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奔至一处废弃空屋,黑衣人放下容似风,让她靠柱而坐。

    「不会有人追你的。」见他转去门口探看,她好意道。

    黑衣人又瞪了她一眼,合上木门後,扯去自己遮面的黑布,竟是玉龙的脸孔。

    「我知道妳在打什麽主意。」他道,声音似变了个人。以容揽云和她的武功,两人一起对付他,怎可能会败?

    「喔……」她微点头,「对了,请问阁下是谁?」故意的。

    他一愣,随即低吼:「妳不是认出来了吗?!」相隔这麽多年,一见面还是会被她气得吐血!

    她微微地偏过首。「我认得的是眼睛,不认识这张脸。」

    这臭婆娘一点都没变!他重哼一声,撕掉脸上的软皮面具,底下是一张俊美且充满成熟男子气息的容貌,不知是否因为太久未以真面目示人的关系,肤色白得有些透明感。

    「你易容的功夫倒是不错,哪儿学来的?」一定不是她教的就是。

    「……妳的废话还是一样多。」久别重逢,又是在这种最恶的情况下,她居然也可以和他轻松地闲话家常。

    他消失了八年!不是八天八个月!再次出现在她面前,难道她没有一点讶异或者其它可能的反应?

    不……不,她一向如此。殷烨忍住气。

    若是她大吃一惊或者像千里认亲那样抱著他痛哭,才真匪夷所思。

    睇著她的外貌,虽然的确不再年轻,或者不伦不类地穿著男装,但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跟他当年离开时几乎没什麽差别。

    他印象当的她,就是这样没错。

    四肢动弹不得的容似风只扬眉一笑:「你的脾气也是一样糟糕。」

    他当没听见她的调侃,只冷声道:「妳故意引我上门,只是要说这些?」他最近受的干扰,大半都来自她这方。

    她浅勾唇,仍是有样学样:「你故意上门找我,就没有别的话?」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们师徒半斤八两。

    跟这女人交谈,果然还是需要良好的修养。他深吸几口气,半晌,才低声道:「妳不想问我?」

    问什麽都好,什麽都可以问,她……还是关心他的吧?所以才会用这种方法,让他自已出面。

    她向来精明,他深信这数年来,她绝对不只是坐在洛阳顾好镖局而已,既在此时放出了饵,就代表她其实或多或少都探过他的消息。

    「那要看你会不会想告诉我。」依旧是把必要性丢回给他。

    他抬眸,她那表情就像是一个长辈在等孩子认错似的。他已经长大了!心底虽觉得恼,但仍盘腿在她面前坐下,良久良久,他出声:「我找到……杀死我父母的仇人了。」

    「嗯。然後呢?」平静无波的。

    「我要报仇。」所以才会易容混进玉泉庄。

    「原来如此。」没什麽感想。

    就这样?

    她……她难道就不会多说此件麽吗?!他顺她的意来见她了,却是这样的回应和态度?他到底是为了什麽才要大费周章又怕被人发现地来找她?

    倏地站起身来,殷烨怒道:「容似风,妳果真是惹恼我的高手,从以前到现在,妳都能掌握到我的反应和情绪,所以妳才常常这样耍弄我是吗?!」

    她倏地沉下脸。「我要是真能掌控你,当初就不会让你走了。」

    「妳的意思是妳现在有把握了?所以来阻止我了?在我离开了八年以後?!」简直该死!

    「我只是不想你做错事。」她认真道。

    「我做错了什麽?!」他咆哮反问。

    容似风直视他,让渐趋激动的气氛沉默下来,然後,缓慢地启唇:「已经够了,放手吧,殷烨。」

    他一僵!白皙俊美的面容扭曲。

    「妳知道多少……妳知道多少!」

    「一开始就知道。」她平淡道。

    「哈!」他忽地抚额笑了起来,随後跨步上前逼视她,「妳一开始就知道?妳一开始就知道我背後的纹身可能是藏宝图的一部分?妳一开始就知道我爹娘会死是因为我?妳一开始就知道?妳知道?!」他居然被瞒在鼓里那麽久!

    「我知道。」她毫无畏惧地和他对看,「所以我才把你藏在镖局里保护,直到你有了能力,而自己选择离开的那天。」可是她却觉得好像做错了。

    他不能理解。「那妳也知道我要找的人在玉泉庄?」

    「不。」她轻轻摇头。「我推敲玉龙是你假扮的後,才确定的。」玉泉庄的怪事接二连三,若非十儿的关系,他们容家没兴趣也没立场插手,不料却意外发现了他的踪迹。

    她的确猜测过,他人如果活著就会是在洛阳境内,线索断断续续,但这些年却一直捺著不主动寻他,她也总不愿承认或许他跟玉泉庄有关联;可十儿的事,就像针线串起了所有零散的片段,教她再也无法自欺。

    她多难过,因为一己之私,而害了十儿,害了其他的人。

    如果她早点找到他,甚至制止他,这些事情就不会发生!

    她根本不配拥有师父这个名号。

    「既然如此,妳为什麽还要来防碍我?」他忿怒地伸出手指著外面:「妳明白他们做了什麽事吗?那张传闻埋有宝藏的地图,在原本的持有者手被分成八份,纹在人体上分散。他们为了不让这个秘密泄漏出去,更为了保有这张图,杀了当年和我同样纹身的八个幼童,连他们的家人也不放过!这种丧尽天良的人,妳也要袒护吗?!」

    甚至割下小孩子身上的皮肤,只是为了拼凑完整的狗屁藏宝图!

    他继续对她大声控诉:「他们怎麽也没料到,其实总共有九个人,不是八份是九份,而我就是那个漏网之鱼!」他的爹娘则是无辜的牺牲者!

    当年,他跟著老庄主来到洛阳,想尽办法混进玉泉庄当长工,为了不引人注意,他变装扮哑巴,弄得全身脏兮兮到没人会多费神看他一眼,他花了整整四年才查到事情的轮廓。

    仇恨随著渐明的真相不停累积,之後,他想办法学习王龙的动作、声音和习惯,牢记他接触的每一个人,就是在等待机会,让自已得以取代他。

    他刻意使恶,刻意放风声,刻意攻击那些江湖人,让他们以为玉泉庄表里不一,刻意破坏玉泉庄的声誉,进而从内部开始瓦解这个人人赞扬的「名门正派」!

    他要他们付出加倍的代价!

    殷烨目眶布满了血丝,她几乎要以为他是个完全陌生的人了。

    「你……杀了玉公子?」

    他冷笑。「根本不用我动手,玉泉庄早在之前就因为地图的关系,弄得四分五裂。庄长老各自为政,只消稍稍离间,就看他们相互猜忌,互相铲除。」他只需冷眼旁观,然後抓好机会,趁虚而入。

    「你背上的纹图呢?」她只是又问。

    他咬牙,用力地扯下自己衣襟,露出肩後斑驳的丑陋伤疤。

    「那东西留著是祸害,我早就自已毁了。」见她面无表情,他眼神犹如冰霜:「妳怕了?妳觉得我无可救药?妳现在是不是後悔救了我,教我武功?」

    她凝睬著他那可怖的伤痕,被刨下的皮肤部分已呈暗红色,纹身虽已消失,但其上的刮除痕迹却清晰可辨。

    这有多疼?他怎麽忍得了?脸上极细微地闪过一丝悲伤,有种东西在她xiong激动翻腾。

    「你做这些事……愉快吗?」移动视线望进他酷寒的双眸。

    「等我报了仇我就愉快。」他硬声道。

    听到这个回答,她再也无法冷静自持。

    「你还是不懂……你为什麽不懂?」闭了闭眼,她极痛心,「你杀了人,人家就会来杀你,你跟你所憎恨的仇人有什麽不同?你爹娘当初牺牲了生命,不是为了让你去报仇,而是要你活下去!如今你却这样踏蹋自己,你不仅愧对为了你而丧命的父母,也愧对将你教养长大的我!」她发了怒,二十几年来的头一次。

    真正地,感到忿怒,仿佛触摸到了真实的她,他一怔,但拳头随即死握。

    「妳又懂些什麽?妳能体会我一步步查知事实的心情吗?我爹娘最初只是希望能让一家人吃饱,可是最後却连死都不能瞑目!」他一掌击向她耳边的木柱,震得碎肩纷飞。

    「你这麽做,他们泉下有知,就会开心?」她连睫都没有眨动,依然一副要他罢休的模样。

    看著她,他心底深处,在怒火和挫败还有矛盾各种错综曲折的情绪交织下,翻涌出了一股无名的恶意。

    她总是站在比他高的位置,但现在不了,他要和她对等!

    「妳老是把话说得这麽好听,其实只是在为别人脱罪!」他用力地箝住她的肩膀。一呼一吸皆是她身上的气息,令人怀念又思念,也更使他情绪冲突暴躁。

    她几不可察地皱了眉,双臂还是无力抬起,但手指却已可以动作。

    「别人的死活与我何干?我担心的是你!」她愠恼。冤冤相报何时了,他就没想过他也可能会死在仇家手下?

    他闻言,轻佻地笑了。

    「妳担心我?哪种担心?我是个男人了,已经不再是妳眼的小孩子。」他的指腹有意无意地在她颊上摩掌。「告诉妳,我在当玉龙的时候,这种坏事做惯了,也许,那些都是藉口,其实我的本性就是如此可恶。」

    「所以你连十儿都要杀?」她忽道。

    他的手顿了下,不过还是没有离开。

    「原来我没认错人。」他虽不太记得十儿长相,却一直觉得那个小姑娘的个性和举止让他很容易想起她。「那又如何,她最後还是逃过一劫,算她和那男人命大。」犹如跟他无关般冷淡。

    「不是你故意放走的?」她指出疑点。「你不够心狠手辣,为什麽还要强迫自己这麽做?你为什麽不往前看?为什麽要一味地拘泥於过去?」这样只会害了自己!

    他面色难看起来,寒声道:「或者,我应该证明给妳看,我究竟是不是强迫自己!」赌气似地拉开她的衣衫,却只换来她平静的沉默以对,他切齿:「妳难道真的一点都不觉得害怕?」手扯紧,逼视她整个人。

    她自始至终都不曾转开在他身上的目光。

    「我何必?」她还不了解他吗?「如果你真的对我动了手,到头来,会痛苦和懊悔的人,一定是你自己。」她深信,他绝对不可能做出伤害她的事。

    他的挣扎,他的伪装,她不会看不出来。

    他愣住,恨恨地放开她的抱子。没错,若有那麽一天,他必须杀尽所有人,唯独她,不论任何理由他都下不了手!

    在她面前,他总是会无所遁形,更有种非常赤裸的狼狈感。

    他很在意她,极度在意!

    在这多年来的孤独日子里,他每每不时地想起她,甚至期待她来找他。

    他以为自已疯了才会如此,但当终於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心头上那种怪异的悸动又无法圆满解释。

    她的存在,对他来说就像是一杯水。

    淡而无味,平凡无奇,但在他需要的时候,又不能不拥有。

    小时候,他不曾拿她当师父看,长大後亦然。

    不管她是什麽,他只知道在他的生命当,这个人占有一个位置——

    一个独一无二的位置。

    深深地喘息著,他实在不知该拿她如何。

    「我不允许有人来阻碍我,妳听清楚了吗?我不允许,」他森冷道。更y沉撂话:「下一次,我将不会再心软,即使是妳也一样!」

    她反常地微笑,置身事外。「你可以现在就杀了我。」

    「妳不要激我!」他无法克制地恼吼,险些就要伸手抓起她。

    「殷烨。」她一点一点地用内力冲著被封的穴道,总算可以稍稍移动自己的右臂,搭在他的手上。「不要去,留下来。」只是简单的举动,却让她甚为费力,额上泌出薄汗。

    她紧紧地锁著他的眼,湿热的掌心贴著他,低语万分真诚,让他震荡不已。

    那一瞬间,他真的有种冲动想要放弃这或许永无止境的仇恨报复,脑海不停闪过他和容似风之间的种种,那七年,其实是他一生最欢喜的时候。

    可是,他没办法假装……假装这些事没发生过……父母的凄惨死状,这一切的荒唐源由,他做不到原谅,做不到遗忘!

    一辈子都做不到!

    猛然抽回自己的手,他站离她更远,也没察觉自己脸上是什麽样的难受表情。

    容似风瞅著他,心痛地握紧了空虚指掌,却什麽也没挽回。

    远处有脚步声逐渐接近,还夹杂了容揽云的急唤。殷烨仿佛突然清醒,将地上的软皮面具捡起揣入怀,朝她望了一眼,终究还是戴上蒙面布跳出窗外。

    她灰心至极。

    「你就是不听话,不听我的话……」合上双目,她低喃的语调疲软下来,却再也传不到他耳。

    「风妹!」吼叫随著人影闯入破屋。

    只见应会有好几个时辰动不了的容揽云让一脸苦瓜的七儿子背著,一发现到容似风,马上跳了下来,还不小心踢倒自个儿儿子。

    「咦咦?爹,你明明就能自已走嘛!」七少很悲哀地躺在地上泣诉,话才说完又被後到的杨伯一脚踩在背上。他惨叫一声:「啊啊!」痛痛痛!

    「七少,你躺在这儿想睡觉?」真是没规矩。

    七少只能将眼泪吞入腹内。呜呜……他才踏进镖局大门就被当成马匹奴役,为什麽大家都要欺负他?

    容揽云一拐一拐地奔向容似风,四肢虽然还是有点僵硬,但依然熟练地拍打她双肩,替她解开穴道。

    「真是的,妳老爱乱来!」气归气,但还是忍不住著急。

    「大哥……」她抬起头,笑容好淡、好轻,犹如就要消失般。

    从没瞧过她这样,他吓得手忙脚乱。「怎麽了?是不是那王八羔子欺了妳?!」

    她撑著身子,飘渺道:「大哥……我失败了……我不是个好师父……」真的不是。

    「什麽?风妹、风妹?」他听不清楚,扶著自已妹子软软的身子,一头雾水。

    她只是一再地摇头,却摇不去xiong的酸涩,和那无以名状的痛楚。

    她多希望……多希望他能回到她身边……

    永远不曾离开过。

    以最快的速度回到玉泉庄,殷烨回到玉龙房内,才合上门,便听见有人接近。

    「庄主,你去了哪里?」是那个随身护卫。

    殷烨皱眉,用著玉龙的声音道:「你太多管闲事了,程泽。」

    这个叫程泽的护卫表面上似乎帮著他,在人前演戏,甚至唤他为庄主,但他总觉得他早已察觉自己假冒的身分。

    尤其是最近,几乎等於是监视著他了。

    那天晚上,他知道庭园有人,所以故意让程泽说出他们已经挖到宝的消息来扰乱那些贪婪者,没料到躲著的却是十儿;不过,他也藉此告诉程泽老庄主已毒发,就是为了要试探。

    不就露出马脚了?殷烨冷笑。

    多可怕,在这庄过一日,像是黑夜看不到朝阳。

    不理会外头的程泽,他取下蒙面布,往旁边墙壁一按,床板立刻翻开,下面是一个密道。这庄有不少类似的出入口,在他以藏宝图为诱收买了庄内的一个长老後,已经摸得差不多清楚了。

    他拿起桌上烟火走入,暗黑狭道不只有一条路,若是不熟悉,铁定会在里面迷失。往左而去,走了一段後,他如之前按著石墙突出的木桩,前方尽头便打了开。

    那是一个以石块堆砌的牢房,偌大的空间里几乎没有东西,只在正央有个水池,里面有名白发苍苍的老者,两个墙面垂下长长的铁链,将他双臂锁住,半身就泡在池子里,动弹不得。

    老者听到了声响,连头都没有抬起,只哑著嗓道:「你为什麽不快点杀了我。」

    殷烨放下手烛台,y森欧唇:「你想死?那太便宜你了,我要让你亲眼看看,你所拥有的一切将会如何地在我手毁去!」

    老者身上只有薄薄的衣服,因长期泡在水而失温,嘴唇惨白,身躯轻微地发抖著。一直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是因为他了殷烨的圈套,以为是自己儿子就没防备地误饮毒药,功力尽失。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似是非常疲累。

    「住手吧,年轻人,这样下去,对你也不会有好处。」

    「轮不到你管我!」他激动起来。这老头竟敢跟容似风请相同的话!「当初你杀人染血,切人皮骨时,就应该要料想到自已会有这麽报应的一天!」

    「我怎会没想到?」老庄主极慢地说道:「年轻人,很多事情,连自己也不能控制。我并不爱杀人的感觉,自己手的刀剑抹上别人的瞬间,我所背负的罪孽就更深了一层,甚至夜不安寝。」

    「你现在还敢说得这麽冠冕堂皇?我的父母,那八个孩童,还有他们一家的人,命丧你手下何其无辜?!」他怒吼,声音回荡在封闭的水牢。

    老庄主沉默了很久,才又开口:「年轻人……你知晓那张地图为何会在你们背上吗?」他顿了顿:「最先拥有那张地图的,是个循规蹈矩、一生没做过什麽大恶的农夫。他甚至看不懂那藏宝图,但因一些耳闻的亲戚贪心,导致他的生活不再安宁,然後有一天,一个大盗闯入他家,挥刀砍杀并且抢夺。」

    殷烨冷冷地看著他,并没有说话。

    只听老庄主气虚地道:「那个大盗抢得了图,还没挖到宝,就又被人杀死,遭到跟农夫一样的命运。如此辗转数年,那张图落入了一个极恶毒的人手。他深知人性的丑恶,更喜好看人互相残杀,所以,在他得病将死之前,找上你们这些穷苦的家庭,贡献出孩子,将图分为数份刺上人身,而後将之销毁,并放出消息。想要的人,就得不停地反覆杀戮,杀手有图的人,杀要来抢夺的人,杀正在搜集的人,直到宝藏图完整,直到没人能够阻碍自己。」人的贪求无度,平时或许不太明显,但只要有机会,就可能会彻底沉沦。

    「所以,你因为想要,才这麽做了?」殷烨恨道。

    「这宝藏图……只会带来邪恶和不幸。」他总算抬起首,老迈的面容一点都看不出是曾经叱咤江湖的玉泉庄庄主。「我是武林的表率,没得选择,要阻止一场腥风血雨,只有牺牲。」只要封住所有知情人的口,那时间一久,事情就可以平息。

    最不会出错的方法,就是杀。

    多讽刺!虽然他们是所谓的名门正派,但做的勾当却跟那些人没有两样。失策的是,那恶毒的人果然城府极深,即使死後也不放过玩弄人心的机会,明著是八个小孩,暗著却是九份图……无怪他如何都看不出其有什麽玄机。

    「牺牲他人的生命来保住根本还没发生的血腥,你的话未免太可笑!」那为什麽不乾脆连自己也杀了!殷烨咬牙,手臂已浮现狰狞青筋。

    「是啊……或许就是因为太可笑了,所以你才会站在这里。」老庄主直视著他,没有害怕。「玉泉庄一向受武林人瞻仰,所以很多事,也得由我们来做。你有了权力,并不就是代表好处,背後的一切丑陋,不会有人看到。」

    「那又如何?」他根本不管那麽多!「以我的立场而言,我只清楚你杀死了我的父母,因为那种无聊的理由!」

    殷烨极为愤恨地扫掉桌上的烛台,「铿锵」躁响飞至角落,石室内顿时陷入黑暗。

    「我种的因,合该偿还这果……」当年曾告诫过他的挚友,一定也是这样觉得。「……你已经把地图毁掉了吗?」老庄主问道。

    「没错。」他眯起森眸。「你的手下或者同门为了一张根本已经没有的藏宝图恶斗出走,没人理会你的死活!现在留下来的,也都是一些等著杀掉我好夺宝的蠢材,他们一点都不知道,被我耍弄於掌心之。」俊美的脸上,嘲弄地勾著唇,在不清明的视线之,更显冰霜。

    他已经完全没救了,全身上下包括内心都早已腐烂毒蚀,就算一切都结束也不可能回得去,他亦无法反握住容似风向自己伸出的手。

    因为那会玷污了她。

    他不知道她是怎麽想的,但是,能见她一面,就足够了。

    从现在开始,他必须继续化为恶鬼,他既选择了走这条路,就不会更改。

    虽如此告诉自已,但和她接触过後,他却不能否认心底产生了细微的崩塌。烦躁席卷上思绪,他转过身,不想再待在此地。

    那张地图,究竟是有享用不尽的金山银矿,还是凡人渴求的长生不老?亦或者,根本什麽也没有,只是人性的丑态妄想和可怕婪索?

    再也没人知道了。老庄主的表情已无法看清,y暗只见他垂著头,带点欣慰道:「那好,那好。你做了我没做到的事。」他早该把这害人东西毁去,早该的,若不是他存有侥幸……或许,他早在过程和那些人一样贪图宝藏,只是找了个能说服自己的籍口。「年轻人……其实,那一夜,我知道有个孩子就趴在我脚边。」他忽若有所思地道。

    殷烨欲离去的步伐震住!却没回过头。

    「当时,大概是我……还有良心。可如今,我却後悔没杀了你。」老庄主直言不讳。

    「……如果你还有能力,你也会找我报复?」他深沉地问。

    「我会。」没有思考。

    殷烨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眉梢。

    「那我们就都等著下地狱去吧!」

    正文 第九章

    四方镖局介入玉泉庄,在数天後,将老庄主救出,假玉龙则下落不明。

    江湖上闹得不可开交的藏宝图事件,就在地图被毁、大家美梦破裂,又兜了个莫名其妙的,和众人绘声绘影的猜测下,不得不宣告终止。

    失去了利用价值,玉泉庄的门内事,顶多当成了茶馀饭後的嚼舌根配菜,被说书人加油添醋地渲染成轰轰烈烈的名派恩怨,分成百来集武林传奇准备巡回各茶馆演出,真正事实则没人再有兴趣。

    「姑姑!」

    娇嫩的呼唤随著人影奔来,容似风不用转头也知道是她那可爱的小侄女。

    「姑姑,妳怎麽来杭州了?」面貌十分美丽的小姑娘站到她眼前,气喘呼呼地笑问。

    「来喝妳的喜酒啊。」她微笑,伸手拭去她额边的香汗。「瞧妳,听妳爹说,妳最近老往心上人的师门跑,还没嫁人就待不住家里。」

    「才没有。」十儿脸一红,娇颜更甚花朵。「我是想去玩儿嘛,七哥还不是跟我一样老跑那里。」也不晓得干啥,好像是想找那个三师兄,等人家出现了,又躲得比谁都快,古里古怪的。

    「哦?」容似风把目光放在正无精打采走过的七少。「老七,你也跟十儿一样,春天到了吗?」她坏心调侃,本是要逗逗侄女,却见七少吃了一惊,跌跤倒在地上。

    「姑姑!」十儿嗔道。

    「咦咦?妳到现在还会害羞?不是都把人家给偷看光了吗?」这麽大胆的事都做了,还怕啥?「老七,你要趴在那里多久?」不忘叫醒後面那一个。

    没想到七少却猛然跳了起来。

    「我没有!我没有!」不知嘴里嚷嚷什麽没有,一下子慌慌张张地跑得好远。

    「妳七哥是怎麽了?」变得更笨了?她好笑问道。

    「不晓得。」十儿吐吐舌,耸了下肩,才眯起一双大眼,仔细地打量著容似风。

    「怎麽?」她瞧著这古灵精怪的侄女。

    「我听爹说,姑姑心情不好。」虽然有在笑,但她好像也没看过姑姑哭泣的模样。「发生什麽事了吗?」关心地问。

    容似风微楞,还是扬著唇:「什麽都没有。」拉著她的小手,让她坐在自个儿旁边。「妳爹就是爱穷cāo心,甭听他胡说。」

    「是吗?」她歪著头,不怎麽相信。

    「怎麽,都要出阁了,还有工夫担心别人?」就爱看她小脸蛋红。容似风怜惜地抚了抚侄女白嫩的颊,「伤……都好了吧?幸好没留下疤痕。」当真庆幸。

    十儿瞅著她,半晌,抬起自己的手盖住了她的。

    「姑姑,妳认识那人吧?」大大的眸子亮灿灿的。

    她一怔。「妳说谁?」

    「玉泉庄的那个人啊。」不容她装傻,「他使武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著,虽然招数不同,但是身形却好似妳。他是殷师哥吗?」她印象当,姑姑曾经有个徒弟,虽然是个男孩子但却长得很漂亮,不过非常不喜欢跟他们十兄妹玩,久而久之,他们也都快忘了他的存在。

    後来,不知道怎麽了,他不见了好久好久。她和哥哥们本来还很疑惑,但爹要他们别问,所以也就只好当作没这回事。

    其实她那个晚上并没有一下就认出,是这几天偷听到爹关在房里抱怨,加上事後回想,才敢确定。

    「啊啊……」有个太好奇的侄女,似乎也是颇伤脑筋。容似风以微笑代替回答。

    十儿扁著嘴。「姑姑就是这样,难怪爹要那样说了。」

    「大哥说我什麽了?」她勾著嘴角。

    「他说,咳咳!」十儿学著那粗犷的语调:「风妹为什麽不告诉我那王八羔子原来是那个臭小子,怕我会气她,还是怕我会找那个臭小子算帐?每次有什麽事都不和我商量,根本就是把我当外人了,呜呜。」少女的嗓音还是太细,勉强压低讲粗话听起来有点奇怪好笑。

    「那个『呜呜』是妳自己加的?」

    「才不是,是爹说的。」她扁了扁嘴反驳,又学了次:「容家的列祖列宗,我一定一定会作个好大哥的,呜呜。」双掌合十说完後,娇丽的面容作了个好丑的鬼脸。

    「哈哈,」容似风一拍掌,大笑出来。「十儿啊十儿,我真是服了妳。」简直比她年轻时更调皮。

    十儿睇著她,嫩唇画出一道晶莹弧线。

    「妳能开心就最好了。」她眨著眼,轻轻握著她手,认真道:「姑姑,我不怪妳,真的。我跟昭哥现在都很好,所以,也不会怪殷师哥的。」

    容似风和她对望著,有些反应不过来。

    「啊!说完了。」十儿忽地站起身,面上热烘烘的。「我最不会感伤了,好像很扭捏似的。」她愉悦地笑道。

    容似风眉峰淡淡地弯了,心感动她的细心和体贴。

    「妳是长大了。」顺著她的意思,没再讲下去。「岁月催人老啊!」她笑叹。

    「乱讲,姑姑才不老呢。」十儿摸摸下颔,煞有其事地前後审视。「三十有五而已,此爹年轻多了,还可以找个好丈夫,生很多很多小孩。」像家里一样热闹!

    「妳当我是妳娘?」一生就生了十个也算大哥大嫂够厉害。

    她抱xiong。「妳不爱生就别生了,去找殷师哥吧!」

    「嗄?」怎麽接到这儿来了?

    「我知道妳想找的,去找吧!他如果嫌妳老了,不认妳了,妳再回来,咱们一定替妳出气!」她抡起长长的袖摆。

    「……谁告诉妳我想找他的?」

    十儿凝视著她,然後,慢慢地伸出手臂,纤指从容似风袍领边勾出条红色细绳,一个上面绣有名字的锦囊就由衣袋里掉了出来,兀自小小摇晃著。

    总是灿烂俏丽的笑容看来有些些涩了,她轻声道:「不要再骗人了,姑姑。」

    骗人?她吗?

    是骗自己比较多吧。

    夜色如水。容似风负手在後,缓缓地在长廊上踱步。

    等了八年,她并不是要如此的结果,但她化解不开殷烨的恨,以前是,现在依然是。这一生,大概都是。

    就算勉强把他带了回来,总有一天,他还是会为了那永远在他心纠结的仇恨而离去,至死方休。

    也许她该让他杀了老庄主,完全毁了玉泉庄,然後再教大哥插手?

    她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自己还是如此想法,如同她跟殷烨说过的,别人的死活与她何干?她想保住的,一直都只有一个人。

    真自私不是吗?容似风无声地嘲笑。

    抬手扶著廊旁的木栏,她似是回忆般一步步慢踱著。

    「臭婆娘!妳给我穿的这什麽东西?难看死了!」

    他入庄不到一年的时候,就要过十二岁的生辰,她也不知买什麽礼物会让他开心,乾脆实用点,就找人帮他做几件料子好一点的衣服裤子,这样他就不用每次都穿小五或小六的。怎料他隔日早上气冲冲地跑来兴师问罪。

    「难看?」这小鬼太不知好歹了吧?人家的好心好意被当成驴肝肺。「那你脱下来别穿了,就光著屁股吧!」哼哼。

    他明显地一呆。「妳有毛病!」

    「是啊!我有毛病才会想给你添衣裳。」即说即做,她动手扯他腰间根本没绑好的衣带,让他险些像陀螺似往旁边滚去。

    「放手!」没料到她又来这招,他用著刚学没多久的拳脚功夫欲从她手下逃出,却怎麽闪躲都还是在她能及的范围内。

    一边要防止她的毛手毛脚,一边还要提著裤腰免得掉下,他满头大汗,有些应付不暇。

    「你老是那麽爱发脾气,如果连我都不管你了,看你怎麽办。」边叨念,边用衣带缠著他玩,其实她晓得他气得要死,但就是不想停手。

    「容似风!」可恶可恶!

    「是、师、父!」严正地提醒一句,她迅速地把他弄了个五花大绑,最後他就维持粽子的姿态被她点了穴,持到祠堂里听她念经敲木鱼直到日落天黑。

    不过,这种被他骂为下流的招数,也只能用到他十三岁而已。

    走到他以前睡的房,她轻推门而入。

    杨伯让人整理得很好,是为了她。环顾著,他由瘦小转为高挺的身影,似乎还残留在处处。

    踱到木柜旁,她顺手拉出屉层,里面摆放著泛黄的书册。微敛眸,伸手探入,不意却摸到了她送他的那些难看衣服。

    虽有些旧了,但却看得出是特别存放著。他离开的时候是十八岁,这些衣裳是早就用不著的。

    他……爱惜她给的东西吗?一笑,却更添伤感。

    他甚为拐弯的态度,她没多久就开始可以掌握,很多时候,他其实是想要表达谢意的,只是见到了她,薄薄的脸皮一撩就破,所以才说不出口。不过,他会主动跑来找她,那就代表已经泄漏了他的情绪。

    脑海似乎浮现出他拿到新衣时,那种想喜悦却又不愿被看出的模样。他大概不晓得,就是因为他老是如此不诚实,所以她才特别爱逗他。

    他十四岁那年,她送了他一柄剑。是她自已原本使的那柄。

    她觉得时候到了,也该连剑术一起传承,谁知他却说她是自已不要就丢给他的,一把难得的珍贵宝剑被他视为破铜烂铁。

    「啊啊……真奇怪,你会有这种反应我竟然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呀!」放下茶杯,她安然地将双手交握在膝上。

    「我不用女人家的玩意儿!」尤其还是她用过的。

    「徒——」被他一瞪,她更故意咬字清晰地重复:「徒弟啊徒弟,你的想法未免也太过偏差,武器这种东西,只有适合不适合而已,哪里分什麽男人家女儿家的?」属女的还插朵花啊?

    「妳又怎麽知道我一定适合?」他就是不想顺她意。

    「欸。」她怎麽老自讨没趣?「好吧,我让你看看为师的有没有欺你。」接过他朝她脸上丢来的佩剑,右手轻抽,「唰」地一声,薄薄的剑身清脆出鞘。

    他的表情很冷淡,一看就晓得瞧不起这看来一折就断的银铁。

    她仅微微一笑,站起身道:「哪,仔细瞧著。」错过没有第二次唷!

    只见一阵银白剑花乱人视线,风刃声不休地刷过耳边,等他能看清楚东西的时候,她已经重新入座,手里捧著茶杯浅啜,一派悠闲。

    那剑则直立在她跟前,剑尖部分嵌入脚下的地面,却没弄碎周遭任何一块石板。

    「妳要我看什麽?」杂耍吗?他气道。

    「别急别急。」她慢条斯理。「你去摸摸旁边的桌子。」

    不明白她葫芦里卖了什麽药,他皱眉照做,手指才触到那沉重木桌,木桌顿时就在他眼前崩裂为数块塌垮。

    他一惊,连退数步,被那猛起的尘沙弄得呛咳。

    很好很好,吓到他了!她抿唇而笑,说道:「哪,咱们不谈适不适合,你若想学,我就教;如果你不爱这剑,等你能打赢我,把它丢了也行,如何?」

    果然,眼睛睁得好大,她就知道,这小子只喜欢强的事物,不强就不服。

    之後,他开始学剑,日夜不停地勤练,短短两年,已可在五十招之内打败镖局里的武师,那柄剑也成为他随身不离的唯一,至於他们师徒俩的功夫,却再没机会分出个高下。

    他不想跟她动手是最大的原因。理由很简单,也很像他会讲出来的话——

    「我不跟婆娘动武。」

    真搞不懂。到底是谁教他武功的?简直本末倒置。

    他愈长大,就愈和她保持男女间的距离,会这样,是因为他根本没拿她当师父。

    可,她是很以他为傲的。

    陈年往事,历历在目,人事却已非。

    容似风步到竹林停下,抬首仰望著片片竹叶,夜风吹拂,沙沙地作响。

    他小时候在此练轻功,总一脸不甘不愿却又不肯低头,初初有进步时,他那欣喜的表情,到现在都还於她脑海里如昨日般清晰。

    她定定地伫立著,动也不动了。

    「我不会後悔……」忽地喃语。

    因为她是一个只往前看的人。所以,所以……

    过去的八年,不论是否做错,已不再能挽回,就让它过去吧。

    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她唇边勾出一抹洒脱的笑意。

    她要舍弃掉某些,然後,才能换回她想要的。

    「总舵主。」杨伯走进大厅,手上端著折好的纸笺。「分舵主不在房里,不过桌上留有一封信。」

    容揽云背过高大的身子,出乎意外没什麽讶异表情。

    「拿来吧。」略显叹息。

    接过後,他摊开一阅,半晌,眸子有些湿润。闭了闭眼,他自言自语道:「何必道歉,何必呢……我早就预料的。」

    他从以前就知晓,那小子,她是不可能丢下不管的。

    就算真找到了人,他们的关系很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变,又或者可能一辈子都必须受人指点评论,即使是这样也无所谓?

    罢……罢。

    风妹本就是自由惯了,不会在乎世俗的,或许对她来说,这是最好的形式,但是……

    「总舵主,她会回来的。」杨伯没什麽反应,仅坚信道。

    「……我知道。」

    只不过,那会是何时?

    喀啦!

    宁静的黑夜让突兀声响给打了乱,野店二楼的木窗被强力震破,碎裂成段,掉落在外头的草地上。

    两抹人影从跃出,打斗声激烈而起,一人运劲挥掌逼退对方,接著很快地就跑进树林当。

    这也算是报应吧。

    殷烨一手持剑、一手抚xiong,飞快地往前奔著。

    因为他想杀人,所以人家就来杀他了。她曾说过说他不懂,他怎会不懂?

    不过是早就看开而已。

    他孑然一身,想拥有的早已失去,该失去的则本就不曾拥有。

    所以也没什麽好怕的。

    足下不停,xiong口的绞痛就越发加剧,像是给活生生拧了住。他粗喘一口气,移动的步伐顿时慢了下来。

    身後的人趁此追上,只见刀光霍霍,砍风声直逼耳边。

    殷烨一回身,手薄软长剑扫去,以体内真气硬碰硬地击开来袭的九环大刀,而後两方各退数步。

    他喉一甜,但硬是强忍住那猛然的呕血感。唇角溢出了一点血丝,即便如此,他依旧站得直挺挺的,面无表情地瞪视著跟前的人。

    「你不用再逞强了,你了我的毒针,愈是想行内力,毒就蔓延得愈快。」程泽犹如牛头马面下著死诏,刚硬的脸孔没有半分情绪起伏。

    「那又如何?教我任人宰割,那是万万不可能。」殷烨冷笑,俊美面容上却早已泌出了汗意。

    「果然如此。」程泽冷酷道。之前佯装听他吩咐,是因为庄主的性命就在他手里,如今庄主被救出,他冒充的身分也已拆穿,下手就不必留情。

    必须除掉他,一点都没错。庄主早就知道这个叫殷烨的男人绝对不会轻易放弃,所以吩咐他找寻他的下落,进而杜绝这个後患。

    他实在太危险,他在世上一日,玉泉庄就不知何时会再度被破坏,庄主的性命也不保,没有永远的安宁。

    殷烨只是霜寒道:「要打就快动手。」少在那边废话!

    程泽一眯眼,抬起锋利的大刀向他挥砍而去。

    殷桦冷哼一声,不顾xiong腔里翻腾的疼痛,箭步上前,这回没跟他刀剑互击,腕节微转,避开对方刀锋,直攻他xiong前。

    程泽的九环刀较重,动作便没殷烨来得灵巧,只得後退闪躲,不料仅一眨眼间就失了剑踪,颈後诡异冷风袭至,他反射性地低头,脖子一痛,他迅速移开距离探手摸去,只差一寸,脑袋就给削了去。

    表面虽力持镇定,但心底却著实一凉。

    他太轻敌了!本以为敌手了毒就好对付,没想到他根本不管毒性会蚀入心脉,哪怕将会毙命也要一拼!

    「你……」程泽望著他极苍白的脸色,不知他为何还能撑得住。

    殷烨收回长剑,刃上的血珠直落剑尖不沾剑身,而後一路滑下没於草丛。他轻轻地摸著那银铁,低声道:「若是打输了,会被她笑的。」就算要死之前,他也必须让人明白他殷烨不会这麽轻易倒下。

    他的剑术和剑都传自於她,要是表现得太没用,她一定会怨他砸了她好师父的招牌……他绝不许任何人看轻她!

    举起手臂,他以长剑指著程泽。「再来啊。」非常冷静,音调沉稳,唇边还勾著一抹让人发毛的笑。

    程泽的背脊不知为何泛出一股寒意,他和人打斗无数,但却从未见过有人不怕死到这般程度。就像……像是玉石俱焚也无畏。

    太可怕了!若今夜没杀死他,改日他就一定会再出现索命……不能留他,不能留他!

    程泽没把握自己的武功在他之上,只能就著他毒的情况来赌。虎虎虎连三刀,他凝聚所有认真和他交战。

    尽管情势对自已非常糟糕,但殷烨的心绪却反常得一片平静。

    沉重的大刀砍杀过来,他仿佛听不见周遭声音,那一瞬间,脑只有她。

    她的话语,她的样貌,她和他的相处及回忆。

    她曾骂他拘泥於过去,但她就是明了他的执著,所以当年才会让他走。所以他不会後悔,因为她也不会。

    如果可以……他,还想再见她一面。

    心脏扑通地跳动著,他已忍受剧痛到麻痹,避开了右方来的一刀,他再回一剑,差点就可以刺到对手,冷汗遮去了他的视线,一切的动作都似停顿了下来……

    「殷……」远处的呼喊声,没有完整传递而来。

    殷烨专注在眼前交错的剑芒,犹如就这样沉溺。是有谁在唤他吗?他听不太清楚,不过,好耳熟。

    有些气急败坏,却又令人安心,那独特的嗓音,似乎跟她……

    利刃交撞迸出火花,他猛地清醒过来,只见一个人影朝程泽背後而近,微弱的月光散落於叶间,一些些地洒在那人的身上。

    很久很久以前,在他很小的时候,他曾缩著身子,在树林险些被狼吃掉,也是有一个人就这样忽然出现在他面前——

    「殷烨!」

    又一声朗喝完全震醒了他的神智。白光一闪,容似风举剑荡开了差有分寸就削到他的刀锋。

    程泽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打得一愣,未站稳,又是连著几剑直攻要害。

    「好险!」她并没下杀手,逼退他後收势退至殷烨身旁。「跟人对仗,居然还发呆。」她是这样教他的?

    察觉他面色极糟,她皱起眉头。

    他却恍若耒觉,只是直直地盯著她看。

    「干什麽?眼珠子掉出来了我可不会陪给你。」她讲著曾对十一岁的他讲过的话。

    「……妳怎麽找到我的?」不……他应该问,她为什麽来找他。

    「因为为师的神通广大。」她一笑。

    她猜想他一定不会离玉泉庄太远,再稍一打听,不就让她找上了野店。这些年来她在洛阳城布下的眼线,可没大哥在杭州的少。

    虽然晚了一步,不过,比看到尸体来得庆幸。

    「是妳!」程泽认出她是四方镖局的人,喊道。

    「嗯,是我。」大方承认。「有什麽事,找我和我徒弟就行了,我大哥他们什麽都不知道。」

    程泽绷著脸:「原来你们是师徒。」

    「她不是!」殷烨吃了惊,亟欲撇清。「这件事跟她无关,要找就找我。」他不想让她卷入他的仇恨。

    否则她也会跟他一样遭人报复!

    「咦?到了现在你还要赖?」从小赖到大,也真够了。「瞧,这是咱们师徒俩的信物,你别想睁眼说瞎话。」将锦囊拿出晃了晃,她又好好地收回衣服内。

    「妳!」他冷汗涔涔,一个念头切进,他霎时错愕地瞪视著她。

    她只眯起凤眼轻笑,别开视线。

    「来吧,想要我徒弟的命,就得先过我这关!」她飞身向前,长剑点向程泽双肩,精准出招。

    「没想到你们四方镖局竟出如此鼠辈!」他避过,跟著反击。

    「错!记清楚点,鼠辈是我容似风和他殷桦,跟四方镖局一点关系也没有!」她喝道,剑随意走,扫他下盘。

    殷烨在一旁,愈听愈心惊,他知道她在想些什麽!他知道!

    真是该死!

    容似风和程泽对了将近五十来招,如果有时间,她倒是很乐意试试自个儿底限,偏偏一旁的殷桦了毒,情况不太容许。

    不能再拖下去!她剑尖微侧,以虚招引程泽注意,随後出掌将他击退数步,跟著极快地转身,揽著殷烨,头也不回地往林飞纵而去。

    「哪里逃!」程泽正要跟上,不意容似风却将手长剑朝他射出,这一闪躲,又落了她好一段距离。

    「来,先把这吃下。」她伸手入怀,掏出颗药丸,没问愿不愿意,就塞入殷烨口。後头脚步声逐渐逼近,她无奈地笑:「为师的老了,你太了重了,所以咱们要被人追上了。」

    「妳……」他冷著脸,毫无血色。

    「我什麽?我真是个好师父对不对?」她再朝他一笑,如同他小时候那般。出了昏暗的树林,却无更多选择,展现於眼前的,是一处高耸悬崖。「欸,大概是平时烧的香太多了。」才说完,程泽就已追至,没得走了。

    若是只有她一人,或许还可以逃,但殷烨毒伤严重到已无法运功,这下子,可真是进退两难了。

    「放手。」殷烨挣开她抱在自己腰间的手,身形微晃,她乾净的香味萦绕在他虚弱的呼息之间,那令他留恋。「这里没妳的事,妳快点走。」他的目光落在程泽身上,却不敢再看她一眼。

    就怕自己会动摇,顺了她的意。

    「你还想打?」站都站不稳了。

    「你走!」他怒喊,双眸尽是血红。

    「你们两个都得留下!」程泽跨步挥刀。

    殷烨举剑替她挡下,却踉踉跄跄。

    容似风凝睇挺身护著自己的高瘦背影,目眶湿热著,然後,她笑了。

    笑他的傻笨,笑他的逞强,笑他对她这番没有修饰的心意。

    在对方又要来袭之前,她从後面按住了殷烨的手,轻柔交握,传递著自己炽热的体温,在他耳旁低声道:「我会一直陪著你的,烨儿。」

    此生此世,都不会离开。

    闻言,他极为震撼地转首看她,她浅浅地勾起唇,出其不意抬腿踢向程泽,接著趁隙抓住殷烨的肩膀,用力翻转,带著他,两个人往身後的高崖一跃而下!

    「什麽?!」程泽大为诧异,怎麽也想不到他们竟然自寻死路!

    奔至崖旁一看,却只瞥到两人缓缓飘扬的衣布,在见不到底的陡峭山壁逐渐缩小,逐渐远去……

    直至完全掩没於黑暗之。

    「怎麽了?」容揽云看著自己的小女儿。

    「没……」十儿收回放在窗外的视线,笑了笑:「爹,我跟昭哥说好了,咱们的第一个孩子,不论是男是女,都取名为『风』,你说好不好?」

    「跟妳姑姑一样啊?」他头怎麽又开始痛了。

    「对啊。」她笑弯了美丽的眼。「虽然姑姑没法看我出阁,但如果有天她回来了,我要给她这个惊喜。」

    「她都不理咱们了,妳还对她这麽好。」有点闹情绪。

    「才不呢,姑姑不会不理咱们的。」她xiong有成竹地笑道:「爹,你一点都不懂姑姑,她会回来的。」

    「别跟杨伯讲一样的话。」好像只有他很不合群又爱抱怨。

    「爹,你要有耐心一点,会等得到的。」

    他长叹了口气。「七老八十我都会等的。」

    十儿开心地道:「爹,你说姑姑回来的时候,会不会也带个小娃儿?」

    「哈?」呆了下。「哪里来的小娃儿?」

    「跟殷师哥生的啊!」理所当然。

    「不要吧……」他好苦涩。

    他不能想像啊……那y阳怪气又专惹麻烦的臭小子,比他前面几个儿子年龄还轻……居然要当他的妹婿……

    根本就是乱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