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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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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01】特么的小秃驴

    阳春三月,清晨,宛陵市慈和医院。

    清晨的薄雾刚刚散去,医院南边的车库前,莫言拿着手机一边通话,一边用抹布擦拭着救护车的后视镜。

    “一大清早就听你叽叽喳喳,我说,你们做编辑的不都是晚睡晚起的吗?”莫言放下抹布,靠在车门上点了支烟。

    “你当我愿意这么早起床啊,这不是升职了嘛,作息时间改了……”

    手机里的声音甜腻而慵懒,带着些鼻音,让人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一幅伊人春睡欲醒,却迟迟不愿睁眼的美人图。

    莫言笑道:“抱歉,抱歉,是我忘了,麦大编辑已经高升为麦主播了。”

    “官人说笑了,有道是贵人多忘事,莫大官人还能记得奴家姓麦,奴家就已是受宠若惊了……”

    麦主播的声音极有磁性,又刻意压低,带着些绵软软的拖腔和挑逗,言语间那有意无意透出的风情与妩媚,即便远隔千里,也能跃然于眼前。

    可惜,莫言对她太熟了,笑道:“前天还骂我是秃驴,今天就成大官人了?行了,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说吧,找我什么事?”

    “哈,小同志蛮聪明的嘛,行,那我就直说了……”

    麦主播的全名叫做麦穗,是莫言的学姐。她比莫言高两届,但直到她大四那年,两人才算相识。

    身为学生会副主席兼校报主编,麦穗的大学生涯可谓多姿多彩。而莫言虽有h大第一高僧美誉,但仅限于一个极小的范围内。按照概率来说,多才多艺、青春靓丽的麦穗与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图书馆里的莫言很难产生交集。但世事真的很奇妙,几百次擦肩而过、目中无人,似乎永无交集,但说不定什么时候,一次不经意的凝眸,视线就从此交缠在一起。

    那是一次本不在计划内的采访活动,身为校报主编的麦穗在h大的月湖边,在那群闪耀的光头中,一眼就看见了莫言。

    h大每年都有新的学生社团出现,麦穗大四那年,几个哲学系的男生成立了一个佛学社,成员虽然很少,主题也很生僻,但成立那天,所有成员清一色剃了个光头,很是吸引了一些人的目光,这其中就包括当时的校报主编麦穗。

    莫言并不是哲学系的学生,不过他对佛学很有兴趣,被几个经常在一起泡图书馆、自称老衲的哲学系眼镜男一撺掇,便很干脆的剃了个光头,从了几位老衲。

    社团成立那天,他们在校南的月湖边合影留念。那天清风习习,湖光艳潋,七八个锃光瓦亮的光头穿着从校剧团借来的月白色僧袍,在湖边双手合什,一字排开,吸引了大批的围观学生。

    莫言身高一米八二,在一群平均身高不超过一米七二的‘老衲’当中,绝对是鹤立j群,于是就有了第一高僧的美誉。

    俗话说,要想俏一身孝,这话原本是指女人的,但用在男人身上,有时候也挺管用。

    那天,月白色的僧袍穿在身材挺拔的莫言身上,清润而儒雅,确有几分俏和尚的味道。

    湖光艳潋,假僧莫言,衣袂飘飘,阿弥豆腐……

    匆匆赶来的麦穗第一眼就看到了莫言,然后视线就再没有转开。她实在想不明白,一个男人的眼睛怎能生的如此清澈……

    那一刻,被定格在麦穗的相机中,也定格在她的记忆中。

    那一刻,她仿佛看见《青蛇》中似是无情却有情的法海,又仿佛看见古龙书中那风流倜傥的妖僧无花……

    从那天后,麦穗便以约稿的名义开始接近莫言。

    莫言写的一手好文,文风清新自然,用麦穗的话说就是很有文青的范儿。

    她已经想好,如果看这个家伙一直都很顺眼,不妨找个机会,将他一口吃掉,以此纪念自己的大学生涯,顺便结束自己漫长的无恋史。但是随着接触加深,她却开始犹豫,这并非莫言不够优秀,而是她始终觉得,自己离这家伙越近,就越看不透这家伙……

    你见过从来不看专业书籍,却学分照拿的家伙么?

    好吧,这样的天才虽然很少,但的确存在。

    那么,你见过因为一双新鞋,就能推断出你昨天去了海天广场、喝了两杯咖啡,临走时还扇了某个色狼一记耳光的家伙么?

    顺便再问一句,你见过每个月必定会离奇失踪三天,所有人都不知其去向的家伙么?

    还有,你见过在校四年,却从不提及自己的家人、寒暑假也从不回家的人么?

    最后,你见过拿着金灿灿的h大毕业证书,却拒绝多家公司招纳,跑到千里之外的某家医院应聘救护车司机的人么?

    尤其是这最后一点,简直让麦穗抓狂。

    ……两年前她离开了h大,因为犹豫,终究没有将莫言吃掉。而在这之后,两人依然保持着联系,每周都会通电话,倘若时间足够,她甚至会回到h大,拉上莫言一起吃饭、逛街。高兴的时候,她会叫莫言小和尚,不高兴的时候,她会骂他小秃驴,春心大发的时候,也会在深更半夜拨通电话,像个兔儿精似的,腻着莫言色迷迷的叫‘唐长老’……

    一切仿佛昨天,似乎没有什么改变。

    但事实上,走出校门的那一瞬间,麦穗就已经开始后悔。

    男人这种生物,好不容易遇上个喜欢的,一时的看不透,又有什么关系!

    女人如水,男人如书,莫言这本书虽然厚了点,可每天看一页,终有看完的那一天。而在这之前,每翻一页,都是一次新的期待,随之而来的,又将会是一种新的心情。有这样一本书……还不够自己得瑟的么!

    所以,早在莫言毕业之前,已是某家时尚杂志副主编的麦穗就开始谋划,要将这个学弟纳入自己的魔掌。莫言的文笔好,杂志社正需要这样的人,将他拉拢到自己旗下,正是公私兼顾,惠而不费。

    然而,莫言却早有打算,毕业当天他就关了手机,不知所踪。直到一个月后,两人才重新联系上。

    这时麦穗才知道,她准备收藏在枕边、盖上私印,然后用一生去慢慢品读的这本书,居然眨眼之间变成了《救护车司机工作手册》……

    麦穗恨的咬牙切齿,不怪老娘看不透,这特么的小秃驴,绝对是白痴山神经寺出的家啊!

    她有心问个明白,堂堂的h大高材生为什么要去当司机,而且还是救护车司机。但是几次话到嘴边,她都忍住了。莫言的性格,麦穗再清楚不过,这货想告诉你的事情,必然会说。若是有什么事情不想告诉你,你就是拿把枪指着他,又或者脱光衣服躺在床上,他也绝不会说半个字。

    于是,麦穗便不停的催眠自己:救护车司机救死扶伤,每月薪金十万,深受人民群众喜爱,是劳苦大众的的全民偶像。不想当救护车司机的男人不是好男人,是腐朽的,是堕落的,吃方便面的时候是永远找不着酱包的……面对如此光芒万丈的职业,我需要问为什么吗!

    就这样,半年来两人通了几十次电话,却都很有默契的没有提起这事。

    “……两件事,第一,下星期我要去宛陵,而且是常驻。怎么样,听了这个消息是不是觉得很兴奋、很期待?”

    莫言吓了一跳,问道:“真的假的?”

    麦穗说道:“当然是真的,你不知道吗,我供职的天逸传媒总部就在宛陵呀……”

    微微一顿,又道:“咦,我听你的的口气,好像不欢迎?”

    莫言立刻发出豪爽的笑声,道:“怎么可能……学姐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区区如我,能近距离得觐学姐玉颜,已是三生有幸,我又怎敢不欢迎呢?”

    麦穗哼了一声,道:“行了,行了,你这笑声要多假有多假。反正我下星期到,你要是敢玩失踪,老娘恨你一辈子。好了,说第二件事。我手头的这档节目主要是女性话题,第一期最关键,编导打算用最简练的语言诠释新时代和旧时代女性之间的区别,算是给这档节目定一个基调。她找了一些学者、作家、艺术家什么的,但没一个能令人满意……”

    微微一顿,她忽然‘吃吃’笑出声来:“本来我是不打算找你的,我统计了一下,编导找的那些学者、艺术家平均结过一点八次婚,连他们都说不出一个所以然,你一个五姑娘当家的小处男又能说出什么?不过没办法,编导急的嘴角冒泡,要拉着老娘一起上吊,我也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莫言笑道:“这个话题应该从人文和人生的角度去诠释,与我是不是处男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不是小僧吹牛,这个话题我还真是有点心得。”

    麦穗笑道:“说你胖,你还喘上了……行,你往下说,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精辟的见解。”

    莫言打开车门,拍了拍座椅,选了一个舒服的角度坐下,说道:“如果用时代去划分,以人生的角度去诠释,那么对于旧时代的女性来说,人生就是一场盛大的修行。从降生的那一天起,修行就已开始,信仰也早已注定。她们从不为自己而活,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父亲、丈夫、儿子就是她们的天,在特定的某个时段,这些男人是她们心中唯一的佛。直到离开这个世界,这场修行才算结束。木兰代父从军、望夫石、孟母三迁这些故事,你想必不陌生。无论它们表面的寓意是什么,其骨子里透出却是旧时代女人的辛酸……”

    对于旧时代的女人,人生就是一场盛大的修行?

    电话那端,麦穗不禁双眼发亮,不愧是老娘盯了几年的男人,果然有两把刷子……

    莫言继续说道:“至于现代女性,老实说,我都懒得评论。如果一定要给个定义的话,我只能说,对于绝大多数现代女性来说,人生只是一场盛大的秀。她们秀美丽、秀智慧、秀老公、秀儿子、秀三围、秀美臀、秀干爹……一切美的、丑的,有用的、无聊的,她们都能拿来秀,敢拿来秀。总而言之一句话,你可以爱我、敬我、仰慕我,同样可以恨我、骂我、侮辱我,但是,你绝对不可以不知道我!”

    听到这里,麦穗忍不住笑道:“这段不错,概括的很精辟,不过属于地图炮,当心你们院的女医生和女护士咬你。”

    莫言叹了口气,说道:“昔日佛祖割r饲鹰,小僧虽无德无能,却也愿布施r身,换众多女施主回头是岸。一皮囊尔,能得玉齿垂青,幸何如之,弃之何惧……”

    麦穗笑的花枝乱颤,道:“美得你,还布施r身呢……”

    笑了一会,她又道:“对了,这期节目还有个话题,是关于男嘉宾的。作为一个男人,你最欣赏哪个时代的女性?如果可以选择,你又会选择哪个时代的女性做自己的人生伴侣?”

    莫言不假思索的答道:“最欣赏的当然是上世纪二十年代到三十年代的女性,更严格点说,应该是那个时代的女学生。青青校园,短发飞扬,黑布鞋、白棉袜,黑褶裙,白衣衫。她们刚从旧时代走出,理想、激情、信仰、才华、尊严、独立以及骄傲,一样不缺。在我看来,几千年以来的所有女性,都应该将她们视为自己的偶像……”

    “不过,这个时代的女性并不适合做伴侣。因为理想或者信仰,她们有时候过于文青和激烈,想做她们背后的男人,你得做好牺牲的准备。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选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初的女性,开启印象词的话,应该是白衬衫、蓝牛仔、帆布鞋、单车,以及单车后座上飘扬在风中的长发,或者马尾辫。在我看来,她们是将知性与青春结合的最完美的女性,她们不做作,自然而单纯,并且相信世上有真爱。她们并不古板,有时候也会调皮甚至玩一些暧昧的游戏,但是,她们却会将贞洁当做最好的礼物留给自己的丈夫。”

    ……麦穗放下电话的时候咬牙切齿,特么的小秃驴,说一句你最喜欢本世纪某个智慧与美貌并重的学姐,你会死呀!

    麦穗在千里之外的某个城市里咬牙切齿,恨不得扎个草人拼命地戳,而放下手机的莫言同样有自己的烦恼……今天就是试用合同的最后一天,难道还要再次续签?

    莫言到慈和医院已经半年,为期三个月的试用合同已经签过两份。按照规定,他要么转正,和慈和医院签订正式的用工合同。要么收拾收拾,就此滚蛋。试用合同他已签过两次,所谓事不过三,再想续签,基本没有可能。否则的话,非但不合规矩,而且也会给那位拍板接收他的副院长带去非议……

    他清楚的记得,半年前来慈和医院应聘救护车司机的时候,负责招工的罗科长看着他的毕业证书,表情极为精彩,仿佛大白天见了鬼一般。莫言后来才知道,当时罗科长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两个念头,第一是直接报警,第二则是拨打精神病医院的电话。因为在罗科长看来,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不是骗子就是疯子。

    骗子送警局,疯子送精神病院,合情合理。

    后来罗科长笑着告诉他:“当时我就想,这尼玛开什么玩笑呢,h大的高材生会跑来应聘救护车司机?这事不科学啊,我要是信了,还不得被人骂成棒槌啊!嗨,现在想起来挺有趣的,当时幸亏是刘院路过,要不然我指定让保安把你小子拿下。”

    罗科长口中的刘院是慈和医院的行政副院长,那天,他恰好路过,看到莫言的毕业证书后很是惊喜,因为二十年前,他同样是从h大毕业。

    学长见学弟,两眼泪往往。一番周折之后,因为刘院长的出现,莫言成功应聘,与宛陵慈和医院签订了三个月的试用合同。合同期满后,在院长大人的指示下,又续签了一次。

    当然,关于堂堂h大高材生为什么跑来应聘救护车司机这个问题,莫言也给出了合理的解释。他满怀激情的告诉刘院长,自己是文科专业,成为职业作家是自己最大的梦想。而一部好的文学作品是需要生活积淀和素材积累的,所以,他来到了这里,选择成为一个救护车司机。

    这样的人生态度和对理想的执着,让刘院长很是赞赏,勉励了几句后,便拍板将这事定了下来。

    刘院长当然不会知道,莫言之所以来慈和医院应聘,而不是去其他的医院,正是因为这里有一个从h大毕业的行政副院长。所谓朝中有人好办事,裙带关系在任何时代都是终南捷径。而且事实也证明,如果不是刘院长的出现,莫言即使证明了自己的身份,也未必能成功应聘。道理很简单,你一个堂堂的h大毕业生跑来抢司机师傅的饭碗,信不信老子啐你一脸!

    因为刘院长的路过,罗科长没让保安将莫言拿下,更没有啐莫言一脸,但他同样不晓得,副院长大人之所以会路过他的办公室,是因为十分钟之前,有人神秘兮兮的打电话告诉副院长,有疑似某焦点节目的工作人员正在这里暗访……

    当然,事实证明,这其实是一个‘误会’。当天除了莫言这个奇葩之外,没有任何意外出现。

    那么,莫言来慈和医院真的是为了积累素材,写出一部旷世巨著?

    如果将那天的刘院长换成麦穗,她绝对会狠狠啐莫言一脸。

    天见可怜,她当年以约稿的名义接近莫言,虽说醉翁之意不在酒,但直到她从文学社卸任,也没收到来自莫言的哪怕一篇百字的小短文。

    莫言的文笔的确不错,但写的东西全是读书时的一些记录和感想。用麦穗的话来说就是,这货很有文青的范儿,但却从不干文青的事。

    所以,莫言到慈和医院应聘救护车司机,其目的绝不是为了成为作家。

    “就差最后一个了……”莫言靠在座椅上,低声自语道:“虽说合同今天到期,不过和罗科说一声的话,应该还能拖个几天。实在不行,老子就当义务工,九十九拜就差这最后一哆嗦,总不能再换一家医院吧?再说了,如果运气好,说不定今天就能凑齐最后一个!”

    莫言来慈和医院,其目的就如同麦穗当初向他约稿一般,同样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只不过,这个目的是那么的不可思议,无法对人言,不可使人知!

    老实说,他其实并不喜欢医院这种环境,每天看着病人在生死线上挣扎,对一个不是医生的人来说,其实是一种煎熬。医生和护士能忍受、甚至享受这种环境,是因为他们能给病人带去希望,而莫言只能默默的看着。

    但是,为了那个不可思议的目的,他却必须忍受。

    半年来,他的工作表现比蓝领还要蓝领。尤其是在一些突发性的灾难中,他总是冲在第一线。就拿某些车祸、火灾,以及地质性灾害现场来说,一些遗骸的恐怖形状,连经受过专业性训练、看惯了生死的医护人员都难以承受。而这个时候,莫言总是第一个站出来,协助医护人员清理遗骸。两个月前,某个工矿发生爆炸事故,他曾一个人清理出全部十二具遗体,合计二十三个部位和器官。同车的女医护人员全部吐得稀里哗啦、眼泪汪汪,他却一直来回奔忙,没有一丝怨言……

    “哔哔……”

    莫言正琢磨着待会去找罗科聊聊人生和理想,顺便灌输一下义务工的概念,腰间的通讯器却忽然响起。

    对于救护车司机来说,这‘哔哔’的声音,就如同战场上的冲锋号,必须在第一时间里做出反应。当然,两者有着本质的区别,前者是杀人的信号,后者却是救人的信号。每当通讯器响起,就意味着有人的生命正受到威胁,身为救护车司机,莫言必须第一时间内启动车辆,赶往门诊大楼前待命。

    莫言立刻坐正身体,关上车门,然后将车发动,快速的驶离车库。

    门诊大楼前,救护小组已经准备完毕,看到莫言,领头的一个胖子拉开车门,跳上副驾驶座,道:“小莫,赶紧的,113公路……”

    113号公路?

    莫言眉毛微扬,问道:“罗科,是车祸?”

    这个胖子正是那位罗科长,他点头道:“车祸,一死一伤,据说伤的那个也是重度昏迷,只剩一口气吊着。”

    莫言心中不禁一跳,脸上却是毫无表情。

    等医护人员全部上车后,他熟练的挂档踩油门,转动方向盘,白色的救护车便仿佛水中的鱼儿,轻盈的滑出,然后汇入医院外的滚滚车流。

    这时正是上班高峰期,车流滚滚,往来穿梭。救护车驶离了医院,却并没有拉响警报,而是顺着车流见缝c针,毫无停滞的向前行驶。单向行驶的环境里,只要车速够快,时机把握准确,没有必要拉响警报。

    救护车在车流中穿梭,偶尔会减速,更多的却是在快车道上一直保持着高速。若是有人在高空观看,就会发现这辆车的行驶轨迹仿佛带着一种韵律,减速、提速、超车,总是在最恰当的时机,哪怕前面有遮挡,又或是遇上弯道,它仍然毫无停滞,就仿佛能预见前方的道路和车辆,总是做出最恰当的反应。

    “小莫,你不去当赛车手真是可惜了,这车开的……啧,真是没话说。”救护车驶离市区后,罗科长忍不住赞道:“老林和小鲁遇上高峰期时,完全靠警报开道,有时候警报声越响,交通状况却越差,完全是适得其反。上次老林出任务,遇上几个毛孩子开着跑车,你猜怎么着,这帮毛孩子不让路也就算了,居然特么的要和老林飙车。你说,这帮家伙的脑子是不是都有病?我们是救护车,分分钟都关系到人命啊……特么的,一想起这事就有气,真有种的话,你和警车、军车飙啊!”

    莫言笑了笑,没有接茬,在这个城市开了半年救护车车,什么事没见过?

    二十分钟后,救护车驶上二环,前方五十米处向右拐,就是通向113公路的路口。

    莫言打了转向灯,然后稍稍抬脚,将车速降了下来,问道:“对了,罗科,今天怎么亲自领队?”

    罗科长指了指手表,说道:“出发那会儿,还没到早班的时间呢,老胡没来,小于请假,我只好亲自上阵。说起来,我早上还有个会呢……”

    正说话间,车后忽然有凄厉的警报声‘呜呜’响起。

    莫言微微偏头,后视镜中,一辆黑色越野警车紧贴着救护车,正不停的急促鸣笛,试图超车。

    警报声来的突兀,罗科长被吓了一跳。

    他回头看了看,不禁怒道:“这尼玛的什么素质,警车了不起啊!你们是抓人,老子是救人,到底谁更重要?”

    微微一顿,又忿忿道:“莫言,别让它……天大地大,人命最大,咱不惯着这些警察。”

    莫言正要说话,却见警车的右转向灯正一闪一灭,劝道:“罗科,没必要跟他们置气。你看他们的转向灯,也是去113公路的。我们现在不让,到前面还是得让。大家都是公务,没必要较真。”

    113公路其实是一条废弃的老国道,路面坑坑洼洼不说,有的地方甚至只能单车通行。救护车的性能虽然不错,但是在这样的路面状况下,不可能跑过越野车。既然跑不过,那就没必要挡着人家。

    莫言说话的同时,已是再次降速让开道路,示意警车先行。

    黑色警车毫不客气的呼啸而过,然后急促的向右转弯,整个车身几乎是横着驶进113公路。

    罗科长看的目瞪口呆,喃喃道:“尼玛,开的这么猛,这是要去抓外星人?”

    被超越的一瞬间,莫言偏头瞥了一眼。

    警车右座上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脸色有些凝重。而开车的却是一个女孩,因为车速太快,面容看不太清,只瞧见一个硕大的墨镜和在风中微微扬起的马尾……

    【002】马尾辫女孩以及车祸

    113公路是一条废置已久的老国道,沥青路面,宽度不超过十米。

    因为年久失修,路面早已坑坑洼洼,布满缝隙,间或还可以看见杂草在缝隙中顽强的匍匐。路面上已经很少看见大型车辆行驶,只有附近的农用车辆才会偶尔出现。

    这样的道路遇上雨天,尤其是那种霏霏小雨,会经常出现车祸。老式的柏油路面防滑功能几乎没有,被小雨浸湿后,更是格外湿滑。而在早期,汽车大都没有防抱死装置,每逢雨天可谓车祸频发。对司机来说,在这样的老式公路上,雨天行车绝对是一种煎熬。即便是技术高超的老司机,也得小心翼翼。

    113公路虽然早已废弃,车流量剧减,但每年依然会发生七八起因雨天路滑而造成的车祸,莫言来慈和医院虽然只有半年,但却已经遇上两次。

    救护车一路颠簸向前……

    罗科长早已忘了刚才的不快,抓紧扶手,全神贯注的盯着路面的坑d,生怕一不小心被撞到脑袋。

    莫言的车技再好也应付不了到处可见的坑d,更重要的是,前方还有伤者等着急救,对于那些垂危的生命来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生与死的天堑。所以,他只能在不影响车内医疗设备的情况下,尽量开的快一些。这样一来,车内的医护人员算是遭了大罪,所有人被颠的七荤八素,面色苍白。不过,却没人因此而发出怨言。

    “罗科,到现场了……”

    救护车在颠簸中大约前行了二十五分钟,莫言终于看到了车祸现场。

    那是一处大约有三十度左右的弯道,路面没有车辆,只留下一些黑色的刹车印记和油污。而在路边坡下的稻田中,一群人正围着一辆四脚朝天的白色轿车……

    让莫言有些惊讶的是,那辆在113路口见到的黑色的越野警车也停在现场。

    “莫言,我们恐怕来晚了……”车还没停稳,罗科长就皱起眉说道。

    车祸现场有些压抑,以及某种极不正常的平静,对于一个有经验的老医务工作者来说,这不是什么好迹象。

    如果伤员还有救,那么当救护车出现的时候,现场的情绪会立刻高涨许多,交警也会站出来维持秩序,并引导救护车以最快的时间合理落位,以便展开救治。而此时,大多数人都围着稻田里的那辆车,看见救护车后,有的微微摇头,满脸遗憾。有的面无表情,只微微一瞥,视线很快收回……

    这就意味着,原先电话中所说的一死一伤,现在多半已是无人生还。

    尽管已经有所预料,但罗科长依然第一个跳下车,带领医护人员冲向现场。无论有没有生还者,该做的依然要做,一切都必须按照程序展开。

    莫言下了车,没有像往常一样上去帮忙,而是点了支烟,靠在车门上默默的抽着。

    他所在的方位距离那辆白色轿车只有七八米远,可以清楚的看见那两个车祸遇难者。

    两人都是男性,很年轻,不超过三十岁。他们被交警从车中抱出,平躺在地上,身下垫着棉毯。

    白色轿车静静的躺在稻田中央,不仅四脚朝天,左边车头也是严重塌陷,仿佛被重物生生砸进去一块。挡风玻璃完全碎裂,混着鲜血,散落在车里车外。路面与稻田有接近一米半的落差,从痕迹上看,轿车应该是在会车时与迎面的车辆猛烈相撞,然后因为惯性,开始连续七八次的高速翻滚,最后才落在稻田中。

    正面撞击,连续翻滚,再加上接近一米半落差带来的震荡,在这样的车祸里,乘员生还的希望近乎渺茫。

    看着那两具年轻的遗体,莫言看似目无表情,但心脏却剧烈的跳动着……

    “……从八岁开始,整整熬了十六年,今天总算是熬到头了!老头,你要是在天有灵,就好好看着吧。你留给我的东西,终究是有用的!”

    隔着衣服,莫言轻轻抚摸着胸前一块非金非玉的佩饰,低声自语着。

    两具遗体前,医护人员正进行着例行检查,虽然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无用功,但这是必须的程序。

    很快,医护人员就站起身,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

    罗科长偏头和身边的交警说了几句什么,然后朝莫言招手道:“莫言,来帮把手。”

    莫言点了点头,随即深吸了口气,大步走了过去。

    此时,现场勘察仍在进行中……

    莫言注意到,那个白发老头正和交警队长说着什么。老头皱着眉,脸色依然凝重,而那位马尾辫并没有出现。

    经过那辆黑色越野警车时,莫言隐隐听见车内有人说话,声音轻柔温润,似乎正和人通话。

    车门忽然打开,一个高挑的身影钻了出来。

    莫言没料到车门会忽然打开,好在他反应灵敏,立刻停下脚步,避免了和车内出来的人撞个正怀。

    那人有些吃惊,往后退了一步,随即反应过来,嘴角浅浅一弯,给了莫言一个歉意的微笑。

    看着面前微笑的女孩,如果不是这种特殊的场合,莫言甚至会觉得,这一定是某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学姐导演的恶作剧。

    几十分钟之前,他刚对麦穗说过自己最喜欢的女性类型,而几十分钟之后,他所描述的女孩,就活灵活现的出现在自己眼前。

    白衬衫、蓝牛仔、帆布鞋、马尾辫……

    眼前的女孩就仿佛从上个世纪的电影中走出,恬静而温润,尤其是那双少了墨镜遮挡的眼睛,清澈的让人心醉。

    马尾辫女孩皮肤白皙,个也很高,差不多有一米七二。微笑时,嘴角有浅浅的酒窝……

    她看了莫言一眼,并未在意,微微点头后,朝那白发老头走去。

    看着女孩背影,莫言忍不住笑了笑。

    他很少有失神的时候……如果没有几十分钟前的那个电话,面对这个女孩,他最多也就是在心里暗赞一声,而不是像刚才那样,至少恍惚了两三秒钟。

    “还好没有单车,也没有单车上那个长着青春痘,拼命踩着脚蹬,累的跟条狗似的单薄少年……”

    莫言自嘲的笑了笑,加快步伐向稻田走去。

    “小莫,尽量快一点,我待会还有个会……”

    罗科长拍了拍莫言的肩膀,说道:“我去徐队那边看看,他好像有事找我。”

    莫言点了点头,随后在两具遗体旁半跪下来。

    同来的救护人员见惯了这样的场景,各自默契的往后退了几步。

    莫言深吸了口气,双手同时伸出,按在两具遗体的额头,然后闭上双眼,口中念念有词……

    “那是你们院的司机?”越野警车旁,面色黝黑的交警队长好奇看着稻田里的莫言,问刚走过来的罗科长道:“他这叨叨咕咕的,是在干什么呢?”

    罗科长回答道:“你说小莫啊……他这是在给死者念往生咒。”

    往生咒?

    徐队长惊讶道:“你们还有这服务?什么时候开展的,我怎么不知道?”

    旁边的白发老头和马尾辫同样有些讶异,看着罗科长,静等着他口中的答案。

    罗科长和徐队长是老相识,没好气的道:“我们是医院,又不是和尚庙,怎么会有这样的服务?这是个人行为,算是生者对死者的一点敬意吧。”

    马尾辫女孩听了‘和尚庙’三个字,忽然开口道:“未必是佛门,道教也有往生咒。”

    罗科长一怔,道:“道教也有吗?我还一直以为都是和尚念的……”

    马尾辫女孩道:“我觉得,他念的应该是道教的往生咒,因为从超度亡灵的角度来说,道教的往生咒更适合这样的场合。”

    罗科长笑道:“这个我是真心不懂,不过按你这说法,莫言念得多半就是道教的往生咒了。这家伙是h大高材生,什么场合念什么经,心里门清,肯定不会错。”

    h大高材生?

    周围的人都是一愣,徐队问道:“h大高材生?他不是你们院司机吗?”

    罗科长笑了笑,三言两语将莫言的来历简单说了一遍。

    还有这样的怪人?

    马尾辫女孩看着远处的莫言,眼中满是好奇。

    【003】往事

    一段往生咒念完,莫言直起身,双手缓缓收回。

    旁边的医护人员见状,立刻上来协同莫言将遗体抬上担架。

    包括周围的交警在内,没有人注意到,莫言双手抬起的一瞬间,两点r眼难见的白色光点自遗体的额头逸出,飞快的没入他的掌心。

    两点白光进入掌心后,顺着经脉前行,很快就来到脐下三寸的关元x。此处用道家术语来说,就是丹田。莫言的丹田并非空无一物,一团白灼灼光团正悬浮其中,仿佛心脏一般有节奏的律动着。两点白光进入丹田后,便围绕着光团旋转。不一会,其中稍大一些的光点忽然窜入光团,而稍小一些的光点却仿佛气泡一般碎裂,而后消散无形。

    白灼灼的光团接受光点之后,忽然凝聚不动,稍后却开始不断的凝缩,从先前的鸽蛋大小渐渐缩成指尖大小。而且颜色也在不断的变化,自白发蓝,然后由蓝转黄,渐渐地变成金黄色。猛一看上去,就仿佛丹田中多了一颗金灿灿的黄豆……

    “七七四十九,果然是缺一不可,多一无用。”莫言察觉到丹田中那一点散去无形光点,暗自感叹着。

    他心中清楚,如果没有意外,这将是自己在慈和医院的最后一次任务。

    想到这里,一时间,他心中不禁有许多的感慨……

    莫言小时候的身体很弱,三岁那年,母亲又因病去世,缺少细心照顾的他,瘦的就像根豆芽。

    而他的父亲因为工作实在太忙,办完丧事后,就将他送到了莫言爷爷住的地方。讽刺的是,他的这位爷爷工作更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莫言看到他的日子绝不会超过十天。好在莫家有保姆,而且不止一个,莫言跟在保姆后面,至少可以保证每天吃饱饭,有足够的营养。

    可即便这样,莫言的身体也没能强壮起来,依旧像根豆芽似的,每天在那座大院子游来荡去。

    那座院子很大,虽然有女主人,但却是莫老头的续弦,她有自己的儿子,有自己的孙子,对豆芽似的的莫言很不喜欢。

    莫言也不喜欢她,甚至连自己的父亲、祖父,他也很少给好脸色。

    那时候,莫言就是一个很孤僻、很倔强的小p孩。

    而且,他还很会闯祸。

    他天生就有一颗大心脏,不仅胆子大,而且好奇心极重。三岁半的时候,他在那座大院子里到处游荡,地窖、阁楼、杂物间,没有他不敢去的地方。五岁时,院门已经阻止不了他……他的最高纪录是以五岁的低龄,在外面游荡了一天一夜,把他那位名义上的祖母吓得半死。不管怎么说,莫言还顶着长房长孙的名头,真要是有了意外,莫老头肯定不会给她好脸色。

    莫言不喜欢那个大院,所以往外跑,但他的身体真的是很渣,每次游荡回来,都会病上几天。

    直到有一天,一个和莫老头长的很像、但却更老的老头走进那座大院,然后改变了他的命运。

    那个老头也姓莫,是莫老头的堂兄。

    老头进了大院,什么话都没说,将一封莫老头的亲笔信交给女主人后,就将莫言带走。

    莫言起初不愿,但老头说:你跟我走,我那里有很大的村子,村子后面有山,山中还有狼,从此以后,你想怎么跑怎么玩都行。

    于是,向往自由的莫言二话不说就跟老头走出了那座大院,而且再也没有回去过。

    老头没有骗他,他们去的地方的确是个很大的村子,而且那里的人大多姓莫。

    莫言后来才知道,这里就是莫家村,自己的祖父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到莫家村的第一天,老头就从脖子上取下一块质地古怪的玉佩,然后郑重其事的给莫言戴上。并告诉他,这东西是莫家祖传的宝贝,传男不传女,而且还要看根骨。别看你爷爷牛的不行,但这东西他没资格戴。

    五岁的莫言不懂这些,也不想去弄明白,来到这个村子后,他每天都和那些与他一般大的娃娃们疯在一起。而老头也不怎么管他,既不他认字,也不他学那些一个苹果加三个苹果等于几个苹果的算式……

    然而,当莫言戴上那块质地古怪的玉佩时,有些事情就注定会发生。

    在莫家村的第一年是他记忆中最快乐的时光,可是当他六岁的时候,却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感受不到那种单纯的快乐。

    快乐其实没有溜走,而是他长大了,忽然之间就厌倦了整天和那些小p孩们混在一起。

    这一年中,他没有生过病,身体越来越好,强壮的跟条狗犊子似的。

    而且,他发现自己越来越聪明,让隔壁二狗头疼不已的三年级算术题,他只要看一眼,就能报出准确的答案。这让他很惊讶,六岁的他压根就没正式上过一天学,只是无聊的时候跟着隔壁二狗在村小学蹭过几堂课。然而,那些曾经跟天书没什么区别的算式忽然变得清晰明了,而那些数字也仿佛村里混熟的狗狗们,黏着你,讨好着你,围着你不停转悠,踢都踢不走……

    整个世界仿佛一夜之间变得清晰,六岁的莫言,也在一夜之间长大。

    他的聪明并不仅仅是对数字的敏感,对事物的认知,也远远超过一个六岁孩童应有的程度。

    莫言知道,这肯定是有原因的,无论是身体上的变化,还是脑袋里的变化,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他首先想到了那块质地古怪的玉佩,其次想到了老头。

    于是,他跑去问老头,老头却说:娃儿,你六岁了,明天得去上学了。以后呢,你每天乖乖上学,放完学就跟着老头我练练站桩,做做吐纳。等明年这个时候,你如果还想知道答案的话,再来问我。

    于是,莫言摇身一变,成了莫家村最牛x的学生娃。

    小学课程对他来说完全不是问题,大半年的时间他就学完五年级的所有课程,然后每天跟着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