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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2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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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心!”林十三真人强笑道:“刚刚相反,我们一天到晚都很开心!”

    这时,忽听一个带点弱有点柔的语音,好像自己在跟自己说话的跟了一句:

    “奇怪,这种人都没有心了,怎会有开心?”

    林十三真人、戴花道士乍听,都勃然大怒,转头看去,说话的正是那个趺在中天月色下的、单薄伶仃的无情。

    戴花道士怒笑道:“找死的迫不及待了!”

    林十三真人狠狠的道:“我们这次来,本就是找你麻烦。没想到你却还巴望送命的不够快。”

    无情道:“所以你们自报姓名,当作是一场武林人物的比斗寻仇,万一有杀伤,也不必负刑责?”

    “聪明。”戴花道士道:“诸葛主事大理寺,不好惹,你伤了蔡京二位少爷,用的是武林暗器手法,黑道的暗算手法,我们以武林中血债血偿的规则,找上这儿,杀了你,替蔡府二位少爷报仇,纵诸葛回来,也不能以刑律追究。”

    无情淡淡地道:“我想你们也是这样。你们一向都是这样。你们大概已不是第一次来了吧。”

    戴花道士狠狠地道:“要不是大石公不自量力挡路,你已死了两次。”

    无情脸色煞地变得苍白:“你伤了大石公?”

    戴花道士恨恨地道:“他忒也厉害。我和师弟斗了他两次,毒了他五回,只让他着了道儿一次。不过,在我们手里,给毒过一次就够瞧的了。”

    铁手一双炯炯有神的双目,看着他,就像把眼前的人通体透视过一遍似的,然后道:“不过,你也没讨的了好。”

    无情脸色愈来愈苍白:“而且,你师弟今晚也没有来。”

    戴花道士傲然道:“对付你们,我一个就够了。何况,一口气尽除诸葛门下三杰,平生一大快事也。”

    持刀青年道:“你杀得了我一个再说吧。”

    林十三真人却盯紧了这戴凶恶面具的青年:“杀了你,倒要剖膛看看,你们恁地叫做开心。那才是一件开心的事。”

    无情还是幽幽的说了一句:“没有心的人,总要好奇看看别人的心是怎样的。”

    林十三真人气得脸色胀红,戟指骂道:“你口口声声的说我们没有心,你凭什么说这种鸟话,就凭你这对不中用的脚吗!”

    无情不恼怒:“没有良知的人,怎会有心?”

    林十三真人一张脸已胀得猪肝般的颜色:“你放心,我一定留到最迟才杀你,让你死的特别慢。”

    铁手道:“令师对付人的手法,早已传遍江湖,我们早有所闻了。”

    林十三真人道:“耳闻不如目见,今日你们都有机会亲身一偿夙愿。”

    那戴花道士道:“通叟下手虽辣,当还不够我毒。诸位可知我是谁?”

    铁手道:“你是舒州张怀素,号称神通广大,力能通天地鬼神。”

    戴花道士脸色转缓,拢发洒然道:“不错,居然识得我真身。”

    铁手缓缓的道:“你又自号戴花和尚。常与人言休咎,时有应验,信徒日众。”

    戴花道士扶正了一下头发上欲坠的花,道:“你还算有点见识。”

    铁手微微一笑:“你也的确作了不少大事,游说公卿,哄骗世人。陈留县有人检举你霸占老妇财物,又jy妇女多人,你讹说有天子所发度牒。县令毕仲游下令彻查,搜出来的度牒却是江南李后主所发。南唐后主,已殁百数十年,你这不是呃神骗鬼么,故杖背一百下,驱逐出境,可有此事!?”

    戴花道士听来居然也不脸红,只傲然道:“我是世外高人,度牒确为李煜所发,还有唐太宗虎印一枚,封赐为天外散仙,神霄玉清王的门下圣君,那一百杖,虚受在背上,实打在石上,与我圣体无咎。我只恨出道太早,上下千年,今古同寂,现人无有可解我之修为法力者,我每每因此而自嗟!”

    青年刀手听了,只迸出两个字:“鬼话!”

    朱月明却哈哈笑道:“神技,神技,神乎其技!”

    少年无情 … 第三章 恨出手太迟!

    戴花道人的膝盖,忽然抖动了起来,就像他的大腿和小腿之间的重要关节,并没有锁好一样。

    “鬼面人”,他嘴角往下,用力的弯拗着,道:“鬼话?我且让你品尝一下鬼神之怒。”

    “张怀素,”戴傩神面具青年道:“我只恨你出手太迟。”

    张怀素双肘也忽然弹动了起来,那种腾动的情形就似脱了臼,没栓好关节,他恨恨地道:“报上你的名字,我手下从不超生无名之辈。”

    青年刀客道:“我姓萧。名字不想相告。”

    朱月明笑道:“诸葛麾下有个刀手,未出手已令人心里发寒,武林中多称之为‘萧寒僧’。”

    张怀素道:“你跟诸葛什么关系?”

    铁手怕青年刀客把话说得更重,故而抢先答:“萧兄是世叔的义子。”

    张怀素面上闪过一丝犹豫之色:“杀了你,岂非要跟诸葛小花结为死怨?”

    朱月明干咳一声:“诸位,请问一下,可记得在下职事何部?所司何职?”

    铁手道:“刑部。”

    何问奇在旁接道:“大理寺。”

    他已敷了“洛逝川。”

    血已开始止了。

    伤口比较不痛了。

    不过,再怎么说,他已负了伤。

    受了挫。

    吃了败仗。

    ──给打败的人,心中总有y影,何况,伤口仍然见血,血流多了,几乎连站也站不稳,这时候,“大理寺”这三个字,对他而言,就显得十分有支撑力。

    仿佛,还能支持他活下去一样。

    人,往往就是这样,自由自在,甚至行凶妄法的时候,巴不得执法的人全不在场,而且也目中无刑,心中无法,不过,一旦是受欺遇劫之际,又恨不得执法吏员,全亲眼目睹,尽站在他那一边。

    所以,他也随着铁手答得最快。

    朱月明又轻咳了一声:“今天,既然我来了,虽然不才,但总也有点代表的意思。”

    铁手随即道:“朱刑总来了,当然就代表了大理寺。”

    林十三真人冷笑道:“这么说,铁手和姓盛,也一样是捕快刑吏,他们也不是一样出手伤人!负伤的人还在这儿,这就是铁证!就有他们下毒手,我们就不能血债血偿的么!”

    铁手道:“相比于朱刑总,他就如大内禁军,而我们只能算是蕃兵。在大宋例律中,性命受到威胁,遭强梁欺杀之际,还手自保伤人,可以不追究刑责,林道兄敬请留意。”

    张怀素扶正了一下发上的花:“朱刑总是代表了王法,我是知道的,我也不想招惹。只不过,蔡家两位公子,一个眇目,一个受了内伤,我这次既然来了,就得要讨回个公道,若空手而回,对少保府只怕也不好交待吧。”

    朱月明道:“你说的是。”

    他叹了一口气又说:“只不过,我却来了。我本不该来了,但还是来了。而且来的不迟不早,你们打了起来,虽挂了彩,却没赔上人命。既然来了,就不能完全视若无睹,任由你们打打杀杀──这儿毕竟是禁宫之内啊!”

    “我本是不想来的,可是,大家可知道我为啥却又来了?”

    他问了个问题。

    却没有人回答。

    因为问题有四种:一种是真的有疑问,要求答案。一种问题不须要答案,而是自问,亦称之为天问,问的是天,其实问的是心,屈原的“离s”句句是问题,但句句都不会有答案。另一种问题其实也不是问题,而是问题本身已提供了答案,他是自问自答,例如:“你以为我是好惹的人么?”还有一种问题,更不是问题,而是责备,比如捕役对疑犯人说:“你以为这样狡辩就可以瞒得过我!?”如果犯人争辩“没有狡辩”,那么,“刑责”只怕比判决更快到来。

    真的,问题,有时候没有问题。

    也有的时候,问题,不是问题。

    所以,朱月明提出了这个问题,没有人回答。

    只有他自己才能回答。

    他提出这个问题,正是要大家听他自己的回答。

    他果然自己作了回答。

    还回答得有点愁眉苦脸,有点无奈。

    他一向肥嘟嘟、胖墩墩也笑眯眯的,像一座笑弥勒,一旦蹙眉拗唇的,也还是像座佛,但却是倒过来看的哭佛。

    笑佛倒过来看,其实是哭佛。正义的事,倒过来做,却成坏事。好人内里,可能是恶人。有位少侠,一直同情一些红粉女子,娇弱无依,所以打抱不平,结果,他打杀的人其实才是最无助的良善。有位大侠,一直口口声声为了某人好、某事好,所以才出手主持正义,人多以为他真的为善,到头来,他杀的是好人,毁掉的是好事,纯粹是为了:他妒忌。一条路,往右边直走,可能是左边回来。一张叶,落下来,可能滋润了很多张叶子。世事多是如此,连人的长相,也都一样。

    “我来是因为有人要我一定得走这一趟的。”

    林十三真人瞳孔收缩:“谁?”

    朱月明轻轻吐出了四个字:“诸葛小花。”

    林十三真人跟张怀素互觑一眼,脸色都变得很难看。

    林十三真人道:“那么,朱大人是来意不善了?”

    “非也。”朱月明道:“我好歹也是大理寺挂了个差事,诸葛先生要我随时留意‘一点堂’的动静,如果有私相寻衅的,要我秉公行事,交送法办………嘿嘿嘿,我总不能把各位都扭送法办吧?”

    蔡摘怒道:“朱总,我爹待你不薄,你今晚咋回事!?”

    朱月明依然笑吟吟的道:“没事没事,今晚你爹不在这儿,怎扯上少保大人的事!”

    ──在皇宫范围里头相殴斗,要是孩童闹意气起冲突,问题不大,但若是成年人私相打杀,无论官衔再高再大,地位再高,若认真追究,也可以治以重罪,触犯国法。就算蔡卞权大势重,也绝不敢轻犯。

    他这样一说,张怀素即肃容道:“这当然不关少保大人的事,是我们看人恃势欺负小孩子,打抱不平,代为出头而已。”

    朱月明托着下巴,很赞同的道:“有道理,有道理,可惜这是皇宫圣殿之内,诸葛先生就怕有人生事,万一闹开来了,不好收拾,严重的话要究个灭族判死之罪的。”

    蔡奄不服气,叫了起来:“那我们给他打成这个样子,又该治何罪!”

    朱月明故作震讶:“哎呀!到底谁把咱家小奄子打成这样子的!?”

    蔡奄兀自愤恨难平,一指无情,忿忿地道:“他!他不只打伤了我,还有八哥哩!”

    “他?哦──”朱月明恍然大悟,又大惑不解的道:“他?……他可是行动不灵便……他有这个本领打伤你们人强力壮的哥儿俩哇!”

    蔡奄一时为之语塞。

    朱月明道:“他行动不易,怎去少保府那儿寻衅呢?如果肇事地点是在这儿,那么,是你们过来诸葛先生的居所了,到底,是哪方面的人先动手的呢?这儿,可也是禁宫之中呀!”

    蔡奄、蔡摘面面相顾,一时答不上来。

    “这些曲折原由,如果到了刑部,我还可以担待一二,但要是直转龙图秘阁,通判刑治,追究起来,答话都得大伤脑筋的啊。”朱月明笑笑又道:“先动手起衅的,通常都会理亏些,判得重些,这没办法,大宋律法是这样判定的。”

    何问奇在旁忽道:“我们只是私仇私了,他伤了我家公子,我们要讨回个公道。”

    朱月明也脸色一整:“公道?我管大理事司刑律,要讨公道得经我小朱点头。”

    张怀素:“那你是挺护这残废小子了?”目中已动杀机。

    朱月明道:“没办法。受人之托,忠人于事。这事我本也不想理。但我要再在大理寺吃这口公门饭,诸葛先生所托付的,我是不能不理的。”

    张怀素冷笑道:“我看你的眼睛也不算太大,反正诸葛今晚也不在这儿,你就少看一回风景人物行不行?”

    朱月明哈哈笑道:“我的眼睛是小。白天阳光,晚上月亮,光照映下,人看我好像眼睛没睁开。不过,在宫外,我瞪眼也可以没看见。在宫内,我闭目也一清二楚。”

    林十三真人以手按剑,眉目间已有抑不住的怒愤,道:“朱总,你是来了,我也来了。少保托我重任,讨回个公道,我总不能两手空空的回去吧?”

    朱月明略作沉吟,托腮思虑,哪怕他这样思考时依然笑眯眯的:“那么,您看,该咋办呢?”

    少年无情 … 第四章 大本营

    张怀素忽然像灵机一动,一扬头发,道:“听说过‘神机大本营’吧?”

    “神机大本营?”蔡奄迷迷糊糊的没听懂。

    “那本是一个训练禁军的地方,每年s箭、骑马、格斗、角力,乃至十八般武艺,都在那场地举行,十分热闹。”这番话,说的很温和,但也很冷峻,奇怪的是,温和与冷峻,居然可以同在一起,让人深刻的体味出来,“不过,大宋以来,重文轻武,那场地日渐少有c练了,一度荒芜,后转为皇宫贵族嬉游猎s之地,渐而成为一些王孙、皇子私相交力、竞武的所在,到这十几二十年,还不断发生宫内械斗──那地方离皇上游赏、御驾、治宴之处颇远,故较不影响国体,一般而言,也成为宫内斗争的一个出气口,在那儿若发生什么磨擦、打斗,只要牵涉不广,死伤不众者,大家都有默契,争执殴斗者的后台背景必非泛泛,罕有人冒这趟浑水,捅马蜂窝,捣毒蛇x,治罪追究,宫中掌刑律赏罚的,也少有过问在‘神机大本营’的争斗。”

    然后他淡淡的加了一句:

    “久而久之大本营如此就成了一个‘三不管’的地带。”

    这一番话,娓娓道来,不激不扬,听的人,除了铁手和萧寒僧,都大为震讶。

    大家蓦然回首,发现说话的人,居然就是无情。

    明月下的无情。

    明月。

    无情。

    明月下的无情。

    他端坐在那儿。

    静若处子。

    情拘方定。

    刚才闻笛几泣,弹指如诉的他,而今神容恬似,翠箔张灯,枕肩歌罢,都无人管。

    大家都知道,这少年人行动不便。

    但他闲闲道来,宫中掌故,大本营的神秘所在,如数家珍,深悉熟解,毫无难度。

    他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他去过?

    众人忽然想起:近日“神机大本营”中的确有些皇裔派系,闹得太过分了,不但联群结党,党同伐异,还有叛变、逆反之心,不知何故竟给方今圣上发现,一一瓦解伏法,若非多属公侯将相、王子公主的近人,是怕早已治灭族诛连之罪了。

    大家都知道皇上必有高士相助,莫非……

    无情淡淡的说下去:“现在,大本营就另外有个名字,叫‘三不管’。”

    林十三真人冷笑道:“你要我们去‘三不管’私仇私了?”

    无情道:“我没有说要去,是张真人提出来的。”

    张怀素目中发出狂野的厉芒:“我们在那儿,立下生死状,死活也就不必顾碍了。”

    铁手道:“我们是非要你死我活不可么?”

    张怀素道:“是你死,我活。”

    萧寒僧道:“死活要不由得你。”

    张怀素瞄了他一眼:“你真的活不耐烦了?”

    萧小寒忽然抬头,仰起了面。

    他本来也是正面向着张怀素的,不过,他脸上却罩着面具。

    那是傩神的面具,非常大,由于他的脸明显比较瘦削,所以,他平视的时候,眼d因面具的框框,其实只能算是俯视。

    现在他微微仰脸,才是正视着张怀素。

    张怀素忽然觉得有点冷。

    不。

    ──寒。

    他心里一寒,心头便慌。

    一慌突,他的手指又不由自主的弹动了起来。

    很奇怪的,那寒意,就像一刀扎在心里:然而这戴面具的青年根本还出过刀。

    但他却觉得自己中了刀。

    他甚至完全感受到中刀的那一段。

    刀,就扎在心口。

    ──怎会有这种感觉呢?

    他一向很自负自己有预感能力。

    他的预感大多数会实现。

    他预感自己会当官,果尔。

    他预感自己有一天会有法力,果然。

    他预感有一天会得到方今天子的宠信,果然如愿。

    他甚至在假造度牒而给识穿受惩时,也预感自己有一日会飞黄腾达。

    果真。

    可是,今晚,现在,这预感实在不太好。

    也不太妙。

    他一定要摆脱这种感觉:

    ──要预感不成立,唯一方法,就是使这事情不会发生。

    他盯住对方的刀。

    他决不让这把刀c在自己胸口上。

    他要毁掉这把刀。

    ──以及拿这把刀的人。

    他要杀了他。

    杀死他。

    不知怎的,他因为陡然的心里发寒,就骤生了恨意,进一步要撤底毁灭这个人。

    人,就是这样,因爱生恨,因畏生怖,到头来,恩义尽忘,只有仇恨。

    因为害怕,所以恐惧,因而杀戮,造成害怕。

    萧寒僧盯着他。

    像看透了他。

    看穿了他。

    甚至看死他。

    “我既入‘自在门’诸葛门下,早已置生死于度外;”萧寒僧道,“不过,其他的人,要杀我恐怕不容易,除非我自己自愿弃刀──你以为你自己有这个能耐么?”

    张怀素虽受蔡京赏识,皇上也渐渐宠信他,但比起诸葛小花来,他名誉、礼遇,以及受人尊重程度,都差上老大的一截,本就嫉恨入骨,满不是味儿,听诸葛的义子萧小寒这么个说法,更是恚怒,是以冷笑迸叱道:“如果他叫你去死,那你还不去死!?”

    萧寒僧大概是笑了。

    在面具之后。

    “他不会叫我去死,他只会叫我去破案,去缉匪,去助拳,去卧底,顶多,也去杀了你。”

    张怀素更为懊恼:“你杀我!?就凭你!?拿什么杀我!?”

    “杀你?”萧寒僧居然回答:“用刀啊,一刀,扎进你的心窝里。”

    张怀素一听,心头再寒。

    寒了一寒。

    好像坠深渊里。

    这下,他连膝盖都颤了起来。

    因为心生恐惧,功法也立时沸腾起来,压抑不下来。

    魔头已反噬。

    他的指和膝都一齐抖动不已,拍拍有声。旁边的人全都感受到那一股仿佛来自洪荒的气劲,充满了狂烈与骠厉。

    萧寒僧紧盯着他,右手执刀,自后而前,划了一道弧圈,锈刀举至半顶,已嗡嗡作响。

    “他使的是‘疾雷破山·飘风振海’大法。”铁手忍不住道,“萧兄小心。”

    萧寒僧冷笑道:“我看,疾雷破山,他是力有未逮,他顶多是使‘四莫魔功’而已。”

    铁手道:“四莫?何谓四莫?”

    无情悠悠答道:“莫生莫死,莫虚莫盈,是谓真人。”

    张怀素给一言道破,更是气极,这时,连他头上戴的鲜花都颤动了起来。

    这样看去,仿佛那朵花都似是有生命,会恼,会怕,会颤哆。

    萧寒僧依然盯住张怀素的一举一动,一震一颤,但他口里的话,可一点也不容让:

    “他贪花好色,贪慕虚荣,贪图富贵,贪恋享受,他用的是‘四贪’才对!”他冷哂道:“真人?我看,死人才对!”

    张怀素狂啸一声。

    忽然,他伸手,拔掉了粘在发上的那一朵花!

    弃花!

    少年无情 … 第五章 剪指如剪纸

    张怀素撤下了他发上的花。

    ──弃之!

    他头上的花,其实就是他发功的罩门,好比一个活塞,眼下这活塞拔了,一切有为法、无为法,都淘涌而上。

    喷薄而出!

    弃花如蔽屣。

    杀人无赦!

    他发上花一旦扔弃,手上忽自发里一掏,掏出一把澄黄油亮的小剪。

    张怀素龇着白牙,气咻咻的道:“道行不足?好!且看!”

    然后,他右手执剪,左手五指骈张。

    他的手指犹在弹动、震颤。

    然后,他就开始做一件事:

    一件非常吓人的事!

    他剪指。

    ──是剪指,不是剪指甲。

    剪的是手指。

    他剪指如剪纸。

    一剪,卜的一声,就是一截尾指。

    卡,尾指断落了一节。

    指有三节。

    他又一剪。

    咔嚓一响,尾指又少了一节

    铁手忍不住大叫了一声:“慢──!”

    但说时迟,那时快,利剪一并,卡的一声,又剪下一截指。

    这次是无名指。

    指节断落。

    只有落指,奇的是,没有血光。

    剪锋又夹住无名指的第二节。

    这一次连萧寒僧的呼息也急促了起来,不由自主,退了半步。

    他一向是以杀制杀,以进为退,以攻代守,以胆搏胆。

    这是诸葛授他“自在门”的“去恶杀法”和“除恶刀法”。

    诸葛年轻的时候,时常采用这种杀法。

    ──除恶,要务尽。

    ──斩草,要除根。

    ──杀人招,为了活人命。

    既然厮杀,一旦杀将开来,就决不容情,绝不姑息。

    除非不动手,一动手则宜先发制人,一鼓作气,一击必杀,一气呵成,一往无前。

    这样的杀法,最痛快,最猛烈,也最义无反顾。

    诸葛先生在青年时,受韦青青青的点拨,对这种步步进步步杀的绝招,就有两种,一种是刀法,传给了萧寒僧,另一种是剑法,日后则传了另一门徒。

    人性情不同,修为各异,虽执同一毛笔蘸墨,写出来的字,大抵也是不一样的。

    韦青青青同样把这类咄咄人、不留余地的口诀授予天衣居士,但天衣居士所修练、发展出来的刀法,则跟诸葛先生大相迥异。

    “天衣居士”许笑一所练成悟得的刀法和剑法,日后也大大有名,并在一个门徒手上发扬光大,名震天下,做出了许多震遏古今的大事来。

    这正是“隔空相思刀”。

    还有“凌空销魂剑”。

    那个了不起的徒儿,正是王小石。

    王八旦的“王”,大小的“小”,石头的“石”。

    王,小,石。

    名平凡。

    人却不凡。

    所作所为,更是不凡。

    不过,到诸葛先生年纪大了,反而,很少施用这种杀伐极重、杀气极强、杀着极厉、杀意极浓的招式与功法了。

    正如一个人一样,青少年时总自以为是,有本领的更易自大自负,浮躁难免,跋扈嚣张,喜欢对人指指点点,看人一无是处,那都是因为年少而修养不足,心浮意躁、意马心猿覊制不住之故。但到人年事渐高,修养渐高,慢慢懂事之后,就知道不能光以杀就能止杀,也不可能以暴便能易暴。有时候,得以退为进。有时候,要以静制动。有时候,要以柔制刚。有时候,得以弱胜强。

    至刚者易折。

    至雄者易孤。

    这得要靠人生境界的提升,才能悟得的,年纪太轻,才华太高,也没有用。

    岁月,才是真正的炼金炉。

    实践,才是真正的试金石。

    于是,诸葛把这种决杀的刀法、拼命的剑法,如今,日后,都授予他其中一名高徒和其中一位义子。

    义子,就是萧寒僧,日后,他受命潜入“大连盟”,本拟瓦解“惊怖大将军”,刺杀凌落石,结果反而为“大将军”所趁,折磨致死。

    他潜入“朝天门”和“大连盟”时,署名为“萧剑僧”,外号为“小寒神”。

    ──“小寒神”萧剑僧,用的却是刀,致命的原因是他有了心上人:殷动儿。

    这是后话不表。

    至于诸葛的另一门徒,正是日后的“四大名捕”之一,人称“冷血”的冷凌弃。

    ──也就是说,差不多在萧剑僧潜入“大连盟”,慢慢获得“大将军”信任之后,冷凌弃,也渐渐在诸葛先生悉心照顾之下,抚养长大,武功渐高。

    直至冷血武功渐成,刚要出来闯荡江湖,立一番功业之际,“小寒神”也正好惨死在凌落石的毒手下。

    月有y晴圆缺。

    人有成败胜衰。

    起伏循环,莫不如是。

    只不过,如今,张怀素忽尔剪指如剪纸,手法干脆俐落,心惊之处令萧剑僧(原萧寒僧,文从日后之名,方便阅读)也不禁为之退一小步。

    这一退,气势顿敛。

    杀势大减。

    张怀素剪法陡急,咔嚓咔嚓,遂又落下几根手指!

    太可怕了,这个人,披着发,第一件事竟是──剪去自己的指!

    (却是为何!?)

    就在这一恍惚间,只听铁手一声沉叱:“唵!”

    萧剑僧初闻,尚不知其意,但脑门中总算给这一声如大地沉雷的一喝,醒了一醒。

    他乍见数物,飞跃而至,疾扑而来!

    那都是指节。

    但也都不是手指。

    一节手指,变成了蟾蜍。

    一节指,却变成了飞蛇。

    另一节成了蜈蚣。

    还有一节,竟变成了猼訑。

    有一节竟成了粒颉?br />

    它们都各自在地上、半空,扑将下来,或一跃而起。

    或缠或噬,或牴或刺,全都向萧剑僧发动了袭击。

    少年无情 … 第六章 弃花如弃妇

    萧剑僧一时之间,也不知从何抵挡、如何抵抗!他唯有将“去恶杀法”和“除恶刀法”一并祭出,见物斩物,遇袭反袭。

    七、八刀下来,他的刀已血r模糊,也鲜血淋漓。

    那些怪虫异兽,一旦遭受斫杀,血r断裂,反而紧紧粘贴在刀口、刀身、刀锋上紧紧不放,而且未死,蠕动卷腾,慢慢侵上刀锷、刀柄来!

    它们辗动时在锈刀上所发出来的血r粘糊的挣扎蠕行之声,确令人闻之欲吐。

    萧剑僧没有办法。

    只有弃。

    ──弃刀!

    因刀全沾了怪虫、怪兽的恶血!他弃刀。

    刀飞扔向张怀素。

    张怀素的十指箕张,指节完好无缺。

    他用的只是掩眼法,也正是一种“疾雷破山”大法。

    “庄子。奇物论”中有云:“至人神矣!大泽焚而不能热,河汉沍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飘风振海而不能惊。”也就是一切变异恐怖,都不能使之惊吓,才能有所破。

    张怀素一开始就先剪手指。

    这使杀气森森的萧剑僧先行惊了一惊。

    一惊,气势顿失。

    杀气陡散。

    元气一涣,张怀素的各节指骨,在萧剑僧眼里,立即成了各类形容古怪的奇兽诡虫,纷纷攻至。

    越砍越凶。

    越杀越活。

    越拼越热。

    而且见风即长。

    见血更猛。

    见人就噬。

    它们随刀而上,不怕刀利,不畏锋锐,片瞬间,萧剑僧的锈刀,成了包裹了一层又一层的r虫血渍,且向刀柄飞快上侵,迅即腐蚀。

    萧剑僧再不犹豫。

    弃刀。

    掷刀。

    刀掷张怀素!

    张怀素大叱一声,一甩发,以一大把乱发,卷住了刀。

    他已成功的夺过了萧剑僧的刀。

    没有刀的萧剑僧,岂是其敌?张怀素身形在旋动中,已拾起了花。

    他的身子犹在旋动,浑身就似一个大旋风,同一时间,力已蓄沛,一扬手,便发出那一朵颜色鲜丽的花。

    原是弃花。

    而今却是,一朵杀人的花!

    花是美艳的,但曾给放弃过,所以份外妖娆残艳。

    而且,变得更有杀伤力!弃花如弃妇!弃妇因为曾给放弃过,更变得妖艳狠丽,同样,一旦还手,也更歹毒恶绝!

    这是一朵弃花,却一如弃妇,扑开向萧剑僧的脸!

    萧剑僧手上已无刀,他怎么抵挡飞扑过来的弃妇,或是,这疾向他绽开的艳花!?

    张怀素躲过了而且接住了萧剑僧的弃刀,但萧剑僧又是否能躲得过张怀素的弃花?

    花开如刀。

    刀光如花。

    就在这一刹间,张怀素中刀。

    着了刀。

    刀就扎在胸前。

    心口上。

    ──一如他的预感。

    张怀素的恶梦。

    刀光如梦。

    梦如花。

    花开开就要谢了。

    梦梦醒便要逝了。

    张怀素发现已迟。

    就在他披发扬起,卷住来刀的一刹,萧剑僧却去做了一事。

    他一俯身,拾起了刀鞘。

    他弃的是刀。

    重拾的是刀鞘。

    这一瞬间,刀反而是鞘。

    鞘是一种掩护。

    雪也是一种燃烧。

    藉在这一刹那,反而成了刀。

    他一刀刺出,犹在花前。

    刀先扎中张怀素。

    张拾花,飞花,掷花。

    但花已无力。

    东风也无力。

    花残。

    意凋。

    势弱。

    萧剑僧一刀扎在其胸口上!

    但弃花也在萧剑僧脸上开了一花。

    萧剑僧大叫一声,仰天而倒。

    张怀素也着实中了一刀。

    刀鞘不锋锐,但穿透力依然。

    一刀贯穿了张怀素的心胸。

    不过,张怀素所运祭的“飘风振海”大法,已护住心脉,封住要害,闭住死x。

    他以“疾雷破山”大法攻击,用“飘风振海”法放出手。

    但他着了这一刀,整张脸都干了,瘪了下去,一下子,整个人都萎缩了三分之一,给风干了似的,身子屈成哂干了的虾米一样。

    他是中了一刀。

    他弓着身子。

    受了一刀。

    也藉这一刀之力,向后疾飞。

    飞──

    飞──

    飞──

    飞──

    │

    │

    │

    │

    飞到无情的身前,拔刀(鞘),一刀就向无情当头斫落!

    他要斫杀无情。

    这才是他此行的目的。

    ──无情才是他的目标!

    为成功顺利达到这个目的:

    他宁可硬捱一刀!

    月下花前,无情仍然端坐。

    张怀素、萧剑僧交手,不过片瞬,已几度急剧变化:先张怀素弃花,萧剑僧弃刀,然后张怀素着刀,萧剑僧中花……

    骤然之间,张怀素已到了他身前、头上,一刀当头斩下。

    刀映着狰狞的血光。

    那些毒虫恶兽的毒力,已浸透了刀身!

    无情看着那把血刀,那个披发的人,一时像浑忘所以。

    连铁手也顿感错误,张怀素硬吃一刀,声东击西,连他也不及出手相救!

    刀疾斫而下!

    无情就算能避,也断断避不过去,因为他既行动不得,猝不及防,又无法闪躲,那一刀内含七种变化、五种杀度,无论他怎么躲,都断断避不开去,就算他及时用暗器招呼,这一刀,还是会斫将下来,要他身首异处:

    一刀斫下,也不过是美丽的头颅。

    人命,一如弃花的凋落。

    刀光,就像花的余艳。

    少年无情 … 第七章 这个猪头有点帅

    无情看着那把当头斫到的血刀,脸上的表情,很有点诡异的悠闲,也很带点欢忭的悲凉,肝胆楚越、万物皆一,死生一发、神复化气,恩甚怨生、爱多憎至,都像在这一刻濒死前表达了,但又像抱元守一,浑不知大限至,刀落下,表情简单到可以说是没有表情,神情疏落到就像失去了神情。

    刀将至。

    即至。

    至!

    无情看着刀。

    微微仰身。

    他的神态就像在坐摇椅。

    仰身。

    微微使力。

    轮椅受不住压力,后仰翻倒!摇椅一倒,椅底向着天上!

    蓬地炸出一蓬蓝光,至少,有几道细如牛毛的银针,全打入张怀素的胸怀内。

    张怀素那一刀,噔地斫在椅底,椅底的钢铁,硬受了这一刀。

    星花四溅。

    张怀素哀号一声,捂腹,落了下来,整个人趴在地上,呻吟挣扎,一时再也爬不起来。

    无情一按地上,下盘使力,崩的一声,轮椅复又弹坐扶正。

    无情伸手往座底一抄,已掏出锈刀,这时,铁手已第一个赶到,问:“可好?”

    无情道:“没事。”

    铁手接过了他的刀,用手一抹,手上带着一股沛莫能御的气劲,把刀身上的毒虫血浆,污秽恶物,全尽揩掉。

    林十三真人电掣而至,这时无情座椅已复起,铁手已赶到师兄身边,林十三真人一时也找不到空隙破绽可以下手。

    他只好去扶起张怀素。这时那邬燊乔也赶了过来,一齐搀扶张怀素。

    张怀素先着了萧剑僧一刀(鞘),为急于求功,他还没回过气已藉势袭击无情,但至少中了三十九道蓝色细针,功力尽散,痛入心脾,比死三十九次还难受,整个人已扭曲得几不近人形。

    林十三真人见状怒叱:“你……你们……竟敢在禁宫杀人──!”

    无情冷冷地道:“他还没死哩。”

    林十三真人拿眼睛去瞪住朱月明:“大家都亲眼目睹了,是这瘸子下的毒手,朱总你给个说法!”

    朱月明在明月下,似又在寻思,然后笑眯眯的说:“刚才我好象看到的是:不管对萧兄弟还是盛公子,先出手的还是张真人。”

    他沉思的时候,脸庞有点像一只给宰了煮熟的猪头──不过这猪头还真有点帅。

    张怀素痛苦挣扎,辗转呻吟,断断续续的喊出了他的恐惧:

    “……你这暗……器……淬毒……我命……休矣……”

    与刚才他出手前的嚣张暴戾,不可一世,判若两人。

    无情傲然道:“我的暗器,从不淬毒。这暗器叫‘翻面不认人’,在椅底装嵌。你这一刀来的正好。”

    无情顿了一顿,待张怀素哀号过一轮之后,才一字一句地说:

    “我向来是出绝招而不施绝毒,喂暗器而不施暗毒,你听清楚了。”

    这时,朱月明已搀扶起萧剑僧。

    萧剑僧脸上是吃了一花。

    也吃了个大亏。

    不过,他是戴着面具的。

    傩神面具,是护了他一下,代他挡了一花。

    他的面具破裂,他以双手护着颜脸,但隐约仍可见出他冷峻、英气、坚忍、悍强的轮廓。

    他伤得不算重。

    ──至少,相比于张怀素,他算是伤得很轻的了。

    他闷声道:“好,决战已过,胜负已定,你们请吧。”

    那蔡奄忿然抗声道:“你们人多欺人少,不公平!”

    “我们人多?欺人少?”铁手真有点啼笑皆非。“那你们到底想怎样?”

    蔡摘索性耍赖:“金睛火眼爷,你答允过我爹咋了?怎么一直不说话、不开声、不出手、不帮忙哪!”

    剩下的那名道人,灰色懵懂的怪眼一翻,哼哼唧唧了几声,像一壶水快烧开了,冒了点烟,但还仍没完全煮开来,壶盖子仍好好的,一动也不动。

    那公子本来在树后。

    好象树后有很多风景可看一样。

    仿佛树下有个d,里面有许多神仙、传奇、妖怪和佳话一般。

    不过现在,那“公子”好像已经“不见了”,没声没息地离开了。

    看样子,这两位蔡家少爷,还是请错了助拳──不过,光是张怀素,战斗力已十分惊人:

    他负隅在先,居然还想先把无情干掉,光是这一点,已非泛泛。

    铁手扶起无情后,发现他身上沾了些泥尘,用手替他一一掸掉。

    他发现无情的肩膊,也微微颤抖着,尽管,他刚才看来,是多么的镇定悠闲。

    其实无情也心里明白:刚才那一下“翻面不认人”的“救命绝招”,他也是第一次用,既不知可行不可行,也未知威力如何,情势其实十分凶险。现在既已把大敌打翻在地,已算喜出望外,十分侥幸了。

    但他可没第二把暗器。

    他自己也为自己捏一把汗。

    也惊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