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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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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当阚海在会前于侯克明处得知了今天会议的内容时,他已经就下乡搞工作组一事作过认真的分析、思考了。虽然他是多么地希望能够被编进“工作组”这个序列,何况自己本来就出生在农村,对于农村的工作和生活,他并非完全不能适应。自己这次为啥子要到云江来?不就是希望能在这里有更大的发展么?就自己以往所读过的那些政坛大人物的传记来看,有那位不是先从基层干起的呢?这次不就是一个机会么?那文件上不也是明明白白地写着吗——是今后被提拔为副科级领导干部的一个必备条件!

    但是,一想到这次被派遣下去的人,都是今后肯定能受到提拔重用的,而之前一直就对自己不很“感冒”的丁永明,是绝对不会把这好差事交给自己的,他肯定会派他的贴心豆瓣去,比如贾基利或程大伟之流!

    毛遂自荐?

    阚海也想过。可是,组织部门会理会自己这样一个无名小辈吗?要不要去试试?

    这样想着,阚海那平静的心情一下子不那么安分了。于是,他抬头仔细观察旁边的侯克明以及其他人——贾基利微笑着,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似乎这好差事完全就属于他的一般;邹玉茹则在同关颖说说笑笑,那摸样表明:在丁永明读这份文件之前,她好象就已经被确定为“候选人”了似的;侯克明则紧闭着双唇,眯起一对机灵的小眼睛,似乎一直在打瞌睡;而程大伟和其他科室的几名科头,则个个聚精会神,似乎正听得有滋有味,一个个显得城府极深,似乎谁也猜不透谁的心思……

    开完会后,各科室的人员都回到了各自的办公室。趁贾基利和邹玉茹不在办公室,阚海问侯克明道:“你——你不去报名?”

    “除非我脑壳有毛病,明明就知道没有我的一份!”侯克明一边倒开水,一边忿忿地回答说。“再说,我他妈在区乡呆了十多年,早就呆腻了。现在好不容易进城来,现在又自个儿跑回去?除非我疯了! ‘成绩突出的,将提拔重用’,说得倒好听,哄哪个?你没听他们说过么——进机关,没靠山,甭要想升官;提拔、提拔,先提前(钱)来后才拔!那狗日的些当官儿的不是说么‘这年头关系就是生产力’,啥子‘关系’?是金钱交易关系还是买官卖官关系?或裙带关系?”

    最后,侯克明愤懑地补充说道:“我这辈子,不当官也罢,反正我既没靠山,也没钱,只要能呆在这县城里也就够了,我才不去报名呢。”

    侯克明哔哔啵啵发一阵牢s,让年轻不更事的阚海无言以对——他能说什么呢?在局里,他既不是丁永明‘青睐’的人,也不是有‘城府’的人!

    由于受侯克明‘牢s’的影响,阚海在是否主动报名去下派这件事上十分矛盾。中午在尚杰家吃饭时,阚海便把上午局里开会传达县委、县政府文件的事告知阚尚杰,想看看他对这件事怎么看待。

    “其他人(指侯克明)的情况跟你不一样!”阚尚杰回答说。“你是刚进政府机关的大学生,不仅人年轻,又有高文凭,现在唯一缺少的就是基层工作经验了。这的确是一个机遇,现在你作为一名普通干部下去,如果下去后好好干,特别是,只要把你个人的婚姻关系处理好了,到时你再回来时,恐怕就不是一个普通的科员了,起码就是个副科级或许更高呢,说不定,你将来的发展,比我还大呢,怎么不可以去报名呢?”

    阚尚杰的分析,给思想十分矛盾的阚海以鼓舞,使他产生了马上就要去报名的冲动。

    副科级,那不就是相当于这里一个局的副局长么?

    呀,副局长是啥子概念,自己岂不就在仕途上迈出了重要的一步么?

    这不就是自己“爬”得更高,实现自己美好梦想的第一步么?

    但是,当他明白阚尚杰所指的“婚姻关系”是指自己与史春燕之间的事时,他乐观的情绪遽然消退了——她那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甚至根本就谈不上普通,甚至有几分丑陋的脸,又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且不说她那跟她母亲相似的身材,单就说她的神情吧,永远是那么一副傲慢自大、居高临下的样子,似乎谁都是她的奴隶似的!

    想到这里,阚海轻轻叹口气……

    星期五那天,阚海利用中午下班的休息时间,左手提着一口装有几十本书籍的木箱,右肩扛一包裹,搬进了他来云江后的第一个新‘家’——云江县政府大院最里边的一栋五十年代修建的一楼一底的红砖房的楼上一个单间,面积约十几个平方米。这栋红砖楼是云江县人民政府成立时的第一栋新建筑,上下各六间屋。当时是作为县长、县委书记们办公用的房间,每一间房屋互不相通,至今仍被大家誉称为“书记楼”。七八年以来,大院里的旧式建筑相继被撤除,并在其上建起了新的办公楼或职工宿舍楼。但是,却只有这“书记楼”没有被撤除,甚至从来没有人动过他的脑壳。究其原因,说法很多。其中一种说法就是——不知是那一届的‘一把手’,听一位y阳先生说云江县政府大院的“书记楼”是个“宝物”,万万动不得,它乃云江县政府历经几十年不衰败的根本!

    这种说法当然毫无科学根据,千万相信不得。但是,历届领导没有一位曾动过这栋红砖楼的脑壳是事实!

    历史进入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后,随着新的办公大楼的耸立,县委、县政府早就不在红砖楼办公了。一则是“书记楼”的面积太小,容纳不了新增的那么多县级机构;二来,这些年,县级机关干部如雨后春笋,一茬又一茬发展壮大。于是,到最后这里便成了那些新进政府机关的干部们的临时宿舍。

    红砖楼二楼楼梯口那水槽正对的那间房屋,就是阚海来云江的第一个新“家”——一张简易木板床、一张早已掉光了油漆而且面目全非的写字台,这便是阚海搬进这个新“家”时的全部财产,况且,其所有权都属于云江县人民政府!

    “居住期间由你保管使用,退房时验收交还。”当县政府办公室行政科的科长罗中文把寝室钥匙交给阚海时,叮嘱道。

    放下木箱和包裹,阚海花去一个月工资的三分之二,从百货商店买来一张棕垫、一把折叠椅、一个瓷脸盆、一只塑料水桶。再加上自己从学校里带回来的一口木箱、一个瓷碗、一双筷子、一张床单、一床大红花面的棉被、一床破旧垫絮和一小包裹旧衣旧裤以及洗脸、刷牙用具——这才是阚海目前全部的私有财产!

    阚海寝室左边的邻居是县计划经济委员会的普通干部吕晓云,男,现年二十八岁,老家在陵州市的神武县,于一九八四年毕业于陵州市财贸校,现已婚但丧偶。右边的邻居便是阚海在徐炳松家里见过面的县物价局的打字员欧阳松,男,现年二十一岁,老家是本县离县城五十公里的六甲乡,毕业于陵州师专。未婚。

    阚海把自己的‘家’收拾停当后,便到邻居那边去串门。

    “请进!”

    正在寝室里欣赏音乐的吕晓云见阚海站在自己“家”门口,忽地从床上跃起来招呼。欧阳松也在吕晓云的寝室里耍。

    吕晓云个头儿矮小、身体比较单薄,一张小方脸蜡黄,头发蓄成小平头。他的寝室虽然也简陋,可在阚海和欧阳上看来是十分‘富裕’的——一套组合家具、一台留音机、一台十八英寸的黑白电视机、一台落地风扇。

    “欢迎你加入我们的‘光g俱乐部’!啊,当然,吕高手除外……不,我——我说错了,应该都不除外!”欧阳松微红着脸纠正说。

    “那里,你们都不是正宗的光g,只有我才算。”阚海认为:既然欧阳松已经耍了对象,当然不该属于完全的光g;而吕晓云,他只知道有个姑娘常到他寝室里来,那是他前几天来这里打扫卫生时看见的。因此,他估计这姑娘很可能就是吕晓云的女朋友,既然有女朋友,那里算得上是纯粹的光g?

    “看你们两个的寝室布置得这么漂亮的,你们哪里象个光g的样子?只有我才算。”阚海一边往吕晓云的房间里走;一面四处打量他的“家”。

    “我那床和桌子值几个钱?”欧阳松故作谦虚状。“喏,你看这里,组合家具、彩电、音响……简直是个富裕家庭了!”

    欧阳松羡慕不已。“我刚才说他除外嘛,完全是事实!”

    吕晓云羞怯地抿了抿嘴,辩解说:“我这点儿家当?弟兄伙不要讽刺我啦,说白了,住这栋楼的,都是些光光蛋儿,也只有光光蛋才住这栋楼。”

    “快乐的单身汉嘛,管他的呢。”阚海站到窗户边向外望了望,问他们两人道:“两位师兄平时也都吃食堂?这栋楼没有厕所吧?夏天洗澡呢?”

    吕晓云和欧阳松也站到窗边来。吕晓云手指政府食堂右边那座矮平房说道:“喏,那食堂侧边就是厕所,洗澡也在那里面。”

    “五黄六月,有时我们懒得跑,就干脆在这楼梯口冲洗,反正也没有女娃儿住这上面,不过……”欧阳松补充说道,可又没把话说完。当然,阚海是不知内情的,而吕晓云知道——他不就是指这段时间自己单位里的张玉芝给自己介绍的对象常到自己寝室里来的事么?

    当大家从临窗处又回到寝室中央并坐下来闲聊时,阚海忽然注意到:房间里播放的音乐是非常忧郁、低沉的。同时,这音乐里面似乎还夹杂着敲锣打鼓的声音,跟寺庙的气氛一样,便不禁问吕晓云道:“你放的是啥子磁带,我以前还没欣赏过?”

    “道家音乐,练功时用的,哦,看我还忘记了取出来。”

    阚海不经意的询问,让正在说笑的吕晓云忽然停顿了下来,一阵愁云拂过他那清癯的脸。他说罢,赶紧站起身来去换碟盘。

    “不用换,不用换,只是我还不知到有道家念经的音乐呢。”阚海歉意地说道。

    “所以说叫吕高手嘛,不仅是下围棋的高手,还是打桩练功的高手呢。”说罢,欧阳松指了指屋角的一隅——那里的地板上存放着一块洗脚盆大小的圆形坐垫。

    “练功?” 阚海把头转向吕晓云,问道:“哟,你师兄还在练武功么?啥子时候也教我两招?”

    不知事情原委的阚海是在看金庸的武侠小说时了解了“打桩”一词的含义的。今天忽听得欧阳松说吕晓云在打桩,还满以为吕晓云在练啥子高深的功夫呢,因而他觉得内心十分激动。因为他在读大学时,曾一度对学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那段时间,他还常常去书店买一些载有武术套路的书籍。并且曾经也产生过寻找一位会武术的同学学习的念头。后来因为确实找不到合适的人选而不得不放弃了这个念头。因此,此刻听欧阳松说吕晓云在练功,阚海便以为他是在练啥子武功。

    “你别听阿松乱说,我那里会啥子武功。我只不过是买了两合气功方面的带子,如果你喜欢练气功,我可以借给你拿去听。”吕晓云微笑着按下录音机的键子,放进一盒邓丽君的歌带。随即,屋子里荡起了邓丽君幽雅轻柔的歌声。

    由于下午每个人都要上班,阚海和欧阳松在吕晓云的寝室里呆了一个多小时后便回各自的寝室去了。

    吕晓云关上门,一看表,已经是中午一点半了。也就是说,再过半个小时就是上班的时间了。于是,他和衣躺在床上,打算小憩一会儿,以便下午上班时更精神些。可是,他躺在床上,每当一闭起眼睛,他就觉得一股无名状的凄凉袭面而来,总让自己不能进入睡眠状态。到底是啥子呢?他一时想不出是啥子原因。可是,又觉得好象与音乐有关——对了,是欧阳松刚才跟新来的邻居说自己打桩练功的事。这‘打桩练功’怎么会老让自己的内心那么惆怅的呢?

    是的,是欧阳松和阚海的谈话,象一株荒野的荆刺无意间钩住了他那渐渐已被琐碎的生活画面深埋的感情创伤……吕晓云的老家在本市的神武县的农村,他的父母都已经五十多岁了,现在仍在老家的农村务农。吕晓云在家里排行老大,家里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都在家乡的乡中学读书。家乡很偏僻贫困,父母辛辛苦苦劳作一年也找不了几个钱,同时又加上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还在读初中,因此,还在陵州财贸校读书期间,吕晓云便渐渐养成了孤僻内向的性格。他总是在同学们面前自卑感特强,平日里也少言寡语,但是,他的学习成绩倒恰恰相反,期期都是班上的前几名。从陵州市财贸校毕业后,吕晓云被分配到云江县的南江区供销社工作,后来他还担任过该供销社的副主任。九零年被借调到云江县计经委,九一年正式调入该单位。

    虽然在参加工作后吕晓云的性格有所改变,但是,多年来由于出生的贫寒而养成的极度自卑性格,还是对他的恋爱婚姻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本单位的同事们曾经给他介绍过好几位家庭条件和人才均不错的姑娘,可就是因为他性格的原因,都没有成功。其中的重要原因便是:没有一个姑娘能够长时间忍受他的寡言少语,因而,交往几次后,都不了了之。

    直到九一年秋天,由于工作的关系,吕晓云结识了在县电力公司办公室上班的黄旭。黄旭的父母均是电力公司的退休职工,由于她从小就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一向身体不好,而且在七个月前被查出有白血病(父母为了不使她精神受到打击,一直没有把检查结果告诉女儿)。黄旭生性善良,脾气相当温和而且有些内向,正是他们那天在办公室里偶然的一见,黄旭给吕晓云留下了深刻的影象。而吕晓云那诚恳、文静、温文尔雅的形象,也让黄旭好生爱怜。之后,随着两人工作上的你来我往,两颗年轻而懦弱的灵魂紧紧连结在一起了——与其说两人是一见钟情,还不如说他们是同病相怜!

    对吕晓云和黄旭两人来说,他(她)们最初结识的那段时光是无限美好的。只要一下班,两人就钻到了一起:中午休息的时间一般是在吕晓云的寝室里欣赏音乐,如今他寝室里放的那套音响也就是那时购置的;晚上则要么去工人俱乐部跳舞,要么就手牵手去电影院;或者,干脆相伴去云江河边,沿古老的城墙根款款而行。如果是遇上礼拜天,两人便相约去爬龙山、登凉亭、观竹海、听松涛;下山时,再去弯曲的小胡同品尝当地的名小吃——豆腐脑。总之,除了上班时间,两人几乎是行影不离。在这段时间里,吕晓云的话语多了起来,不管是说正经事还是说笑话,总之,他都希望能在她的面前吐更多的话,露更多的笑脸。而这愉快的气氛,也完全感染了黄旭,使她暂时忘却了疾病的折磨,乃至忘却了自己那瘦弱的生命在这个生机勃勃的世界里到底还留下有多少时间……

    黄旭的父母虽然对吕晓云各方面都十分满意,可是,女儿的不治之症使他们两老内心矛盾重重。一种潜在的不安在黄旭父母的心理渐渐加剧了——他们知道:这一对善良的孩子太可怜了!他们彼此相爱得如痴如醉,却一点也没有察觉到死神正一步步向他们当中的一位近。虽然,双老是多么希望他们能够终身相爱啊,可是,他们又知道两个孩子的爱情终久只不过是场悲剧……可是,每当看见陶醉在爱情的光环下的女儿是多么的开心时,双老本想把女儿的真正病状告诉吕晓云的,但现在也不敢冒然行动了。因为他们把握不准要是女儿突然失去吕晓云的话,她到底还能活几个月。于是,左右为难的双老便把黄旭真实病情告知吕晓云的行动往后推延了。

    虽然爱情的欢乐改变了黄旭y郁的心情,却并没有使她的病情发生根本性改变。国庆节的前夜,当黄旭因病情恶化而不得不住院接受治疗时,痴情的吕晓云为了能让黄旭安心养病,便提出要黄旭答应跟他办理结婚登记。心地纯洁的黄旭见吕晓云向自己求婚,便兴奋不已,可是,她又对自己的身体何时才能康复没有把握——她不希望自己就这样病恹恹的同自己最爱的人一起走进婚姻的殿堂,她便回答他说等她出院时,便答应他的请求。可是,黄旭的病却始终不见好转,这不仅急坏了黄旭年老的双亲,更让吕晓云心如刀割。于是,为了能更好地照顾黄旭治病,吕晓云又一次向黄旭提出了办理结婚登记的请求。这次,估计自己的病情一时间可能难以完全治愈的黄旭便把吕晓云向她求婚的事告知了双老。可是,明知道自己女儿是患了绝症的双老,又怎么能答应吕晓云的请求呢?

    “伯父、伯母,您们请放心,请您们相信我对黄旭是真心的,今后我一定会善待她的,请你们一定不要拒绝我。现在我虽然很穷,但是,凭我们两的工作单位,还有我们的努力,我们今后一定会更富裕更幸福的,请您们一定放心!”吕晓云十分诚恳地说。见黄旭的父母难为情不予答复,吕晓云误以为双老是在嫌弃他。

    “晓云啊,你千万别误会!我和你伯母对你的人品和条件都是非常满意的,我跟你伯母都是普通工人,我们不是那种势利的人,不象你想的那样,可——可问题——问题是旭儿的病……只要旭儿康复一出院,我们一定答应你们办理结婚登记……”

    吕晓云的一往情深,让黄旭的父母不得不撒谎遮掩。这两位平日里最瞧不起撒谎的老人,为了吕晓云将来的幸福也不得不撒谎了。

    “爸、妈,如果说您们不了解晓云,您们总该了解您们的女儿吧?请您们相信女儿,您们的女儿的目光是不会错的,晓云的确是一个诚实、正派的人,他对我的确是真心的。爸、妈,我了解您们不是那种嫌穷爱富的人,干吗不答应呢?请您们今生今世就相信女儿这一次吧!”黄旭恳请父母道。

    黄旭见父亲和母亲对吕晓云的请求一直拖拖拉拉的进行敷衍,也满以为他(她)们是信不过吕晓云。

    对于垂危在病床上的女儿的恳求,黄老夫妻两只有强忍内心的悲痛,极力点头微笑。那两双老眼里盛满了苦涩的泪水。

    是呀,他们何尚不想答应呢?这么好的年轻人,打起灯笼火把也难找啊……

    “能不告诉他吗?生病能成为不能办理结婚登记的正当理由吗?”黄母那颗柔软的心再也支撑不住了。

    “自私点说,我何尚不想答应?可是,那是我们一辈子的良心呀!”黄父的声音都有些沙哑了。

    寒露过后,天空中的灰云渐渐多起来,辽阔的田野也纷纷沉寂;云江河边,草木渐次枯黄;天空飞鸟匆匆;河谷里那混浊的水流正渐渐退却,最后,只在河道里剩下一滩鱼鳞般的鹅卵石;秋天,正一步步远离我们而去!

    一只失群的大雁“哇哇”鸣叫着从天堂镇的上空飞过,突然间,引发你无限的惆怅和迷惘……

    “这是我的命!这——这是我的命啊,怎么能怪她?”当黄旭的父母被吕晓云和女儿黄旭两人“迫”得毫无退路时,经过再三思量,黄父、黄母最终还是把黄旭的实际病状告知了吕晓云。

    听罢这恶耗,吕晓云傻傻的愣了足足两个小时。之后,便嚎啕痛哭起来。

    吕晓云的脑海一遍空白,他忘却了昨天,同时也想不到明天。他唯一知道的是:为啥子恶运就偏偏降到自己和黄旭的头上呢?

    “本来,我们也很想答应你们办理结婚登记的,可是——可是,如果那样的话,我们两老整过后辈子都不会安心的,哪怕是临终时恐怕也死不闭目吧?”

    躺在病床上的衰弱的黄旭快乐着。因为她正在幻想着一个美好的梦境。但是,吕晓云知道:如今,每一点滴的时光都将一去永不复回,一个鲜活的生命正在一滴一滴消失,并将成为自己永恒的记忆——在这个世界里,有什么事能比眼睁睁看着自己最爱的人离开人世而更为痛苦的呢?!

    “我要跟黄旭办理结婚登记,请伯父伯母允许!”有一天,吕晓云对黄父、黄母毅然说道。

    黄父、黄母谔然……

    奇迹出现了——就在吕晓云和黄旭办理结婚登记后的第二天,已卧床不起几个月的黄旭突然精神百倍,居然能独自下床来行走了,完全跟正常人一般。

    这一突然的变故,不仅喜煞了吕晓云和黄父、黄母,同样也震惊了医院的许多老专家门。虽然说他们知道奇迹在医学上来说是存在的,但是,象黄旭这样一个身患绝症而即将魂魄归西的人竟能突然间站立起来,跟正常人没啥子两样,这在本院里还从来没有过先例!

    “我们回家吧,我的病已经完全好了。”

    黄旭竟然象正常人一样不痛不昏近二十多天,而医生检查也确认病症被控制了。于是,黄旭便要求出院。

    在遵得医生的同意后,黄旭终于出院了。为了感谢那位医生的神奇医术,黄父、黄母和吕晓云还特地赠给那位主持医生一面锦旗,以衷心感谢他给与黄旭第二次生命!

    那位专门负责治疗黄旭的疾病的医生,刹啦间全县闻名了……

    然而,就在季节即将走进春天的时侯,就在吕晓云和黄旭举办婚礼后不足一个月,那个星期一的夜晚啊,留给吕晓云终身痛苦的回忆——凌晨两点过几分,刚从温暖的新婚的被窝里爬起来的黄旭告诉吕晓云:胃子不舒服,不知是不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了。

    于是,吕晓云赶紧翻身下床找药。待他找来药丸,药还没喂进黄旭的嘴里,她便剧烈呕吐起来,进而是脸色煞白,呼吸艰难……一家人冒着洌洌的寒风赶紧把她送往医院。经检查:病情复发!

    这一次,黄旭再没有能够站着走出那间病房!

    “回光返照!”周围的亲戚朋友们对于发生在黄旭身上的奇迹,如是说。

    “回光返照?那有这么长时间的回光返照呀?!”

    心地善良的老人们迷惑地摆摆头……

    约会

    下班时,尚杰打来电话叫阚海晚上过他家去吃饭。

    “男孩子应该主动点,线,我们已经给你牵了。只要不是上班时间,你都应当主动去黄阿姨家,何况你是个名牌大学毕业的大学生,胆子更应该大点才是。”饭桌上,阚尚杰表情严肃地说道。“对于象史春燕那样的家庭的女孩子来说,你的嘴巴要更甜点,不要太书呆子气了,这个机会你一定要把握好!”

    阚海轻轻点了点头,一脸不置可否的表情。

    阚尚杰的话,总是让他觉得别扭。因为,阚海从他的“机会”里听出了某些似乎跟政治上有关联的意味——把婚姻与个人的政治前途挂钩,这让阚海很反感。但是,他又不好意思对哥哥和嫂嫂的热情泼冷水。因而,虽然他内心里是多么的惆怅和失落,但他的脸上却露出了笑意。表面上,他装出对尚杰的‘教诲’很听从的样子,而在思想意识的深处,却浮现出了史春燕那一张并不美观的面孔来。

    吃罢晚饭,阚海独自一人去水果摊买了几斤香蕉和红富士苹果。然后,径直朝西街的县百货公司职工宿舍楼走去。

    沿路上,他步伐迟缓、心情恢恢。

    “不漂亮!”自从他第一次去史家见过史春燕后,这个词汇便一直占据着他的脑海。特别是史春燕那因高度近视而眼球十分凸出的双眼,它们时时刻刻都浮现在阚海的眼前。这跟他事先的料想是多么的不和谐呀!

    “人家的家庭条件无可挑剔,漂亮——漂亮能当饭吃?”

    “到底去不去(黄竹均家)呢?”阚海感到一片茫然。

    但是,他僵硬的双腿还是硬拖着他灰暗的思想,继续向前!

    “砰!砰!砰!”

    在黄竹均家门口,阚海屏气片刻,略微整理了心情,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右手。他是多么希望这道门里边没有回音呀。

    “哦,是小阚,请进来!”

    “黄阿姨好!”

    进到客厅里,阚海一眼就看见了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史立成。阚海赶紧招呼:“史——史叔叔好!”

    “大家好,大家好,快过来坐!”

    史立成笑咪咪地对阚海说道,并示意阚海坐到他身边去。阚海刚在史立成身边坐下,史春燕就从她的寝室里钻了出来,脸上带着笑意,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她轻轻地朝阚海点点头,算是对阚海招呼了,然后,径直去了电热开水瓶那边,准备取杯子给阚海泡茶。

    “你嫂嫂怎么没有过来耍呢?”早知颜晓红会这么安排的黄竹均,没话找话说。

    “她说她今天晚上单位上有点事,今晚就不能来陪黄阿姨耍了,要我代她给史叔叔、黄阿姨道个歉,说改日再来陪黄阿姨打牌耍。”

    “不用这么客气,小阚,道啥子歉?我们之间又不是外人,要是太客气了,反而不好,是不是,小阚?”

    史立成说罢,又‘吧嗒吧嗒’地吸起了‘核武器’。他笑咪咪地看了看黄竹均,然后,又盯着阚海。

    “是呀,我们之间又不是外人,我和你史叔叔都非常喜欢你和你的哥哥、嫂嫂随时过来耍,打打牌呀,或者吹吹闲牛也可以。俗话说的,亲戚,亲戚,要随时走到起,才亲嘛。”黄竹均十分兴奋地接口说。

    “刚从大学毕业来到机关里,怎么样,对机关里的工作适不适应?”史立成突然问起阚海的工作来。

    “还不——不太——熟悉。”

    毫无思想准备的阚海被堂堂云江县的县委书记这么突然一问,遽然紧张起来。阚海结节巴巴地回答说,他的眼前立刻浮现出丁永明那张瘦长而黑油油的脸来。他本想回答说‘不适应’,可又觉得如果这么说,且不是暴露了自己的无能。于是,便改说成‘不太熟悉’。

    “丁局长可是个好局长啊,他待人很好,全局没有人不拥护他!”史立成并没有注意到阚海的表情变化,只顾一个人在那里自言自语。

    “他的基层工作经验很丰富,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是,工作能力是很强的,心地又善良,他可是个土生土长的农民干部哦。”

    阚海偷偷地瞟了史立成一眼,他从史立成说话的语气中听出:看来,丁永明与史立成的关系还不错嘛。你看他那表情,完全没有半点讽刺的意味呀?

    阚海一边装出十分认真聆听的样子,一面煞有介事地点着头,而在脑海里,他则反复思考到:看来,丁永明可能还不知道自己在跟史立成的女儿谈恋爱吧?否则,这家伙能不在史立成面前说自己一箩兜坏话?要是这样……

    “总之呢,机关单位跟学校完全是不同的。”史立成只顾自己讲话,就象是在会议室的讲台上发言一样,完全没有注意到阚海的窘态。

    “读书,是从书本上吸取知识,了解道理;而机关工作,则是许多事务性的;只有把从书本上学来的东些灵活地运用到实践工作中去……”。

    “工作,工作,现在又不是上班时间,老谈啥子工作?你也太工作狂了嘛,老头子!”

    早已在旁边发现了阚海的窘态的黄竹均,突然打断了史立成的‘演讲’,并一个劲儿的给史立成递眼色。

    坐在黄竹均旁边的史春燕在父亲发表‘演讲’时就一直在留意阚海的神态,此刻,见她母亲终于忍不住了,站出来发话了,便赶紧把目光转移向自己的寝室,似乎在那里偷偷发笑。

    “白天讲了一整天,回到家里,还是要孩子们多谈谈他(她)们感兴趣的事情嘛。”

    突然受到黄竹均的打扰,史立成虽然很不高兴。但是,鉴于今晚有其他人特别是阚海在场,他又不便跟老婆发火。同时,又见老婆在挤眉龙眼,看看阚海,便说道:

    “哦,你看,我讲起话来,连把今天晚上办公室开会的事都忘记了。好吧,小阚,以后你要随时来耍哟,春燕也是年轻人,你们年轻人之间就谈点你们自己感兴趣的话题吧,我要到县委办公室那边去,不陪你们了。”

    突然回过神来的史立成灵活地替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他说完,便站起身来,在黄竹均的一遍催促声中走出门去。

    “二妹,你可要多向小阚请教哟,你不是说党校的考试令你头都大了么?”黄竹均一边关门,一面对女儿说。 “小红没有过来,我们牌也打不起来了,我到楼上你官阿姨那里去打牌。”

    随即,黄竹均又微笑着对阚海说道:“你们两位年轻人就在这里看电视吧,相互交流交流学习上的问题,小阚你也要主动带好我们家二妹哟。”

    阚海见黄竹均也要出门去,心想:她是故意把自己和史春燕单独留下来的吧?想到这里,他不禁微红了脸。而且,黄竹均口口声声“二妹”呀“二妹”的,也叫阚海觉得特别别扭——史春燕,她象个‘妹’么?

    “打牌,打牌,天天就只晓得打牌!”早已识破了母亲‘y谋’的史春燕并不领情,她悻悻然抱怨说。她虽然是多么希望阚海能早日融入她的生活之中,变成她想象中的男人——她的男人!可是,自从她第一次与面前这个男人见面以来,她迷惑了:他虽然那么眉清目秀,相貌端庄,可是,从他的眼神里,她还是看出了他对她的不屑或不以为然。虽然他表现得那么羞怯而彬彬有礼,可那眼神是掩饰不住的。总之,他跟其他她所见过的那些喜欢在他周围跳来跳去的男人就是不一样!

    “哼,有啥子了不起的,不就是个土包子么?”有时,为了寻求心理的平衡,她总是设法寻找一个强劲有力的理由来藐视他。然而,找来找去唯一让她觉得强劲些的,便只有阚海的出生了——只有这样想,她的伤痛才会轻些。虽然她清楚:他虽说是来自农村,可其穿着与精神面貌与“土”字沾不上边;而他那羞怯与腼腆,又与一般农村小伙子迥然不同。

    “不管怎么讲,他终归是农二哥出生的!”史春燕嘹了嘹牙,狠劲地想到。

    黄竹均出门去了,客厅里只剩下阚海和史春燕两人。由于觉得两个青年男女单独呆在屋里气氛很压抑,阚海便向史春燕建议去街上散散步。

    “我们去街上转一转,怎么样?饭后散散步,有益于身体健康。”

    “转一转?去哪里?”

    史春燕没想到阚海会突然提出这个建议——一个平素就让她十分头痛的建议!一时间,史春燕六神无主,她下意识地把目光投向自己的左脚,似乎那投向自己左脚的目光不是她自己的,而是阚海的,或者都不是,而是一把把锋利的尖刀似的!

    史春燕颤抖着挪动了一下自己的左脚,并顺势站起来。

    “去那儿?这么晚了!”史春燕了无生趣地问道。

    阚海从她的话里听出了她似乎对自己的建议感到不满意的口气,正要说“如果你觉得时间晚了我们就别去了”,却见史春燕已经站了起来。于是,阚海红着脸回答说:“我们就到西街转转。”

    阚海硬着头皮走在前面,史春燕紧随其后。下楼梯阶时,史春燕因为左脚不方便,身子左右摇晃的幅度相当大,好在楼梯阶的光线很暗,阚海还满意为那是因为她视力近视的缘故。

    “走慢点,光线太暗了!”阚海转过头来提醒史春燕说。

    史春燕对阚海的‘关心’只轻轻地“恩”了一声,心想:你完全有资格同情我!

    县百货公司职工宿舍楼前面有一块大约一亩宽的地坝,右边一部分作了停车场,左边是一块绿地,地坝中央是一座假山,假山上有喷泉,“山”下是水池,池里有二、三寸长的红鲤鱼在遨游。

    寒风在院坝的昏暗里四处游荡,绿地上的花木和假山上的小树均已掉光了绿叶,只剩下枯黑的枝桠在寒风中瑟缩发抖。

    阚海和史春燕相伴来到假山旁。由于这院坝里没有安装有路灯,夜晚从这里经过的人们都是借助于职工宿舍里s出来的灯光行走的,好在空坝子都被砌成了光洁平整的水泥地面,借助一点点幽暗的光线,行人一般也还看得见走路。

    虽然看不见假山的造型,但听声音,仍然可以知道假山上的喷泉此刻仍在奋力喷洒。一进入这个幽暗的场地,阚海觉得十分舒适。他觉得在这里跟史春燕交谈或对视,比起在她那灯光明亮的客厅里来更加自由、随和——反正,在这朦胧的灯光下也看不清史春燕那张略显丑陋而却傲慢十足的脸,以至于,彼此之间说起话来也要轻松得多。

    “平时的晚上,你不喜欢跟同学或朋友出来转转么?”

    史春燕一直默默地忍耐着,一颠一跛地跟在阚海后边。阚海试探着问她道。

    “恩?晚上——一般很少出来。”史春燕慵懒地回答道。“街上有啥子好转的?白天天天都看到的。如果晚上有空,我还不如在屋里多看几本书呢,或听听音乐啥子的,根本用不着上街吃灰尘,到处东张西望的,跟傻儿一样。”

    “这——这也倒是。”阚海从史春燕的答话中听出了她对他建议出门来转的不满和愤怒。一时间,他感到手足无措,连说话也结结巴巴起来。

    是黑夜,给了他反驳的勇气!

    “你没看报子上经常说,每天饭后走一圈,伤风感冒不沾边么。”

    “怎么说怎么有理!”史春燕针锋相对马上回答。

    虽然看不清史春燕的面孔,但阚海仍然感觉到她一定是板着面孔的。他认为这样与她争论不仅会破坏今晚的气氛,也显得无知和无聊。试想想看:她这个云江‘一号’的女儿,会甘心‘输’给她老爸统治下的县工商局局长丁永明统治下的法制科科长贾基利统治下的一名普通科员么?

    在双方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后,这一次该轮到史春燕打破僵局了。她就象是受了她爸爸的委托那样询问起阚海的办公室的工作、日常生活、以及家庭情况来。阚海均心灰意冷地一一作了简单答复。

    “我从不去小吃店吃东西,那里的食物一点也不卫生。”

    当史春燕听阚海说有时自己在县政府食堂没有买到饭而去街上的小吃店吃饭时,她以厌恶的表情说道。“那是小商贩呀、民工呀、以及进城赶集的农民们才经常去吃东些的地方,脏兮兮的,很多传染病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呢。今后,你也不要去那地方吃东些了!”

    从她说话的语气里,阚海觉得她对农民是十分鄙视的,认为他们天生就是‘脏’的。这样想着,阚海觉得自己完全没了跟她交谈的兴趣。于是,他双目眺望远处那路灯照耀下的街道,脑海里在寻思着今晚该如何收场才是。前面远处幽暗的街道上,偶尔有几辆自行车驶过,车铃子的“叮当”声让他忽然醒悟到:不知不觉中,自己和史春燕已经走出了百货公司职工宿舍大院了。于是,他侧面瞟了史春燕一眼,见她在平日里那老是板起的面孔,此刻,正在惨白的路灯下泛着红光——或许,她正在为自己的胜利而庆祝吧!

    一想到两人出门最多不过才半个小时,如果就这么回去,回到那令他极不舒服的地方去,自己恐怕也不好立即就提出告辞吧?于是,阚海装出不知情的样子,放任自己的脚步继续朝前迈去!

    夜幕,已经完全地降临天堂镇。稀疏的路灯泛着朦胧而幽冷的白光;街边的人行道上,偶尔有一、两个行人匆匆地赶路;寒风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