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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6 部分

    快捷c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傅铁衣便将当初济宁之战他生擒元元,放她性命,元元许诺日后亦放他一次的事情娓娓道来。

    赵瑟很是气馁道:“这等空头支票你也信?写来羞辱她一番过过嘴瘾罢了!”

    众将都笑了。夏侯广德道:“监军大人岂不闻退避三舍之旧事?”

    赵瑟很是固执道:“元元可不会上这个当!”

    傅铁衣便一笑道:“元元自是不会上当,奈何还有别人。走着瞧吧,或者咱们打赌?‘”

    赵瑟估摸着自己不一定有胜算,便翻了翻眼睛道:“别人我不熟……我也不和你赌!”

    散了之后,傅铁衣送赵瑟回帐,赵瑟拉傅铁衣一起吃饭。席间,赵瑟对傅铁衣道:“我觉得有些奇怪,当初在山东,那么多杂鱼废物,子周都敢亲自上门劝降。如今到了你头上,怎么连封亲笔信都舍不得写?真真厚此薄彼!”言中大有忿忿不平之意。”

    傅铁衣倒不知道赵瑟在愤慨些啥,“嗯”了一声道:“他又不是混天龙,怎会向我劝降?主张将我斩草除根的可能性倒还大些。”

    “说的也是!”赵瑟道。

    傅铁衣接着道:“依我看,他应该是和玉面阎罗一起攻临汾。这边是混天龙和元元。陆子周不在此处,天助我也!此事必成!”

    “那么……”赵瑟试探着问,“给十一传信?”

    傅铁衣点头。

    这以后,两军之间的战事越来越蒙事儿。李申作为信使频繁往返于流寇和傅铁衣之间。

    混天龙回信道:君子一诺万金,元元自当退避三舍——意思就是元元走了还有我浑天龙。

    傅铁衣回信道:与冲天大将军会猎霍山,喜不胜收——意思就是咱们老相识了,谁怕谁啊!

    混天龙回信道:君不闻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傅侯思之——给皇帝卖命有嘛意思,你再琢磨琢磨?

    傅铁衣回信道:善,愿与君平分天下——行啊,你放开一条路,我出去了以后跟你平分天下。

    混天龙回信道:傅侯信人乎?傅侯非信人乎?——拉倒吧,谁不知道你人品不咋的。

    傅铁衣回信道:汝予吾临汾,吾予汝晋阳——你放我一条生路,我助你得到晋阳。从此以后晋阳以西归你,晋阳以东归我。

    浑天龙回信道:何以为誓?——凭什么相信你?

    傅铁衣回信道:愿以吾弟为质——好说,把我小弟铁云给你做人质。

    混天龙回信道:善——行。

    至此,自从被十一胖揍一顿就能力急速下降,智商全面向白痴靠拢的冲天大将军混天龙终于和傅铁衣达成了联合造反平分天下的协议,放开一条路给傅铁衣全身而退。

    陆子周日夜兼程赶回来时,迎接他的是傅铁云那双纯净无比的大眼睛和他别具一格的“子周哥哥”。陆子周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几乎喷将出来。

    内讧

    经过一年多艰苦卓绝的中原鏖战,流寇十三部早已脱胎换骨。其鱼龙变化之气象,只从其值此休战之时营寨中仍能秩序井然便可见一斑了。而如果说还有什么仍然保留着所谓流寇的优良传统的话,那么也就只有诸位首领们怎么也改不掉的草莽习惯和豪迈作风了。

    那么,现在,这些出身草于莽的英雄豪杰暨造反专业户们毫无草头王荣誉感地盘腿坐在黄泥巴地上。围着正中央的篝火,他们大笑着、吵闹着。他们兴高采烈地喝酒吃r,用粗糙的大碗装酒,用杀过人的匕首戳着嗞嗞冒油的烤r塞进嘴巴里……一切都仿佛和想当年聚义堂上的爽快一模一样。而作为匪首的混天龙则端着盛满酒的粗碗,嘴角含笑,出神地望着他的兄弟们,也许额头上的皱纹里都闪烁着心满意足。

    他这是在憧憬胜利么?难道我们还有胜利的可能么?好吧,就算我们还能侥幸胜利,但,那一切,已经和你无关了……

    陆子周看了一眼立在篝火旁边烈火一般的女人。她单手搭在混天龙的肩上,只一仰头便将整碗酒灌下,之后,横过手臂爽朗地的抹去腮边的湿迹,转头向他嫣然一笑。

    元元啊……陆子周轻轻地摇了摇头。

    众家首领轰然叫好,直赞:“大姐豪爽不减当年!”他们乱哄哄地吵着,终于沿着元元的笑容落到陆子周身上,便又纷纷拍掌,七嘴八舌地道:“难怪大姐如此痛快,原来是军师回来了!”

    于是在这样的s动中,混天龙也从失神中醒来,冲陆子周一点头,道:“子周已经到了啊……也好……”

    陆子周勉强一笑,人便被四当家的一丈青扯着坐下去,道:“老六那家伙也真是,怎么就不知道护着你一路过来呢?”

    “年轻人总是贪玩的嘛!老六刚得了临汾,自是舍不得立即就来钻咱们这山林子!”五当家的出山虎呵呵笑着让道:“来;来;来;子周;快坐下好好喝几碗酒!”紧接着,十二当家的青眼雕便塞过来一碗酒。

    陆子周喝了,沉默不语。

    “子周哥哥,想你了呢!”一声极是纯净的呼唤兀的传来,带着娇嗔和不满,似乎是在抱怨陆子周刚才为什么不曾回应他,却实实如针般斜刺刺地扎在陆子周的心上。

    傅铁云裹在众人之中坐在那里,熟稔地摆弄着那些最粗砺不堪的食具和柴火,仿若他本来就是流寇中的一员,而非人质什么的。他皓齿明眸;荣光焕发,嘴角含笑,仿佛再也没有什么比作为人质更让他满足的了。

    “是了,这正是他最想要的……”陆子周这样想着点头回应了傅铁云,并将视线转到元元的脸上。

    元元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和陆子周的视线刚一接触,元元就把头扭到了一边。她低垂着头;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噼啪作响的薪柴上;仿佛那些柴火在她的生命里是比陆子周更为重要的存在。

    陆子周近乎于绝望地阖上眼睛,喉咙间泛起丝丝缕缕的血腥味,之后,这种带有甜味的气息就在他的舌间齿缝弥散开来。篝火映在陆子周的脸上;愈发显得他脸色青白。

    由于陆子周的沉默,一时之间场面便有些尴尬起来。毫无疑问,绝对多数的人都误解了这种尴尬。陆子周在感情上的如烟往事有着太多能引起人尴尬联想的地方。毕竟过去曾经由于归属于同一个女人而成为兄弟的两个在男人散伙之后再聚首是挺让人无语的事儿,特别是在直接造成散伙那个女人还在场的情况下。于是,除了陆子周、傅铁云和元元,每一个人脸上都浮起诡异的微笑。就是那种桃色的、暧昧的、偏又克制的、一切尽在不言中的笑意。

    混天龙咳嗽一声,一本正经地道:“时候不早了。来,送傅公子回帐篷休息,可别怠慢了咱们的贵客!”

    立即便有两个彪形大汉立到傅铁云身后。那小鬼及有为人人质的自觉,当即起身,客套两句便当先行去,压根不用人押解。那经验,那意识,都是超一流,直接将押解人员搞成吃白饭的。

    直到傅铁云走远,混天龙这才将自己与傅铁衣暗中结盟共取天下,傅铁衣愿以其弟傅铁云为质之事简单向陆子周讲了一遍,并道:“想来子周你也是听说了此事才会扔下临汾日夜兼程赶来……不过这样也好!临汾一地有老六在足矣,现在傅铁衣调开了晋阳一线的所有兵力,偌大的河内只有叶十一一军还在懵懂无知。傅铁衣已经答应随时向我们通报叶十一的动向。你既然赶了回来,咱们便正好商量一番,看如何轻取河内,将官军一网打尽!”言罢收紧拳头,冷笑道:“叶十一那小子不是攻无不取战无不胜嘛?须知胜利可不光在战场之上!此番定要将去年一年的怨气出尽!”

    一提到叶十一,群寇都是群情激奋,纷纷咬牙切齿地应和道:“对,那么多老兄弟死在他手上,一定得血债血偿!”那架势,仿佛他们已经将叶十一生擒活捉,情等着下油锅似的呢!

    陆子周按了按跳动得有些生疼的太阳x,打断众人道:“此事大有蹊跷,当慎之再慎,傅铁衣并不可信!”

    混天龙闻言面色一冷,复又笑道:“军师太谨慎了吧?傅铁衣或者不可信,但他有野心我是知道的。说句卖老的话,当年我与他打交道之时,不说别人,他自个还都是个大头兵呢。这一次他若没有诚意,为何叶十一的援兵已到他不肯里应外合破我包围却偏要和我结盟?为何出了重围不肯反过头来与叶十一一并来围剿我?为何要将重镇临汾拱手相让?为何河北、河东两军属下将士近来闻风而退,堪堪叶十一的要害凸显到我们刀下?为何又肯舍得将他视若眼珠子一般的亲弟弟送来做人质?”

    陆子周心中不由苦笑:傅铁衣是有野心,傅铁衣是要造反,可他就是猪油蒙了心野也不能舍原阳赵氏而就流寇啊!奈何傅铁衣此番的作为着实高明,纵使是他陆子周,倘使不是深悉内情也至少要信上八成,何况不明其中关节的混天龙?

    陆子周有苦难言,唯有坚持道:“傅铁衣是绝对不会我们站在一起,至少现在不可能!”

    混天龙乐了,说道:“你既然说傅铁衣靠不住,总要有个缘故。便是军师你能掐会算,也不能随口一说咱就信哪!”

    说到此处,混天龙大是志得意满,拍着陆子周的肩膀道:“子周,不是我故意要提你的旧事。赵瑟那个女孩子的风流韵事我虽然不如你晓得,却也知道个一鳞半爪的。咱的救命恩人嘛!这夺妻之恨不共戴天,傅铁衣做什么要和我们结盟,野心之外不过要将那叶十一往黄泉路上送嘛!子周,你并非寻常男儿,既弃了那女人而去,可不要遇见了和她有关之事便乱了心神啊……”

    陆子周心中“咯噔”一声,便道不好,关于赵瑟的女儿猗猗便是傅铁衣亲生骨r的绝大秘密几乎破口而出。然而,转念间,当年分别时赵瑟泣不成声的模样从他脑中闪过。抬起头,元元满是担忧的眼眸从他眼前划过。陆子周终究心中一凉,绝了心思。叹息一声,长身而起道:“大将军若不听我今日之言,终有悔不当初之日!”

    这话说得已是过了,一时间众人都呆愣住了。混天龙更是脸色大变,干他们这行的,顶顶忌讳的可就是乌鸦嘴了!

    满场鸦雀无无声,唯闻火焰跳动的噼啪声。

    元元朗声一笑,解了身上火红的斗篷,将陆子周身上一裹,握住他的手道:“子周,你脸色不好,手也凉得吓人,莫不是赶路累病了?”

    混天龙这才勉强道:“军师累了,去安歇吧!军中之事暂且不要c心了,左不过都是冲锋陷阵的粗活,军师也不擅长,身体要紧。”

    元元点头微笑着向众人交代:“我送子周去,大伙接着玩……”说罢便携着陆子周的手并肩去了。匪首中间或有一两人玩笑些比小别情更浓之类更加粗野的笑话,终究也因为气氛别扭不了了之了。

    陆子周与元元并肩走到僻静之处,陆子周抽回自己的手,沉声问道:“为什么?”

    元元沉默不语。

    陆子周便又问了一句:“只要你开口,终归能阻止大当家的做蠢事。为什么明知道是蠢事还要坐视不理?或者连你都认为傅铁衣真的会合作?”停了一下,他盯着元元的眼睛道:“我不信!”

    “对不起?”元元轻轻吐出这三个字。

    于是陆子周便了然。他阖上眼睛,半响才道:“有什么可对不起的,你要和混天龙争权位,又哪里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

    元元道:“毕竟你说过不希望现在就窝里斗啊!”

    陆子周心中没由来地一阵烦躁,猛得转过身去,质问元元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在这个时候兄弟阋墙?如今局势虽然胶着,毕竟化解的办法也不是没有。现在你坐视甚至怂恿混天龙冒险,一旦翻船,就是全军尽没。要知道,你也是在船上的!”

    元元低垂着眼睑,睫毛在鼻翼投下长长地y影。她幽然道:“这个道理我何尝不知。但是,应经到不争不行的时候了……你没发觉么,大当家越来越独断专行。自从攻下洛阳之后,他就开始自以为是,目中无人。你觉得这样下去义军还有未来么?并且,他已经开始分我的权了。我现在想单独调动超过两千的兵力都困难,事实上,从我调了五万人离开去练兵就开始了……我们夺取了中原、河内,很快就要夺下河东,天下近在咫尺,大哥他,已经不满足于和我分享权利的局面了。而我,也不想再和他分享……”

    陆子周摇头道:“你糊涂了,混天龙又不是女人,早晚功成身退,和你实际并没有权利上的冲突。”

    元元不禁为陆子周话中的书生气莞尔,一笑道:“和我没有冲突和你有啊!要是将来我取了他把你往哪儿摆?”

    陆子周晒然道:“不要说笑话了!”

    “傻瓜!”元元笑嗔一声,之后一正颜色,反问道:“子周,你说辅佐一位帝王与之共掌天下和掌握一个傀儡独享大权,这两者哪个更令人感到满足呢?”

    被叫做傻瓜,这在陆子周还是第一次。陆子周的心中宛如惊涛骇浪。并不是因为傻瓜什么的,而王佐之才与帝王之器之间的鸿沟第一次如此鲜明地横亘在陆子周眼前。无论陆子周有多么地了解这两者之间的区别,无论那些发黄的故纸堆里有着多么充足的先例,都没有元元这□l的一问带给陆子周的震撼强烈。

    元元抚上陆子周略显苍白的脸颊,叹道:“是了,子周你的话当然是喜欢前一个,否则你也不会舍弃赵瑟……”

    “不要提起她!”陆子周将头转到一侧。

    “好……”元元微笑着轻声说。之后,她低低地声音便似乎压抑不住激动似的沙哑着嗓子道:“但是我,我们,更喜欢后一个!”

    大丈夫岂可屈居人下!

    不需要多余的解释,只此一条就可以成为充足的理由。

    陆子周在心中一声叹息,略作沉吟,便缓缓问道:“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元元听陆子周这样问,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放松了下来,遂有了玩笑的心情,面上只做愁眉苦脸的模样道:“这个我可不敢说……”

    陆子周不禁一笑:“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敢不敢?”

    元元想了想,猛得伸出手去将陆子周的衣襟牢牢攥住。

    陆子周愕然道:“这是做什么?”

    元元便以一番相当俏皮的态度回应道:“我先抓紧你,免得一会儿我一说,你就给气跑了,那可就糟糕了!”

    还有什么地方可跑呢?陆子周想。口中却喝道:“快说!”

    于是元元挽上陆子周的手臂,像惯常所见的情侣们那样,伴随着行走的步子缓缓言道:“大哥做这个总瓢把子十数年,威望,实力都摆在那里,营中死心塌地追随之人并不在少数。我若强起取而代之,虽不一定做不到,大约总要有人心中不服。众兄弟自此心生隔阂不说,甚至我义军说不定都要就此分裂。”

    “所以我想,这一次傅铁衣结盟,就由着大哥去一意孤行吧。如果傅铁衣守信,那么能和他平分天下也不错。我和大哥也不用伤了多年兄妹的和气。”

    “诶,说到这里,你怎么就能断定傅铁衣一定不会守信呢?”元元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我虽然觉得傅铁衣不像是和我们站一起扯旗造反的人,但从道理上说,他能做到这一步,万万不应该再回头。”

    “直觉。”陆子周直截了当地给出了最不靠谱的理由。

    元元也便不追究了,继续说道:“而如果傅铁衣背盟,则必陷义军于死地。那么,既然是大哥独断专行才使我军陷入绝境,众家兄弟必然心生怨怼。则介时外有朝廷大军相,内有兄弟离心离德,内外交困之下,大哥他英雄一世,必会以死相谢。到时我只需站出来收拾残局便足够。”

    “如此,一则我义军可以免于分裂,自此齐心合力向朝廷复仇,为大哥雪恨;二则多年来我义军山头林立,各家首领各有算计,可以借机梳理,去芜存菁,重新整顿成一支队伍。你不是总说什么流寇习气么,这一次,我们彻底解决掉这个问题。我想为这个死一些人还是值得的。三则么……”元元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语气中带上了几分自嘲:“能不沾上自己人的血,终究是好的呀……”

    “其实,”陆子周听完元元长篇大论的这样一番话之后,颇有些不知怎么办好似的,说:“其实,你不用说得那么清楚……”

    是啊,引狼入室+借刀杀人+排除异己这种事有必要解释得这么详细么?那可是正宗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野心家秘籍哪!

    “那你觉得怎么样?”元元问。

    “你这是在冒险……不,连冒险都算不上,这根本就是在赌博!”陆子周说。

    元元却满不在乎道:“天下不过一场豪赌。”

    “要知道你也和他在一艘船上。”陆子周重复着自己刚才说过的话,“混天龙的绝地,你也未必能绝处逢生。”

    “不试试又怎能知道?”元元爽朗一笑,“有我,有你,这世上还有什么是我们两个人做不到的?”

    说话间已经走到帐篷前。元元将陆子周往帐篷中一送,手撑着门模仿着混天龙的口吻道:“军中之事军师暂且不要c心了,左不过都是冲锋陷阵的粗活,军师也不擅长,身体要紧。”言罢眨着眼道:“反正我们什么也没做!”之后,她就放下门帘离开了。

    反正我们什么也没做……

    疲倦如潮水般席卷了陆子周。

    宣华二十九年二月,由于元元的缄默与不作为,以混天龙为首的流寇终于落进了陷阱。而陷阱之所以成为陷阱,捕食者之所以能亮出锋利的獠牙将猎物d之所以穿,则全有赖于叶十一在战争上强到没天理的实力与傅铁云的精彩表现。

    于是,宣华二十九年就成了成就叶十一辉煌的年份,以及,胡狼的忌辰。

    狐变

    宣华二十九年的上半年,挑动天下巨动的河北流寇共计十六万八千人在其首领浑天龙的带领下,沿着有所谓“狐狼”之美誉的人质兼向导的傅铁云所指引的道路,目光坚定地、义无反顾地、大踏步地踏进了傅铁衣等人为他们量身定做的陷阱,拉都拉不住。

    这一天,是宣华二十九的三月十四,而将流寇带入绝地的人,是,也只能是傅铁云,那个总成为谁谁谁的人质,总看起来像猫咪一样招人疼,又像狐狸一样狡黠的男孩子。

    那个时候,流寇的大军还在行进中。按照混天龙所理解的傅铁云的说法,这支满怀着偷袭者所特有的喜悦和热情的队伍正向叶十一的后方迂回,那个骄傲自大的小子现在已经是孤军一支,而且没吃没穿疲敝不堪,只等他们一张嘴就能吃下去——当然,那只是混天龙自己的理解而已!

    没有任何预兆地,傅铁云突然勒住马头。傅铁云在队伍的位置比较靠前,因为他不仅是人质,还要兼任向导。所以也就不可避免地引来了一s乱。好一阵人仰马翻之后,队伍总算恢复了秩序。流寇的首领们齐刷刷地看向扰乱秩序的害群之马。

    傅铁云微微一笑,道:“好了,就是这里……”

    这话没头没尾,好生奇怪,听得众家匪首一阵发愣。然后,他们就齐齐从心底泛起了古怪的感觉。

    奇怪,这个傅铁云,怎么看起来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是的,眉毛还是那个眉毛,眼睛还是那个眼睛,可他就是让你觉得古怪和别扭。还有他那笑,那是什么笑?嘴角上勾,睫毛下垂,看在眼里气煞人也地难受。尽管流寇们不愿意承认,但他们的确从傅铁云的那一笑中扑捉到了轻慢,扑捉到了不屑与鄙视,还有他们最最不能忍受的怜悯。于是匪首们都愤怒了。而体察这种愤怒,似乎还带着那么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和紧张。

    妈的,以前这小孩儿身上的亲切乖巧都跑哪儿去了?

    九当家的好摇旗干笑一声,提马欺向傅铁云,y阳怪气道:“怎么话说,这是?”

    这等不入流的胁迫手段自然夺不去傅铁云般殿堂级人质大方家的气势。那小鬼只随意挽着缰绳,将□有些躁动的马儿控制住,悠然道:“众位的路到此就算是走到尽头了。”

    什么意思?

    混天龙回头扫向自己的下属们,目光怎么看怎么都像是恶狠狠地感觉。

    没有人回答。

    现在,众人大概都隐约察觉到将要发生些什么了!他们终于明白那古怪感觉的由来了。

    是啊,猫突然变成虎,羊突然成了狼,这让作为搏斗中一员的他们情何以堪哪!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只听见傅铁云手指屈起来扣着树干的声音,还有就是他品评什么似地似笑非笑地说—— “依我看,此处还要题上‘混天龙毙命于此’几个字才算圆满,我大哥这个人哪,真是……”

    此时,像是呼应傅铁云似的,远远地传来官军此起彼伏的呼喝。呼声连绵不绝,愈来愈响,仿佛群山大地的应和。

    事情到了这一步,就算立场坚定如混天龙也终于幡然醒悟。可不是么,站那儿都能听见官军的喊话了。他铁青着脸色,咬牙切齿地连说了三个“好”字。

    众匪首之中脾气最为火爆的七当家小红狼“嗷”的一声从马上跳起来,直通通地一拳砸到傅铁云的心口。傅铁云当即落马,血洒雨般喷出来,打在黄土地上,落在素白的衣衫上,有着触目惊心的凄然。

    小红狼纵身落地,“呸”地一声重重吐了口痰,抽出随身解腕尖刀,骂着扑上去:“小j贼,且看老子取你性命。”

    “背信叛盟,剁了他!”

    于是众家匪首也都面目狰狞地欺向傅铁云,大有就此将其乱刀□的架势。

    陆子周情急高呼:“不要动粗!”

    当然,这话红了眼的强盗是没人听的。这陆子周自己也是知道的,是以他一面高声叫喊,一面用力去推就在自己身边的元元。

    元元自是义不容辞,借着陆子周的推力纵马前行,长枪左右挥动分开众人,再一挑枪尖便挑着小红狼的腰带将他扔到圈外,总算勉强解了傅铁云的利刃开胸之忧。众家匪首打红了眼,索性便连元元也一并招呼。元元头疼不已,奈何决不能让傅铁云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让人分了尸,只好与众人战在一处。

    “住手!”

    正闹得不可开交间,猛然听到一声断喝,犹如狮吼,却是总瓢把子混天龙。

    众人不由停手,齐刷刷地看向混天龙,不知是说话好还是不说好,很是尴尬。

    傅铁云得元元护持,这一会儿工夫倒是缓了过来。手撑着地低声笑了一会儿,道:“急什么呀?反正我又不是不陪着大伙死……”

    混天龙心里也是百味杂陈,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而悔不当初什么的似乎现在也晚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看了一眼陆子周,便挥手令人将傅铁云拖下去好生看管。其余的无所谓,总之不能伤其性命。

    人质毕竟是人质!

    之后,混天龙环顾那些和他并肩作战,一起造反的兄弟,从他们脸上次第看过去,目光像鹰隼一样锐利。和那些一旦陷入绝地就迅速干瘪下去的贵族不同,出身草莽的英雄反而在死地更加坚韧而屹立不倒。那是一生都在死亡线上挣扎的人们的特权。他们的生命本来就是只有在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时候才闪闪发光。

    “突围!”混天龙举剑高呼。

    “突围!突围……”流寇们发出更加高亢的呼喝,一波接着一波,完全掩盖住了官军的呼声。

    “这一次也许的确是我错了……”

    在这样的欢呼中,陆子周似乎听见元元这样低喃。但或者是他听错了,因为在接下来的一系列变故中,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元元有过反悔乃至于弥补的意思。

    那么,至此,历时三载的中原平寇之战终于到了收官的时刻。一时之间,大郑名将云集河内,铁桶似地将近十七万的流寇围困在晋阳以西,汾河以北,太岳山以南,吕梁山以西不足二百里的狭长地带。而就是这片两百里的区域注定了流寇突围的失败。

    二百里,单从字面上看仿佛并不算多么狭窄。这要是放在天下太平的时期,差不多够是一个挺大诸侯国的疆域呢。但是,然而,可是,对超过十万人规模的军队而言,生存空间被压缩到二百里以内的范围的就几乎已经可以说是绝地了。这不只是一个战场摆不摆得开的问题,要知道,二百里土地上产出的粮食是养不起十几二十万军队的,当然,更加养不起十几二十万的流寇。而更为重要的是,任何高层次的谋略在这样狭窄仄的空间都将失去了施展的余地,一切都将归结于战术层面的简单争夺。这也就是说,流寇再也没有办法依靠陆子周的谋略来绝处逢生了,他们得靠他们自己的了。

    当然了,流寇靠自己如果靠得住的话,那未免也就太奇怪了。如果他们有用的话,那么早在河北的时候,早在山东的时候,早在洛阳的时候,也就不需要陆子周了。

    的确,流寇是努力突围了。他们没有等死,没有想着诈降,他们努力突围来着,这都是正确的,比以前强的地方,但无论如何让,总要突围得出去才有用啊!不然真还不如等死和诈降呢!

    凭心而论,流寇的战斗力并不弱。或者确切的说,至少他们的战斗力不比叶十一以外的官军差。只是在洛阳整顿之前,他们不也在河北和傅铁衣对峙了那么多年吗?何况现在还是更上一层楼之后的背水一战!然而,不幸的是,他们的对手里偏偏有个叫叶十一的家伙。更不幸的是,他们总得面对他,躲都躲不开。

    那人简直就是个妖怪啊!长的漂亮也是妖怪!那妖怪在战场上有一种可怕的能力,总能在任何情况下取胜。不管你偷袭也好,用诈也好,用三倍五倍的兵力围攻也好,总之他就是能百战百胜。好吧,你百战百胜也就算了,谁让你是天才呢。反正上天是不公平的,历史上的确总有那么几个人在战场上强得没天理。咱打不过咱还躲不过吗?可为什么哪儿都能有你?两百里的地界啊,咋我们从哪一片儿突围你就守哪一片儿呢?跑那么快你就不怕被累出个好歹来么?

    流寇都该郁闷死了。

    一开始他们往晋阳方向突围,因为听说是曹文昭把守,想着欺负人家老头子,结果遇上叶十一。接下来他们往汾河方向突围,知道傅铁衣在那儿,仗着手里有人质,结果遇上叶十一……终于,流寇自暴自弃了,想到哪儿就是那儿,结果还是十次里面至少有八次被叶十一打回来,剩下两次还是分兵太彻底,没有叶十一他们也杀不出来。

    这实在是太气人了!

    更气人的是,这样倒霉催的的突围战他们一打就是六个月。

    六个月啊!

    流寇认为他们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明明他们已经够强大了,上天还要派个更强大的妖怪来折磨他们?他们难道还不够强大么?这种让人崩溃的战争他们坚持了六个月难道还不够强大么?为什么他们死了那么多人,而那个叶十一只有一个却还没有被他们耗死,反而加官进爵?

    这是不公平!

    是的,不仅是流寇,官军中也有很多将领认为不公平。尽管他们也承认叶十一在战场很厉害,他们也承认在过去六个月的战争中所取得的一系列辉煌战功有八成都是叶十一的功劳,但他们还是觉得皇帝升他的官位太快了。

    平寇胜利在望,皇帝不惜高官厚禄的重赏,只要确保万物一失,在加上赵氏的推波助澜,只是六个月吧,叶十一就由从三品的云麾将军,经过正三品的怀化大将军,一路晋升为从二品的冠军大将军,只等擒拿匪首全歼流寇便要封侯。如果抛开他的功劳不谈,这样的速度简直让人头晕目眩。别说十一这样的出身,就算四家七氏的子弟,没个三五年也做不成。这也就难怪将军们要心生嫉妒了。

    世上总有些人就是这样,只要那个曾经和他们同列或者比他们还低的人他们,他们就要不平衡,就要嫉妒,就要仇视。不管那人怎样强大,有着怎样闪耀的功绩。

    当然了,虽说强大到顶点,一切嫉妒都会转化为崇拜和敬畏,只要十一强大下去,一切都不是问题,但那是需要时间的。现在,十一还只能在将军们无比复杂的目光注视下继续前行。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在军营中流传,好在叶十一自己的部下是绝对忠诚的,这才不至于让本来就艰苦的战斗变得更加艰难。而赵瑟所能做的,只是用自己的力量保证那些复杂的目光不要变成实际行动而已。

    战争进行到宣华二十九年的十月初,无论流寇有多么顽强,面对来自叶十一那种连续不断、近乎于绝望的打击,终于渐渐瓦解以至于崩溃。这时官军的包围圈已经从两百里缩小到了八十里。并且,流寇马上就要断粮了。恐惧像魔鬼的爪子一样扼住了流寇的脖子,不安的情绪在整个营地流动。所有的首领都清楚,这一次,他们真的山穷水尽了。失败,只是早晚的事,所差的只是官军的最后一击而已。

    那些流寇的首领们都开始在心里责怪混天龙,是他的刚愎自用把他们带入如今的绝地的。尽管他们没有说出口,但眼睛里就是这个意思。英雄豪迈的一代人杰混天龙仿佛再也承受不住这样的压力,整日沉溺于烈酒和暴行,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逃脱心灵上的煎熬。

    于是流寇突围的攻势渐渐缓和下来,只有元元还在尽力。用她对陆子周所说的话是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心安”,但依陆子周看来,元元大约更重要的是在积累她在混天龙身后成为继承者的威望。幸好官军那一方的攻势也跟着缓和下来,只是慢慢缩小包围圈,喊话敦促流寇投降,没有盲动的意思。

    陆子周沉默地看着流寇滑向失败的深渊,官军张开嘴巴准备迎接胜利的果实。和元元事先所估计的一样,简单原始的战术层面完全没有陆子周施展的余地,而混天龙也在刻意避免与他见面。直到宣华二十九年十月二十三,小成慌慌张张地跑过来。

    “快,先生,大当家喝醉了,怕是要杀傅铁云,大姐要你快去呢!”

    陆子周闻言立即起身,跟着小成匆匆赶到营正中的广场。

    混天龙已然喝得醉醺醺地,撑着铁剑晃晃悠悠站着。头发胡子都乱糟糟的,双目发赤,神态癫狂。元元无力的歪在石头上,手臂流着血,仿佛刚刚阻拦混天龙被伤的样子。而其余的首领们三三两两的散站着,谁也不敢靠近发狂的混天龙。再加上四面楚歌,尽是官军劝降的喊声——“你们已经被包围了,垂死挣扎是没有用的!立即放下兵刃归降!陛下天恩浩荡,准许尔等将功折罪。凡率众归顺者,陛下一概免其死罪!凡献匪首混天龙以下十三人首级者,不论何人,悉授通侯,赏银千两!不要在执迷不悟了!否则天兵所至,尔等一体灰灭……”格外有一番凄凉。

    混天龙斜着眼睛看见陆子周,踉踉跄跄地走过来,大力拍着陆子周的肩膀冷笑道:“啊,军师过来看热闹了么?现如今你可高兴了吧!你说傅铁衣背盟他便真的背盟,果然不愧是神机妙算的军师啊!”

    此情此景,陆子周也是一阵心酸,不由轻轻叹息。他不理会肩上的疼痛,反手握住混天龙,劝慰道:“大当家不要这样说……”抬眼看见元元冲他摇摇了头,终于也不再说什么了。

    混天龙哈哈大笑,甩开陆子周大步走到广场中央,持剑舞了一番,大叫道:“陆子周你错了,元元你们都错了,谁说这是死地!我偏要绝处逢生。”叫罢剑尖直指陆子周咽喉:“你来得正好,我正要找你。你明天代我去向傅铁衣传书,让他让开一条路换他弟弟性命!”

    陆子周心道:傅铁衣要是肯换他就不是傅铁衣了。但他也知道混天龙这是在发酒疯,便也索性不去反驳。

    便在此时,两个小喽啰将傅铁云架过来,往地上一扔便远远躲开。陆子周心中一惊,刚待说话,便见混天龙将剑一挥,毫不留情地斩下,溅起一道血光。傅铁云惨叫一声昏死过去。混天龙嗤笑一声,俯身拾起一件物事,抛到陆子周身前,陆子周定睛一看,正是一截齐根斩下的手掌。登时一阵头晕目眩。

    混天龙却是一连串地说下去:“傅铁衣那小瘪三,素来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带点儿见面礼他如何肯好好与你说话?老子也不跟他废劲儿,你带这个去,直接告诉他。我每天斩他那宝贝儿弟弟身上一件物事,直到他让路为止。我倒要看看,他是怎么看着他最疼爱爱的弟弟被零割碎剐的!”

    “你疯了!”陆子周一时愤怒,几乎是揪着混天龙的领子惊呼。

    “他没疯,他是个白痴!”

    说这话的是傅铁云,他从昏迷中苏醒过来,艰难地站起来,脸色苍白,透着病态的红晕,段腕处淌着血。断腕,对于傅铁云的身体来说是不可承受的痛苦。他之所以能苏醒并站起来,大约是辉光返照吧。

    傅铁云冲陆子周微微一笑。毫不迟疑地用尽全力向浑天龙微微翘起的剑尖撞去。混天龙酒后反应迟钝,堪堪刺穿傅铁云的后心才反应过来。

    傅铁云眼中目光流转,如彩霞般绚烂。

    “我活,你才能活!白痴!”他对混天龙说。

    混天龙震惊地松开剑。

    “子周哥哥,你告诉赵瑟。她若再敢负我兄长,我做鬼也不放过他!”

    之后,他长呼一口气,放心地闭上眼睛。

    这时,百里之外,晋阳城中曹文昭做主人的宴会上,正举杯相碰的傅铁衣兀地一阵心悸。手上晃动,洒出大半杯酒来。他闭上眼睛,久久不曾做声。曹文昭端了酒来,傅铁衣一饮而尽,翻转酒盅扣于案上,起身说一句:“厅里闷,出去散散。”便自顾自地走了。

    他踩在庭院薄薄的雪上,心中说不出的悲伤。

    “出了什么事?”有人追上来在他身后问,是赵瑟的声音。

    “阿云他……大约去了……”他说。

    “瑟儿,该走了!”叶十一在远处喊他的情人。

    鹰坠

    这以后,陆子周再也不曾见过混天龙,一直到最后的时刻到来。期间,流寇是以甚至r眼都能够看出来的速度崩溃着——当然,这不是由于陆子周的缘故。无论他出现与否,流寇加速崩溃的局面毕竟都是不可逆转的。

    以傅铁云的死为分界,如果说之前流寇的首领们还存在什么侥幸心理的话,那么之后,他们就是绝望了。

    突围与投降,曾经唯二的两条生路。突围,叶十一关闭了他们向前的门;投降,傅铁云关闭了他们向后的门。

    十面埋伏,四面楚歌。这样的绝地,流寇的大头目小喽啰们再怎么讲江湖道义也不免要心生怨怼了。匪首们姑且不论,小喽啰们整日听着“凡率众归降者,一概免死!凡献匪首混天龙以下十三人首级者,不论何人,悉授通侯,赏银千两!”这样的劝降,要说心里没点狠辣盘算那是不可能的。而众家匪首们也难免要在心中怨恨:明明是你混天龙糊涂中计,还无力突围,明明是你混天龙发疯杀了傅铁云,搞得咱连投降都投不成,凭啥你任嘛不管,让咱们跟你一块等死?

    等死么?这可不符合流寇的一贯作风。他们要是愿意等死的人,那一开始也就不会出来造反了……

    于是,那些注定要酝酿的y谋在营寨的各个角落悄无声息地发酵着,每一顶看似平静的帐篷下面都有可能掩盖着面目狰狞的勾连。

    “和那些曾经伟大却终于陷入内外交困而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