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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2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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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不多时,见一男一女并肩在山石旁偶偶细语,却是武

    敦儒和耶律燕。杨过微微一笑,加快脚步。走过两人身畔。忽

    听前面树丛中传出嬉笑之声,完颜萍奔了出来,后面一人笑

    道:“瞧你逃到哪儿去?”完颜萍见到杨过二人,脸上一红,叫

    道:“杨大哥、大嫂!”转身奔入左首林中,跟着武修文从树

    丛中出来,追入林去。杨过低声吟道:“问世间,情是何物?”

    顿了一顿,道:“没多久之前,武氏兄弟为了郭姑娘要死要活,

    可是一转眼间,两人便移情别向。有的人一生一世只钟情于

    一人,但似公孙止、裘千尺这般,却难说得很了。唉,问世

    间,情是何物?这一句话也真该问。”小龙女低头沉思,默默

    无言。

    两人缓续走到山脚下,回头只见夕阳在山,照得半天云

    彩红中泛紫,蓝天薄雾衬着山顶积雪,实是美艳难以言宣,两

    人想到在世之时无多,对这丽景更是留恋。

    小龙女痴痴的望了一会,忽问:“你说人死之后,真要去

    y世,真是有个阎罗王么?”杨过道:“但愿如此。y世便有

    刀山油锅诸般苦刑,也还是有y世的好。否则,渺渺茫茫,咱

    俩可永不能相见聚会了。”小龙女道:“是啊,但愿得真有个

    y世才好。听说黄泉路上有个孟婆,她让你喝一碗汤,阳世

    种种你便尽都忘了。这碗汤啊,我可不喝。过儿,我更永永

    远远记着你的恩情。”她善于自制,虽然心中悲伤。语气还是

    平平淡淡。杨过却实在忍耐不住了,转过身去,拭了拭眼泪。

    小龙女叹道:“幽冥之事,究属渺茫,能够不死,总是不

    死的好。过儿,你瞧这朵花儿多好看。”杨过顺着她的手指,

    见路边一朵深红色的鲜花正自盛放,直有碗口来大,在风中

    微微颤动,似牡丹不是牲丹,似芍药不是芍药,说道:“这花

    当真少见,隆冬之际,尚开得这般灿烂。我给他取个名儿,便

    叫作龙女花罢。”说着走过去摘下,c在小龙女鬓边。小龙女

    笑道:“多谢你啦。给了我一朵好花,给花取了个好名儿。”

    两人又行一阵,在一片草地上坐了下来。小龙女道:“你

    还记得那日拜我为师的情景么?”杨过道:“怎不记得?”小龙

    女道:“你发过誓,说这一生永远听我的话,不管我说甚么,

    你总是不会违拗。现下我做了你的妻子,你说该当由我‘出

    嫁从夫’呢,还是由你‘不违师命’?”杨过笑道:“你说甚么,

    我便做甚么,师命不敢违,妻命更加不敢违。”小龙女道:

    “嗯,你可要记得才好。”

    两人偎倚着坐在草地上,遥遥听见武三通高呼两人前去

    用食,杨过和小龙女相视一笑,均想:“何必为了一餐,舍却

    如此美景?”过了一会,天色渐黑,两人累了一日一夜,身上

    又各受伤,终于都慢慢合上眼睛睡着了。

    睡到中夜,杨过迷迷糊糊道:“龙儿,你冷吗?”要伸手

    把她搂在怀里,哪知一搂却搂了个空。杨过吃了一惊,睁开

    眼来,身边空空,小龙女已不知到了何处。他急跃而起,转

    身四望,冷月当空,银光遍地,空山寂寂,花影重重,哪里

    有小龙女在?杨过急奔上山,大声呼道:“龙儿,龙儿!”

    他在山巅大叫:“龙儿,龙儿!”四下里山谷鸣响,传回

    来“龙儿,龙儿!”的呼声,但小龙女始终没有回答。杨过心

    中惊诧:“她到了哪里去呢?这山中不见得有甚么猛禽怪兽,

    便是有,也伤她不得。倘若夜中猝遇强敌,她睡在我身旁,我

    决不致毫无知觉。”

    他这么大声呼叫,一灯、黄蓉、朱子柳等尽皆惊醒。众

    人听说小龙女突然不知去向,个个都大感诧异,分头在绝情

    谷四周寻找,却哪有她的踪迹?

    杨过急奔疾走,如癫如狂。终于各人重行会聚,杨过也

    静了下来,心想:“她必是自行离去,我才一无所知。但为甚

    么要走?此事定与郭夫人日间跟她所说的话有关。当日她悄

    然远行,终于到这绝情谷来,也便因郭夫人一番说话而起。”

    大声问道:“郭伯母,你日间到底跟她说了些甚么话?”

    黄蓉也想不出小龙女何以会忽地失踪,见杨过额上青筋

    暴起,更是担心,说道:“我要她劝你服那断肠草,或可解你

    体内情花之毒。”杨过冲口而出:“她既活不成,我又何必独

    自活在世间?”黄蓉安慰道:“你不用心急。龙姑娘一时不知

    去了哪里,她武功高强,哪里会有不测?怎说得上‘活不

    成’三字?”杨过焦急之下,难以自制,大声道:“你的宝贝

    女儿用冰魄银针打中了她,那时她正当逆转经脉疗伤,剧毒

    尽数吸入了丹田内脏。她又不是神仙,怎么还活得成?”

    黄蓉怎料得到竟有此事?她虽听女儿说在古墓中以冰魄

    银针误伤了杨龙二人,但想他夫妻均是古墓派传人,与李莫

    愁同出一派,自有本门解药,只不过一时疼痛,决无后患,这

    时听杨过一说,惊得脸都白了。她动念极快,立时想到:“原

    来过儿不肯服那绝情丹,是为了妻子性命难保,是以不愿独

    生。那么龙姑娘去了哪里呢?”抬头向公孙止和裘千尺失足堕

    入深d的那山峰望了一眼。不禁打了个寒战。

    杨过目不转瞬的凝着她,黄蓉望着那山峰发战,这心意

    他如何不知?霎时之间又惊又怒,说道:“她既已性命难保,

    你便劝她自尽,好救我一命,是不是?你自以为是对我一番

    善心,我……我……我好恨你……”说到这里,气塞胸臆,仰

    天便倒,竟自晕了过去。

    一灯伸手在他背上推拿了一会,杨过悠悠醒转。黄蓉说

    道:“我只劝她救你性命,决没劝她自尽,你若不信,也只由

    得你。”众人面面相觑,实不知该当如何。黄蓉道:“咱们上

    这山峰去瞧瞧。”当下众人一齐上峰,向深d中望下去,却是

    黑黝黝的甚么也瞧不见。

    程英忽道:“咱们搓树皮打条长索,让我到那深d中去探

    一探。杨大嫂万一……万一不幸失足……”黄蓉点头道:“咱

    们总须查个水落石出。”

    当下各人举刀挥剑,割切树皮搓结绳索,人多力强,到

    天明时便已结成一条百余丈的绳索。众小辈纷纷请缨,自愿

    下d。杨过道:“我下去瞧。”众人望着黄蓉,听她示下。黄

    蓉知杨过对自己已然起疑,倘若出言阻止,他必不肯听,但

    若让他下去,说不定小龙女当真跌死在内,他怎肯再会上来?

    一时踌躇不语。

    程英毅然道:“杨大哥,我下去。你信得过我么?”除小

    龙女外,杨过最服的便是程英,自己也确是忧心如焚,手足

    无力,便点了点头。武氏父子和耶律齐等拉住长索,将程英

    缓缓缒将下去。长索直放到只余数丈,程英方始着地。

    众人团团站在d口周围,谁都不开口说话,怔怔的望着

    山d,只待程英上来传报消息。各人越是心焦,程英始终迟

    迟不上。黄蓉和朱子柳对望一眼,两人是同样的心思:“倘若

    小龙女真的死在下面,杨过定要跃下d去,须得及时拉住了

    他。”

    杨过向黄蓉和朱子柳望了一眼,心道:“我若要寻死,自

    会悄悄的自求了断,难道会在这儿跟你们拉拉扯扯,效那愚

    夫愚妇所为么?”

    只见武三通手中执着的绳索突然晃动,郭芙、武氏兄弟

    等齐声叫道:“快拉她上来。”各人合力拉绳,将程英吊上。程

    英未出d口,已大声叫道:“没有,杨大嫂不在。”众人大喜,

    不约而同吁了口长气。片刻间程英钻出d来,说道:“杨大哥,

    我到处都仔细瞧过了,下面只有公孙止夫妇粉身碎骨的遗骸,

    再无别物。”

    朱子柳沉吟道:“咱们四下里都找遍了,想来龙姑娘此时

    定已出谷。”陆无双忽道:“还有一处没去瞧过,说不定她正

    在设法捞那颗绝情丹上来……”

    杨过心头一震,没听她说完,发足便往断肠崖奔去。他

    一面急奔,一面大呼:“龙儿,龙儿!”到得崖前,俯视深谷,

    但见灰雾茫茫,哪有人影?

    寻思:“龙儿心思单纯,如有甚么心事,决计不会对我隐

    瞒。”逐一回想小龙女说过的言语:“她只说过,要我记得永

    远听她吩咐的誓言。我自是永不违拗她的心意,那又何消说

    得?可是她并没吩咐过我甚么啊?”抬起头来,低声道:“龙

    儿,龙儿,你到底去了哪里?要我遵从你甚么话呢?”眼望着

    对面的断肠崖,隐隐约约间便似见一个白衣姑娘鬓佩红花、身

    形飘忽,手执双剑正与公孙止激斗。他大叫一声:“龙儿!”一

    定神,哪里有小龙女在?只见一团团白雾随风飘荡而已,但

    那朵红花却当真是在对面山崖之下。

    他心中奇怪:“昨日龙儿与公孙止在此相斗,明明未见有

    此花在。此处全是山石,草木不生,怎会有花?若说是风吹

    来,又怎能如此凑巧?”当下提一口气,从石梁奔到崖上,走

    到临近,不禁胸口腾的一震,这正是他昨日摘来c在小龙女

    鬓边那一朵,左侧两片花瓣微现憔悴之色,他认得清清楚楚,

    昨晚临睡,这朵红花仍在小龙女鬓边,花既在此,小龙女昨

    夜自是到过此处了。

    杨过俯身拾起花朵,只见花下有个纸包,忙打开纸包,里

    面包着一束深紫色的小草,正是情花树下的断肠草。他心中

    怦怦乱跳,拿着那张包草的白纸翻来覆去细看,上面并无字

    迹,忽听得隔崖陆无双叫道:“杨大哥,你在那边干么啊?”杨

    过一回头,猛见崖壁上用剑尖刻着两行字,一行大的写道:

    “十六年后,在此重会,夫妻情深,勿失信约。”另一行较小

    的字写道:“小龙女嘱夫君杨郎,珍重万千,务求相聚。”

    杨过痴痴的望着那两行字,一时间心慌意乱,实不明是

    何用意,心想,“她约我十六年后在此重会,那么她到哪里去

    了呢?她身中剧毒,难以痊可,十天半月都未必挨得到,怎

    能有十六年之约?她明明知道我已将绝情丹摔去,又怎能期

    我于十六年之后?”他越想心绪越乱,身子摇摇欲坠。

    众人在对崖见他如痴如狂,深怕他一个失足,便此堕入

    谷底深渊。倘若过去相劝,那崖上只能再容一人,如杨过真

    的发起狂来,他武功又高,无人制他得住,势必被他一同拖

    堕深渊。黄蓉眉头微蹙,对程英道:“师妹,他似乎还肯听你

    话。”程英点点头,道:“是!我过去瞧瞧。”说着飞身上了石

    梁,向杨过走去。

    杨过听得背后脚步声,大声喝道:“谁也不许过来!”猛

    地转身,眼中s出凶光。程英柔声道:“杨大哥,是我啊。我

    只是助你找寻杨大嫂,别无他意。”杨过凝视着程英,过了半

    晌,眼色渐渐柔和。

    程英向前走了一步,道:“这朵红花,是杨大嫂留下的么?”

    杨过道:“是啊。为甚么要十六年?为甚么要十六年?”程英

    缓步走到崖上,顺着杨过的目光,向石壁上那两行字低声读

    了一遍,也是大惑不解,说道:“郭夫人足智多谋,料事如神,

    谁也比她不上。咱们问她去,必有明解。”杨过道:“不错。石

    梁滑溜,你脚下小心。”当下飞身过了对山,将崖壁的两行字

    对黄蓉说了。

    黄蓉默默沉思了一会,突然两眼发亮,双手一拍,笑道:

    “过儿,大喜,大喜!”杨过惊喜交集,颤声道:“你说……说

    是喜讯么?”黄蓉道:“这个自然。龙家妹子遇到了南海神尼,

    当真是旷世奇缘。”杨过脸色迷惘,问道:“南海神尼?那是

    谁?”

    黄蓉道:“南海神尼是佛门中的大圣,佛法与武功上的修

    为俱是深不可测。只因她足迹罕履中土,是以中原武林人士

    极少有人知她老人家的大名。我爹爹当年曾见过她一面,承

    蒙授以一路掌法,一生受用无穷。嗯,那是十六、三十二,不

    错,是三十二年之前的事了。”杨过将信将疑,喃喃的道:

    “三十二年?”

    黄蓉道:“是啊,这位神尼只怕已近百岁高龄。我爹爹说,

    每隔十六年,她老人家便来中土一行,恶人撞到了她那是前

    世不修。好人遇到了,她老人家必有慈悲。龙家妹子这等美

    艳如仙的人物,她老人家定是十分欢喜,将她收作徒儿,带

    到南海去了。”杨过喃喃的道:“隔十六年,隔十六年。一灯

    大师,此事当真么?”一灯“嗯”的一声。

    黄蓉抢着道:“这位神尼佛法虽深,脾气却有点古怪。大

    师,你见过她老人家么?”一灯摇头道:“老衲无缘,未曾得

    见。”黄蓉叹道:“她老人家便是有一点不通情理,想人家少

    年夫妻,如花年华,却要他们生生的分隔十六年,那不是太

    残忍了么?龙妹妹武功已这么高,再学十六年,难道真要把

    丈夫制得服服贴贴才罢手么?”说着哈哈一笑。

    杨过道:“不,郭伯母,那倒不是的。”黄蓉问道:“怎么?”

    杨过道:“龙儿毒入脏腑,性命难保,倘若真的蒙神尼她老人

    家垂青,那么这十六年之中,定是神尼以大神通驱除她体内

    剧毒我总道……总道那是再也治不好的了。”

    黄蓉叹了口气,说道:“芙儿莽撞伤人,我……我真是惭

    愧无地。过儿,你这番猜测似乎更近情理。龙妹妹毒入脏腑,

    神尼便有仙丹妙药,也非短时能将剧毒除尽。只盼她早日康

    复,神尼忽发善心,不用这么久,便放她和你相会了。”

    杨过从未听说过“南海神尼”的名字,心头恍恍惚惚,欲

    待不信,但花草在手,字迹在石,却是千真万确之事,小龙

    女如真遇到不测,又怎能有十六年之约?他沉吟半晌,又问:

    “郭伯母,你怎知是南海神尼收了她去?她又怎地不在壁上书

    下真情,也好免我牵挂?”

    黄蓉道:“我是从‘十六年后’这四字中推想出来的。我

    只知南海神尼每隔十六年一履中土,除她之外,并无别人有

    此等奇习。一灯大师,你想得起另有旁人么?”一灯摇头道:

    “没有。”黄蓉道:“这位神尼连她名字也不准旁人提,怎许龙

    妹妹在石上书她名号?就可惜这断肠草不知能否解得你体内

    之毒,倘若……唉,十六年后龙妹妹欣然归来,要是见不到

    你,只怕她也不肯再活了。”

    杨过眼眶泪水充盈,望出来模糊一片,依稀若见对面崖

    上有个白影徘徊,似是十六年后小龙女在此寻觅,却是失望

    伤心,寻不到自己。一阵冷风吹来,他机伶伶打个冷战,毅

    然道:“郭伯母,那我便到南海去找她,但不知神尼她老人家

    驻锡何处?”

    黄蓉道:“你千万莫作此想,南海神尼所住的大智岛岂容

    外人涉足?而男子一登此岛,更是立召杀身之祸。我爹爹颇

    蒙神尼青目。也从未敢赴大智岛拜谒。龙妹妹既蒙神尼她老

    人家收留,相见有日,十六年弹指即过,又何必急在一时?”

    杨过瞪着黄蓉,厉声道:“郭伯母,你这番话到底是真是

    假?”黄蓉道:“你再去瞧瞧石壁上的字迹,若非龙家妹子所

    书,我说的自然也未必是真。”杨过道:“那字迹没错。她写

    我这‘杨’字,右边那‘日’字下总是少写一画,这不是别

    人假冒的。”黄蓉拍手道:“那便好了。不瞒你说,我只觉此

    事太过凑巧,一直还疑心是朱大哥暗中布置了来让你宽心的

    呢。”

    杨过低头沉思半晌,说道:“好,我便服这断肠草试试,

    倘若无效。十六年后,请郭伯母告知我那苦命的妻子罢!”转

    头向朱子柳说道:“朱大叔,但不知这草如何服法?”

    朱子柳只知这断肠草剧毒无比,如何用来以毒攻毒却全

    无头绪,向一灯道:“师父,此事须听你老人家示下。”

    一灯伸出右手食指,在杨过的“少海”、“通里”、“神

    门”、“少冲”四处x道上缓缓各点一指。这四x都属于阳气

    初生的“手少阳心经”杨过但觉一股缓气自四x通向胸口,心

    中闷塞之意立时大减。一灯道:“情花之毒既与心意相通,料

    想断肠草解毒之时也必攻心。我点你四x,护住心脉。你先

    服一棵试试。”杨过躬身道谢。一灯叹道:“我师弟若在,他

    必能配以君臣调和的良药,也不用咱们这般提心吊胆的暗中

    摸索了。”

    杨过当得悉天竺僧被李莫愁打死之时,料知小龙女无法

    治愈,死志早决,但此刻想到十六年之约,求生意念复又大

    旺,于是取出一棵断肠草来,放入口中慢慢咀嚼,但觉奇臭

    无比,而其味苦极,远胜黄莲。他连草带汁吞入肚中,此前

    他不愿独活,这时却惟恐先死,只怕十六年后小龙女重来断

    肠崖时找不到自己,那时她伤心失望,如何能忍?当即盘膝

    坐下,潜运内力,护住心脉和丹田,过不多时,腹中猛地一

    动,跟着便大痛起来。

    这痛楚就如千万枚钢针同时在腹中扎刺,又如肚肠寸寸

    断绝,“断肠”二字,实非虚言。杨过一声不哼,出力强忍,

    约莫过了一盏茶时分,疼痛更遍及全身,四肢百骸,尽受荼

    毒,但一块心田始终暖和舒畅,足见一灯大师的一阳指神功

    实是精深卓绝。这番疼痛足足持续了小半个时辰,他才觉痛

    楚又渐渐回归肚腹,忽的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来。这口

    血殷红灿烂,比寻常人血鲜艳得多。

    程英、陆无双等见他吐血,都是“啊”的一声轻呼。一

    灯大师却是脸有喜色,低声道:“师弟,师弟,你虽身死,仍

    有遗惠于人。”杨过一跃而起,道:“我这条命是天竺神僧、大

    师和郭伯母三位救的。”

    陆无双喜道:“你身上的毒质都解去了吗?”杨过道:“哪

    有这么快?但既知此草有效,每日服他一棵,毒性总能逐步

    减轻。”陆无双道:“你怎知毒性何日除净?如果体内行经无

    毒,你仍然吃之不已,岂不是肚肠都烂断了么?”杨过道:

    “这个我可自知,如毒性未净,倘若……倘若心中情欲不净,

    胸口便会剧痛。”

    郭芙一直在旁怔怔听着,突然c口道:“杨大哥只想念杨

    大嫂,她才不会想念你呢。”昨日公孙止以黑剑削来,郭芙得

    陆无双提醒,举臂挡过,当时只道她是好意,倒也颇为感激,

    但后来越想越不对,陆无双既不会好心提醒,更不会知道自

    己身披软猬甲,自然是想为杨过报断臂之仇,心中怒气郁积

    已久,这时忍不住出言讥嘲。黄蓉忙喝:“芙儿你瞎说甚么?”

    陆无双却已满脸飞红。郭芙仍不住口,说道:“十六年后杨大

    嫂便要回来,你不用痴心妄想。”陆无双再也忍耐不住,刷的

    一声拔出了柳叶刀。戟指喝道:“若不是你,杨大哥又何用与

    杨大嫂分手一十六年?你自己想想,你害得杨大哥可有多惨?”

    郭芙秀眉一扬,待要反唇相讥。黄蓉厉声喝道:“芙儿,你再

    对人无礼,你立时自行回桃花岛去。不许你去襄阳。”郭芙不

    敢再说,只是对陆无双怒目而视。

    杨过长叹一声,对陆无双道:“这件事y差阳错,郭姑娘

    也不是有意害人。无双妹子,此事今后不用再提了。”陆无双

    听他叫自己为“无双妹子”,而叫郭芙为“郭姑娘”,显然分

    了亲疏,心中一喜,于是还刀入鞘,向郭芙扮个鬼脸。

    一灯道:“杨少侠服断肠草而身子不损,看来这草确有解

    毒之效,但为求万全,不宜连续服食,等七日之后,再服第

    二次。那时你仍须自点这四处x道护住心脉,所服药草,份

    量也须酌减。”杨过躬身道:“谨聆大师教诲。”

    黄蓉见太阳已到了头顶,说道:“咱们离襄阳已久,不知

    军情如何,我心下甚是牵挂,今日便要回去。过儿,你也一

    起去襄阳罢,郭伯父想念你得紧呢。”杨过道:“我要在这里

    等候我妻子。”郭芙奇道:“你要在此等她十六年?”杨过道:

    “我不知道,反正我也没别的地方好去。”黄蓉道:“你在这里

    再等十天半月,也是好的。倘若龙家妹子真无音讯,你便到

    襄阳来。”杨过怔怔的瞧着对面山崖,并不答应。

    当下众人与杨过作别。郭芙见陆无双并无去意,忍不住

    说道:“陆无双,你在这里陪伴杨大哥么?”陆无双脸上一红,

    道:“跟你有甚么相干?”程英忽道:“杨大哥尚未痊愈,我和

    表妹留着照料他几天。”

    黄蓉知道这个小师妹外和内刚,要是女儿惹恼了她,说

    不定后患无穷,忙向郭芙横了一眼,不许她多说多话,说道:

    “过儿有小师妹和陆姑娘照料,那是再好也没有了。待他体内

    毒性全解之后,三位请结伴到襄阳来,拙夫和小妹扫榻相候。”

    杨过、程英、陆无双三人伫立山边,眼望一灯、黄蓉等

    一行人渐行渐远,终于被林梢遮没。山林中大火烧了一夜,这

    时渐已熄灭。

    杨过道:“两位妹妹,我有一个念头,说出来请勿见怪。”

    陆无双道:“谁会见怪你了?”杨过道:“咱三人相识以来,甚

    是投缘,我并无兄弟姊妹,意欲和两位义结金兰,从此兄妹

    相称,有如骨r。两位意下如何?”程英心中一酸,知他对小

    龙女之情生死不渝,因有十六年遥遥相待,故要定下兄妹名

    份,以免日久相处,各自尴尬,但见陆无双低下了头,眼中

    含泪,忙道:“咱两人有这么一位大哥,真是求之不得。”

    陆无双走到一株情花树下,拔了三棵断肠草,并排c好,

    笑道:“人家结拜时撮土为香,咱三人别开生面,c草为香。”

    她虽强作欢颜,但说到后来,声音已有些哽咽,不待杨过回

    答,先盈盈拜了下去。杨过和程英也在她身旁跪倒,拜了八

    拜,各自叙礼。

    杨过道:“二妹、三妹。天下最可恶之物,莫过于这情花

    花树,倘若树种传出谷去,流毒无穷。咱们发个愿心,把它

    尽数毁了,你说可好?”程英道:“大哥有此善愿,菩萨必保

    佑你早日和大嫂相聚。”杨过听了这话,精神为之一振。

    当下三人到场中捡出三件铁器,折下树枝装上把手,将

    谷中尚未烧毁的情花花树一株株砍伐下来。谷中花树为数不

    少,又要小心防备花刺,因此直忙到第六日,方始砍伐干净。

    三人惟恐留下一株,祸根不除,终又延生,在谷中到处寻觅,

    再无情花花树的踪迹,这才罢手。经此一役,这为祸世间的

    奇树终于在杨程陆三人手下灭绝,后人不复再睹。

    次日清晨,陆无双取出一棵断肠草,道:“大哥,今天你

    又要吃这毒草了。”

    杨过有了七日前的经历,知道断肠草虽毒,自己却尽可

    抵御得住,于是自点护心的四处x道,取过一棵断肠草嚼烂

    咽下。这一次他体内毒性已然减轻,疼痛也不若上次那么厉

    害,过了小半个时辰,呕出一口鲜血,疼痛即止。

    杨过站直身子,舒展了一回手脚,见程英和陆无双都是

    满脸的喜色,心想:“这两个义妹如此待我,生平有这样一个

    红颜知己,已可无憾,何况两个?只是我却无以为报。”微一

    沉吟,心想:“二妹得遇明师,所学大是不凡,只须假以时日,

    循序渐进,便能达一流高手之境。三妹的遭际却远不如她。”

    说道:“三妹,你的师父和我师父是师姊妹,说起来咱二人还

    是师兄妹。咱们古墓派最精深的武功,载在《玉女心经》之

    中。李莫愁毕生心愿,便是想一读此经,却死未能如愿。左

    右无事,我便传你一些本门的武功如何?”陆无双大喜,道:

    “多谢大哥,下次再撞到郭芙,便不怕她无礼。”

    杨过微微一笑,当下将《玉女心经》中的口诀,自浅至

    深的说给她听,说道:“你先把口诀记熟,练功之时可请二妹

    助你。这谷中无外人到来,正是练功的绝妙所在。”

    此后数日,陆无双专心致志的记诵玉女心经,她所学本

    是古墓派功夫,一脉相通,易于领会。渐渐学到深奥之处,陆

    无双不能明晓,杨过教她尽管囫囵吞枣的硬记,日久自通。如

    此教了将近一月,陆无双将整部心经从头至尾的记全了,反

    复背诵。再无遗漏。杨过也每隔七日,便服一次断肠草解毒,

    服量逐次减少。

    一日早晨,陆无双与程英煮了早餐,等了良久,不见杨

    过到来,二人到他所歇宿的山d去看时,只见地下泥沙上划

    着几个大字:“暂且作别,当图后会。兄妹之情,皎如日月。”

    陆无双一怔,道:“他……他终于去了。”发足奔到出巅,

    四下遥望,程英随后跟至。两人极目远眺,惟见云山茫茫,哪

    有杨过的人影?陆无双心中大痛,哽咽道:“你说他……到哪

    里去啦?咱们日后……日后还能再见到他么?”

    程英道:“三妹,你瞧这些白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人

    生离合,亦复如斯。你又何必烦恼?”她话虽如此说,却也忍

    不住流下泪来。

    杨过在断肠崖前留了月余,将玉女心经传了陆无双,始

    终没再得到小龙女半点音讯踪迹,知道再等也是无用,于是

    拔了一束断肠草藏在怀中,沙上留字,飘然离去。他心总不

    死,盼望小龙女又回到了终南山,当下又去古墓,但见凤冠

    在床,嫁衣委地,徒增一番伤心而已。

    下得山来,在江湖上东西游荡,忽忽数月,这日行近襄

    阳,见蒙古军烧成白地的废墟中已新添了些草舍茅寮,人烟

    渐聚,显是近数月中蒙古铁蹄并未南下。他虽牵记郭靖,但

    不愿见郭芙之面,心想:“与雕兄睽别已久,何不前去一访?”

    当下觅路赴荒谷而来。

    行近剑魔独孤求败昔年隐居之所,便纵声长啸,边啸边

    走,过不多时,只听得前面山腰中传来呱呱鸣声。抬头但见

    神雕蹲在一株大树之下,双爪正按住一头豺狼。神雕见到杨

    过,放开豺狼,大踏步过来。那豺狼死里逃生,夹着尾巴钻

    入了草丛。杨过抱住神鹏,一人一禽,均是十分欣喜,一齐

    回到石室。他想离此不过数月,却已自生入死,自死出生,悲

    欢聚散,经历了无数变故,只可惜神雕不会说话,否则大可

    向它一吐心怀了。

    如此数日,他便在荒谷中与神雕为伴,这日闲着无事,漫

    步来到独孤求败埋剑的出崖之前。纵跃上崖,看到朽烂木剑

    下的石刻:“四十岁后,不滞于物,草木竹石,均可为剑。自

    此精修,渐而进于无剑胜有剑之境。”心想:“我持玄铁重剑,

    几已可无敌于天下,但瞧独孤前辈遗言,显是木剑可胜玄铁

    重剑,而最后无剑却又胜于木剑。龙儿既说须十六年后方得

    相见,这漫漫十余年中,我就来钻研这木剑胜铁剑、无剑胜

    有剑之法便了。”

    于是折攀树枝,削成一柄木剑,寻思:“玄铁剑重近七十

    斤,这柄轻飘飘的木剑要能以轻制重,只有两途:一是剑法

    精奥,以快打慢;一是内功充沛,恃强克弱。”

    自此而后,他日日夜夜勤修内功,精研剑术,每逢大雨

    之后,即到山洪之中与水相抗,以增出招之力,不觉夏尽秋

    来,自秋而冬,杨过用功虽勤,内力剑术却进展均微。知道

    自己修为本来已至颇高境界,百尺竿头再求进步,实甚艰难,

    倒也并不烦躁。

    这一日天下大雪,神雕欢呼一声,跃到旷地上,展开双

    翅,卷起一股劲风,将雪片吹了开去,杨过心念一动:“冬日

    并无山洪,雪中练剑也是个绝妙法门。”但见神雕双翅卷动之

    力越来越大,雪花下得虽密,竟没半片飘落身上。

    杨过兴起,提起木剑,也到雪中舞了起来,同时右手袖

    子跟着挥动,每见雪花飘落,或以剑风、或用袖力将雪花荡

    开,如此玩了半日,木剑和袖子的力道均觉原有增进。

    这雪一连下了三日,杨过每日均在雪中练剑。到第三日

    下午,雪下得更是大了,杨过正自凝神挥剑击雪,神雕突然

    挥翅向他扫来。杨过没加防备,险些扫中,当即纵身急跃相

    避,但额头上微感冰凉,已有两片雪花黏了上来,立时想到:

    “那日在悬崖之上,雕兄挥翅与我搏击,令我剑术大进,今日

    又在和我练剑了。”于是伸出木剑还刺,喀喇一响,木剑与雕

    翅相碰,立时折断。神雕不再进击,却翅而立,啾啾低鸣,神

    色间竟有责备之意。

    杨过心想:“要以木剑和你的惊人神力相抗,只有侧避闪

    跃,乘隙还击。”当下又削了一柄木剑,在雪地中再与神雕斗

    了起来。这一次却支持到十余招,木剑方断。

    如此勤练不休,杨过见神雕毫无怠意,似乎督责甚严,心

    中又是感激,又是惭愧,暗想:“我若练不成木剑,如何对得

    住雕兄一番美意?而这番旷世难逢的奇缘,又怎能任他白白

    错过?”因此纵在睡梦之中,也在思索如何避招出招,如何增

    厚内力。练功既勤,对小龙女的相思倒也不再如数月前那么

    的心焦如焚了。这时体内情花之毒早已尽解,内力既增,体

    格日壮,已非复昔日的憔悴容颜。

    眼见天寒地冻,已是与小龙女分手的周年,杨过道:“雕

    兄我欲去绝情谷一行,今日和你暂别。”于是携了木剑,出谷

    而去。那神雕跟了出来,行到岔道,杨过向神雕一揖,踏上

    向北的大道,不料神雕咬住他衣衫,拉他向南。杨过道:“雕

    兄,我往北有事,咱们就此别过。”但神雕只是拉他往南。杨

    过心中奇怪:“雕兄往日甚是解事,何以此刻如此固执?”苦

    在言语不通,只得跟着它向南。神雕见他跟来,便放开口不

    再拉他衣衫,但只要杨过转身向北,便咬住他衫角不放。杨

    过心想:“雕兄至为神异,拉我向南,必有深意,我跟它前往

    便是了。”于是消了赴绝情谷之意,跟着神雕,直往东南方而

    来。

    行了十余里。杨过骤然间心中一动:“雕兄寿高通灵,莫

    非它引我到南海去和龙儿相会么?”想到此处,胸口热血奔腾,

    难以抑止,当下迈开大步,随着神雕疾驰。不一月间,已抵

    东海之滨。

    他站在海边石上,远跳茫茫大海,眼见波涛汹涌,心中

    忧喜交集。过不多时,耳听得远潮隆隆,声如闷雷,连续不

    断。他幼时曾在桃花岛住过,知道海边潮汐有信,每日子午

    两时各涨一次,这时红日当空,想来又是涨潮之时。潮声愈

    来愈响,轰轰发发,便如千万只马蹄同时敲打地面一般,但

    见一条白线向着海岸急冲而来,这一股声势,比之雷震电轰

    更是厉害。杨过见天地间竟有如斯之威,脸上不禁变色。

    一转瞬间,海潮已冲至身前,似欲扑上岩来。杨过纵身

    后跃,突觉背心一股极大的劲力推到,正是神雕展翅扑击。他

    身在半空,不由自主,扑通一声,跌入了滔天白浪之中,但

    觉口中一咸,喝下了两口海水。

    此时处境甚危,幸好在山洪之中习剑已久,当即打个

    “千斤坠”,在海底石上牢牢钉住身躯。海面上波涛山立,海

    底却较为平静。他略一凝神,已明其理:“原来雕兄引我到海

    畔来,是要我在怒涛中练剑。”当下双足一点,窜出海面,劲

    风扑脸,迎头一股小山般的大浪当头盖下。他右臂使劲在水

    中一按,跃过浪头,急吸一口长气,重又回入海底。

    如此反复换气,待狂潮消退,他也已累得脸色苍白。当

    晚子时潮水又至,他携了木剑,跃入白浪之中挥舞,但觉潮

    水之力四面八方齐至,浑不如山洪般只是自上冲下,每当抵

    御不住,便潜入海底暂且躲避。

    似此每日习练两次,未及一月,自觉功力大进,若在旱

    地上手持木剑击刺,隐隐似有潮涌之声。此后神雕与他扑击

    为戏,便避开木剑正面,不敢以翅相接。

    一日杨过杀得兴起,挥剑削出,使上了十成力气。神雕

    呱的一声大叫,向旁闪跃。杨过收势不及,一剑斩在一株小

    树上,木剑破折,小树的树干却也从中断截。杨过手执断剑

    的剑柄,心想:“这木剑脆薄无力,竟能断树,自是凭借了我

    手上劲力,将来树断而剑不断,那便可差近独孤前辈当年的

    神技了。”

    春去秋来,岁月如流,杨过日日在海潮之中练剑,日夕

    如是,寒暑不间。木剑击刺之声越练越响,到后来竟有轰轰

    之声,响了数月,剑声却渐渐轻了,终于寂然无声。又练数

    月,剑声复又渐响,自此从轻而响,从响转轻,反复七次,终

    于欲轻则轻,欲响则响,练到这地步时,屈指算来在海边已

    有六年了。

    这时候杨过手仗木剑,在海潮中迎波击刺,剑上所发劲

    风已可与扑面巨浪相拒,神雕纵然力道惊人,也已挡不住他

    木剑的三招两式,这时他方体会到剑魔独孤求败暮年的心境:

    “以此剑术,天下复有谁能与抗手?无怪独孤前辈自伤寂寞,

    埋剑穷谷。”又想:“若不是雕兄当年目睹独孤前辈练剑的法

    门,我又焉能得此神技?我心中称它为雕兄,其实它乃是我

    的良师。说到年岁,更不知它已有多大,只怕叫它雕公公、雕

    爷爷,便也叫得。”

    在海畔练剑之时,不断向海船上的归客打听南海岛中可

    有一位神尼。但数年中问过千百个舟师海客,竟无半点音讯,

    便也渐渐绝了念头,心想不到十六年的期限,终是难与小龙

    女相会。

    某一日风雨如晦。杨过心有所感,当下腰悬木剑,身披

    敝袍,一人一雕,悄然西去,自此足迹所至,踏遍了中原江

    南之地。

    注:“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一词,调寄

    “迈陂塘”,作者是金人元好问,作于金泰和五年,其时杨过

    之父杨康五岁。

    第三十三回风陵夜话

    大宋理宗皇帝开庆元年,是为蒙古大汗蒙哥接位后的第

    九年,时值二月初春,黄河北岸的风陵渡头扰攘一片,驴鸣

    马嘶夹着人声车声,这几日天候乍寒乍暖,黄河先是解了冻,

    到这日北风一刮,下起雪来,河水重又凝冰。水面既不能渡

    船,冰上又不能行车,许多要渡河南下的客人都给阻在风陵

    渡口,无法启程。风陵渡上虽有几家客店,但北来行旅源源

    不绝,不到半天,早已住得满了,后来的客商也无处可以住

    宿。

    镇上最大的一家客店叫作“安渡老店”,取的是平安过渡

    的彩头。这家客店客舍宽大,找不到店的商客便都涌来,因

    此更是分外拥挤。掌柜的费尽唇舌,每一间房中都塞了三四

    个人,余下的二十来人实在无可安置,只得都在大堂上围坐。

    店伙搬开桌椅,在堂中生了一堆大火。门外北风呼啸,寒风

    夹雪,从门缝中挤将进来,吹得火堆时旺时暗。众客人看来

    明日多半仍不能成行,眉间心头,均含愁意。

    天色渐暗,那雪却是越下越大了起来,忽听得马蹄声响,

    三骑马急奔而至,停在客店门口。堂上一个老客皱眉道“又

    有客人来了。”

    果然听得一个女子声音说道:“掌柜的,给备两间宽敞干

    净的上房。”掌柜的陪笑道:“对不住您老,小店早已住得满

    满的,委实腾不出地方来啦。”那女子说道:“好罢,那么便

    一间好了。”那掌柜道:“当真对不住,贵客光临,小店便要

    请也请不到,可是今儿实在是客人都住满了。”那女子挥动马

    鞭,拍的一声,在空中虚击一记,叱道:“废话!你开客店的,

    不备店房,又开甚么店?你叫人家让让不成么?多给你钱便

    是了。”说着便向堂上闯了进来。

    众人见到这女子,眼前都是陡然一亮,只见她年纪三十

    有余,杏脸桃腮,容颜端丽,身穿宝蓝色的锦缎皮袄,领口

    处露出一片貂皮,服饰颇为华贵。这少妇身后跟着一男一女,

    都是十五六岁年纪,男的浓眉大眼,神情粗豪,女的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