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小说网 > 都市言情小说 > 淡扫娥眉 > 第 98 部分

第 98 部分

    快捷c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子抽到张襄的马p股上。马儿带着张襄直直地就窜了出去。

    薛玉京纵马追上,喘息着道:“还回什么长安?潼关一失,陕不可守!我们从武关出关中,去金陵!”

    家国

    叶十一进入河西,是在凤仪元年的八月初三日。这个时候,河西的形势已经又有了新的变化。

    本来,五月底凉州战役之后,乌虚的攻势基本就被遏制住了。之后,六月间,河西军扩大优势,连连发动攻击,在河西布下天罗地网,将乌虚大单于卷进了包围圈。然后有条不紊地收紧包围网,蚕食乌虚主力。乌虚骑兵像群没头苍蝇似的在包围圈里四处乱撞,始终不能突围。乌虚大单于眼见着身边的兵力越打越少,自己充满鲜血残暴的一生恐怕就要交代在这里,不禁是潸然泪眼下啊。不想咔嚓一声,天降横福,函谷关之战爆发了。他 “亲密无间”的盟友,美丽可爱的小兄弟三拳两脚攻破了函谷关。

    叶十一攻进关中,十几万如狼似虎的中原大兵扇面似地在八百里秦川散将开来,河西军的大后方立时便被搅了个一团糟。军饷粮秣,药物甚至武器,什么都开始缺。更糟糕的是,长安摇摇欲坠,关中眼见是不保了,河西前线自然军心不稳,连主帅张凌都开始六神无主起来——他是回师救长安呢,还是蹲这儿接茬跟乌虚人掐呢?总而言之,这仗简直是没法打了!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乌虚大单于立即就抓住了这个机会,悍然发动反攻。最后不但教他突围了出去,而且还一鼓作气抢了凉州北部鼎鼎大名的统万城,成功扳回劣势。张凌虽然也打点精神,立即就提兵追了过去,然而统万城赫赫威名震慑寰宇,可不是那么好打的。面对这座铁锥刺土搞出来的赫连故都,张凌一时之间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可想。偏又撤兵不得,只好皱着眉不情不愿地跟着乌虚大单于打起了对攻。一时之间,他愁眉苦脸地样子与统万城上乌虚大单于嚣张的笑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屋漏偏逢连y雨,破船又遇打头风。正在这关键的时候,河西军上层又起了老大的风波。

    原来叶十一破了函谷关之后,兵分三路,横扫关中。大散关、武关相继陷落。很快,长安就变成了孤城一座,被中原军素以暴虐著称的猛将万百千率了八万精兵日夜猛攻。长安无兵,纵使城坚池深,破城也是早晚的事。

    消息传来,正当河西军与乌虚大战统万城之时。于是小七便力主救长安,再四劝说张凌趁萧关尚在手中的时候及早回师救援长安。因为关中四塞(函谷、武关、散关、萧关,可以使陕西实现闭关自守)俱是对外不对内的格局,叶十一从里面一攻就破。一旦萧关再落入叶十一手中,四塞锁国,从河西回长安的路就彻底被截断了,到那时再想救都救不了了。

    然而,家国之事,张凌作为正牌的张氏子孙,素来另有一套先后的次序。之前他对乌虚穷追猛打,占据绝大优势的时候,他的确会为救长安还是打乌虚拿不定主意。但是现在这样的局势,他一撤兵,就不仅是放虎归山了,很可能玉门关就真的要拱手送给乌虚。所以无论小七怎样磨破嘴皮,他始终都不肯下令。

    拖来拖去一直拖到八月初,叶十一兵进萧关,彻底断绝大军回援长安的希望。小七气得倒仰,与张凌大吵一架。张凌急恼交加之下,少爷脾气发作,一掌扇到小七脸上,骂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对我张氏之事指手画脚!”这一下,两人彻底闹翻。此后,小七果然百事不理,无论张凌如何负荆请罪,都不肯再“指手画脚”了。他这一撂挑子,张凌自己一个人当然不是乌虚大单于的对手。于是局面愈加不堪起来。至此,全歼乌虚的大好局面彻底付之东流。

    叶十一进入河西的时候,面对正是这种局面。

    想到自己无意中帮助乌虚创造了逃出生天的机会,叶十一心中也颇觉得自己罪孽深重。然而转念又一想,当初若不是他自己将玉门关外的防线地图送给乌虚大单于,乌虚骑兵一开始也不大可能攻得进来。他这么一想,心里也就没什么好过不去的了。

    “总而言之,由我来把乌虚赶出去就是了!”叶十一这么对自己说。

    然而,虽然叶十一抱着类似于赎罪的心理,决心将乌虚痛殴一番,使之彻底消失,但这种决心一旦落实到实际行动上,就是乌虚大单于的毛还没碰到一根,他反倒是先跟“在艰苦卓绝的条件下也没有放弃和乌虚侵略者作殊死斗争的河西军勇士”打起来了——

    没办法,人河西军战士们没想到他抢了萧关之后还不肯回头,放着好端端的帝都长安不去紧着收复,反而有那闲情儿继续前进,跑他们河西来了。人家压根不欢迎他。不可能,也不敢放他进来——河西,张氏最后的领地了。叶十一当然也不是那种人家不欢迎他,他就会乖乖回去找妈妈的好孩子。于是,双方开打。

    一旦确定了叶十一的确亲自带兵来了河西,统万城下心灰意懒的小七立即就是精神一振。他自发与张凌讲了和,主动要求带兵去收拾叶十一。

    “现在既然叶十一自己送上门来,那长安就有救了!”他说道,“你不是担心救援长安,乌虚会趁机抢占河西吗?现在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了,可以出兵了吧?我来把叶十一和乌虚一起在这里解决掉,让后慢慢去恢复关中。”

    张凌正在焦头烂额间,闻言虽然未必以为能这样天随人愿,但还是立即就拨了几万人马出来。

    小七能不能是叶十一的对手,张凌实际也没谱。叶十一战场上有多可怕大家都知道,而小七,张凌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虽然知道小七打仗很厉害,但小七是他之前那个时代的人物,具体厉害到什么程度他是无从知道起的。

    不知道,就不放心。张凌心里其实很怕小七也跟他的叔父一样,就那么马革裹尸了……

    怀着这样的心情,临行时,张凌突然拉住小七的手,颇为沉重地嘱托道:“七啊,你可要小心,就算打不赢也千万别……”

    小七骑在马上,屈指轻轻弹了张凌脑门一下,道:“在战场上我并不比他差!”

    于是,三天之后,叶十一接连吃了两场败仗。

    第一次是在一座黄土漫天、破旧不堪的古城附近遭遇到了伏击。当时,为了追击一大股从关中、萧关一路败退进河西的残军,他将军队都派出去了,身边只有两千人左右的护卫,而伏击他的至少有两万人,而且都是河西军的骑兵精锐。叶十一当机立断,立即逃跑——是的,当年在中原叶十一的确曾经用同样的兵力击溃过甚至是这两倍以上流寇的包围。但决不能以此就证明他退步了。叶十一又不傻,他分得清流寇和河西精骑之间的区别。

    这一次小挫,一开始,叶十一并没有放在心上。胜败乃兵家常事嘛。他的确因为河西军目前的主帅是张凌的缘故有一些轻敌了,被人伏击一次并不算冤枉。何况在稍稍损失了一定的护卫之后,他还是顺利突围了。

    然而,紧接着,叶十一集合大军把这拨伏击的军队从黄沙草地里撵出来,加以歼灭的时候,又被他们提前识破,还小小地各个击破了一把之后纵容逸走。叶十一这才警惕起来。他仔细一回想,发现前一次伏击似乎也不是意外,而是有意谋划。

    这就非同寻常了。虽然说两次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损失,但这样地连番受挫,实在是叶十一近年来的第一次。叶十一是什么人啊?从来百战百胜,从未败绩。有什么人能够像这样兜头就给他一闷g啊,而且一给还就是两g!

    “这绝不是张凌能够做到的!”叶十一支着下巴坐在大帐里自言自语道。然后他一敲桌案,下令:“去查,查查这一批骑兵的主将是谁?”

    片刻之后,回报送上来了,就一个字——七。

    “七?”叶十一疑惑道,“河西军的将军吗?我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众将也都一片茫然。是啊,要真是河西军的将军,他们怎么能一点儿影儿都没听说过呢?

    鬼头刀咽了口吐沫,顶着众人的鄙视建议道:“不然把老赵叫来问问吧。以前在河西,咱们都忙着打仗,就老赵搁家闲着没事儿,到处军营里听人讲故事打发时间。他说不定知道。”

    老赵者,大名赵有利,就是当年被迫跟叶十一一起投了河西军的倒霉蛋。这位老人家打仗的本事是没有的,因为资格老,目前在军中主要主管伙房工作。也算叶十一军中一号风流人物,举凡狐仙鬼怪、陈年辛密等等不靠谱的消息,找他打听就都对了。

    叶十一虽然也觉得问老赵不靠谱,鬼头刀出了个馊主意。但问一句仿佛也没有什么大碍,于是便派人去传。

    老赵其人,资格既老,又仗着当年在汝州和叶十一很有些同困共饿的旧情,所以十分之倚老卖老。在叶十一面前,并不怎么讲究。因此一问,它就信口大侃起来:

    “这么说起来,倒真有一个人。说十六七年前,啊,那时候咱们大伙还都没来河西军,在河西军横空出世了一位少年英雄。相当地年轻,相当地漂亮,相当地会打仗,那是攻无不取,战无不胜。才十七八岁的年纪,整个河西就没人是他的对手了。当时,大都督非常喜欢他,曾经收为弟子。可惜啊,这么前途无量的好孩子,跟着大都督去了一趟上都,好端端地就凭空消失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啊。没过多久,大家也就把他给忘了。听说他是河西军的马夫捡来的孤儿,从小在军中长大,父母姓氏全不知晓,因为被马夫捡来那天正好是牛郎织女鹊桥会,所以就叫七夕……”

    听完这一番话,叶十一楞了一下,然后缓缓地点头,若有所思道:“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然后便不做声了,手指顶着嘴唇不知在想些什么。众将也不敢去问他。

    过了很久的时间,叶十一突然笑了,他对众将说道:“我倒是真想和这位不知名的七决一决高下了……你们先下去准备,待我再想想,稍后会有命令。”

    众将退去之后,欧阳怜光表情很别扭地说:“你不是输不起吧?”

    叶十一看了一眼欧阳怜光,倒是没有生气,只是说:“你最好希望不是,不然你就得为自己准备棺材了。你大概要陪着我死在河西了。”

    叶十一是不是真输不起不得而知,反正接下来他和小七就算是杠上了。两人大打出手,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偏又棋逢对手,怎么也决不出个胜负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啊,没几日,熊熊战火就燃遍了整个河西大地。张凌在万般无奈下,与叶十一全面开战。

    叶十一这一次来河西,带的都是骑兵。开战以前,他也知道和张氏打仗,函谷关的降卒万万不好使,所以先一步远远地打发到安定、平凉、上邽一带,打起来一点儿后顾之忧都没有。河西军呢,素有第一铁骑之名,自然也是骑兵。双方都是骑兵,素质又相当,对掐起来,那是肆意穿c纵横,纵贯三百里,横穿五百里,整个河西都是被马蹄踏起的烟尘,场面那是相当的好看。

    就这样,两拨中国大军内讧不已,一时间,倒把人家乌虚大单于给晾到统万城大眼瞪小眼,没人理了。乌虚大单于从来没被人如此忽略过,坐在统万城里心痒难耐。他是忍了又忍,憋了又憋,八月十八日,他终于忍无可忍,举刀冲出了无人看守的统万城大门,一直冲向萧关,冲向中原花花大地。有东西不抢,有便宜不占,他受不了啊。

    于是,八月二十日,乌虚大单于陷入了重围。安定、平凉、上邽三处的函谷关降卒率先迎击,阻在他的前方,然后叶十一和小七相当有默契地从两个方向包卷过来,热烈拥抱了他。他惊讶地发现他陷入了精心安排的圈套。

    八月二十一日,在叶十一和小七的联手打击下,乌虚骑兵大败。乌虚大单于连个磕巴都没打,直接就扔下军队跑了。

    同日,长安陷落。

    魂归

    长安陷落的消息,无疑是让两支本来关系就已经够暧昧的军队更加爱恨交织了

    消息一经传来,双方立即就各自后撤五十里。这个距离,是骑兵发动一次高效突袭的极限距离,同时也是缓冲对方骑兵急袭的最短距离。刚刚在同一场战争中取得了共同胜利的两支军队,就这样不约而同地采取了彼此严格戒备的态度。

    撤退的路上,张凌骑在马上,心中是苦乐交织,说不清楚什么滋味。

    你说哭吧,似乎真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哭。他们刚刚打了胜仗,全歼了乌虚主力啊。只凭这一战,乌虚至少几年之内是恢复不了元气了。这是多大的喜讯哪?要放其他任何时候,都得普天同庆。从长安的大明宫到边陲的小镇,全天下都得替他们开庆功宴。

    可要说笑,实在笑出来哇。汉中丢了,关中没了,现在长安也终于易手他人了。在天下这张麻将桌上最先听牌的张氏就这样被人抢杠而彻底出局了。最初兴起于河西的张氏,现在终于又只剩下河西一地。象征张氏的狮虎已经在函谷关归天,代表着张氏历经千年权势和财富的族人,随着上都的陷落大概也凶多吉少。成王败寇,无可怨怼,然而只凭他张凌和小七两个人,能从叶十一手里守住河西这一片土地吗?

    张凌只觉得身上沉甸甸的,似乎张氏列祖列宗的眼睛都在天上看着他。

    “为什么偏偏是我呢?”张凌想,“如果是襄哥,大约比我争气得多吧?”

    于是,他换了让他感到轻松地话题,与小七轻声地交谈:“七啊,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呢?如果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我简直要怀疑你们是商量好的了。这场仗,你和叶十一怎么能配合得那么好。啊,你不会一开始就打算和他合作歼灭乌虚吧?可是也不对,你一开始是要救长安的。我的话倒还有可能,你怎么会为了乌虚忽然叶十一合作呢?”

    “一开始也不知道,后来打着打着就知道了。”小七叹了气道,“反正总是要打乌虚的,就配合他了。”

    张凌搔了搔头道:“那我怎么一点儿都没感觉到?”

    小七认真地看了一眼张凌,然后似乎很无情地下了断言:“打仗这种事是讲天分的。你虽然也很不错了,但要进入到那种境界始终差了一点儿。到不了那个境界,你自然感觉不到。”说到这里,小七似乎是心软了。叹了口气,苦笑道:“你这个样子,我还真不忍心把你扔在河西被人蹂躏,可我真没想到,长安竟陷落的这样快……”

    张凌跟着叹了一口气,然后道:“你当然不能丢我一个人在这儿不管!”

    小七默默挽了挽马缰,催动马匹跑得更快一些。

    如果叶十一和他们同时接到长安陷落的消息,并且立即发动突袭的话,他们现在的速度无疑并不安全。

    然而,后退出五十里之后安顿下来,斥候赶回来报信,他们才知道叶十一和他们一样选择了后退。之后的一夜过得紧张无比,双方都没有进攻,也都没有放松戒备。

    次日一早,叶十一全军拔营了。不是攻向河西军,而是向玉门关追逐乌虚大单于逃跑的残兵。

    “看来他心里跟你一样矛盾。”小七确实了这一消息之后,对张凌说道。

    的确,张凌的心情无比矛盾。

    乌虚打退了,他该何去何从呢?

    国仇没有了,剩下的或者就是家恨。他应该和叶十一在河西这片土地上不死不休吗?虽然大势已去,不说打不过叶十一,即使现在打败了他,张氏也没有任何希望再问鼎天下了。但是,只要他张凌,只要河西军,为此努力了,付出了鲜血和生命,张氏的列祖列宗和死去的族人大约也可以满意了吧!

    他在床上辗转反侧,弄得床板吱嘎作响。虽然叶十一已经拔营,今晚绝不会有骑兵偷袭了,但他实在无法入眠。

    帐篷的门轻轻被挑开了。张凌睁开眼,看见小七拎着包裹,拿着宝剑站在门口。

    “我要走了。”他说。

    张凌大喊一声,一骨碌从床上跳下来,三两步扑上去,抓着小七的手道:“不行,你不能去!”

    “我必须去长安,”小七反扣住张凌的手用力按在自己的胸膛上,惨然一笑道:“没办法……”

    张凌有些绝望地松开手,然后又想起什么似猛地扑住小七,急切道:“你走了我可怎么办?”

    小七轻轻推开张凌,揉了揉他的头发,轻轻叹了口气道:“张凌,不要和叶十一打了,你不会是他的对手。带着剩下的河西军去河套吧,回你们张家最开始兴起的地方。黄河百害,唯富一套,还有贺兰山、狼山、大青山做屏障,你可以在哪里好好休养生息。只要避开了中原纷争,叶十一也不会对你非赶尽杀绝的。现在江南有士族雄踞,巴蜀有元元虎视,关中也纷乱未定,叶十一是要去拿天下的,没必要现在这个时候就跟你在河西穷耗,他也耗不起。我想十年之内至少是没问题的。至于十年之后——谁知道十年之后天下是个什么光景……”他说完,并不管张凌听进去没听进去,拎着包裹,转身低头便走了。

    张凌在后面叫他:“七啊,如果实在不成,你还是回来找我吧!”

    小七回过头,看见张凌冲他露出满口的白牙。他笑了一下,向张凌点了点头。这回,他真的走了。

    拎着包裹出了宿营地,他将干粮包裹甩到马匹上,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河西的草地。

    “这一次,大概真的是最后一次在大地上驰骋了……”他心里想。

    这一生永远都实现不了的梦,如果有其余的人可以替自已完成,那么人生大约也就不再有遗憾了吧……

    他感到无比的满足,似乎这一刻,他的死去了多年的魂魄在另一个人的身上复活了。小七露出一个笑容,然后飞身上马……

    叶十一心里不大愿意与河西军兵戎相见,至少是不愿意和处在河西这片土地上的河西军干架,所以他就一味地追着已经落跑逃命的乌虚大单于一路穷追猛打,甚至追出了玉门关还没有停手的迹象——平心而论,他这事儿办得实在是不漂亮,根本就没有展现出咱们礼仪之邦作为胜利者应有的泱泱风度来嘛。

    穷寇末追,这话是有道理的。兔子急了还要咬人呢,何况乌虚大单于乎?于是叶十一一追再追,终于把乌虚大单于给追急眼了。这位单于大王索性也不跑也不逃,当即立定,转过身来恶狠狠的放出威胁来——再追!再追我就叫我家里亲爱的妈妈把你送我玉门关地图的事儿给你抖落出去。

    叶十一对此威胁不屑一顾。三言两语打发掉了使臣,表面上放缓了攻势,实际上则是在心里谋划着设一个大局直接送这位不识相的单于大王回老家去找他妈。

    他这边正在布置,还没来得及动手,那边不识相的单于又抢先出了新的幺蛾子。他竟派了使者要求和谈,并附条件若干——原来大单于见发了威胁过去,叶十一虽然没有回应,但的确放缓了攻势,便以为自己拿住了叶十一的短处,心中十分得意。于是得陇望蜀之下,便算计以此为要挟,大肆敲诈一笔大的。

    叶十一听了单于大王的种种异想天开,都气乐了。一拍桌案便要将那乌虚使者推出去砍了,然后发动大军将不识相的单于碾成粉末。

    欧阳怜光本来也不大赞同过于深入玉门关外的乌虚戈壁,见状连忙一声“刀下留人”暂且挽回了乌虚使者的小命。站出来劝谏叶十一道:

    “您这又是何必呢。乌虚有十八部,大单于都是选出来的。您今天杀了这一个的确易如反掌,可明天人家立刻就能再选一个出来,矢志报仇。您现在也不可能真的千里奔袭,扫荡庭犁,勒石燕支。索性不如卖一个好,放他回去。这位单于大王出自乌虚粟水部,粟水部本来一直都是乌虚十八部里最强的一部,此番河西一战,实力是大损了,回到乌虚之后,必定压不服其余十七部。粟水部要保住大单于的位置,其余十七部要轰旧单于下台,推选自己的新单于,必定是要大打出手的。且让乌虚自己先斗上几年,待我们平定天下,正好趁它最弱的时候去攻,必是事半而功倍啊。”

    说罢,拿起乌虚使者带来的单子扫了一眼,不由也笑了:“这条件是有点儿自寻死路……主上,不如您我派我去见乌虚单于吧?”

    因为欧阳怜光自己请命,说得也的确有道理,于是叶十一勉强点头答应。

    就这样,欧阳怜光老马识途,跟着差点没掉了脑袋的乌虚使者一路畅通无阻,直入单于大帐。而一进门,欧阳怜光只用了三句话就让乌虚大单于认识到了现实。

    “达鲁……”

    因为欧阳怜光几月前在乌虚王庭与当时还是乌虚王子的这位大单于颇有一番非同寻常的交情,所以就按照乌虚的习俗直接称呼他的r名。

    “达鲁,”欧阳怜光指点着外面不远处中原的骑兵对乌虚大单于道,“你看,只要我们继续追击,你早晚是一死。你死了,就算在王庭的妈妈把那件事说出来,就算能有什么好处,也是其他斡尔朵的了。你的妈妈为了让你成为大单于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你就打算让她对着你的尸体流泪吗?”

    乌虚大单于垂下头,很委屈地道:“我知道……可你们中国的皇后紧追我不肯松口。”

    “所以就不要提那些不可能的条件了!什么岁币,边贸,统统不要想,那只会坚定皇后殿下杀掉你的决心。”欧阳怜光断然道,“说一点而实际的吧,你想要什么?”

    乌虚大单于想了想,说道:“我想要一个大郑的王子。”

    大郑这都该倒台了,它的王子还这么有行情?欧阳连光便问道:“你要大郑王子做什么。”

    大单于便很幸福地说道:“我妹妹再过两个月就满十八岁了。马上就要接受长生天的祝福成为我们乌虚的王母,所以我要找一个血统高贵的王子献给她。”

    欧阳怜光顿时觉得匪夷所思,但个把大郑的王子在她这里压根不值一提,所以她连商量都没跟叶十一商量就自作主张答应下来,说道:“这样,你回乌虚之后,正式派使者来长安求和提亲,到时候给你一个高贵的王子就是。”

    大单于却道:“现在就要!”

    欧阳怜光一皱眉:“哪里有这个道理?”

    达鲁单于便非常老实地道:“我做大单于第一次出兵就输成这样,能带个王子回去总光彩一点儿。”

    欧阳怜光不禁翻了白眼,没好气地道:“那也没有!我们总不可能随军带几个王子!你还得派使者来长安。”

    大单于自知没有多少讨价还价的资本,只好委委屈屈地答应了。

    然后欧阳怜光反问道:“那么你呢?皇后殿下答应放你走,你打算怎么表示诚意,保证不将那件事情透露出去呢?”

    达鲁想了想,拍手召来一个奴隶,用乌虚话交代了几句。奴隶躬身退出去,不一会儿便抱了个胖嘟嘟地小孩子进来。

    达鲁接过胖嘟嘟地小孩,转手放到欧阳怜光面前的矮几上,指着说道:“你知道,我们乌虚人的王子刚会走路就要轮流被带到战场上来。这是这次我带来的王子,也是我最小的儿子,诺,拿给你们做人质。”

    ……

    就这样,收获了一个胖嘟嘟地男孩儿,预支了一个大郑的王子。叶十一和乌虚大单于勉强达成了和解。达鲁大单于得以活着回到王庭,投身于热火朝天的王位保护战。而叶十一也终于能够尽快返回中原,控制局面。

    凤仪元年八月二十九日,叶十一在玉门关完成了他来河西的最后一桩使命——将武安侯张钰入土为安。

    葬礼在欧阳怜光刻意的安排下c办得极尽哀荣。全军都服了丧,叶十一换了全黑的袍子,在墓碑前诚心下拜。

    三天之后,叶十一和已经率领河西军退到河套,轻骑简从前来玉门关拜祭叔父的张凌狭路相逢。

    “张凌,”叶十一没有叫护卫,而是从后面叫住他,“我还会回到这里。下一次再来,我会彻底了结乌虚。再此之前,我始终希望守护玉门关的人是河西军和张氏。”

    张凌霍地转过身来,盯着叶十一道:“你不怕我为了报灭族之仇引狼入室吗?”

    “你不会的,因为你是张氏,河西军的张氏。”叶十一点了一下头道:“我相信你,相信大都护的在天之灵。”

    张凌恶狠狠地注视着叶十一,叶十一毫无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他们长时间地对持着,时间漫长地像过完了一生。

    张凌终于闭上眼睛,胸腔中发出一声重重的叹息。他退开几步,缓缓地屈下一条腿。

    凤翔

    秦岭高峻险拔、连绵不绝。以此为分界,关中与汉中分峙山南北两侧。秦岭西端,是巴蜀、江南纷纷都陈重兵窥觊的武关;秦岭东段,就是元元与越鹰澜这当世的一凤一鹰正在对掐的大散关。除开一东一西这两座重镇,可以进出秦岭,往来于关中与汉中之间的,就只有三条大名鼎鼎,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褒斜道,傥骆道,以及子午道。

    所谓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直白点儿说就是谁听着谁都害怕、谁见了谁都脑瓜仁儿疼——这三条路,实在是太他妈的难走了。

    最西面靠近散关的一条路是褒斜道。这一条路沿褒水和斜水的河谷自褒城向北通往郿县,南口称褒谷,北口称斜谷。褒斜道全长四百七十里,河谷深险,悬崖壁立,通行极为不易,需治栈道。历代用兵,曾反复在此上演过焚毁与重修栈道的大戏,其中最著名的就是成就了淮y侯的那一场“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中间一条路称为傥骆道,可以从汉中通往关中洋县。这条路,要翻越秦岭主峰,四百二十里的谷/道,仅盘山路就八十余里,其曲折回旋,号为八十四盘,行军极是不易。无论关中一方还是巴蜀一方,历代从傥骆道进兵的,无一不以退败而告终。

    东面最靠近上都长安的谷/道就是广大劳动人民都耳熟能详的子午道了。兵出子午谷,那是令多少英雄豪杰热血沸腾的遐想啊!为什么这么说呢?子午道全长六百六十里,以其南端为午谷,北端为子谷而得名。那么子午谷究竟在什么位置呢?午谷在汉中的洋县,子谷在长安以南,距上都长安仅百里。看见了吗,长安!而百里是什么概念,骑兵一顿饭的功夫!

    现在,元元就正享受着这一遐想所带来的热血沸腾,尽管她本人还在大散关外与那个越鹰澜纠缠着。

    在寂静的大帐里,元元独自对着孤灯仔细审视着地图。子午道、傥骆道、褒斜道,这些平时难走得要命的险道们现在看起来竟是如此的可爱。

    险,险多好啊?正怕它不险!

    惟其太险,所以叶十一恃以横扫天下的骑兵将再无用武之地!而骑兵进不去的地方,靠人的双脚还是可以攀登过去的……只要以精锐步卒穿越子午谷,就可以对长安实现奇袭。

    长安?不错,的确是伟大而恢弘的都城。可这座伟大的都城正沐浴在腥风血雨,被它傲慢的胜利者无情地蹂躏着!一座人心惶惶的都城大约也没办法只靠伟大和恢弘就能屹立不倒。

    叶十一?不错,的确是百战而百胜的名将。可这位不世出的名将现在还在河西吧?还有他精锐的骑兵。不管叶十一在战场上有多厉害,终究也不可能跨越万水千山,挽救部下的败局。

    关中?不错,的确是被称为金池千里的四塞之国。然而关中大地年来数易其主,如今又正是大战之后新旧势力交替。百二秦川到处都是一片混乱。混乱不堪的土地,再怎么易守难攻,终究也只能是随着长安城头王旗变换的风中草而已……

    “那么,叶十一打下来的这片土地,就由我元元来笑纳好了!真是受之有愧,却之不恭啊,哈哈……”元元对着地图笑了起来,似乎那上面画着的不是秦岭,而是陆子周在信中给她描绘出来的美好未来。

    事实上,她的手边就放着陆子周给她的信——

    “叶氏其人,以才高而气盛,以气盛而凌人,是故敢不执中枢而就河西。一旦河西定,奚将何为?归于长安乎?袭于汉中乎?江山易改,禀性难易。其必先袭关中以收全胜之势而后归于长安。汉中之地,南连巴蜀,北接关中,东衔荆襄,西通陇西。汉水西有河谷通陇西,地势平坦,利于骑兵,而陇西又接河西。故叶骑兵必缘汉水河谷而下,取道陇西而入汉中,与君会战于散关。其挟关中、河西连胜之威而居俯冲呼啸之势,必不可当也……”

    “夫战,奇正之道。与其争于散关,莫如暂避其锋锐,反出奇兵于子午谷,突袭长安。子午狭道,敌骑兵不能行,彼时唯散关一地可以取道回援长安。江南事不可为,狄帅已归蜀中,集精锐剑阁,将出金牛道击叶骑军,劫其归路。此际长安不稳,关中动荡,一旦君得执中枢而我得擒敌首,则百二秦川唾手可得。此为跨荆、益而有秦汉,是合中原而并天下之力,大事成矣……”

    元元的心情是澎湃的,这真是无限美好而瑰丽的憧憬啊!在元元的脑海里,是一幅黑吃黑的恢弘画卷正徐徐展开——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是叶十一一意孤行,抛下关中,抛下长安,亲自征讨河西的那一刻就注定了的结局!谁让他不按理出牌,胆敢置长安于不顾呢?你是有才没错,可你再有才也不能挑战潜规则啊?这就是报应!

    然而,憧憬毕竟只是憧憬。如果所有的憧憬都能得以实现的话,那么世界也就不会有“纸上谈兵”这样的说法了。那些实现不了的憧憬,再怎么美好、再怎么瑰丽,说白了也就是白日梦。而那些来不及实现的的憧憬,虽然不好说人家是白日做梦吧,但难道不是憧憬得越美好、越瑰丽,之后就越难受吗?

    之后,元元就开始难受了。

    凤仪元年的九月初五日,刚刚征服了河西的铁骑像一阵旋风,呼啸而至大散关。这一天,元元才刚刚摆脱了越鹰澜的纠缠,甚至还没能完全做好偷袭子午谷的准备。

    看见冲着自己侧翼横冲斜掠过来的骑军前锋,元元当即便是一声呻吟。

    疯了,简直是疯了!

    要知道,八天前,叶十一还在玉门关外几百里追击乌虚大单于。五天前,他甚至还在给张钰办葬礼。

    他怎么能跑这么快,他怎么敢?难道他们不用带粮草辎重吗?还是骑兵就不用吃饭了?

    元元反复思索,最终认为只能有一个可能——大概叶十一是继承了她们这边儿的优良传统,就地“征集”了。

    “妈的!”元元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我们是抢过,可我们当初是土匪啊!你不是皇后吗?直接亮刀子抢你子民的口粮你好意思吗?为了胜利,你还真不要脸啊!

    然而战争本来不就是如此吗?元元脸上随即闪过自嘲似地笑。为了胜利,岂止是可以不要脸啊,甚至可以不要做人。连战场上行军不带干粮,直接杀百姓取人r拌盐吃都曾经很是流行过一段时间呢!

    叶十一抢也好,就地征集也罢,无论如何,抢在他们发动之前赶到了大散关都是事实。在他出乎意料的速度面前,自己一方所有的战略优势似乎还没有来得及展开就化为乌有了……

    “子周啊,你说得的确不错。可是你看,真的来不及了啊!”元元低声自言自语,嘴角尽是苦笑。

    “那……咱们还要偷袭子午谷吗?”小成在一边轻声问道。

    元元看了一眼小成,慢慢仰起头。她抿了抿嘴唇,唇边的苦笑就完全消失了。这姿势和神态让她看起来坚毅无比,别有一番美丽。

    “当然不行!”她斩钉截铁地道,“不但不能去偷袭,我们还得留下来,留下来和叶十一作战。就在这里,在散关,为狄帅赢得出兵的时间。只要能把叶十一拖在这里,拖到狄帅引军来攻……”

    “没有什么区别!关中依然不稳,叶十一的大后方还是十分的不安全。他也同样不可能是狄帅的对手。仅仅只是换了个战场而已,我们同样能胜利,一开始订下来的夺取关中的谋略还是可以顺利进行下去。”

    元元环顾他的部下,凤目中放出光芒来:“不管之前叶十一胜过我们多少次,这一次,取得最后胜利的都会是我们。这一点,请大家记住!”

    元元的声音有着举世公认的感染力,而当她以如许不可摧折的强大信心说出这么干脆有力地话语,就不仅仅是感染,而是煽动了。

    金戈相击声在将士的耳边鸣动。他们红了眼睛,应诺声轰然作响。

    “现在,迎战吧!”元元抽出她的剑,

    是日,散关之战爆发!

    公平地说,元元应该是整个大郑末年最百折不回,最具毅力的领袖豪杰了。至少从面对叶十一的态度上看是这样的。可以说,元元是从叶十一那里品尝失败最多,同时也是坚持最久的人。大郑末年的战场上,叶十可谓横空出世,见人杀人,见佛杀佛。成为他对手的,或者如英雄之张钰一战而死,或者如名将之卢文瑶一战而降,亦或者如既英雄且名将的老狐狸傅铁衣,压根就不肯与之一战。总而言之,只要败给过了他就永远都无法再站起来。只有元元,她是唯一一个屡战屡败,却敢于屡败屡战的人。并且,每一次对战她都可以做到竭尽所能,一往无前。这绝对是一种伟大。那是心灵无比强大的人才能做到的事情。

    凤仪元年,元元就是以这样伟大的意志和这样强大的心灵投入散关之战的。

    那么,应该怎么来形容凤仪元年爆发在元元与叶十一之间的战争呢?

    只能说战场是世界上最不公平的存在了。

    在其他的地方,只要有决心,有意志有勇气,大约只要付出就总是会有收获的。但在这里,什么样的意志与勇气都抵挡不了天才二字。胜利女神只肯向她的宠儿献媚。

    的确,如果不是仅仅将眼光局限在战场的实力上,元元无疑是比叶十一更加优秀的存在。她没有他的傲慢与自矜,没有他的孩子气;她比他善取舍,懂权变;她是坚强的,沉稳的,是知人善任的;更重要的是,她是女人。正如许多年之后陆子周所说的那样——,除了叶十一那张脸,他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能够比元元更适合成为天下的主宰,但是……

    “但是”的究竟是什么,陆子周并没有说下去。在场很有限的几个人只知道他说这两个字时候的表情非常微妙,那似乎像是用一生都咀嚼不尽的情感。

    不过这个“但是”落实到了凤仪元年的散关之战,就很浅显而简单了——无论你有多少优点,可一旦上了战场,这些都不算!

    元元估计,从开战那天算起,到狄桂华从剑阁出兵,穿越金牛道进入散关战场大概需要十五天——决不能以叶十一只用三天就从河西奔到了散关为依据就以为十五天太长,那可是金牛道!认为三天能走完的那都是疯子!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这话不白说。所以,元元一开始的打算是至少守二十天。

    她的确是尽力了,将士们也被她煽动得不要命了。但还是那句话,战场是最不公平的地方,付出了不一定有收获,而且还很有可能有损失。事实上,她连十五天都没守到,在开战第六天的时候,她就不得不撤退了。

    前面说过,元元是坚强的。所以她在应该撤退的时候当机力断撤退了,没有一根筋地战死在散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