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吹拂，满地金黄，大雁东南飞，在天空中一会排成人字，一会排成一字，坐在土丘边的宇文温，抬头看着南往的大雁，又低头看看四周，看着眼前一大片芦苇荡。
以及远处的柳树林。
中原大地历史长久，很多处所在“很久很久以前”大多产生过很多载进史册的故事，宇文温所处的沙苑也不例外。
大概在八十年前，魏分东西，东魏丞相高欢率雄师二十万经过黄河蒲津渡河，进进西魏的关中地区，兵临同州，锋芒直指长安。
关中一马平川，唯一的东大门潼关已经被东魏雄师绕过，西魏一方无险可守。
而且，关中接连数年大旱，大批百姓饿逝世，军中也缺粮，此次东魏雄师压境，西魏已经到了最后的危急关头。
西魏丞相宇文泰手中只有万余兵马，双方实力悬殊。面对如此不利局面，宇文泰选择出击，在同州沙苑地区和高欢对峙，筹备决战。
一万对二十万，那二十万东魏兵马可不是废物，这样的决定看起来很猖狂，与其说一万西魏军是和二十万东魏军对峙，还不如说二十万东魏军在“围观”一万傻瓜。
但宇文泰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豪赌。
那时，正是金秋十月。
临战前，有东魏将领献策，劝高欢趁着西魏精锐俱在沙苑，分一支精锐骑兵绕过同州，直取长安，是宇文泰首尾不得相顾。
高欢感到没必要那么麻烦，二十万人对一万多人，平推过往就完事了。
开战当日，西魏军大部埋伏在沙苑的芦苇荡里，一部分兵马在芦苇荡边沿列阵，东魏一方有很多将领断定芦苇荡里有伏兵，于是献火攻之策。
所谓火攻之策，就是在芦苇荡上风向纵火，西北风那么一吹，芦苇荡必定化作火海，把躲在里面的西魏兵马烧得精光。
对此，大将侯景表现太便宜宇文黑獭（宇文泰字黑獭），由于火一烧过往，西魏兵马确定被烧成炭，“黑獭”被烧成了“黑炭”，如何能分辨出来？
不如雄师就这么一举压上，生擒宇文泰，看看这位的狼狈样子容貌，岂不妙哉？
即便宇文泰阵亡，也能砍下其首领，传首京城，以壮丞相威名。
高欢对这个建议很赞成，于是没有采用火攻之策，直接下令全军出击。
成果，东魏将士轻敌冒进，乱哄哄冲进芦苇荡里，被西魏将士打崩，随后兵败如山倒。
一开端，在两军交战时阵亡的东魏士兵大概是六七千，成果在大溃败的过程中，东魏一方逝世了七八万人，兵甲丢得满地都是。
东西魏沙苑之战，西魏一方以少胜多、以弱胜强，创造了一个军事奇迹，获得了一个宏大的成功。
战后，宇文泰让将士们在沙苑种柳树，一人种一棵，以此纪念这一场大胜仗。
宇文温每次到同州沙苑，看着这茫茫一大片芦苇荡，看着那成林的柳树，总会想起当年的沙苑大战。
群雄逐鹿，谁想要笑到最后，就得获得军事上的成功，除此之外，一切都是空谈。
权势团体是这样，权势团体的首领也是如此。
譬如宇文温所知历史上的隋末天下大乱，群雄之一的窦建德，深得河北民心，麾下人才济济，是关中李渊的强劲对手。
成果，虎牢关一战，兵强马壮的窦建德雄师，被唐军主帅、秦王李世民率精锐击破，李世民率精兵直取中军，俘虏窦建德及其文武官员。
这一场大败，窦建德的帝王梦碎，沦为囚徒，没多久便身首异处。
两百多年后，当李唐灭亡数十载，河北百姓依旧念念不忘“窦王”，建起“窦王庙”，香火不尽。
由此可见，窦建德确实深得河北民心，而当时的河北，是中原最富庶的地区，无论是人口、地步、资源，位居天下之冠，又不缺养马地，养得起大批骑兵。
若是按照“得民心者得天下”的说法，窦建德就该成为结束隋末浊世的终极成功者。
那么，为何会有如此成果？
道理很简略，他缺了“成功”，要害几场决战的成功。
争天下靠的是军事气力，靠的是军事成功，在要害决战中打不赢、无法为己方带来成功的君主，光有民心又有何用？
所谓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宇文温感到这句话固然有些粗暴，但道理总是不会错的。
天子，最重要的身份就是军事统帅，假如军事统帅能够带领部队从成功走向成功，那么大家就会愈发敬畏、忠心，愿意随着“大哥”上刀山、下火海，博一个好前途。
假如军事统帅无法打胜仗，为追随者们带来成功，什么宏图伟业都不要想了。
宇文温想着想着，又想到一个人，那就是南齐宗室、元魏大将萧宝夤。
萧宝夤是南朝萧齐的宗室，萧衍篡位建立梁国后，萧宝夤逃到北魏（元魏），立志报仇，作为魏国大将，多次进攻南梁，立下不少战功，还娶了魏国公主为妻。
后来魏国国内局面不稳，关陇地区爆发叛乱，萧宝夤领兵进关中平叛。
由于战事不顺，朝廷颇为不满，萧宝夤听到风声，说政敌要借机对他严加惩处，索性在关中起兵，杀了朝廷派来的使臣郦道元（《水经注》作者），自立为帝，重建齐国。
萧宝夤许以高官厚禄，收买关陇各地豪强，但响应者寥寥无几。
他没能挡住魏军的进攻，仓促流亡，后来被俘，押到洛阳游街示众，最后砍头。
萧宝夤之败，过了不到十年，就是东西魏沙苑之战。
宇文温有时候会想，若是萧宝夤在关中站稳脚跟，那么，再过得五六年，撼动天下的六镇之乱爆发，届时，这个“西齐”能有什么样的作为呢？
现在，他想了想，又摇摇头。
萧宝夤不可能有什么作为，打不了胜仗，什么都是空的。
萧宝夤率军进关中平叛，总体而言表现很差，没法把叛军赶尽杀尽，所以，关陇豪强看不上他。
当萧宝夤在长安称帝时，地头蛇们没有响应，而是冷眼旁观，看他要如何挡住官军的反扑。
成果萧宝夤挡不住，很快就完蛋了。
萧宝夤没本事以少敌多、以弱胜强，没能在关中站稳脚跟，所以，重建齐国的美梦，毕竟是南柯一梦。
数年后，关陇又爆发叛乱，朝廷（魏国）再派雄师来平叛，把叛军打得烟消云散，这支部队，自然受到关陇豪强的敬畏。
后来出了意外，这支部队换了首领，新首领是来自武川的“黑獭”，接连击败东魏雄师的猖狂进攻，甚至在沙苑地区，以一万兵对二十万兵，打了大胜仗。
如此能打仗的军事团体首领，成了关陇豪强投奔的最佳选择。
所以，才有了后来的关陇武勋团体。
其凝聚力之一，就是军事成功。
萧宝夤和宇文泰，出发点可不一样，萧宝夤的出发点高很多，两人同样是盘踞关中，但命运却不一同，问题就在于能不能打仗，获得军事成功。
宇文温时刻都在提示自己，当天子再“嗨皮”，都不能忘记自己的本职：军事统帅，所以，军权是必须牢牢把持住的，而这支忠于他的部队，必须骁勇善战。
从土丘后传来“砰”的一声，清脆而响亮，打断了宇文温的思绪。
与此同时，他左边十来步外、树在土丘坡上的一个人形靶，其上人形的肩膀处多了个弹孔。
宇文温站起身，不顾杨济的劝阻，走上土丘，来到大将军薛世雄身边。
薛世雄和几名将领一直站在土丘上，此刻这几位面色铁青，仿佛刚才那一声脆响，是打在他们脸上的耳光。
见着天子居然走上丘顶，薛世雄等人大惊失色，赶紧围上来，护住天子，然后不住劝：“陛下！！此处风险太大，微臣斗胆，还请陛下返回原地。”
“无妨，无妨！”宇文温笑着摆摆手，示意大家让开，“这是诸位精心挑选的好兵，朕信得过，无妨。”
薛世雄挡在前面，追上来的杨济则在后面低声喊：“陛下，陛下请勿以身犯险”
宇文温把脸一板：“嗯？朕的话都不听了？你们选的兵，朕信得过，难道你们自己信不过么？”
几位将领拗不过，也不敢硬把天子扯下土丘，只能照办。
宇文温命令薛世雄和杨济从自己眼前让开，他饶有趣味的看着土丘前方、一百余步外的芦苇荡，看着那些拿着长木棍在芦苇荡里繁忙的士兵，问旁边：
“怎么，你们还没找出那神射手来？”
薛世雄有些为难的说：“陛下，这这兔崽子躲得太好了，一时半会还找”
话还没说完，却听芦苇荡出传来“砰”的一声脆响，土丘上立着的几个人形靶中最东侧的那个靶，其上人形的腰部多了个弹孔。
那一瞬间，宇文温后背发凉：还好，是自己人，不然我就要挂了
“找到了，找到了！！！”
芦苇荡里的士兵们欢呼起来，宛若创造猎物的猎犬，循着声音向一处处所冲往。
随后，芦苇丛中忽然站起一个草人，面对围上来的士兵，高举双手。
众人簇拥着这“草人”往土丘而来，待其走近，宇文温看得明确：其人身上有大批芦苇，数目之多，遮蔽了体型，几乎看不出是个人。
待其来到眼前，宇文温看得更明确了：这个人，身上穿着特别的服装，这服装宛若碎布条拼凑起来的，其色枯黄，再佐以芦苇精心打扮，躲在芦苇荡里宛若芦苇丛，不走近就很难创造。
精心假装的神射手，居然在数十个人的眼皮子底下，接连用“鸟铳”射击将领们所在土丘上的人形靶，可谓是艺高人胆大。
这个年轻的士兵，身材普通，样貌普通，由于见着天子就在眼前，所以况，以及何时参军，当兵多久等等问题。
最后，话题转到梁大车手中这杆“鸟铳”上来。
鸟铳，就是后装（弹药）线膛铳的别称，由于其射击精度高，能够轻松射中飞行的小鸟，故而得名。
这种后装线膛铳，应用的是铜壳定装弹，比起前装燧发火铳，无论射击精度还是射速都远远超出。
可以说，“鸟铳”是大幅提升部队战斗力的兵器，而定装弹的涌现，使得火器部队具备了全天候作战的能力。
但就是贵，无论是铳本身，还是那铜壳定装弹，都不便宜。
所以鸟铳无法大批设备部队，宇文温为其设计了特别的战术，为此还编制了特别的兵种猎兵。
猎兵，专门应用配备着瞄准镜的“鸟铳”，施展百步穿杨的射击技巧，承担着后代狙击手的战术职能。
正面战场上，猎兵游走于三列横队的火铳兵队形之外，自由移动，用鸟铳射杀敌军高价值目标，譬如带头冲锋的骑将，督阵的督将，以及敌阵之中骁勇善战的士兵。
其他情况下，譬如伏击、偷袭时，猎兵可以借助鸟铳，在百步间隔上放冷枪，或者击杀敌军将帅等等。
但是，履行狙击战术的鸟铳用一般的炸药可不行，由于燃烧时会冒白烟，所以猎兵用的铜壳定装弹，其发射药是“火棉”。
“火棉”燃烧起来无烟，所以猎兵射击时，不会由于浓烟的产生裸露地位。
但消声器是没有的，所以梁大车方才就是由于声音裸露了地位。
不过，考虑到此次演习为了增长难度，特地让士兵们在芦苇荡里搜索，所以梁大车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接连射击了三次才被创造，已经是不错的表现了。
假如是实战，梁大车和助手组成的狙击小组，以及其他狙击小组埋伏在树林里，相互配合，狙击过路的敌军，对方除了乱成一团，根本就没法短时间内找到他们的地位。
一说到狙击战术，梁大车就兴趣勃勃，他的射击成绩可是全军排名前十，用的鸟铳，是精挑细选的好铳，基础上天天都要进行射击练习，所以才练出了百步穿杨的射术。
宇文温对梁大车的刻苦练习很满足，问：“天天都要练习那么，大车，你均匀逐日要耗费多少枚子弹？”
“陛下，我逐日至少都要射击五十发。”
“五十发”宇文温喃喃着，快速心算了一下。
专供高级猎兵应用的特制定装弹，由于用的是“无烟”发射药，所以本钱不低，大概是五贯钱一枚（发）。
一天五十发，就是二百五十贯的本钱。
宇文温又问：“大车，这么个练法，那鸟铳多久得换？”
“陛下，鸟铳铳管的膛线，大概打了两百发后就浅了，准头明显变差，得换。”
“呃”宇文温又心算了一下，感到好贵，由于一杆合格鸟铳的价格可不便宜。
一个猎兵，要保持像样的射击程度，平日里要多摸铳，多练习射击。
一个高级猎兵，更是要多练习，可以说，神射手都是弹药喂出来的，练习本钱真的很高。
但值得。
狙击战术，要害时刻可以四两拨千斤，万军之中，击杀敌军主帅，可以直接导致对方崩溃，所以，练习高级猎兵（狙击手）的消费再高也值得。
而这也是宇文温提升部队战斗力的努力之一。
他已经是天子，不需要亲身带兵出征，但是，可以想措施改良武备，改良各种战术，以此提升部队的战斗力。
所向披靡的部队，不断成功的部队，才是皇权的基础。
所谓“权利的正当性”，就来自壮大的部队。
宇文温不需要冲锋陷阵往获取成功，但是千千万万个如同梁大车这样练习精良的士兵，还有吸收过系统军事教导、嗷嗷叫着等着立功的年轻将领，会为他带来新的成功。
为此，花再多的钱也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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