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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部分

    快捷c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四月莫名其妙地侧过脸,看看他,也扬了扬眉毛,算是打招呼。她显然没有领悟到他快乐的真意,眼里带了一丝惊讶的困惑。

    她当然不会明白。疙瘩得意地想,发动了车子。她不会知道,自己为了能够将她带出去一起出差,争取那几张来回的飞机票,费了多少的口舌,一张破报告上面签了多少的垃圾签名,才算得到了这次机会。

    当然,他绝不会告诉她的,这件事,只能是个秘密。

    他快乐地吹口哨,问,你想听什么音乐?

    许茹芸。她说。

    什么玩意儿?中国的?我听不懂。他乐呵呵地瞅着她,心情出奇的好,竟然有了些对中国本地文化的耐心,换一个吧,中国人的也行,得唱英文歌。

    那么,随便吧,你喜欢什么听什么。她注视着道路前方,表情萎靡,好像有些意,不想跟他聊下去了。

    也是,才六点多钟,平时这时候,大家都还在睡觉呢。他随手放了盘cd,不想让她睡觉,就继续和她聊天,那么,为什么那么喜欢那个歌手?很好听?

    嗯,不知道。这个问题似乎使她为难,她茫然地看着他,我只是想听听,昨天发现这个歌手长得很像我的好朋友,尤其是那头黄头发。她是我的大学同学,我们关系很好。

    好朋友,大学同学,哦,明白了,你的同性恋朋友。他微微一笑,俏皮地笑,你应该听听男歌手的歌。

    她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望着前方略微抬了抬眉毛,笑了。

    他看看她,也别过脸不再说话了。也许他的话的确有几分可笑,呵呵,他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大声跟着音乐唱歌,notg gonna changelove for you。这首歌的调子轻快,容易上口,也是他为数极少能唱全的歌之一,虽然难免走调。平时他要唱歌,维罗总是尖声怪叫,笑得东倒西歪。但是,他又看了看四月,她竟然对他走调的歌毫无反应,只是注视着前方,一脸茫然,思维早就不知道走得多远了。

    前方的路面有一摊血迹。鲜亮夺目。他立刻住口,将车速放慢,巨大的车身慢慢近那摊惨烈的血迹,血色却越发地被太阳照得发白,淡了下来。

    他并没有提醒她注意。他也并不希望她注意到那摊残酷肮脏的血。但是,她已经注意到了。她突然坐直了身体,两眼盯着那摊血迹。

    车子从血迹旁边绕开,驶过,两人都没有说话。

    前面有一条白色的狗。躺在路中间,身体已经被前面驶过的车辆压得扁平,身上的白毛掺杂了已经变得灰暗的血迹,身体仿佛是一张肮脏的毛皮,平展地铺在路面上。

    他将车缓缓地停在路边,就在这一瞬间,身后的车又已经从狗的身上轧过,飞驰而去。狗身轻轻地跳动,弹起,然后又安静地趴回了冰冷的路面上,再无声息,只有被扬起的灰尘又飘浮着落下,洒在它的身体上。

    四月一直盯着看这只已经死去的狗。疙瘩同样也在注视着这条狗。他们两个人,就这样无声地坐在车里,谁也没有说话,更没有动。

    疙瘩惊讶而又痛心地注意到,四月几乎是毫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看着那具已经不再有生命力的躯体被行过的车践踏,摧残,毫无生机地跳动。

    他的心底仿佛在燃烧一般怒火汹涌,热辣辣的东西一直在往喉咙口灌,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小瞧了她的冷漠,这种冷漠他不能理解,也不想理解,他觉得她几乎是残酷,麻木而又残酷,就这样看着一切发生。面无表情,仿佛一切都正常无比。而他,还曾觉得这是她身上的特点,她美丽的特别之处。

    他的手开始冰冷,身体也颤抖了起来。他的脸越涨越红,越发地觉得不能承受这种对尊严的藐视。他忍无可忍地跳了出来,重重地甩上车门,冲到路中间,立刻将狗的尸体抱了起来,回过头往路边走,心里仿佛有飓风在咆哮,把灰尘全堵在了他的喉咙口。他痛苦得说不出话来。

    尤其是,他已经不愿意去注意四月了,他怕这种注意会伤害自己。这种想法使他痛苦。他抬起眼睛,怀着最后的希望看看她。努力克制自己的怒气。

    四月的目光略微有些柔软了,她仰着脸望着他,然后突兀地掩上了眼睛,不再看他。

    他也转过脸,将狗抱到路旁,用杂草将它的身体稍加覆盖,便赶紧上了车重新发动。他们此行要去搭飞机,没有太多时间耗在路上。他甚至想,回来的时候,路过时,还要看看它,或者,帮它挖个坟埋了。它的身体也需要尊重。他这么想。

    已经出城了,而四月却一直一言不发,她没有提起那只狗,也没有提起他将狗抱到路边这件事。她对此似乎完全没有留心。但是他知道,这并不是真的。他真切地记得她刚才掩上眼睛的那个动作,触动,抑或是悲伤?他并不明白。只是觉得,她仿佛受到了震动。

    他实在太渴望了解她的漠然下掩藏着什么,她有什么样的看法,为什么会表现出如此的冷静与淡漠。同时,他的愤怒也没有完全消退。

    他愤怒于她的漠不关心。他不敢相信,一个人的心要冷到何种程度才能对这样残酷的蔑视无动于衷。她缘何能做到这样的无动于衷。

    怎么?他的眼角发现她的双手再一次掩住了脸,不由退缩了愤怒,将关切放在眼里,你怎么了?

    哦,没什么。她冷静地放下手来,转过脸看他,你有没有想过,这也许也是我们人生中的最后一次旅程?

    他几乎是给她吓坏了,睁大眼睛惊讶地望着她。他从来都不是喜欢想着死亡的人,他甚至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和家人都会万寿无疆。死亡太过遥远太过悲伤,疙瘩不喜欢这样。任何悲伤的事情,不到眼前,他是绝不会愿意去面对的。谈这些为时过早。她还那么年轻,比他年轻,脸上光洁白嫩,连颗斑点也没有。她比他更不应该想到死亡,哪怕是刚刚目睹了生命的丧失,也不该这样。

    几秒钟的时间,他的头脑已经百转千,将刚才的不快完全忘却,眼里只有她冷淡的眼睛,和她刚刚说出的骇人听闻的问话。可是,这几秒钟过了,他便立时清醒了起来,转眼去看面前的路,试图掩饰自己的震惊与苦痛。疯子,你为什么这么说?

    迟早都是要死的,作好准备,不做好准备,都是这样。她几乎是急促地说完了这句话,顿了顿,又补充道,其实死后的践踏又算什么?死前也一样被践踏。

    什么意思?他有些不解,或者说,他明白了,但是,他并不想明白。他仍然注视着前方,耳朵敏感地竖了起来,迫切地想捕捉到她的每一个词。他以前没有想过,原来她说的每一个字都会像生冷的砖头,砸得他的脑袋嗡嗡地响,完全丧失了反应能力。

    我是说,有时我不在乎对r体的践踏,虽然这很残忍。因为活着时也在被更加残酷地践踏,被生活本身践踏,被自己感受到的粗暴和残酷践踏。她一字一顿地说,目光里含了些刻意轻松的笑意,话却毫无遮拦地暴露着她的沉重,相比之下,我觉得,死后对身体的践踏,并不算什么。

    你对生活很不满意?他侧了侧脸,但并没有看她。车子正要拐弯,然后,前面不远就是一个收费站,他将车速放慢,几乎是在滑行,慢慢地往前驶去。心仿佛在下沉,有些疼痛。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实在是非常不喜欢。他喜欢阳光。维罗就是这样,像阳光一样温暖,永远开心而热闹的维罗,一个人可以有十个人的热闹。

    而四月却总使他感觉寒冷。

    没什么。她突然变得警觉起来,不自觉地挺直身子,两只手习惯性地又开始互相交缠撕扯,没什么,很好,一切都好。

    听着。他此时摇下车窗,将钱递给收费员,用蹩脚的中文催促那个手脚慢吞吞的男人,好啦,好啦,快点吧。然后又转过脸来盯着她,如果你觉得受到践踏,惟一要做的事情是反抗。ok?

    她几乎要笑出声的模样,极为滑稽地瞅了他一眼,ok。我知道了。她故意拖长了语调,重复了一遍,我知道了,你不懂。

    我不懂什么?拜托。他将车窗摇回去,迅速地滑出了收费站,驶上了高速公路,你不会懂得比我多,我有生活经验,比你年长,可以给你忠告,如果你愿意的话。亲爱的朋友。他重重地强调着最后几个字,扫了她一眼。

    她的脸依然极为平静,刚才的笑意还没有完全消散,眉眼间还有些细细的波纹在荡漾。

    他忍不住又瞅了她一眼,用鼻子哼了一声,颇为怪罪地问,怎么?没话可说?

    你想让我说什么?她的手不断交缠,仿佛极为紧张不安,但是神情却冷静,而且冷酷。

    她的脸上,大部分时候挂着这种他完全不能明白的神色。

    哦,不要这样,和别人交流没有坏处。他叹了口气,不再想看她这种怪异的反应。他收起了抱怨的表情,严正了脸色,继续说,生活可以丰富多彩,你或许把自己关得时间太长了。

    哦,谢谢。她笑笑,还是一脸的无话可说,将目光移到车外去了。

    十八 出  差

    你住在我隔壁。疙瘩得意地将她的房间钥匙递过去,嗯?

    四月接过钥匙,毫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站在原处等他拖上行李上电梯。

    疙瘩突然觉得暴躁郁闷,完全丧失了开玩笑的心情。这是种什么态度?总是毫无表情,一脸的漠不关心。抗拒,对,就是这个词,用抗拒的态度来与人交往。他怎么会找到这么一个秘书?简直不敢相信。他自己选中了她!

    越想,便越是怒气冲天,他厉声训斥道,你知道你来做什么吗?照顾我!我语言不通,所以才叫你来。但是,你能做些什么?我真不敢相信。

    她回过头来看他,一脸的莫名其妙,你觉得我照顾不周吗?怎么了?要不,我来帮你提行李吧。

    或者,你可以试试。他本想严厉地拒绝,再继续训斥她一顿,但脑中突然涌起的念头却使他改变了主意,眼里浮起了诙谐的神情,你来吧。

    四月看着他,满脸狐疑,伸出手来用力提了一下,沉重巨大的箱子只是略微一晃,便〃咚〃地又砸在了地上。四月的脸倒是立刻涌上了血色,她为难地看看自己的双手,仰着脸无辜地看着疙瘩。

    疙瘩哈哈大笑,弯下腰推开她的手,自己将箱子提上,你看?你会做什么?连个箱子也提不动。

    四月也笑了笑,双手c在口袋里,摆出一副无动于衷的造型,又不说话了。

    疙瘩几乎要气疯过去,口不择言地又抱怨起来,你是哑巴?哦,真没意思。难道我带你来,只是因为你是个女人?

    她立即脸涨得通红,冷着脸一言不发,目光却在瞬间变得愤怒地燃烧起来,充满了骄傲的忍耐,高姿态地斜了他一眼。正在这时,电梯来了,她一反往日的谦恭礼让,毫不客气地先走了进去,仰着脸找楼层,不肯看他一眼。

    对不起。电梯上升,恍如飞机升空时的眩晕。他站在她背后,看着她毫无动静的背影,低声说。

    她的肩略微松了一下,手在裤子口袋里动了一下,没有回头。

    他突然觉得一切都那么好笑,他带了个秘书来出差,这个秘书沉默得如同哑了一般,没有一点点主动性,也不能帮助他什么,却还要他赔礼道歉。这世界,是不是已经全反了?他强忍笑意,伸手拍拍她的肩,行了吧,对不起。

    我没有生气。她在电梯门打开的时候冷淡地说,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连忙追出电梯门,紧紧跟着她,喂,你到底生气了没有?坦白点,好不好?

    没有。她打开房间的门,推门便要进去,却被他用胳膊挡住了,她用力推了两下,没能把门打开。

    疙瘩看着她,突然发现她低垂的眼里竟然满是惊慌。

    他这才明白,她在害怕。或许,他的行为有些过于亲密、不妥。他的手在犹疑之下不由得松了一下,但仍然撑住了门,她也没有试图再开门,只是看着地面,一言不发。

    他看着她眼里的犹豫与恐惧,努力柔和了语调说,行啦,对不起,好了吗?

    她的头发垂到了眼前,遮住了她的眼神。他不再能看见她的不安,只是看着柔软的发贴在她的脸上、颊上,充满风情地挑动他。他几乎想松开手摸摸她的头发。

    但是,他不敢。

    我真的没生气。她的语气略微有些缓和了,语调也压低了,但仍然冷冰冰的,抬起头看着他,没有再说话。

    他迟疑地将手松开,她一头便钻进了房间,但是因为他的手还卡在门沿,她只是略微将门推了一下,却没有关。

    他把门推得大大敞开,就站在门口看着y暗的房间里她的影子,轻轻地笑,掩饰自己的尴尬与冲动。一个女子,站在y暗的房间里,门口站着个男子。这种情形,暧昧得如同《毕业生》里年轻男生被成熟女人挑逗后在酒店房间里的画面。

    这两种画面其实区别不大,终归是有一方想挑逗另一方的。黑暗、暧昧而又虚伪。空气里都渗透了软弱,理智渐渐淡化。

    他努力清了清嗓子,保持自己的克制,别当真,你应该知道,我时常说话不太考虑,不是故意这样的。你要开灯吗?房间里太暗了!

    不用了。我喜欢黑暗。她在黑暗中说,似乎没有感觉到黑暗使得暧昧在他们之间不断流动,增长,添了调情的味道。仿佛情人在吵嘴,借着黑暗,彼此不需要目光的对流,可以将心掏出来慢慢解释。

    他听见她冷冷地说,你说话不认真,是不是就是说明你从不说真话?她的话犹如一棒,把他揍得愣住了,他不禁走近了一步,又立即站住,反问她,什么?

    没什么。她冷淡地说,好了,我要睡了,明天还要早起呢。你可以走了。

    那么,晚安。不要生气,好好睡一觉,好吗?他的胸突然塞住,呼吸也不畅起来。愣了愣,才倒退着出了房间,帮她顺手带上了门。

    站在自己的门口,突然觉得有些伤感,不知道为了什么。只是伤感。他把钥匙c进去,电话突然响了。他看看号码显示,是维罗。那么,今天晚上的心情也许会好些吧。他推开门,将钥匙c进灯开关,屋里顿时大亮。

    上午的会议一直到十二点半才结束,一点半又开始,一直到五点钟,才算将一天的事了结。抱起文件夹疙瘩便开始苦思,哪里才有好的酒吧呢?天津这座城市对他和四月来说都太陌生了,出了门便不知是往左还是往右。不过,没关系,随便一个出租车司机都会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只要他带着会说中文的四月。

    他忍不住偷笑起来,觉得这事儿有点古怪的乐趣。一男一女出差,晚上共同泡吧,可以干净,一尘不染,也可以心含暧昧,更可以行为暧昧。他有点想知道四月的想法,可看见她一脸端庄的模样,就不再有调笑的心。

    我们明天早上要赶飞机。六点钟就走,现在就把账结了吧。他把钱包掏出来,放在总台上。

    小姐把一切手续办好了,才想起什么似的走过来解释,哦,对不起,是这样的,你们明天早上如果不交钥匙的话,我们得今天晚上把钥匙收回来。小姐看着他说,表情有些生硬。

    什么?你的意思是我们今天晚上摸黑过?他暴怒地叫起来,愤怒之火立刻燃烧。

    是这样。小姐僵硬地说,脸上有些退缩为难的神色,但仍然在坚持。

    他看看四月,四月也在看着他,一脸冷漠,仿佛她根本没听懂他们在说些什么。

    你听见没有?她叫我们今天晚上点蜡烛!这是家四星级宾馆!哦,上帝!不行,我坚决不同意!疙瘩愤愤地将签过的账单推开,紧握着手中的钥匙,转身便走。

    身后脚步声〃噔、噔〃响起,仿佛是一串脚步,不像是一个人的,但他没有回头看。他要做出毅然决然的模样来,给这帮愚蠢的小姐看看。这样,他进电梯时才发现,除了四月跟在他后面,还有总台的一个穿红衣服的男孩,他怯怯地看着疙瘩的脸,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神情极为困惑。但是,他的确在跟着他们,毫无疑问,他的眼光一直在他们俩身上打量。

    他跟着我们干什么?等我一开门,就拿走我的钥匙?疙瘩回过头恼怒地问四月。

    四月用她一贯冷漠的声音说,我想是的。

    疙瘩立刻在电梯中开始号叫,双手挥舞,他觉得这世界上充满了荒诞,事情原本不该这样!怎么可以如此对待他,一个出钱住店的客人?他简直想伸手拽住那个男孩,用力把他扔出电梯去。

    他声嘶力竭地冲四月吼了起来,你看着!我绝不给他们钥匙,我要立刻关上门,把他关在外面!我不敢相信,这就是四星级酒店的服务!c!这是什么世界!

    男孩的脸因为害怕而变得苍白,神情也扭曲得有些僵滞了。他对四月说了句什么。疙瘩咬牙切齿地看他,又看四月,他又跟你说什么狗p?!你应该知道,什么话都应该翻译!否则,要你做什么!

    没什么,他说不得不如此。四月耸耸肩,有些同情地看了看那个男孩,低声不以为然地说,给了也就给了,反正是睡觉,没电有什么关系?

    我可不像你!疙瘩因为愤怒而口不择言,你就像狗一样,只需要睡觉的地方!这话刚出口,他立刻便觉得不对,生了悔意。

    四月脸上的同情立刻消失了,面色变得苍白,神情比昨天的态度更加冷淡,甚至,她连眼睛也没有抬,便漠然地走出了电梯,飞快地消失在自己房间门口。他愣愣地看着她消失,听到她的门发出轻轻的合拢声,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消失得甚至比发誓要将服务生甩在门外的他还要快。

    走开!他也愤怒起来。如果没有这件事,他怎么会说这种话?怎么会如此口不择言地伤害她?他将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在这个无辜的男孩身上,伸出胳膊挡住了那个男孩出电梯的路,满眼怒火在燃烧,指指下面,生硬地说,下去。

    男孩看着他,脸色越发不安,嘴巴张了张,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疙瘩伸手替他按了一楼,然后退了两步,叉着腰凶恶地退出电梯,一直看着电梯门关上,男孩惊恐的脸消失在门缝中。

    他狠狠地踢了门一脚,转身朝房间走去。

    十九 认真被关在了玩笑的门外

    【四月】:  绝不要转身。绝不能转身。  如果可以选择,那么我会选择谁也不爱。  但,我会非常努力地让自己爱。     ………四月的日记

    四月又没有开灯。她忘记了开灯,进门便把钥匙扔在床上,躺倒在了沙发上。伸出手去摸香烟。

    菀给了她一包紫壳子的德国烟,她就放在自己随身的小包里,上飞机前看见安检牌子上写着要将钥匙、手机、香烟放在小盘子里时心里还忐忑不安了一阵。她怕被查出来掖着香烟,无论如何,她不愿意让疙瘩看见她随身带着烟,这种感觉仿佛被透视一样尴尬。她始终觉得,抽烟是极私人的事,属于背面,和正面的生活无关。

    但是,显然安检的主要目标不是香烟,铃并没有响。倒是疙瘩因为身上的金属扣子而被好好地搜了一番身,搜得他龙颜大怒,极不耐烦地暴叫起来,愤怒地对安检人员嚷道,你看我像随身带枪的人吗,我一向把手枪塞在行李里!这种自己找事儿的话惹得安检人员也同样脸色大变,又把他留住细细搜了一遍,差点儿就扒了他的外套,这才放心地让他离开。

    她摸了半天,才从围巾下面将香烟抽了出来,刚刚点上,便听见电话响,那边竟然是疙瘩,他尴尬地沉默了一秒钟,细声好语地问,你没生气吧?仿佛有些讨好的语气。

    哦,我只不过是一条狗,何必那么认真?她顿时委屈起来。她就是一条狗吗?养在家里被人照料的哈巴狗,只要一个好眼色,就立刻p颠p颠,没了分寸。但即便如此,即使是宠物,恐怕也比她获得了更多的关爱。她甚至有时会嫉妒啤酒,啤酒至少还有她,可是她呢?她有什么?有谁在结婚后享受到了像她这般冷落?这所有的原因,是不是她的愿望太小,只是需要一个睡觉的地方?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知道,我一生气,就会胡说的。疙瘩哈哈地在电话那头笑,她觉得他企图用笑声来掩饰他的不安。她的气顿时因此消了一半,本来这火气就莫名其妙,根本不是针对疙瘩这话的,何况,秘书冲老板发火,这样的事情显得总有些暧昧不明。她不想再使他们渐渐因为他的眼光变得暧昧的关系再添一层暧昧。

    她甚至想起了昨天,在黑暗的房间里,她站在沙发边,他站在门口,两张脸模糊不清,彼此心照不宣地暧昧争执。她甚至有点怀念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或许,只是因为暧昧。她不无遗憾地想,为什么昨天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想着,没有再吭声,只是沉默地听,听到疙瘩继续说,来,我请你到酒吧玩,我猜你这辈子还没去过酒吧吧。

    她吸了一口烟,清凉的,滑滑的就咽到了肺里。不去了,我想睡了。她忍不住暗自笑了。她?没有去过酒吧。他把她当成了什么?尼姑还是修女?早在二十岁的时候,她就是泡吧的老手。当年,她晃着肥大的裤子在酒吧鼎沸的人海里穿梭,丝毫不觉得暴烈的音乐嘈杂,她甚至常常叼着烟,拿着酒杯四处晃动,周围是璀和璀的那帮朋友。

    她是什么?隐匿于寂静之中的一团火焰,还是隐匿于火焰之中的寂静?甚至连她也想不清楚。他又凭什么如此了解般地断言?

    现在还早呢,小姐,你不去,我怎么去?拜托,你是来照顾我的,记得吗?

    她犹豫了一下,不由失笑,这个傻瓜男人,分明是寂寞坏了,非要找人陪不可,她稍稍迟疑了一下,以示自己的矜持,然后说,那么,早点回来?

    好吧。明天早上四点就很早。十分钟后在楼下等你。他〃啪〃地挂上了电话。

    那是一家极安静的小酒吧,只有约莫十张桌子,晦暗一片,惟独吧台上方亮着如蛋壳般深黄而又隐约透明的灯,每张红桌上都点了一根红烛。他们走进来的时候,除了角落里的两个男人以外,只有他们两个客人。

    疙瘩一进门,就在门口的桌子旁坐下了,四月略微愣了一下,眼光朝他身后的角落飞去,然后一言不发地坐在了他对面,背对着门。

    怎么?他示意小姐过来,目光却停留在她身上。

    没什么。我只是更喜欢角落的位置。不过,随便吧。她将随身的包放在桌子边,用手捏花瓶里如蜡般的小花,花很漂亮,对吗?

    你喜欢?他扬扬眉毛,接过小姐递来的酒水单,一看全是中文,又合上了递给她,是不是女孩都喜欢?

    也许吧。她翻开酒单,你喝什么?

    啤酒,百威加柠檬。他把外套脱下来,你呢?

    可乐。她不再看,立刻合上了酒水单,跟小姐说,一个可乐,一个百威加柠檬片。

    那么,你喜欢什么花?疙瘩继续问。

    他似乎对一切都挺有兴趣,或者,他虚伪得够真诚。她想。但是她的想法未在脸上流露出来,平静地说,很多都不错呀,没有什么特别的。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在撒谎。可是,她并不想谈这个问题。她曾经热爱过郁金香与百合,于是,璀便将两种花混合起来,用白色紫色的纸包扎两层,送给她,花被淡如薄薄的棉絮的色彩包围得如同一团团彩色的云朵。这些花的所有包装纸都被她仔细地折好了夹在书里,直到现在。

    可是,他们之间狂热的爱情现在却变成了一种隐痛的依恋,难舍,也难留。她毫无办法,只能将这些记忆都妥帖地收拾到背后,再不想对人提及。

    我知道了,你最喜欢杂草丛生。他的手拼命在鼻子前扇风,仿佛闻到了什么臭味,狂笑得几近要跌倒,引得吧台的人纷纷抬起头来看他,也跟着他莫名其妙地笑。

    她滑稽地瞅着他,不觉得有什么好笑,但却被他激烈的大笑逗得也笑了,你觉得这么有意思?很幽默,是吗?

    哦,当然。他强忍住笑意,我知道,你的脑子里长满乱草,疯狂生长。他说这话的时候,甚至连看也没有看她一眼,而四月脸上的笑却迅速地凝滞了。她不再吭声,将脸别过去看吧台。

    吧台里站了个年轻修长的男子,穿着体面干净的衬衫,正拿着一瓶汤力水兑酒。她仔细地看着他手上的动作,却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个男子在做什么。

    喜欢这音乐吗?疙瘩抬起头,刚想问她点儿别的,却看见她的笑容已经消失,脸色陡然疏冷,便意识到自己又在不觉中戳了她,虽然他并不知情,却立刻懊恼起来,努力地想掩饰自己的尴尬与小心。

    四月眼见他的脸色也在陡然间严肃了起来,便明白了他此时的小心。或者她是活得太恐惧了吧。她想,若即若离的不安,躲藏在平静下随时准备跳动的警觉,这种情绪总会在她与他人之间添置众多难以沟通的障碍。

    障碍。就是这种感觉,她悲伤地想,那么渴望与人交流,却每每都是沦为失败的,这就是因为她个性上存在的障碍………永无休止的恐惧。她好不容易稳住自己突然的伤感,镇定地笑笑,用刻意的微笑来鼓励小心翼翼的他,我不大懂音乐的,对我来说,它们几乎毫无区别。

    别逗了。他笑了起来,伸手拍拍她l露的小臂。她不动声色,心却猛烈地跳动起来,那手每一次下落都仿佛是迅速地砸向小腹,每一次上升又仿佛是飞快地蹿向喉管。

    为什么不交个男朋友?你到年纪了。交个男朋友,你或许状态会好些。他也不动声色地说,在她面前,他第一次表现得如此镇定而含蓄。

    或许这种冷静的毛病也是传染的吧。她想,他难得如此冷静而理智。她的手也自然地收了回去,抱在胸前,你怎么知道我没有交过男朋友?我有过男朋友。你又怎么知道我状态不好?我很好。

    回答完了,她的脑子却突然停顿,突然意识到他竟然提及到她的精神状态。这种话题太过敏感,敏感得几乎是一种伤害。

    她随即又镇定下来,伸手拿可乐想喝,一抬眼睛却看见他突然怔住的表情,有三秒钟,那脸竟然是完全僵住了,惊愕之态一览无余。他直勾勾地盯着她,一脸的难以置信。她不禁放下杯子,奇怪地看着他,怎么了?

    哦,你的男朋友。他好不容易镇定下来,再次放肆地哈哈大笑,脸皱成了圆圆的一团乱麻,眉目都挤到了一起,是不是长得跟你一样,满头满脑的稻草?

    你是在骂我草包吗?她也笑,歪了歪脑袋。这个男人着实可爱,可以迅速地把严肃转变成荒谬,随时暴发出欣喜的狂笑,笑的时候捶胸顿足,左摇右摆,似乎事情真的极为可笑。

    可是,她可从来不觉得,一个成年的女子有过一个男朋友,是很可笑的事。即使是可笑,有这么可笑吗?至于他几乎要笑倒到地上?

    哦不是,哈哈哈。他继续东歪西倒地笑,用手扇鼻前的空气,不断地发出哼哼的声音,仿佛还有一半的笑声是被压住了,还没有散发出来。

    我可不觉得有这么好笑。她板起了脸,有些不耐烦起来。这个男人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她即使是草包,找了个草包男友,也完全不值得这样放肆地笑。难道草包不能配对吗?配对繁殖是生物本能,与智商毫无关系。她冷淡地看他,草包其实挺幸福的。难道不是吗?我看你就挺幸福。

    哦,胡说。哦,对不起,可是……他瞪眼睛看了她几秒,又突然暴发出大笑,想起你长得满头稻草,还是太好笑了!他又前仰后合地笑倒,伸手掩住脸,一副欲罢不能的样子。

    四月再也忍不住了,她将他的啤酒拿起来,在他面前用力地往桌子上一顿,喂,严肃点。你有女朋友吗?

    你指的哪一个?他的胳膊上溅上了几滴清凉的啤酒,立刻便收起了笑,偷眼瞅她,立刻又释然地长吐了一口气,做出放心的表情,我有许多女友。

    二十一号吧。谈谈看。她笑着看他夸张的表情和湛蓝的眼睛里闪烁的欢喜,不由得也开心起来,在心底笑,脸上却故意装出严肃的模样,看他的反应。

    嗯,二十一号。他记不起来自己交过多少女友,又要如何排序了。但他脑子里立刻反映出来的便是目前惟一的伴侣………维罗。虽然,他并不认为她可以被称为女友。女友毕竟还是个正式的称呼。他更喜欢伴侣这个词,利落,毫不含糊,界限分明。

    但是他不想在四月的面前谈起维罗,她们是格格不入的,他以为。两件不可放在一起谈论的事,两个不可放在一起谈论的人。他笑,躲避这个问题,她已经老了,我高中毕业那年就和她分手了。

    她翻翻眼睛,不再追问了。这种男人,不知道有没有一点正经的,难道这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多可乐的事情吗?话到他嘴里,什么都变成了可以轻易抛洒的玩笑。

    二十 心甘情愿的强迫

    本来晚餐会是一场盛大的宴会,由业务单位安排好的。四月心里明白,这种宴会其实不过是没完没了的客套话,绕着弯子说什么联络感情,其实归根结底也不过是手上的那份长期供货合同。尤其是北方,这些人一定会把疙瘩灌到醉死为止,然后服务员会在他们的身后扛出至少四箱子酒瓶,白酒啤酒堆在一起,声势人。

    不过,疙瘩倒也不笨,一听见那些男人说吃饭,还做了个喝酒的手势,立刻便改变了主意,故意装作要打电话转身就出了门,一分钟后进来说,哦,对不起,我有几个德国来的同事也到了天津,我得去陪他们喝酒。婉言谢绝了这场早已约定的宿醉。

    回去的路上,疙瘩拍着胸长长地吐气,好像被解放了一样,欢天喜地庆幸不已,天哪,我可不跟他们喝酒,他们不会让我喝啤酒,而且,还要拼命地灌酒,没完没了。我们喝酒要慢慢地享受,他们的目标则是不让吃一口饭,就立刻让我倒在桌子底下睡觉。

    四月笑笑,看着他语气激动地继续感慨,描述自己曾经被这批人灌得第二天一大早,浑身冒出酒气,走路还打飘,结果耽误了重要会议的往事。但是,她心思却早已飞回了家。疙瘩的脸在她的眼里,已经变得含混不清,远离她所能注意的世界。

    她有些想念她的啤酒了。那只长着古怪的大肚子的猫。它来到她身边,带了些神秘的宿命元素,不偏不倚,它来到她的脚边用她的脚擦拭脸庞,然后,被她拥抱入怀,共同抵抗寂寞与那种强烈的局外人的排斥感。

    在那种公共场合,牵着手面对整个陌生世界,然后,在神秘的机遇安排下,走到了一起,相互安慰。她将它塞在包里,偷偷带回家,从此,成为一家,相融相扶。她并不是个喜欢偷的人,可是见了啤酒,她便想到了偷。啤酒对她来说,是一种美妙的诱惑,导致犯罪。

    啤酒的肚子还略微有些大,但已经不似前些日子那么坚挺了,它的腹部开始柔软。在她离家前两天,它不断地拉稀,把屋子里弄得臭烘烘的,有一次,她甚至还觉得它拉出了血水。排泄物有些淡淡的红色,她仔细看了很久,还是没敢确定。但显然抗生素之类的药品对它起了作用,它已经活泼了许多,叫声也高昂了,几乎每天都能听到它撒娇时憨憨地叫,喵,喵,喵。然后,它会跳到她膝盖上伸个懒腰,盘着尾巴睡下。

    她已经爱上了这只寂寞而安静的小黑猫了。或者,若是闹起了地震,她会第一个想要去救它。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无奈地劝解自己,怎么可以这样想?首先应该拉住的是丈夫的生命。不过,她转念又欣慰地想,他在家的可能性不大,还是救啤酒比较实际。

    突然有只手按在了她的手上,一双温暖的巨大手掌,厚重地压在了她的手背上。她立刻打寒颤般地抖了一下,抬眼看,正是坐在她旁边的疙瘩,他迷茫地注视着她,不解地将手又收了回去,你听到我的话了吗?

    什么?她脸顿时红了。好在出租车里暗,他根本看不清她的脸色。她庆幸地想,被他触过的手紧紧地握成了一团。

    我说,我们到哪儿去玩?反正,你得跟着我,这是你的工作。他蛮横不讲理地说,你可别想告诉我,你要睡觉了,现在,一天才开始。

    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了。她知道这话说了也白搭,这个男人大部分时候根本不可理喻,但是,她觉得还是必须要表态的,既然他要这么蛮横,那么,本能地,她就应该表现出些许反抗来。这似乎是一场被刻意安排好的戏,每个人按照本能反应来行事,表现出各自的性格来。哪怕其实她并不是真的想要反抗,他也不是真的要蛮横。

    哈哈,下班。他怪笑一声,捏着嗓子说,开什么玩笑,出差在路上,上下班时间得听我的。

    她在黑暗中侧过脸去,不再看他,托住下巴暗笑。这场戏有点精彩,蛮横是种表演,反抗也是种表演,大家似乎都无所事事,需要找个借口合理地在一起打发时间。而作为一对年轻男女,关系是尴尬的老板与秘书,最好的或许莫过于用这种强迫与被强迫的关系。

    黑暗中,她的眼睛陡然亮起来。她是聪明的,她已经发现了这出戏的不同寻常之处。那就是,掩蔽在强迫之下,其实是彼此的心甘情愿。

    这种想法有点暧昧。她伸出双手,相互纠缠着开始盘绕。不知所措。

    她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将会发生。但是,她心底竟然有暗暗的期待。她为这种期待而真诚地羞愧并且恐惧。

    她可以立刻将这种期待扼杀掉。她希望。

    二十一 美酒良辰

    疙瘩装模作样地翻了翻中文菜单,用生硬的中文说,西红柿炒j蛋,猪排。好了,谢谢。

    他放下菜单微笑着看她,你想要什么?

    她听到他古怪的发音,忍不住看着服务员小姐笑,鱼香r丝吧,谢谢。

    鱼香r丝?他模仿她的发音重复了一遍,我知道,好吃。

    她忍不住大笑,掩住脸,将脑袋俯在桌子上,拼命地想压抑住如潮水般席卷的笑,什么叫鱼想老死?我也想老死呢,疙瘩。

    女服务员听了她的话,看看疙瘩发愣的样子,也跟着笑了起来。

    疙瘩根本不明白她们笑什么,看到她们的笑,尴尬地伸手拽她,想将她的脸抬起来,你们笑什么?什么?

    没什么。她努力安定了笑意,抬起脸,你爱吃中国菜吗?

    很好。只是不能每天吃,我还是习惯我们自己的食物。他耸耸肩,中国菜,最好吃的是西红柿炒j蛋。

    你倒是好养活。她轻轻地用中文说,看着他扬起眉毛以示疑问的微笑,习惯这儿的生活吗?

    挺好。有酒吧,有西餐,有超市,有盗版电影。他呵呵地笑,其实跟在家没有太大区别,在家还不容易看见盗版呢,呵呵,实在很便宜。他顿了顿,只是街上全是中文,讲英文的人又不多,不太方便。嗯,你喜欢这儿的生活吗?

    不喜欢和喜欢有什么区别?她笑,给他倒了杯茶,你也说了,其实生活是差不多的。

    你可以体验一下,区别仍然存在。比如,非洲,我喜欢非洲,每年休假都会去的。那儿真的是太棒了,难以用言语描述,你真应该去看看。

    将来,有机会的话。她简单地应付这个话题。非洲?开什么玩笑。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