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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4 部分

    快捷c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赵瑟眼睁睁的看着曹秋何与陆子周互相拱手,然后又和罗小艺握手——看那神情,估摸着比了一把手劲儿,完了还没占着便宜。接下来,曹秋何将身边几名大将介绍给了陆子周和罗小乙,几人之间进行了热络的寒暄。之后,曹秋何伸出手臂,请客人们入席。其间,曹秋何与陆子周并肩而行,一路欢声笑语。说什么赵瑟没听见,反正就知道两人的笑容都恰到好处。最后,众人入席。曹秋何当仁不让地在正中主人一席落座,陆子周和罗小乙则在左侧主宾席。

    曹秋何转头吩咐了一句。不一刻,便有侍者在门外恭声想请。秦少城亲手为赵瑟披了外袍,转头吩咐道:“伺候夫人去罢。”

    于是,八个侍儿搀扶,无数婢仆侍卫跟随,赵瑟蹬蹬下得楼来。

    司礼高声赞道:“芫国夫人、大行台尚书令、金陵留守、司空大人到。”

    诸将百官一起起立迎接,曹秋何也从座位上站起来。编钟声起,四面重新奏起了更加恢弘的乐曲。赵瑟也便昂然直入筵席。曹秋何在一个恰到好处的时间伸手相扶,于是两人并肩而立。

    曹秋何很是假模假式地将陆子周介绍给赵瑟。很好笑,好像他们从来不认识似的。但这的确是必须的。陆子周起身向赵瑟致礼,他看起来和多年前仿佛没什么变化,只是眼眸更加幽深,脸色也苍白了些许。恩,蜀锦的衣服不太适合他,织得再素雅也显华丽热闹,不趁他的肤色。但大约也是没办法的事吧……

    他们对视了很短的时间,赵瑟便微笑着道:“欢迎。先生能来。我很高兴。这也是天下百姓的幸运……”

    “能与您合作,正是我一直以来的愿望。”陆子周回应道,“也是巴蜀所期望的事。”

    “把那些荣幸和期许留到明天怎么样,夫人?”曹秋何c嘴道。

    “那么,”赵瑟点了点头,举起酒杯道:“今晚略备薄酒,为先生与将军接风洗尘。请!”

    理所应当的,曹秋何曹大公子筹划已久的“复仇大计”由此轰轰烈烈地施展开来。

    是的,尽管赵瑟没有说谎,陆子周的酒量的确是极好的,罗小乙也很凶神恶煞。但曹大公子在天时地利人和的绝佳条件下,外加一些不要脸的手段辅助——比如,在侍婢的配合下把酒往地毯下面倒等等,终于成功实现了对陆子周的围剿。

    陆子周离开酒宴是在宴会的第三阶段,也就是歌舞伎子扑上来的时候。他能坚持到这一刻,实话说那是相当不易了。曹秋何载歌载舞,举杯欢庆胜利。罗小乙按剑而起,曹秋何哈哈大笑,拔剑相应。两人遂合着歌声作一处剑舞。诸将纷纷鼓掌,宴会的气氛愈加热闹起来。

    赵瑟稍作迟疑,便在这热络中起身悄然离去。她往灯火阑珊处行去,偶然间,在楼船背面与陆子周相遇。

    陆子周正扶着船舷大吐而特吐,并没有发现赵瑟。他咳得极厉害,酒是早就吐空了,只呕出苦胆与血,撒在船舷上,斑斑点点,连成一片。

    “你,吐血了。”赵瑟说。

    陆子周用朦胧的醉眼回望她,然后用衣袖抹去嘴边血迹,忍住咳嗽道:“没关系,很快就好。”

    “这些年很辛苦吧?”

    “还好。”

    “你不应该这样劳心的……”赵瑟说,随即却又释然似地道,“不过大约也没办法。”她笑了一下,偏用轻松的问吻问:“那么是什么时候的开始的呢?记得晋阳的时候明明身体还很好的样子。”

    陆子周迟疑了一下,道:“大约是在晋阳之后吧。”

    因为醉酒,他的声音有些摇曳,听起来并不分明。然而赵瑟却立即就沉默了。许久,她才低声道:“那件事情,抱歉。”

    “那件事情啊,没关系。”他有些摇晃地摆手。

    之后,他们不再说话。她站在灯火阑珊处,他倚靠在船舷。

    “你们两个怎么跑到了一起?”曹秋何的嚣张的声音斜刺刺地c进来。

    “不期而遇罢了。”赵瑟说,“宴会上太吵了。”

    “走吧。”曹秋何揽住赵瑟的腰。他对陆子周说,“先生大约是醉了啊,早点休息吧,不然明天可没精神动嘴皮子。”

    就这样,他带走了赵瑟。

    走远之后,曹秋何问赵瑟道:“刚才到底说什么?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赵瑟没有不耻曹秋何的偷听行径,只淡淡地道:“晋阳的时候,我对陆子周是真起了杀心了……”

    曹秋何闻言几乎跳起来,道:“这种事,只有抵死不认帐的,哪有主动召认的?你们是要谈判的诶,不是平白弱了气势嘛!缺心眼的!”

    “有些事情,说和不说又有什么分别?”赵瑟笑了一下,道,“既然是和谈,开诚布公也好,放下过去也好,总要做出个和谈的样子啊。”

    崩裂

    “既然是和谈,总有个和谈的样子。”

    果然如赵瑟所喟叹的那样。次日一早,双方就坐到了谈判桌前。收拾了昨夜的醉意与疏狂,剑与酒都抛到了一旁,彼此之间只余下熟知了的陌生人。

    然而,说是谈判,实际也没什么好谈的。一切早就在明面上摊了开来,一目了然。

    停战结盟,当然,当然,这是必然的结果,也是双方的共识。但在时间点上,毫无疑问,双方存在着分歧。

    很简单。

    站在赵瑟的立场上,当然是希望这个时间能够尽可能地提前。从某种意义上讲,叶傅之战,势均力敌,而她就是左右着战争成败的那根稻草。她能越早地从武昌的抽身,将她举足轻重的力量投入到漳水战场上去,傅铁衣的胜算也就越大、损失也就越小。而如果拖延到漳水之战结束,一切的一切就都没有意义了。

    相反的,站在陆子周的立场上,则希望在一定的期限内尽可能拖延武昌达成停战的时间。这个期限就是不影响巴蜀西出武关,两向夹击关中张氏。如果叶傅二人能够在此期间两败俱伤、同归于尽在漳水岸边,那就再美妙不过了。如果实在不行,那也没关系,能有相当程度的消耗战也很不错啊。不论他们两个失败的是谁,剩下的那一个也会元气大伤吧?其在今后争夺天下的逐鹿场上,实力必定会大打折扣。这样,巴蜀一统天下的希望无疑是大大增加了……

    “用武昌来换南阳,非常公平的条件,我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必要慎重考量。”赵瑟挥动宽大而华丽的衣袖,将她纤细的手指按在地图上。她些许凌人的目光落在陆子周的脸上,吐字清楚,音调从容而优雅,说出来的却是近乎直白的威胁:“寿春的守将刚刚向我禀告,罗文忠的十万水军已经绕过了寿春。现在寿春已经不能再继续牵制罗文忠了,如果长江水路的关卡再在他面前敞开……”

    “就像他曾经把武昌的大门向你们敞开一样——”曹秋何c嘴道。对于揭老底翻旧账之类的事儿,他素来爱好。

    风度!风度!

    赵瑟看了曹秋何一眼,示意他闭嘴。然后她自己说出来的话未见得多有风度——“那么,你由襄阳出兵的道路就彻底被截断了。”

    “他也可以选择东击济宁,威胁山东。或者我们得考虑一下谁更有运气了。”陆子周回应道。

    “需要我给您一个建议吗?”陆子周看着赵瑟说,“我们可以停战。但你们要放弃对武昌的要求,并撤回南阳的军队,我保证一年之内巴蜀不会从武昌攻击金陵。你也清楚,即使武昌在手,接下来的一年,我也绝对没有余力再去攻击江南。”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整合江南贵族,让他们支持救援傅铁衣已经是非常勉强的事,更不要说进一步还得放弃对武昌的要求了。武昌既是悬在金陵头上的利剑,也是金陵权贵的定心丸。试想在出兵山东,江南空虚的前提下,武昌方面还有敌方随便就可以顺流而下,金陵的权贵可能连睡觉都没办法闭上眼睛吧?除非武昌到手,否则一切免谈。

    武昌,这是实现救援山东最底线的条件了!

    赵瑟笑了一下。大概陆子周自己也是心知肚明,知道行不通,所以才敢故意说出来拖延时间。

    “先生大概还不知道吧,就在两天前,河西军在凉州狙击乌虚骑兵,大获全胜,迫乌虚单于大营西撤饶河。收复玉门关指日可待了。”她重新坐下来,选择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

    就这样,在长久的对峙中,谈判陷入了僵持。

    在江南闷热的夏天里,僵持与沉闷总是令人感到格外的焦虑与难熬。曹秋何率先用行动表示不肯自已找罪受,而在谈判中与他身份地位大致相当的罗小乙立即紧随其后。继两位当时看起来似乎极没有责任感的副主谈不再出现在谈判场所之后,偌大的谈判桌上也就只剩下两位运气不佳的主谈大人互相消磨者彼此的意志与耐性了。

    无论赵瑟还是陆子周,都需要一个契机来达成双方的极限,以平衡他们的两个尽可能。

    很快,平衡的契机就被他们等到了——由于元元给汉中方向带来的压力,张氏成功地在凉州遏制住乌虚的攻势之后,立即就抽调了河西军的精锐增援汉中。目前,元元和张襄隔着大散关对峙,终究搞成了个势均力敌的局面,谁也奈何谁不得。这就意味着陆子周必须得立即从襄阳出兵武关了,否则夹击张氏,夺取关中的机会恐怕就要永远离他而去了。

    你着急我也着急,要倒霉咱们一起倒霉,这总算是皆大欢喜了吧?

    这样,似乎谈判也就没有理由继续拖延下去,可以在掌声中圆满落下帷幕了。

    凤仪元年六月初七日,经过了二十余日漫长而难熬的对峙,赵瑟和陆子周终于分别在他们对手的脸上看见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那么,就这样说定了——”

    赵瑟站起来,似乎想与陆子周握手的那样子。但她还没有来得及把手掌伸出去就收了回来。“请大都督和罗将军过来吧。”她吩咐侍立在一旁的书记官。而后,目光流转,看向陆子周:“我们一起喝一杯,算是庆祝盟约。”

    或者是心情一下子放松下来的缘故,她笑起来顾盼生姿,美好无比。而这美好无比的笑容还没来得及从她的眼角眉梢消退,就猛然间凝固在了他的脸上。

    一只羽箭从赵瑟的耳边擦过,直直地冲陆子周s去。陆子周身边不远处的卫士飞快地踏前一步挽了个剑花击落箭矢,快得让人不能眨眼。与此同时,她听到惊厉的声音,然后她才意识到那是她自己的尖叫。

    她眨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无数地箭矢在她的眼前纵横。她的侍卫用力把她拖到身后,许多人用身体遮蔽着她。在她的对面,陆子周也同样被藏进人墙里。四面八方都是箭,它们一簇簇穿透背后、或者对面船舱的窗纸s进来,被他的、或者陆子周的卫士们奋力拨打,向四面飞溅开来,横冲直撞地钉在桌椅板凳、船梁木架上。箭簇穿透窗户纸的“嗤”、“嗤”声、刀剑拨打箭矢的声响、钢铁嵌入木头的声响、陶瓷玉器摔成碎片的声响,这些声响交织在一起,铺天盖地地奔涌而来。没有任何预兆地,他们就这样陷入了枪林弹雨。在箭矢纵横里,宽敞如许的船舱也无比狭窄起来……

    圈套?叛逆?

    赵瑟和陆子周的视线撞到了一处,从彼此的目光里看到了震惊与茫然。

    完全没有办法解释。如果是圈套——咱甭管是谁的圈套,都没必要等到今天吧?而叛逆……赵瑟第一时间想到了金陵的士族,可金陵没有了她谁还能控制局面,难道赵氏可以放弃她吗?何况,这座船上明明都是可她的亲信和曹大的部下,难道曹大还能……在想到曹秋何的时候,赵瑟的心颤了一下。然而,形势并不容许她细想。

    噼啪一阵响声大作,船舱的窗户被劈裂了。赵瑟眼睁睁地看着巴蜀的卫士破窗而入,直冲着她杀过来。他看见罗小乙挥动着闪亮的腰刀露出狰狞的表情。而几乎是同时的,她的背后,曹秋何用力踹开船舱的大门。伴随着巨大的声响,盔明甲亮的将士也潮水般蜂拥而入。她的将士越过她,猛虎似地扑到前面去。两拨人马战在一处,以悍不畏死的姿态互相搏命。鲜血与刀光像交织,闪电一样劈裂赵瑟的视线。事隔十年,□l的血腥杀戮又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呈现在赵瑟的眼前,令她呼吸急促,目光摇曳。

    曹秋何大手抓住赵瑟的后腰,把她从混乱不堪的战场上拎了出去。在被拽得转过身体之前,她匆忙扫了一眼对面。罗小乙将刀含在嘴里,正扛着陆子周向相反的方向奔去。

    究竟出了什么差错?究竟出了什么事……

    战斗持续得时间并不长。大约赵瑟在曹秋何的亲自护持下颇有些狼狈地退到他们在水面上的大营,而罗小乙大发神威,一刀劈断连接楼船的锁链,和陆子周一起由周遭巡弋战舰掩护着仓皇逃往武昌之后,战斗的结束了。双方一共也只死伤了不到两百人。并且这不到两百人的伤亡,至少有八成是在一开始的混乱里造成的。当然,关于战斗的规模和死亡人数没有无限扩大这一点,主要还是应该归功于战斗人数不够上。由于双方的应该被写成诗歌加以吟唱的美德,他们都遵守了谈判之前的协议,于是,双方护卫的人数均被严格限制在了五百以下。由此完全可以断定,这是一场突然变故引发的混战,参战双方谁都谈不上早有预谋。

    至于这场变故的真实缘故(好想说且听下回分解哪,但馒头是有人品的!),那实在是一桩震动天下的大事——

    “究竟出了什么大事?”堪堪逃离险境,陆子周就捉住了罗小乙追问。他的脸色绝说不上好看,可疑地红晕在他苍白的脸上若沉若浮。他的声音也充满了忧虑。尽管陆子周并不清楚具体的缘故,但只凭突然而来的混乱战斗以及罗小乙甚至来不及跟他招呼一声就断然动作来看,决不能有什么好事,而且大约还是相当棘手的坏消息。

    罗小乙只是嘿嘿地冷笑不已,半响才咬牙切齿道:“圈套,这根本就是个圈套。什么和谈,什么要用兵山东,所以用南阳来换武昌,都是假的!全是赵瑟为拖延时间做出来的把戏!可笑我们竟然信了,你竟然信了!”

    不祥的感觉像乌云一样压住了陆子周的心。他望着罗小乙。

    “你自己看吧!”罗小乙从腰间抠出蜡丸,塞给陆子周,“河北最新的战况……不用怀疑,已经确实了的!

    陆子周展开那蜡丸来看。窄窄的纸条,上面只有一句话,一眼就能从头扫到尾,但他却看了很长的时间。他越看脸色越差,突然喷出一大口鲜血,仰身便向后面倒了过去,直直地砸在船板上。

    “子周!“罗小乙大惊失色。虽然近一两年来,陆子周多有呕血之症,然而晕倒,实在是第一次。他抢步上去抱起陆子周,断喝道:“快,回武昌!”

    ……

    伴随着远去的风帆,是赵瑟茫然而绝望的心。

    当曹秋何连拉带拽地将她推上小船,一路飞也似地退回水军大寨时,赵瑟心中还只是愤怒和疑惑而已。所以,她还能强忍着心中的不快和曹秋何进了船舱,等侍从退出,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她才爆发出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赵瑟甩开曹秋何的手,颇有些气急败坏地叫道,“什么了不起的事非动手不可?不知道现在什么时候吗?”

    “啊……”她扶着自己的额头道:“这下和谈全完了!”

    然而,曹秋何的态度并不比赵瑟好多少。他铁青着脸色,冷笑着道:“和谈,你还需要和谈吗?”

    “你什么意思?”赵瑟怔了一下,继而问道,“究竟你先动的手还是他先动的手?”

    “哼,这有区别吗?”曹秋何将一叠奏报狠狠地摔在赵瑟面前,说道,“你自己好好看看吧!连我都要认为这是个圈套了!”

    “六月初六日,叶傅罢战,歃血以为金匮之约——”

    奏报真真是开明宗义。赵瑟只扫了开头这一句,手中奏报“啪”地一声掉到了地板上。她跌坐到椅子里,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所谓千万种滋味在心头,当如此是。她觉得自己应当哭,却不知道为什么止不住地笑。

    还有比这更好玩的事儿吗?

    “你,没事吧?”曹秋何心里有些拿不准,瞅着赵瑟问。

    “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赵瑟闭上眼睛,眼泪便默默地流了下来,“我才是最后知道的,原来我才是最后知道的……”

    她是真的伤了心了。心仿佛裂开一道口子,口子下面是无底的深渊,它就从这口子掉下去,落进暗无天日的黑渊。她想:果然我的心意是无关紧要的,果然我是不重要的。阿傅,阿傅啊阿傅……

    曹秋何对着赵瑟运了老半天的气,真真恨不得拎起她来晃散了架。然而,看她如今这样地伤心与茫然,心底深处不知为什么还是一软。他伸手抹了赵瑟的眼泪,口中道:“好啦,小赵,你也别坐这儿眼睛发直了。你再倒霉,它还能有我更倒霉的?跟我一比,你就不错了就!至少没人要你的命——我当初真是猪油蒙了心才会想着和你结婚。唉,一失足成千古恨哪……”

    “我才是一失足成千古恨!”赵瑟说。

    ……

    凤仪元年六月初七日,叶十一和傅铁衣握手言和,漳水之战以和平而落幕的消息传遍天下。由此,引发了天下政局的巨大震荡,而赵瑟和陆子周第二次寻求合作的努力也因此彻底破裂。

    这场和平来得突如其来,令整个天下愕然。以至于消息刚传出来的时候,各方势力第一的反应都是不相信。而当消息被确实了之后,茫然与无语的感觉就充斥了他们的心——整个天下都因为愕然而失语了。不仅战场之外的人,连参战的将士也感到无所适从。某位将军接到停战命令之后不禁发出的一句感慨最恰当不过地反应了当时双方将士的心理——“和平,好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事实上,仔细推敲漳水之战的前因后果,一切还是有蛛丝马迹可偱的。

    漳水之战,一开始就表现出无限的诡异来。

    这种诡异具体体现在:没有前戏,没有铺垫,战争一开场,就是异常惨烈的消耗战。作为以防守反攻闻名于世的统帅,傅铁衣在这场战争中破天荒地选择了强攻。而向来将“兵者诡道”运用到耀眼的叶十一也没用使用任何小伎俩,直截而干脆地选择了大兵团迎击。

    “防守反击的统帅打进攻,不用有侥幸心理!”他是这样说的。

    于是,战争直截了当地进入了消耗战。河北大地,漳水之滨,那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当时数一数二的名将在这样的地理条件下玩人海战术,场面那是相当地血腥。开战仅仅五天,双方战死的人数就超过了三万。

    然后,在某一次叶十一和傅铁衣都亲自上阵的机会——或者这只是一个巧合,或者是他们有意为之。事情的真相已经完全被掩埋于历史的尘埃,无从探究——两军大阵相碰撞,傅铁衣首先率领着一队兵马,脱离了主战场。他切着战场的边缘,往东北方向去。叶十一随之立即反应。他也做了和傅铁衣完全一样的事,率领了一队人马脱离了主战场,往东北方向追逐傅铁衣而去。

    从麾下骑兵的素质来看,傅铁衣是比不上叶十一的。所以两队人马的距离在不久之后就拉近为零,在一片山谷的入口处战斗起来。傅铁衣和叶十一都没有理会这场战斗,继续策马前行。

    只凭个人的马力和素质,两人倒是相差不多。他们一前一后地冲进山谷,又冲上山坡,最后驻足于路的尽头。

    傅铁衣回转过头,叫道:“叶十一——”

    这就是改变历史的一刻。这一天是凤仪元年六月初六日。

    作者有话要说:电脑频繁蓝屏,天天修电脑,要疯了。难道我果然人品不行?

    金匮

    “叶十一,你究竟为什么而战?”

    “为了皇后的地位吗?”

    “为了将天下掌握在手中的感觉吗?”

    “还是,为了赵瑟?”

    傅铁衣从马上转过上身,目光剑一般地s过来,视叶十一。他的诘问一声接着一声,暴风疾风般抽打向叶十一。

    一时之间,叶十一怔住了,心中第一次生出了迷惘与无措。这种陌生的情绪给他非常别扭的感觉,令他难受无比。心底深处仿佛有无数的声音窃窃私语。

    天下,赵瑟——

    “还是赵瑟吧……”他不禁低声地自言自语。

    “这样看起来,我们的目标一致喽。”傅铁衣立即就放缓了声音,微笑起来,“你是为了赵瑟,我也是为了赵瑟。既然我们为的是同一个女人,那么,这场愚蠢的战争还有什么理由继续下去呢?”

    叶十一的眉头轻颦,或者是因为突然意识到自己心里的回声被傅铁衣窃知而感到不快。他的神情有一些倨傲,似乎并不赞同傅铁衣的说法,却又不屑于说出口的样子。

    “或者你到现在仍然认为打败我,或者,杀了我,对你很重要。”傅铁衣叹了口气,道:“可是,现在好像真的不是时候啊……”

    “我们都知道仗应该怎么打。从开战到现在十来天的战况充分说明了这一点。如果我们继续消耗下去,结果只能是我们两个在漳河岸边玉石俱焚。这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恩,张氏和元元都会为此举杯庆贺。”他这样感慨着,然后开了个小小的玩笑,“也许瑟儿会来这儿哭的……”

    “她不会哭的!”叶十一打断了傅铁衣,“我也不会死!”

    傅铁衣点了点头,之后语气一转,继续说道:“当然,我得承认,如果仗继续打下去,一直到最后,只剩下一个人,你的赢面的确更大一些。可就算是你赢了又能怎么样呢?除了满足你的心并给你和誓死追随你的部下带来灭顶之灾意外,别无意义。我傅铁衣在河北三十余年基业,二十万铁血儿郎,难道还换不来你一场惨胜,元气大伤吗? ”

    “哦,军队总是会恢复的,但那要多久?六个月?一年?或者更长的时间?张氏平定关中需要那么长的时间嘛?或者你真的自信到了以为凭那样就可以打败张钰?还是你打算先和张氏和谈,静待东山再起的机会?那你还不如和我和谈呢!我们在这里停战,然后你带着几乎毫发未损的军队去打关中。趁现在,趁张氏陷于两线作战,最艰难的时候,不是更好的结果吗?”

    傅铁衣结束一连串的反问,停顿了一下,然后斩钉截铁地道:“如果我的坟墓在漳河,你的坟墓则在函谷关。”

    叶十一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忽闪了一下,阳光斜斜地擦过睫毛的尖端,照进他的眼睛里,折s出瑰丽的琥珀光泽。他的鼻梁直且挺,静静地宛如雕像。他说,“你用天下和瑟儿来威胁我。”

    “但这很管用。”他说。

    “瑟儿不会乐意的!”

    “她更不会乐意你去抢她!”傅铁衣声音严厉地驳斥道。

    叶十一瞪圆了眼睛,琥珀色的光芒转瞬间便成了电闪雷鸣。

    “果然是相爱的人啊!”傅铁衣轻声喟叹。

    “你一开始就打算这样做了!一开始就集中全部的兵力,摆出同归于尽的姿态,不是为赢,而是为不打了。你甚至连试都不想试一下就放弃了!”愤怒、遗憾、不解和鄙夷,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充斥在叶十一的语气里。“不战而屈人之兵”不是这么玩的!

    “那是因为你还年轻,还没有经历过你的亲人,你的爱人,你的部下为了你流血,为了你送死。”傅铁衣眼睛有些红,一字一句,极力压抑着语调道:“而且,你没有女儿!”

    叶十一一下子就沉默了。他将头微微扬起一个角度,打量着傅铁衣。半响,他才突然开口道:“条件是什么?我非常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条件能让如此心甘情愿地将天下和赵瑟一起拱手让人!“

    傅铁衣轻轻地笑了。

    “你不可能总是大郑的皇后吧?”仿佛知己的友人半夜睡不着,爬起来对着星星起来聊天一样,他很随意地问着,“等拿到天下之后,你打算找谁来当你的皇帝?”

    “当然,当然是瑟儿……”叶十一的神色中流露出憧憬的美好,然而,转瞬间便又黯淡了下来,“只是恐怕她并不愿意接受……”

    “她心里爱的终究是你。”傅铁衣的笑容里充满了苦涩,“不过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

    “她当然是爱我的!”叶十一说。他笃定的语气与神态,完全无法和就在刚才的黯淡联系在一起。

    傅铁衣在心里想:这大概就是我比不上他的地方吧。

    他在心里轻轻的摇头,将那些杂念都抛开来,然后重新回到他实际想说的内容:“猗猗实际上是我的女儿,这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叶十一点点头,说道:“是你的女儿还是你弟弟的女儿,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分别。”

    “还真是嘴硬啊。“傅铁衣心里想。

    于是他说道:“所以,新的皇帝只能是赵瑟,而猗猗是继承他皇位的人。”

    “就这样?”叶十一的语气里充满了疑惑。在他看来,这条件未免宽大得太过了一些。何止是白送啊,天上掉馅饼都没这样地好事。将天下作为礼物送给赵瑟本来就是他的愿望,至于他们死之后谁去做皇帝,他才没心思关心呢!

    傅铁衣并不理会对手的疑惑,一口气说完自己的条件:“瑟儿以后还会生孩子,也许还会生女儿。你要允诺,如果她生了其他人的女儿,你要确保猗猗的地位不受侵害。如果真的那样巧,她也为你生了个女儿,那么,至少,河北和山东,是我留给我女儿的土地,要成为她和她子孙永远的封地——”

    稍稍停顿了一下,傅铁衣最后说道:“这就是全部的条件。”

    就像所有强有力的最后一击一样,这一句给叶十一带来了绝大的冲击。所谓的全部条件,如果放在两国之间,都可以算作是丧权辱国了。叶十一实在无法理解,天下怎么能有这样喜欢无私大奉献的人。他注视着傅铁衣,久久才缓缓地开口道:“我不明白,你完全没必要……”

    傅铁衣扯了扯自己的头发,看着它们,笑得有些沉重地感慨:“我老了,或者用不了多少年就会死。我得在我死之前,为我的女儿找到一个强大的保护者……”说完之后,他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舒展开眉头,似乎很轻松地道:“你可能不知道再生一个女孩子有多难,总之值得去碰运气。”

    她本来也不大可能再生什么孩子!

    叶十一有些鄙夷地想:别人懂得什么……

    在这一刻,也是心中的确有了一种凌驾于傅铁衣之上的骄傲与满足,因为对赵瑟的爱情。

    所以他说:“好。”

    “握手言欢,就此罢战,我心里是十分地不愿意。虽然是这样……”他将头侧向一边儿,眺望山峰之下广袤无垠的大地。□的马儿有些躁动地在崖石上摩擦蹄子。他用力挽住马,回望傅铁衣,缓缓地开口说道:“但是,你提出来的的确是个不容拒绝的条件。”

    叶十一伸出手,他们就在马上握了手。他们的姿势甚至是完全一样,左手握缰,右手相握。因为身体连接在一起的原因,他们离得很近,以至于马头相错,两只马厮打磨蹭起来。

    他们都没有笑,但总有比笑容更有说服力的东西。他们仍然在互相较量。然后,这种较量胶着在一起,终于催生出一种奇妙无比的情绪。于是,一切都似乎有所不同了。

    夕阳投s一道橘光投s他们之间,其中有灰尘在舞蹈。山风擦过叶十一挺拔的鼻子,旋过一个小小地角度,吹动了傅铁衣的头发……

    傅铁衣从马上跳下来,踏过及膝的高草朝悬崖边走过去。

    关于把后背留给叶十一这一点,他并不迟疑。后来他向自己傅铁然讲述事情的经过,他的弟弟对此表示后怕时,他是这样解释的:“他怎么可能拔剑杀掉我呢?我死了,刚才的约定谁来履行呢。你们会为我拼命地吧?或者的确他能借此破开同归于尽的死结,进而赢得河北。但是一个动乱不已、在他与关中张氏决战时随时有可能在他背后c一刀的大后方,明显比不上由我亲自来约束的好。叶十一并不是第一天坐在那个位置上了,轻重他掂得清——其实,就算是十年前,他也不会偷袭暗杀。叶十一曾经是刺客,当年她和赵瑟一起被困在汝州,那个时候,他曾经向我拔剑,只是没有成功罢了。刺客这一行,做到顶级,只要一击不中,就永远都不会再出手。虽然他现在早不做刺客了,但有些骄傲是渗到骨头里的。”

    很难推测,假如叶十一当时一剑穿透傅铁衣的后背,今后的历史将滑向何方。命运实在是一个脾气捉摸不定的绝代佳人。同样一件事情,发生于这一刻还是发生于下一刻,结果竟是这样的截然不同。然而不论如何,在当时,叶十一的确什么都没有做。这只能说是天意,一切都是宿命的安排。

    傅铁衣站在悬崖边上,让风吹了一会儿自己的脸。然后,他向叶十一招手:“这是一个不错的地方。我们来写一封盟约吧,就在这里!”

    盟约……叶十一圈着马在草地上踏了几下。“有这个必要吗?”他说,“如果我守信,并不需要什么盟约。如果我不打算守信,难道是一张纸可以阻拦得了的?你不是也没有什么可以拿来保证不会趁我与张氏交战的时候反悔袭我后方的吗?”

    傅铁衣“呵”、“呵”的笑了,说:“是为了给子孙后代看,所以才定的盟约。来吧!”

    ……

    在这一刹那间,叶十一突然理解了傅铁衣。他从马上跳下来,缰绳甩到一边,也像傅铁衣似地一步一步走到悬崖边,和他并肩站在一处。

    “天地为证,日月为鉴!”

    他在风中抽出宝剑,向手指上一割。傅铁衣也伸出手来。两滴血交汇在一起,成为老大的一滴,向悬崖伸出坠落下去。

    然后,他们撕下一截袖子,就在上面写成了血书盟约。叶十一以剑做楸,就在山顶掘了一个深坑。傅铁衣稍一用力,拽下来腰间佩戴的一个金螭腰盒。他们将誓书放进盒子,从马鞍上割下一块油布,将它包裹起来,埋进坑里。

    傅铁衣拍打着手上的土,说:“等猗猗登上皇位的那一天,我会带他来这里。”

    “如果你死了,我会带你的女儿来,告诉他你为她做的一切。”叶十一说。

    ……

    之后,他们各自转身,去牵自己的马,就此分道扬镳。

    这就是“金匮之盟“了。

    这一刻,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特景象。山谷外面,战士厮杀的声音还在耳边。更远一些,数以十万几的军队彼此屠杀激起的烟尘仍然遮天蔽日,山谷里的两位主帅却已经在私下里达成了和解。

    当天夜里,战争就突兀地停止了。尽管停得如此突兀,然而没有必要却枉死了的将士,人数还是超过了上万。作为亲手断送了他们无辜性命的两个人,叶十一和傅铁衣都没有时间去为此哀悼。尽管已经有了默契,并在私下里订立了盟约,然而总要有一些必要程序,才好向天下的百姓交代。

    傅铁衣无所谓认输,叶十一也没必要放弃一个向天下宣示权威与武力的机会。

    于是,傅铁衣派遣杨绯代表他前往叶十一的大营,向皇后和邯郸郡主表达归顺的诚意。这以举动也可以算作是他对叶十一五月二十四日檄文的回应——开战十几天,死了几万人之后才回应,未免也太姗姗来迟了一点儿。当然了,这些许小小地破绽是不会有人去追究。

    杨绯既是傅铁衣麾下的第一大将,也是他的弟妇,以这样双重的身份充当使者,理所当然地具有特殊的政治意义。由此而见,即便是做戏,傅铁衣也是相当有诚意的。他用实际行动表明了他的确是有能力将戏做到真假难辨的境界。这样,无论叶十一身边的谋臣,还是天下的百姓,谁都没什么话可说了。

    既然傅铁衣已经表现出如许的高姿态,那么叶十一也便不得不投桃报李了。他以同样的诚意与热情接受了傅铁衣的政治投诚,除了请杨绯转达他意欲与傅铁衣亲自见面一唔的殷切心意之外,他随后立即就派遣江中流作为使者,前往邯郸,当面向傅铁衣提出正式的邀请。

    “殿下说,他和您都是武人,昔年也曾并肩作战,所以也不一定非要拘泥于宫廷。以天为庐,以地为席,做一相会也无不可。殿下心中是非常珍惜与武成侯您的友谊的。”江中流一边说,一边在心里翻白眼——我为什么要为这么难听的话做润色啊!我为什么不能直接说你放心来吧,不是鸿门宴啊!再说了,我就是不说你还能不知道?谁不知道你们两个有j情啊?唉,我可真倒霉——要是欧阳连光在就好了!

    “自然是要拜见的殿下的。”傅铁衣微笑着说。

    随即便有侍从奉上厚礼。江中流自然是笑纳。

    这位江大人,都知道,才华固然是有的,一见到银子就两眼放光也是有的——当然,要是金子人直接就走不动啦。总而言之,这是一位很有可能“为了钱就干出卖身什么事儿的主儿”——虽然说这句评论过分了点,影响人江大人政治前途了点儿,毕竟他还没怎么有机会卖嘛!但是,谁送给他的银钱多一点儿,他就要看谁顺眼一点儿,这总还是有的。

    所以江中流搂了傅铁衣大把的银钱之后,才会一面往外走一面替傅铁衣可惜:“武成侯是个好人呐……”

    第二天,叶十一在漳水南岸举行盛大的宴会,傅铁衣率领了五千卫士,戎装前往。宴会在和谐友好的气氛中进行。

    叶十一依照战前五月二十四日檄文中的许诺,以大郑天子的名义加傅铁衣为齐国公,傅铁衣也表达了他对大郑天子和储君的忠诚——严格说起来,叶十一并不能完全代表她的妻子李芛,尤其是在封爵、立储之类的重大事情上,但他非要代表谁也没办法。你打得过他吗?你比他还名正言顺吗?没有吧?那只好让他代表了。

    除了政治上的地位,关于如何分配河北,两人也做了大致上的约定。叶十一不曾打下来的地方自不必说,还是归傅铁衣。相应的,河北上部的燕代,当年卢文瑶从傅铁衣手里抢来,现在又被叶十一抢走的地方,当然也不可能重新还给傅铁衣。河北中部战事胶着的地带,叶十一撤兵之后,仍然归傅铁衣,除了常山。河东军要在常山驻军,控制住井陉的两端,以保证河东形势的完固与河东对河北的有利态势。

    至此,会面圆满结束。

    “这就结束了?”在回去的路上,傅铁然一直都怔怔的。

    “我总觉得不放心啊。”

    “有什么可不放心地?”傅铁衣问。

    “大哥,你说他要是万一将来真生出女儿来可怎么办?”

    傅铁衣的脸上浮现出极其复杂的情绪。“赵瑟,她将来不会再生孩子了,永远都不可能生了……”他不无负疚地言道。

    “啊!”傅铁然震骇异常,甚至将声音都吞掉了。

    这一次,傅铁衣再也没有回应。他将视线投向了远方——

    我亲爱的弟弟,你在地狱还好吗?

    金匮

    “叶十一,你究竟为什么而战?”

    “为了皇后的地位吗?”

    “为了将天下掌握在手中的感觉吗?”

    “还是,为了赵瑟?”

    傅铁衣从马上转过上身,目光剑一般地s过来,视叶十一。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