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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西京突来杨九信,大智雨中见人影

    西京,玄武阁,那日子过的飞快,转眼便又月余时光,如今天气不那般炎热,却是喜人的紧。

    那大堂之上满是喧闹,更闻歌舞声响。放眼看去,只见得房舍正中,有那二十来名舞姬翩翩而动,穿的是那露肩露腰的纱裙,隐约瞧得裙下肉色。脚下,随着音律摇摆枝叶,瞧得馋人非凡。

    舞者两旁分列了桌椅,左边坐的是一列文士模样,多有老者其中。右边歇的是一众武官模样,个个气宇非凡。那正前有三张桌,居中是舍承君,正半卧在阔椅之上,两旁有侍女拈了水果来喂,手中拍着那弓起的大腿,正瞧得入神。左右两桌分是舍翔龙,舍坤龙兄弟二人。这舍翔龙穿的是青松长衫,此刻正举了杯与那旁官员对饮。舍坤龙头上束了红巾,着的是一身短衫华衣,红底金边,也随着二哥与那旁将令敬酒。这兄弟二人身旁皆有侍女伺候,此刻瞧去面庞,个个生的秀丽。

    舍承君正瞧得有些乏意,手中拍打拍打,便也打了个哈欠。方是动动身子起了面前酒杯,道了句:“来,诸位大人,同饮一杯。”

    众人在那舞乐之中同起杯盏:“多谢王爷。”

    这番一饮而尽,舍承君再是开口:“承了诸位的扶持,舍家才有今日之势,倒是本王该多谢诸位大人才是,来,再饮一杯。”

    这杯子放落,身旁侍女连忙倒酒,舍承君起了杯盏,又与众人饮下。只听众人口中连连陪笑,这王臣之间,一番饮宴,便看堂中舞女也换了数轮,正是酒意上头,群臣开怀之时,见得有一下人自大堂之后匆匆走来,在舍承君耳边轻轻言语,舍承君脸色变了变,将那下人打发下去,举了杯再道:“本王不甚酒力,再陪诸位饮上一杯便不多陪了。”

    众人连忙起杯陪饮,只看舍承君喝下杯中之酒,便道:“诸位且在此慢饮,本王失陪了。翔儿坤儿,送为父去休息。”

    “王爷慢走。”众人又是纷纷一送,才看这家主三人一同离去,那场面却是如旧活跃。

    再是舍承君带着两个儿子出了大堂,便看方才那下人垂身立在外头等候,舍承君道:“将人安置去书房了?”

    “是。”

    舍承君点点头,便不再理会,顺着路走,这两个儿子随在身边,带着数名侍女陪在左右,直寻向书房而去,待到书房门口。舍承君打发了旁人在屋外等候,这才领着二人入了书房,只看得有那一个布衣汉子,腰间挂了柄朴刀,此刻正弯身下腰等着他来。

    舍承君自去主座安身,两个儿子陪在左右,此刻瞧瞧这来者,看得一番陪笑模样,便道:“你是何人?”

    “小的是将军府的下人,奉了大将军的旨意,来给王爷送信的。”

    “哦?”舍承君再是打量,这人虽说挂着朴刀,可看那刀具松松垮垮的模样,怎得也不像是习武之人,这将军府的下人?“你在那将军府,是做什么的?”

    “诶,小的是扫地的。”

    “把书信拿来。”

    再是一言,那人连忙便将书信自怀中取出,双手奉上前来,舍承君接了书信,又是看看面前这人:这杨九叫人来送信,怎么也不找个像样点的。

    “你下去吧,叫管家领你去帐房取些赏银。”

    “诶,小的谢过王爷。”这人双手垂着,点头哈腰的便去了。舍承君只看那腰间摇摇晃晃的朴刀,便觉可笑至极,不免忍俊不禁。

    这般拆开信来,上下瞧了瞧,再是细细看过一遍,却是闭了眼,思量许久。

    “父亲?”舍翔龙瞧得家父这般,便是先开了口。

    “哎,你二人也看看吧,这杨九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兄弟二人听得,连忙来至身前,将这信中言语看了个分明,各自是有一思,便听舍翔龙道:“看来这杨九是要对舍家动手了。”

    “如今这般时候,杨九这厮突然来了这等信件,你说为父该如何是好?”

    “父亲,儿臣以为,我们该当按兵不动,等大哥接回了皇子,再做打算。”

    “老三,你觉得呢?”

    “杨九叫父亲去北都接任什么皇位,这完全就是在胡说八道嘛。”

    “这点不用你说,为父知道。”

    “噢。”

    舍坤龙见得父亲白了一眼过来,便讪讪的闭了嘴,只听二哥在旁接口:“杨九此时写这书信,便是想看父亲的意思,乃是那先礼后兵之计。如今北国久无皇帝,若是父亲答应下来,那便是有造反自立之心,杨九自当引大军来攻。若是父亲不肯,那便是不欲争这皇位,杨九只需推说天下无君,这舍家又不愿做主,自己只得暂代而为,再去寻什么皇室之人。真可谓是用计颇深。”

    “你说的在理,他那厮若是暂代了皇位,到时发号施令,舍家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舍承君叹了一气,“那如今为父该如何答他才好?”

    “依儿臣之见,舍家,不作答。”

    “噢?若是如此,恐怕不妥啊。”

    “父亲且想,这杨九写了书信,却叫家中不入流的家丁送来。便是想将此事化作私事,届时即便落了什么把柄,杨九便推说不知,这天下人又能如何?再者,若是父亲当真应允此事,那杨九也好说,只是试试舍家可有反叛之心,如今皇室是否消亡尚不好说,舍家便要去北都居主,果是应了他的计策。”

    “话是不错,只是杨九如今正是势大,若是舍家连个话也不曾回他,恐怕杨九不会善罢甘休。”

    “如此,那父亲写封书信回杨九,便说今日收了信件,不敢断言是不是杨九送来,又怕误了他的心意,特此相问。那北都路途遥远,书信一来一回之间耗时良久,届时大哥也该迎回皇子了。”

    “那探马回话,说是你大哥去了西持灵国,这般路途遥远,也不知他能不能及时回来。”舍承君再是一叹。

    “父亲不用担心,若是大哥届时无法回来,父亲便再推说没有礼部官文,不敢擅自主张。”

    “嗯,你说的倒是在理。”舍承君点了点头,这回眼瞧了一旁舍坤龙,只看他一言不发的模样,“老三,你觉得呢?”

    “全听父亲和哥哥的安排。”

    “嗯,那便这么办吧。”

    却说这兄弟二人自出了书房,便看舍坤龙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两人行着走着,走得些许路程,便要分道而去,才听舍翔龙道了句:“三弟,你怎么了?”

    “没事。”

    “有什么事,说来给二哥听听。”

    “哎,我就是不明白,杨九那厮有什么好怕的,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怕成这样。”

    “噢?那以你之见呢?”二人说得,脚下便又动作。

    “照我的看法,便是杨九真的打过来又怎么样?难不成舍家还怕他不成?”

    “舍家怕是不怕,却是不能与他正面为敌。”

    “二哥,你说,咱们舍家盘踞西京数百年,这民众上下一心。再说黑甲精骑天下之勇,便是真的和杨九开战,谁输谁赢还说不定呢,可父亲也好,你和大哥也好,一听说杨九如何,马上就怕得要死。”这般说着,舍坤龙便是满脸愤恨,只看得舍翔龙却是笑笑,脚下动作,便要将这三弟往那湖上小亭带去。

    “三弟,你说得不错,依你之言若是杨九发兵来攻,舍家该当如何?”

    “那便与他一战,又有何惧?那时二哥只需坐守西京,我自引军马共他厮杀。”

    “哦?可如今舍家之北是那两河州,舍家之东是那南都之地,若是两路进攻,舍家又当如何?”

    “哼!若是他敢两路来攻,那便分兵击之,有何惧他!”

    “噢。”舍翔龙听得点点头,“嗯,不错,可舍家这背后还靠着西持灵国,又当如何?”

    “这,这西持灵国,不是,不是有大嫂呢吗?”

    “哎。这天下间岂有那么多情谊能谈?此时西持灵国虽说与舍家共定盟约,可若是那时见舍家战事吃紧,这西京是妖兽数百年来做梦都想进的地方,又岂是儿女姻亲便能阻拦的。

    再者,如今大哥那岳父,在西持灵国说是能够掌事,可妖兽之地,本便诸多争斗,也说不准哪天那巫彭便失了势,谁又知道后事如何?”

    “哎。”舍坤龙叹得一气,只觉自己想的简单了,“可是二哥,即便是那西持灵国也与杨九沆瀣一气,舍家也不至于怕成这样啊!”

    “哦?我何时说过舍家怕了?”

    “说是没说。”

    “老三,你说若是舍家与杨九当真拉开架势大打一战,你觉得谁会赢?”

    “舍家兵强马壮,民心归附,自然是舍家赢。”

    舍翔龙再是一笑:“你呀,还真是抬举自己人。”

    “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舍家有多少兵马?黑甲精骑虽勇,可那王城雄狮便是假的喽?再者,两河州本便为舍家而设,你道它们未曾当真准备过与铁骑交战吗?再说了,西京这方圆数百里,本便多有征战,民众虽不说少,却如何比得过那北都富饶安宁之地?”

    “可那杨九本便是叛贼,西京数百年来守着国门,那天下之人如何不念着西京?只要父亲振臂一呼,又岂止千军万马!”

    “说的好听。老三,你说的不错,西京确实是众心归向,可也只是在这西京之地。舍家数百年来与妖兽作战,保国为民,西京这方圆数百里的民众,确实看在眼里。可北国却不只西京这点土地,那离得远的,何人念着西京了?杨九这二十年来,也算治国有方,国中安泰,此时哪有人愿意打仗?”

    “可是。”

    “别可是了,你再想想,相较之下,杨九比之西京可谓强横得多,他却为何不曾发兵来攻,而是托人送信过来?”

    “这。”

    舍坤龙不知如何言语,又听二哥继续道:“数百年前,舍家与刘氏一同驱逐妖兽,那时两家声望,可谓旗鼓相当。可数百年去了,还有多少人记得舍家的好?”

    舍坤龙在那心中思索,只觉二哥说的不错,可又不知这其间是为什么?“二哥?”

    舍翔龙瞧着三弟这一团疑惑的面庞:“不为什么,天下人可能未必在乎谁做皇帝,也恐怕根本不知道谁是皇帝,可这皇室余威,不可不念。”

    舍翔龙如此吸得一气,此刻便已到了湖上“听雨亭”这间美景丽质,瞧得心中萧瑟。

    “二哥。”舍坤龙也是叹了声气,随着远远看去,这一番言语在心中掠过,好似明白什么,却又好似什么也不曾明白,罢了。

    再说这边,那万里密林之中,参天古木之处。大智自那牛家庄寻得两兄弟,便匆忙安置行李,向着毒谷前行。这二人收得钱神医的钱银,又收了大智一番慷慨,一路倒也行得卖力,只是毕罗衫那病情拖得久了,身子早便支持不住。虽道有了药物勉强壮体,可这入秋岁月,老林湿冷,又多有瘴气雨水,早便难以支撑。

    大智便是这般背着,脚下也不敢行得太快,生怕太过颠簸,如此却是走得缓慢。那牛家二兄弟只挑着行李跟在身后,今日方是行到午间,便看那漫天乌云铺盖而来,老林瞬时乌黑难寻,大智叹得一气,只能做罢,在此安置休息。

    这牛家兄弟慌忙搭了帐篷,好在暴雨来前将这帐篷支好,大智将姑娘微微放落了身子,让她倚靠在树干上休息:“姑娘,今日怕是行不得路了。你且放心,那牛家兄弟说毒谷便在不远了,待得雨色一停,洒家便送你到那处去治病,定能治好你的。”

    大智这般瞧瞧,嘴上喃喃言语,却见得姑娘旧无半点生息。这姑娘已然昏迷两日,本是念得今天赶得急些,兴许能在晚上到那毒谷,偏偏是老天无眼。

    大智长长叹念,只那般怔怔瞧着毕罗衫,姑娘本是十指纤纤,这一路奔波而来,如今只能瞧出一身枯瘦,哪里还有人样?大智看得心疼不已,手掌抚去姑娘面颊,旧时见得是纤细娇媚,如今看得只有嶙峋骨色,大智再是一阵萧瑟难耐,那手在脸上轻轻触摸,却觉几分滚烫,这!

    大智再是移了手掌去姑娘额头,只觉那额头烫得吓人,此刻再是留意姑娘脸色,好生白煞骇人,这当如何是好!

    “好汉,帐子搭好了!”

    那旁牛家兄弟呼喝,大智只得慌忙抱起姑娘,弯身将她放入帐中,手中再是探探:“姑娘,你可千万不能有事,明日洒家定能送你到那毒谷!”

    姑娘未动,也未有半分言语。大智此刻慌乱,手中连忙再是探探,可却别无半分计量,这该如何是好?

    “罢了,洒家这便带你去寻医,姑娘,你千万支撑着。”大智自语一言,便是抱起毕罗衫又要出帐。只听那天空轰隆隆作响,脚下只得一顿:姑娘如今这般,若是再淋了雨,该如何是好?

    大智垂眼看看怀中之人,那番酸涩之情上了心头,只将这人紧紧抱了抱,那鼻中难捱的紧,便是隐隐痛楚难耐:“姑娘,姑娘。”

    天空再是一阵呼啸之响,林中暴雨来得奇快,瞬时便是天地墨色,雨大如斗。大智抱着毕罗衫,弯身在这帐中怔怔瞧着。雨落狂躁,大智又是看看怀中之人:“姑娘。”如此低低一语,只瞧这人还是没有半分响动,叹得一气,大智将姑娘放下身来,耳中听得是那雨声呼啦啦的灌顶而来,听得是那天空炸裂一般的雷鸣响动。

    “老天爷!你为何非要今日下雨!”大智猛然冲出帐去,指天便是一声大喝,只说这天色又是一阵电闪雷鸣,雨色愈发猛烈。

    大智瞧得,那心中难言之痛,此刻见得老天无眼,而自己空有这一腔血意,却是半分能耐也没有。心中灰灭,大智在那雨中站着站着,猛然跪下身来:“老天爷,你就别下了,姑娘恐怕挨不过今日了,你就行行好,停一停吧!”

    天空猛然霹雳,将这老林照的一亮,雨色不减,反是来的更急,大智只那般跪在泥泞之中,任凭雨水在身上呼啸。

    这般绝情,老天爷,你为何?大智将头低下,那一腔的辛酸终于按捺不住,硕大的身躯在雨中颤抖起来,竟是哭出了声,越哭越是响亮,越哭越是难捱。

    “诶,你说这人怕不是疯了吧?”那另一处帐子中,牛家兄弟正在休息,此刻透了帐子看去,只瞧了大智这般模样,那大哥便先道一句。

    “我看悬,那姑娘如今还说不准能不能挨到明天,我看这人,该是受不了刺激了。”那弟弟接得一句。

    “哎,你说咱们怎么摊上个这主,要是回头这家伙真是疯了,你看他那块头,砍咱们俩是不是分分钟的事。”

    “行行行,别乱说话。说真的,这大汉对那姑娘还真是情深意重,寻常人若是遇了这等事,便当作再无办法,哭个两天,骂两声老天不公也就算了。这大汉听说是一路从北国来了方外,再从方外赶去毒谷,也倒是够折腾的。”

    “那还不是看人家姑娘漂亮。”

    “算了,少说两句吧,收了那么多银子,管他是为什么,咱们只把人送去,至于这姑娘是死是活,大汉是疯是傻,和咱们有什么关系?回头老钱问起来,咱们也不理亏是吧。”

    “你说的也有道理。”这人方是开口,只瞧跪在雨中的大智猛然起身寻来,那心中瞬时惊恐难言。

    “好好,好汉。”

    眼见得一颗雨色淋淋的大脑袋伸进帐子,牛家兄弟早便慌得不行。大智此刻心中急切,哪里顾得他们:“两位小哥,洒家看那前头好像有些人影,兴许有医师在那。洒家这便去寻,劳烦两位照看姑娘。”

    “啊?好汉,这老林之中哪有人啊?再说了,天色这般暗,便是有人又哪里看得见?好汉,你怕是眼花了吧!”

    大智此刻哪有兴致与他闲聊,只一把将这人扯出,便推去姑娘帐子:“劳烦两位了,千万莫要走开!”说罢转身便走。只留了这兄弟二人,方才淋得雨水,一身湿漉漉的待在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