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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八章:恶作剧

    “日安,霓下。”我虚扶着不存在的帽檐,优雅又得体的冲软绵绵倒在那里的西尔维斯特点头致意。

    “日安,我的大人。”即使声带沙哑的像是一块破损的塑料布,西尔维斯特还在维持自己贵为教皇的尊严。

    “我没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再见。”

    “我没想过你会带着那么多观众。”

    西尔维斯特针锋相对的回答,身体上的伤痛阻挡不了他头脑灵活犀利的讽刺,单论嘴上功夫教皇霓下绝对天下第一,就连亚里士多德复活都不是对手,他可是众所周知的修辞学大师。

    “让我们检查下您的伤势吧,霓下。”

    虽然他大腿上触目惊心的伤口和越来越白的脸色说明了一切,但众目睽睽我仍得摆足姿态。

    西尔维斯特玩味的看着我,眼角被岁月侵蚀的皱纹刻进皮肤,好像深不见底的沟壑,整个人生阅历全藏在里面,他曾经就是靠着这副风度翩翩的学究气质,获得奥托大帝的信任和奥托二世的器重,进而一步步登上梵蒂冈的教皇宝座,但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人畜无害的外表下,有着怎样一颗追逐权力的野心。

    “恐怕我要拒绝您的好意了,公爵大人,上帝已经在召唤我了。”

    此刻的教皇失去高高在上的威仪,颓唐的模样更像个知天命的老人。

    “凡有血气的,都如衰草,所有他的枯荣,都如草上之花,草会凋残,花会谢落,你们要忍耐,直到主来……”

    他絮絮叨叨的为自己默念安魂弥散,骑士们纷纷垂首半跪在地,虔诚的信仰让他们自觉为见证以为教皇的蒙召感到悲痛。

    “你们现在也有忧愁,但我现在要见到你们,你们的心就会布满欢乐,这欢乐再也没有人能够夺去,你们看我,我也曾劳碌愁苦,而最终却获得了安慰,我会安慰你们,就如母亲安慰她的孩子。”

    西尔维斯特以居高临下的姿态,俯瞰着跪拜在身边的骑士,如同坐在那圣彼得教堂的御座上一样,骑士中甚至有人因为得到教皇的宽恕而嘤嘤抽泣,我却只能懊恼又无可奈何地跟着应祷。

    “好了孩子们,剩下的时间请让我和公爵大人独处,看在上帝的份上,可以吗?”

    目送痛哭流涕的骑士们渐渐走远,西尔维斯特感慨似的幽幽吐出一句:“这真是命运啊,难道不是吗,公爵大人?”

    “您不应该临阵脱逃的,霓下,你们的营盘扎在山上,拥有无可比拟的地利优势,人数又比我们多,战斗持续下去我们很可能受挫,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刚开始的顺风顺水决定不了最终的结果。”

    我在离他差不多一步左右席地而坐,一边说一边解开系得很紧的牛皮手套:“您没能沉得住气,相当遗憾。”

    他抬起捂住伤口的手掌放在眼前细细瞅着,好像它不属于自己身体的一部分,那粘稠暗红甚至有些腥臭的血液渗进肌肤的每一条纹理,他奇怪的嘟着嘴,愣了半晌才说道:

    “胜利距我只有一步之遥了,可惜没能把握住,这双摩挲过无数经卷的手,毕竟无法熟练的玩弄权谋与刀剑。”

    “侍奉上帝的仆人如此明目张胆的提到权谋,就像小偷在光天化日下声明自己的身份一样,这不合规矩,霓下。”我有点惊讶于西尔维斯特裸的表达,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呵呵,此时此地只有你我两个人,大人,也许上帝能听见咱俩的对话,但他不会怪罪一个将死之人的胡言乱语。”

    他把手掌重新按回伤口,发出一声低低的,脸色变得更苍白:“我终究未能战胜命运……”

    “这话从您嘴里说出来真让人意外,作为圣彼得的继承人,妄提战胜命运是对信仰的亵渎,放心,我会当做什么都没听见,霓下,您还是去上帝那里做忏悔吧。”我甩着手套拍落裤脚的浮尘,漫不经心的回答。

    “想想自己的人生,的确心有不甘啊。”

    奥里亚克的热贝尔轻轻地咳嗽着,嘴角溢出点点血丝:“不过从我跟随博雷尔伯爵踏入梵蒂冈的那一刻起,便注定无法平静的走完接下来的路,教皇的赏识、皇帝的青睐、万民的敬仰都是将你推向万丈深渊的无形大手。有时想想,当初选择留在圣玛利亚德里帕尔隐修院研习经文,未必不是个愉快的决定,可惜我误入歧途要的太多,上帝把尘世的美好展现在眼前,并非要你浪费生命去追逐名利,他是想教导众生放弃享乐,潜心归入正道。”

    我站起来走到一旁低头啃草的战马边,取下鞍鞯挂着的水囊,这里面的水是两天前出发时灌得,捂在皮囊里稍微有些发馊。

    “我看您渴了,要不要来一点润润喉咙?”

    我拧开皮套把水囊递到奥里亚克的热贝尔面前:“关于命运,我知道的不多,这是每个人自打出生便被上帝设计好的轨迹,谁都难以改变,如果上帝对命运真有暗示的话,那也仅限于对您虔诚的眷顾。”

    西尔维斯特只浅浅的嘬了口水,这玩意同他平日饮酌的葡萄酒相比,简直难以下咽,是什么让出身贫贱的农民孩子变成高高在上的君王,那仅仅是命运吗?我毫不在意的把水囊塞到嘴里,仰脖狠狠地灌着,追了这么久嗓子确实有些干涩难耐。

    “我的渔人权威不见了。”西尔维斯特摸索着撕扯破烂的袍子,寻找象征自己权力的戒指。

    “它在这,霓下。”

    我取出揣在怀里的权戒,小心翼翼的捏着给他看:“它好好的,连个划痕都没留下。”

    “我让人往里面掺了点银子,使它看上去显得更透亮。”

    他扭着谢顶的额头,每一根发丝都精心的梳理整齐,然后用特制的胶水定型,无论如何动作都可以保持最初的造型。

    “看到侧面那个精致的花纹了吗?那是我在隐修院时描摹迦太基抄本上的装饰,再配上圣经的段落真是完美!”

    我转着戒指仔细端详那镌刻的花体文字:

    哈利路亚!因为主我们的上帝,全能者作王了,世上的国成了我主和基督的国,他要作王,直到永永远远,万王之王,万主之主。

    我虽然识字不多,但圣经中出镜率较高的几个单词,还是能认识的。

    “这是《启示录》里的训诫,的确很适合刻在渔人权威上。”

    “世上的国成了我主和基督的国,他要作王,直到永永远远,万王之王,万主之主……”

    西尔维斯特又按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把本就微弱的声音更撕得支离破碎:“你们这些领主为什么永远不懂呢?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上帝才是唯一的至尊,服从梵蒂冈便是服从上帝的意志,你们为什么不懂!”

    望着这个至死仍执迷不悟的可怜人,我不知道应该为他感到悲哀还是高兴,悲哀他日复一日的去做那些永难实现的幻想,高兴他一直保持着最真的初衷,在恒久漫长又瞬息万变的人生中,谁敢保证自己会一成不变呢?

    改变的人适应时代发展顽强活了下来,而坚持的人也得以幸运的守住本真的自己,孰优孰劣说得清吗?两者都有评价对方的权力吗?或者说彼此都没有?

    我把喝空的水囊随手丢到脚边,残留的水滴坠向干燥的地面,掀起倏忽即逝的小小灰尘。

    “但凡有一人懂得此间真意,我主基督便不会被钉在十字架上了,神龛里供奉的殉道圣徒也不会越来越多了。”

    我似笑非笑的盯着西尔维斯特,他同样歪头盯着我,浑然不在意刚才涉嫌亵渎的话语。

    “您相信骑士的剑是为了保卫信仰吗?总之我不信,他们从小便训练如何杀人和防止被杀,踩着他人的累累白骨为自己的奠基,只要有机会享受哪怕一天权力的滋味,再虔诚的信徒都能够改宗异教神明,做出伤天害理的龌龊勾当,您不正是如此吗,霓下?你我其实都明白,这不过是权力的游戏,没有胜利者,没有中立者,只有籍籍无名的失败者和永恒的追求。”

    西尔维斯特咧嘴笑了,虽然那动静听起来很像一只老乌鸦发现腐肉桀桀的哑鸣,我还是领会了他的意思。

    “我喜欢你的理论,我的朋友,犀利、精准、不失偏颇,可能有人痛恨你的直白,那这个人要么是单纯的傻瓜,要么是道貌岸然的骗子。”他耷拉着眼皮,仿佛随时都会睡着。

    我知道他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体内的鲜血流失殆尽,生命的迹象正不可逆转的消逝,看着面色平静安详的教皇霓下,我心底突然涌起不知出处的悲凉和落寞。

    是对一个对手的死去感到惋惜吗?只会玩弄权柄而没有实控军队的教皇,甚至连假想敌都算不上,他太顽固了,脑筋纠结在书呆子不切实际的虚幻想象中难以自拔,比起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让人不寒而栗的格里高利五世,他小孩子过家家似的阴谋实在低级。

    上帝果然是个疯狂的编剧,赐予格里高利登临绝顶所需的一切品质,却唯独不给他足够的时间,给了西尔维斯特最好的时机,却剥夺他纵横睥睨的权谋,命运的可笑和滑稽如此,对的时间、对的地点、对的人物,做成一件对的事情,有多简单?有多难?

    “公爵大人。”

    西尔维斯特每吐出一个单词,都必须稍停下来大口喘气,两只眼睛涣散的对不准焦距。

    “答应我最后的请求,好吗……”

    “我一向乐意成人之美,霓下,您自始至终都不是我的敌人,不过在关键时刻选择站在我的对立面,我不恨您,也没想过要杀了您。”

    说到这里我微微停顿,其实这些都是自己的心里话,除了最后一句,所以我略显尴尬的舔舔嘴唇,水囊里捂馊臭水的味道久久不散。

    “您说吧,我肯定答应。”

    他再次咧嘴笑了,可惜幅度小的让人很难辨认到底是嘴角抽搐还是微笑,他嚅嗫着嘴唇,似乎在积攒说话的力气,半晌才说:

    “我想戴上自己的渔人权威蒙召,毕竟它曾经属于一位教皇。”

    我点点头,小心翼翼的帮他把戒指戴在干瘪的食指上,这黄金铸造的玩意沉甸甸的,虚弱的西尔维斯特显然没办法抬起手臂端详,好在他沉重的脑袋也无精打采的垂着,戒指那熠熠生辉的反光正好映入眼帘。

    “渔人权威………”

    他长长的舒了口气,几乎用尽浑身的力量。

    “我用了整整五十年的时间来追逐你,却只拥有弹指一挥的瞬间。”

    他不甘的咆哮着,潮红的脸色让身体又充满活力,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濒死之人对这世界最后的怒吼。

    突然,他猛地抬起手指送到嘴边,硬生生将整枚戒指吞下!

    待我反应过来已经晚了,西尔维斯特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般促狭的讥笑着,喃喃的吐出一句话:

    “原谅我的自私和偏执,朋友……”说罢,这位孜孜半生的理想者终于咽气,死不瞑目的眼睛里仍透着燃烧不尽的倔强。

    我站起身背对着闻讯赶来的骑士们缓缓地说道:

    “霓下蒙召了,为他高尚的灵魂祈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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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人吗?”

    “是的,所有人。”

    罗洛迎着我的质问回答:“说起来真是疯狂,敌人的负隅顽抗,给我们的骑士造成很大的伤亡,被激怒的骑士在攻陷山头的阵地后,斩杀了不少拒不投降的叛匪,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好像撒旦在挥舞他的镰刀收割生命,却无一人求饶,但仍有相当多的敌人逃走了,漫山遍野全是丢盔弃甲、抱头鼠窜的溃兵,我们追上去砍倒许多,可惜放大部分人跑掉了。”

    “为什么未能完成合围,巴塞尔人没尽力吗?还是你们的攻势不奏效?”

    我不喜欢他回答问题的方式,作为下属只要说是或者不是便好,最近他的话有点啰嗦。

    “那些教士呢,难道也一个都没留下?”bqg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