外划出一块供应给挖矿的奴隶。这相当于白白养活一座人口基数超过十万的大型定居点,卢顿家的统治者不可能保证让每一个人都能吃饱,仅仅只能维持正常需求比例大约六成的食物供应,让他们不被饿死,也能勉强可以拿起工具在井下采掘自己需要的矿石。

    没有人愿意坐以待毙,奴隶也不例外。

    饥饿,能够把人类思维的活跃程度刺激到极限。索斯比亚对于奴隶的监管力度非常严格,但管辖范围仅仅局限于表面,军官和卢顿家族唯一关心的东西,就是日采掘矿石量的多少。至于奴隶内部产生的问题纠纷,卫兵们基本上很少进行干涉。很自然的,奴隶当中的强壮者在血石城形成一个特殊阶层。他们凶狠残暴,以威胁和暴力等手段,强迫其他奴隶为自己工作,从其他人手中霸占采掘好的矿石,抢夺本不属于自己的配给品。久而久之,奴隶中出现了新的地下统治者。他们不用像其他人那样每天进入矿井劳作,而是躺在工棚里肆意享受其他人敬奉的食物。

    按照旧时代的观念,他们属于不折不扣的矿霸。虽然身份仍然还是奴隶,但他们手中掌握的权力,其实已经远远超过卢顿家族的监管者。

    从矿井里带回工棚的死者尸体,是奴隶们另外一项重要的食物来源。矿霸将根据监管者配发食物和水的数量,决定在矿井里死亡的奴隶名额他们并非死于意外,而是被身边的同伴活活用铁镐把脑袋凿穿。正常情况下,每千人可以分到一具新鲜的尸体。这些洗净切碎用大锅熬煮出来的r块当然不可能让所有人吃饱,但它们毕竟是r类,营养、油脂、蛋白质含量也远远要比干硬的黑面包丰富得多。即便是在最糟糕的情况下,一碗r汤足以让每天下井的奴隶维持必要的体力。

    矿霸们非常聪明。他们没有故意制造出大规模死亡事件以满足手下的口腹之欲。而是把死者数量控制在一个能够接受的正常值。数十,或者百余名日常死者,对于监管方而言根本不足为奇,索斯比亚捕奴队也会按时给血石城补充足够的暴民和流民。矿霸们也会根据监管方当日配发的食物数量,决定第二天从井下运出多少矿石。单就实际产量来看,血石城矿场出产的资源,一直在某个固定标准上下略有浮动。而人员死亡数字与补充后的数量,通常会以半月或者二十天左右为期限相互更替。卢顿家族的监管者对此心知肚明,却没有向上报告或者对奴隶矿霸有所动作他们很清楚,没有足够的水和食物,奴隶们也很难提供出数量更多的矿石。

    就连已经自杀的契布曼,也无法改变这种令人头疼的状况。按照估算,血石城奴隶矿工的采掘效率,至少应该在现有基础上再提高百分之四十,加上那些在井下被杀,当作食物扔进汤锅的奴隶,矿石实际产量绝对不是现在纸面上令人恼怒的数字。然而,明白问题症结,并不意味着能够将其彻底解决。如果卢顿家族不能提供更多的食物,从井下运出的矿石永远只有这些。

    十余万人的奴隶花名册,在桌面上码积成一摞摞高低不平的纸质山丘。翻开用柔韧麻线装订起来的灰黄色封皮,首先映入眼帘的并不是密密麻麻的人名,而是一个个粗黑醒目,用中、英两种文字特别标注的奴隶来源,以及各人原来所在的势力名称。

    流民、暴民、战俘、贸易交换

    林翔随手翻了翻距离自己最近的一本花名册。对于那些顺序排列在长方形横列条格里的陌生姓名,他根本没有丝毫兴趣。关于奴隶的相关事务,已经移交给刚刚任命的新城主王大厦。但是不管怎么样,随着实际控制区域不断扩张,林翔管辖的范围已经不再仅仅局限于隐月一城。血石城出产的煤和铁矿石,对区域发展有着难以估量的重要作用。虽然不需要把每一个奴隶名字都牢牢记住,至少,应该知道他们的大体来源和具体数字。

    查阅的速度很快,半小时后,被林翔扔在旁边另外一张桌子上的花名册,已经超过总数的三分之一。就在他眼睛和大脑被无数汉字与字母充斥的时候,忽然,一排由上至下整齐排列,用红色粗线条在下方特别标注的姓名,引起了他的注意。

    方军、郭开涵、刘德华、陈金彪

    两页纸,超过四百个条形方格,全都写满具有旧时代汉民族特征的姓名。就在这些名字末尾的备注栏目里,则竖向标明一个令人震惊的名称“红色共和军”。

    至于“奴隶来源”一栏,则写着“上帝之剑,第十一批物资交换品。”

    本来是懒洋洋的林翔脸上,顿时流露出疑惑和古怪的神情。他继续翻了翻花名册,确定再也没有标注着相同名称的姓名栏之后,又把纸页重新翻回原来的位置,目光集中那一个个陌生的姓名上来回打量。

    捏了个清脆的响指,侍立在旁边的副官连忙快步上前,俯下身,神情恭敬地说:“阁下,请问您有什么吩咐?”

    林翔指着页面顶端的位置,顺序往下一划,说:“安排一下,我要见见这些人。”

    血石城的城主官邸,是一座用钢筋混凝土和砖块堆砌而成的旧时代建筑。高达三十余米的五层大楼明显经过精心修缮,暗红色的胶泥仔细填充了残破建筑表面的缝隙,重新平整,足够三辆重型卡车并排齐驶的宽敞入口处,左右两边各自矗立着一头三米多高的巨大石狮。这种从旧时代遗留下来的东西,的确能够散发出威严气势。虽然它们冰冷沉重,也丝毫没有传说中镇宅护主的神奇功能,但是锋利的牙齿和磨尖的利爪,却释放出令人不寒而栗的狰狞气息。

    在荷枪实弹的武装卫兵押解下,数百名奴隶缓缓穿过被四座警戒塔团团环侍的金属巨门,在官邸大楼前的空地上,排列成不太整齐,却也算不上混乱的松散队列。

    除了腰部围着一块满是油污的破布,他们几乎浑身赤l。这些人的毛发极长,被肮脏的污垢凝结成一条条粗硬的细绺。混乱揉杂的胡须从面颊两边密生出来,几乎填满了腮帮和胸口的每一处缝隙。他们手掌巨大,塞满黑色淤垢的指甲长度足足超过五厘米。身上的皮肤完全变成介于棕黑之间的怪异颜色,精赤的足底板结着厚厚一层茧皮。单就坚硬程度来看,即便是锋利的刀子也很难将其切割开来。

    毫无疑问,他们是人类。而且全部都是男性。

    但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从他们身上丝毫看不到人类应有的任何痕迹。文明和理智似乎已经完全从这些躯体里消失,彻底沦落为野蛮凶暴的人形异兽。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弹。大楼正前方窗口伸出一个个乌黑冰冷的枪口,环侍在周围的卫兵手里端着突击步枪,还有从高塔上斜指下来,威力巨大的十二点七毫米口径重机枪,都在无声警告着奴隶们放弃任何反抗或者趁机逃走愚蠢的念头。

    身穿浅灰色军制战斗服的林翔从台阶上走下,他脸上一直带着淡淡的微笑。不过,其中代表的意义并非上位者通常的懒散和漫不经心,而是隐约释放出一丝难以察觉到的,被强行压制在内心深处的激动。

    望着这个渐渐走近自己的同族,奴隶们脸上纷纷流露出冷淡的神情,眼眸中的目光麻木而呆滞,其间还有一点点凶狠和野兽般的残忍。

    黑色,是所有奴隶身上唯一的基调。遮挡住皮肤本来颜色的,不仅仅是被汗水凝结成的泥垢,还有堆积在身体表面的煤灰和淤尘。血石城的净水处理能力足以维持数万人日常消耗,但它却属于索斯比亚,清洁的饮用水只会被卢顿家族当作商品与其它势力进行交换,洗澡这种奢侈无比的待遇,永远不可能被奴隶所享有。

    僵硬、冰冷奴隶们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默默看着走近身边的林翔。

    忽然,一个身材干瘦的奴隶,引起了林翔的注意。

    确切地说,吸引他目光聚焦的地方,是这个浑身上下几乎像煤一样黑的男人身上,只有眼睛、嘴唇、手臂和肩膀等略微保持一点点干净,多少能够看出原本肤色的部位。

    就在他的左臂,有一块差不多四、五厘米大小的长方形刺青。被密集针孔扎出来的图案已经非常模糊,可是在积垢与尘灰的覆盖下,仍然能够看到一层淡淡的,不太醒目的暗红。

    林翔死死盯着那块图案模糊的纹身,嘴唇紧抿成一条坚硬冰冷的线。过了近五分钟,他的身体忽然颤栗了一下,细长的手指下意识朝着掌心捏合,纂成皮肤被牢牢绷紧,骨节高高外凸的拳头。

    突然,他像疯了一样伸出左手抓住奴隶的胳膊,右手在纹身上来回猛擦。这种粗暴的举动,使奴隶的目光瞬间完成从惊讶到愤怒的转换。他喉咙里发出阵阵嘶哑的低吼,本能地想要挣脱控制,同时挥舞右拳朝林翔身上猛砸,却被守候在旁边两名经过血y改造,具有寄生士实力的卫兵死死扣住咽喉与身体,丝毫无法动弹。

    纹身仍然模糊不清,但是经过擦拭,皮肤表面已经多少能够看出本来的颜色与形状。

    那是一个用几何图形构成的简单图案长方形左上角,四颗藤黄色的五角星,把一颗体积超过自身数倍的大星半围在中央。至于填充图面的另外一种颜色是血一样的鲜红。

    不知为什么,林翔忽然感觉周围的空气已经凝固,身上如同压上了几吨的重量,连呼吸都为之艰难,仿佛随时可能窒息。他放开奴隶的胳膊,缓缓转过身,急切而迷乱的目光在其他奴隶左臂上端来回巡视就在相同的位置,都刺有一个同样图案、颜色的长方形纹身。

    “他们都是我们的人。”

    王大厦走上前来,语调沉重地说。作为拥有旧时代记忆的幸存者,他当然认识这个曾经熟悉无比的特殊标志。

    五星红旗。

    林翔只觉得自己喉咙一阵发干,他张了张嘴,大口呼吸着氧气,直到脸上因为激动产生的通红烫晕慢慢褪去,头脑中重新恢复冷静和清醒,才慢慢地摇了摇头,说:“不他们是红色共和军。”

    克劳德、阿芙拉、刘宇晨很多人都曾经告诉过自己千万不要与红色共和军接触。他们与想象中截然不同。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当目光与奴隶们刺在左臂上的五星红旗图案接触的那一瞬间,林翔只觉得内心深处,有种说不出的东西在剧烈翻滚。

    整整一百年,记忆中熟识的一切早已随着核弹头的爆炸彻底毁灭。

    亲人、朋友、伙伴当然,还有自己曾经为之奋斗,认为是最高目标的国家与民族,军人的职责

    “他们不应该是现在这副模样”

    林翔抹了一把脸上渗出的细细汗珠,长长地呼了口气,头也不回地说:“给他们足够的水和食物,让他们清洗干净,告诉后勤部分,给每一个人分发衣服和牛奶。今天的晚餐尽量丰盛一些,让他们好好吃一顿。”

    王大厦默默地点了点头。即便林翔不说,他也会这样做。

    “从现在开始,你们不再是奴隶”

    林翔转身走上台阶,高声叫着:“你们,将恢复自由”

    没有人回应,奴隶们用戒备而冰冷的目光注视着他,仿佛是在看着一个随时可能带来死亡与仇恨的可怕对手。他们神情木然地站在原地,如同一群丧失听觉能力的聋人。本该令人振奋的宣布,就像石头一样坠入深潭,除了带起一圈圈骤然即逝的波纹,再也没有引起任何动静。

    第二百五四节 残宴

    夜晚,和平常一样准时降临。

    y暗无光的黑暗中,股股浓雾好像贴近地面的y魂般慢慢散开。骤然剧降的气温,驱散了日间残留的热量。沉闷的y云中不时传来滚滚闷雷,偶尔有几道闪电从天空表面横掠而过,把徘徊在荒野上来回游荡,寻找食物的腐狼和鬣狗惊得一阵慌乱。它们仰起头,对朝天空张开狰狞血口,仿佛示威般爆发出阵阵刺耳难听的嚎叫,却被横冲直撞的狂风把声音彻底吹散,把恐怖的咆哮撕裂成难以辨别的奇怪声响。

    血石城官邸的二楼宴会厅灯火辉煌。紧闭的窗户隔绝了在野外肆意凌虐的狂风与闷雷,即便是那些惨白渗人的闪电,也被大厅里的灯光压制住亮度。在这里,丝毫感觉不到寒冷,弥漫在空气中诱人的食物浓香,使整个大厅都充斥着令人愉悦的欢快气氛。

    城内公共仓库储备的食物数量并不多,只够维持十余万奴隶半个月的消耗。然而那些专属于市民和军队的仓库却装得很满,种类也非常丰富。很自然的,原本只有卢顿家族管理人员才有资格享受到的各种烤r、新鲜面包和饮料,都成为宴会厅里摆放在一张张圆形木桌上,被新占领者随意取用的美味。

    奴隶们已经换上隐月城卫军灰绿色的战斗服,整整持续了一天的清洗,使附着在体表的积尘淤垢基本上已被除去,露出铜黑微黄的皮肤颜色。剃光毛发的头皮显出淡淡的青灰,两边腮帮上虽然残留着没有完全刮净的少许短髭,却也不再像先前那样流露出令人恐惧的野蛮,而是多少恢复了一点点人类应有的特殊本性。

    林翔和一干高层人员坐在大厅上首的主桌旁边,他站起身,高高举起手里被酒y映得一片通红的高脚杯,挺直胸脯,面向大厅里所有的人,兴致勃勃地高声说道:“祝贺你们终于恢复了自由。你们再也不是奴隶,在这座城市,在任何地方,都不会受到任何限制”

    没有人应答。整个大厅里弥漫气氛显得诡异而冷漠除了坐在主桌上的官员和卫兵,所有刚刚获得自由的奴隶,无一例外都用冰冷木然的目光,默默看着手举高脚杯的林翔。

    宴会内里突然寂静下来,林翔并非不适应众目睽睽之下,被所有目光聚焦的场景。然而,他从来没有感受过像现在这样古怪的气氛奴隶们似乎对自己充满仇恨和恐惧,他们的瞳孔中有些迷茫,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又好像是对某些已经被遗忘的东西重新翻起记忆。那一张张由棱角与锋芒的线条构成,充满冷厉与刻板的脸上,好象笼罩了一层薄薄的雾气,让自己无法看穿他们的内心世界,单纯只能感受到如刀般直刺而来的锐利和扎痛。

    “我们不是敌人”

    尽管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林翔还是放下手里的酒杯,张开双手,用诚恳无比的口气说:“我们是朋友,是拥有相同血脉的同族”

    还是没有人说话。寂静到令人感到恐怖的大厅里,只能听见从无数口鼻间释放出来的沉重呼吸。

    一个神情彪悍,年龄大约为三十上下的健壮男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穿着一件隐月城卫军配发的夏装战斗服,肌r发达的胳膊从无袖的肩膀两边伸出,表面布满纵横交错的伤痕,有几处看上去应该是炮弹爆炸和子弹擦过留下的老伤,凹凸不平的皮肤表面泛着灰白。另外一些印记却是青紫肿胀,其中的凹陷部位渗着点点红丝,从伤口痕迹和形状来看,显然是镣铐的勒痕,还有被鞭打g砸留下的新伤。

    “你叫什么?我的意思是你的姓名?”

    男子说话的语调平静而低沉,然而其中却蕴含着明显被强行压制住的愤怒和冰冷。

    这个问题实在太过于无礼,几乎瞬间激怒了所有坐在主桌旁边的官员和守卫。

    林翔那两道浓密的眉毛微不可察地皱了皱,他朝男子所在的方向走了几步,在大厅中央站定,盯住那双正死死注视着自己的眼睛,淡淡地说:“我叫林翔,是这座城市新的拥有者”

    话一出口,大厅里所有奴隶的情绪顿时变得焦躁而愤怒。这个普通无奇的名字似乎对他们有种特殊的魔力,能够彻底驱除人类善良宁定的本性,把他们变成冲动、残忍,丧失一切美好特质的狂暴魔物。

    男子冷冷地看着林翔,眼眸中释放的目光充斥着刻骨铭心的仇恨。他全身的肌r猛然一阵抽搐,肩膀与脖颈上盘绕的血管瞬间膨胀,鼓凸成一条条状若树根般的网状线条,双拳猛然紧握得丝毫没有任何缝隙。

    不仅是他,从所有奴隶眼中投s过来的目光,无一例外充满赤ll的怨毒和敌意。

    “共和军的实力发展速度的确惊人。短短不到两年时间,控制触角就已经穿过重辐s区和沙漠,一直延伸到这种地方也许你不是专程为我们而来,目的仅仅只是想要这座城市。然而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你攻陷了血石城,我们成了共和军的俘虏。政治委员和内务监察官根本不会相信所谓的当庭证供。看在我们都是军人的份上我认真地恳求你不要把我们交给政治委员处理。给我们一颗子弹,或者用痛快点的方法把我们处死求你”

    林翔沉静地站着,凝望着神情悲怆,脸上满是决然与冷漠的男子。那双冰冷眼眸中释放出无比刻板,丝毫没有缓和可能的绝望目光。

    “你的姓名?”

    强压下大脑思维空间里混乱繁杂的各种无序望念头,林翔简单明了地问。

    男子犹豫片刻,说“李嘉俊,红色共和军第十一步兵师,第二十九战斗大队队长,军衔,少校。”

    轻点了点头,林翔把目光转向坐在附近几张桌子旁边的另外一些奴隶:“你们呢?可以说说自己的实际身份吗?”

    大厅里一片沉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林翔身上。其中的内容除了仇恨与愤怒,还增添了几分无法理解的奇怪和茫然。过了近五分钟,一个身高超高一米九零,体格却异常干瘦的男子慢慢从桌前站起,用丝毫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冰冷口气说:“郝建华,红色共和军第八机步师,第七十二战斗中队,第四小队队官。军衔,少尉。”

    旁边,一个身形矮壮,实际身高大约只有一米七左右,右颊与额头上带有几道触目惊心巨大疤痕的男子紧跟着站起,说:“常昆,第十一步兵师八十八战斗中队,下士。”

    “张木根,二十一装甲团炮弹装填手,列兵。”

    “李振山,第七机步士三十六装甲战斗小队车长,军衔,准尉。”

    “刘德华,隶属于第六步兵师四十七战斗中队,军衔,中士”

    有了第一个人做为引导,其他人也不再像先前那样一直保持沉默。他们纷纷从椅子上站起,以各自所在的位置成线形顺序,递次自己的身份与姓名。

    林翔慢慢走近一张餐桌,目光直接忽略环立在周围,脸上充满憎恨与炽怒的无数奴隶,落在了一个身形单薄,看起来显然长时间营养不良的干瘦男人身上。

    “你,叫刘德华?”

    林翔说话的口气漫不经心,其中隐约带有几分好奇。

    男人冷冷地看着他,长时间饥饿与强度巨大的劳作,使他的肩、颈、头部仿佛是蒙上一层薄薄皮肤的骨头架子。由于缺少脂肪和肌r填充,面颊两边的颧骨外凸比一般人要严重得多,嘴唇很薄,透过皱纹与嘴皮的遮挡,甚至能够看到被覆盖在下面,状如大颗玉米粒整齐排列的牙齿轮廓。他的眼窝凹陷得厉害,已经呈现出明显萎缩症状的眼角肌,只能勉强维持眼皮开合。乍看上去,就像一具穿着衣服,能够说话和思考的人形骷髅。

    “我父亲说过在旧时代,那是一个非常有名的男人。无论男性或者女性,很多人都喜欢他、崇拜他。虽然没有亲眼见过那家伙,不过,我很喜欢这个的名字。核战争毁灭了整整一个时代,很多人在那个时候都有相同的姓名,现在也不例外。但是不管怎么样,老子就是叫作刘德华”

    很狂傲的口气,很嚣张的回答。

    尽管眼前这个男人与记忆中那张熟悉的明星脸丝毫没有吻合之处,但林翔却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对姓名不是某个人的专利。他很瘦,相貌算不上英俊,不会唱歌演戏,嗓音沙哑得需要大声咆哮才能让别人听得清楚,但他的确就是刘德华。

    大厅里的气氛依然沉闷,那一道道从奴隶眼中释放出来,像刀子一样锐利的目光冷冷盯在在林翔身上,丝毫没有想要缓和的意思。他们没有伸手从桌上取用任何食物,仿佛堆放在自己面前,散发着扑鼻浓香的面包和烤r,根本就是添加过剧毒,腐烂恶心的馊饭和臭r。

    林翔面色y沉地捏紧双拳,转身大步朝李嘉俊所在为位置走去。感受到他的目光所指,四名拥有寄生士实力的卫兵同时从反方向走来,以这个男人为核心,将整张桌子围成一个不太规则的正方形。

    在所有奴隶当中,只有他拥有校级军衔。按照职务和身份来看,他所知道的东西,显然要比其他人多得多。

    走到面前,林翔深深地吸了口气,脸上像往常一样露出迷人的微笑,声音却冷得象冰,他说:“我不明白你之前所说那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没错,我的确听说过红色共和军这个名字。但我没有和他们没有接触,也没有任何联系。告诉我什么是政治委员和内务监察官?你们为什么如此憎恨我?我从未见过你们,甚至不知道你们的姓名。为什么你们宁愿饿着也不吃东西?为什么你要我把这里所有人全部杀光?为什么?我需要答案现在就要”

    “看来,你应该是一个新的复制体。真是奇怪,他们居然没有给你灌输那些肮脏邪恶的思维概念”

    李嘉俊没有给出预想中需要的答案,他讥讽地嘲笑道:“新人和旧人没有什么区别。你的相貌和外表永远不会有任何变化。当然,也许你是出于善意,或者因为人性本能给予我们特别优待。可是这种情况又能维持多久?二十四小时?一个星期?还是一个月?哈哈哈哈别白费力气了,即便是你,也无法对抗政治委员和内务监察官。他们会把你的脑子撬开,将所有人类本性中最纯洁、最善良的东西全部拿走。然后,再塞进去一大堆令人恶心,充满肮脏腐烂恶臭的卑鄙、j诈、残忍、冷血、嗜杀当然,还会有那种表面光鲜,实际上根本空d无物,对国家与政党所谓的忠诚”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李嘉俊被激动和愤怒充斥的面部皮肤,迅速布满了一层如血般浓厚的红色。他努力调匀呼吸,让剧烈起伏的胸口逐渐恢复平静。

    从他的眼眸当中,林翔能够清楚地看到一丝淡淡的忧郁与悲伤,还有另外一些不知名的,被各种复杂情绪彻底掩盖,无法探究其中秘密的东西。

    沉默了片刻,李嘉俊忽然说了句石破天惊,令所有官员和卫兵震惊无比的话。

    “谢谢你的晚餐,也谢谢你把我们奴隶恢复为自由人的举动。但这并不是我们需要的。如果你真的想帮我们做点儿什么,那就让我们回到矿场继续以前的生活。另外最好把这里每一个人的名字,从相关的档案记录中抹掉。这是我们唯一的请求和愿望”

    宴会厅的灯光依然辉煌通明,飘散在空气中的食物浓香仍然散发出强烈的诱惑。只不过,除了坐在主桌上的林翔和王大厦,这间面积庞大、空旷的屋子里,再也看不到多余的身影。

    奴隶们已经离开。没有任何人取用过摆在桌面上的食物。哪怕仅仅只是一小块面包、一点点烤r、或者一小口饮料。它们仍然保持着最初的模样,仿佛只是与实物有着相同外表,能够观看欣赏,却不能真正吃到嘴里的装饰品。

    “他们似乎很害怕但是,这样的举动却很奇怪”

    王大厦看了看坐在旁边眉头紧皱的林翔,把目光转向杂陈在桌面上,堆积如山的食物,说:“看得出,这些人很饿。我查阅过相关的物资供应数据由于索斯比亚调集大量车队与北方势力进行贸易,加尔加索尼城堡和东北方向各城运来的食物数量也大为缩减。从前天开始,奴隶们的口粮配给标准,已经下降到人均每天四百克。面对如此丰盛的宴席却不取用分毫,这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林翔斜靠在宽大的高背皮椅上,出神地望着面前桌子上藤筐里一块被烤得焦黄,表面涂着淡红色甜菜汁和薄薄黄油的小麦面包,久久没有说话。

    忽然,他幽幽地叹了口气,莫名地摇了摇头,伸手拉开上衣胸袋,摸出半包没有抽完的“arlboro”香烟,从中取出一枝叼在唇间,右手摸出打火机点燃香烟的同时,左手也将整包烟递到王大厦面前。

    “在他们眼里我真的是那么可怕吗?”林翔自言自语地问。

    王大厦伸出手指,在半空的烟盒里摸索着,头也不抬地说:“我感觉他们惧怕的并不是你,而是另外一个和你拥有相同外貌的人。”

    “你的意思是复制体?”

    林翔若有所思地问。李嘉俊话里提到的这个古怪名词,他一直牢牢记在心里。

    “核大战并没有彻底毁灭世界,人类的生存能力远比想象中要顽强得多。连我这种人都能因为意外从旧时代活到现在,那些掌握着旧时代秘密与权力的上位者,肯定不会甘愿死亡。他们很可能拥有从旧时代中国遗留下来的大量资源。别的不说,光是听听那些奴隶曾经的身份与部队编制,很容易就能估算出那是一支何等强悍,数量庞大的军队。至于复制技术,其实算不上什么高深神秘的科技,军队需要英雄作为崇拜对象,我在一个世纪前就看过无数关于你的个人战绩宣传材料。利用细胞造出几个外形酷似,实际上却没有任何思维共同点的复制人,这种方法简单有效,而且成本低廉。”

    林翔的心猛然收紧。

    他并非思考能力不如王大厦,而是他实在不愿意把自己与复制人联系在一起。那意味着世界上将出现两个,或者更多的自己。无论这些拥有相同外貌的家伙究竟做过些什么,人们都只会把帐算在自己头上。

    第二百五五节 奴区

    复制体杀了人,你就是罪犯。

    复制体把某个女人推倒按翻,用不了多久,就会出现几个流淌着鼻涕和口水的小家伙,围在脚边抱住大腿,七嘴八舌管你叫“爸爸”。

    复制体把某人抄家灭杀,对方亲族子女将把你当作必须剥皮啃骨的仇人,不死不休地满世界追杀

    总而言之哪怕你洁身自好,品行兼优,谈吐比伟人和上帝还要神圣,思维比新生婴儿还要纯洁。可是,人们只会把复制体犯下的一切罪恶归加于你。尽管你干净得不能再干净,也会有铺天盖地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飞来的屎盆子,高高挂扣在你的脑袋上。

    很可怕很恐怖光是想想就令人不寒而栗。

    夹住香烟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林翔嘴角不自觉地抽搐着。他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克劳德与阿芙拉一再叮嘱自己远离红色共和军,千万不要与对方接触。

    “救赎者”集团很可能包藏着某种暂时无法察知的祸心、私心,但他们在看待这个问题上的观点多少对自己有利外形与自己完全相同的复制人如果配合绝佳演技,自己已经掌握的几座城市将会引发空前混乱。到了那个时候,被波及的就不仅仅只是普通市民,而是与自己最亲近,最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