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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部分

    快捷c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过不了几分钟,习斋推着轮椅、满面笑容的样子就出现在门口。他的制服已穿得整整齐齐,让习齐几乎要有种错觉,刚才在训戒室里和男人欢爱的,和眼前这个笑得灿烂的孩子,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但是他也还看得出,衬衫上的制服领带有些紊乱,而那支手机,仍然垫在习斋的背后,还是当初习齐亲自帮他选的。

    齐哥!怎么了?家里出了什么事吗?怎么会忽然跑来?

    习斋一进门口就大喊着。明朗、温暖,充满关怀的声音,和他记忆里的习斋完全一模一样,这让习齐甚至想,要不要就装作什么也没发现,就这样把他最亲爱、最可爱的弟弟拥入怀中,对他诉说自己所有的痛苦。

    但是他做不到,一但盲目的视障彻下,他听得出来,习斋明亮的五官下,藏着多少暗潮与慌张。

    他望着习斋,一句话也没有说,悲哀和荒谬涌上心头,他只能盯着习斋的脸发呆。

    查觉到他的沉默,习斋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像从舞台上下戏的演员,瞬间改变了神情。肖瑜错了,其实习斋才是真正天生的演员:

    什么啊,齐哥已经知道了啊。真无趣。

    习齐睁大眼睛望着他,整个背脊随之冰凉。好像拿下了埋藏已久的面具,习斋所有笑容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嘲讽的、轻蔑的,彷佛已经看清了一切,却又忍不住对此大加嘲笑的刻薄:

    我就想,齐哥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发现。桓哥那个笨蛋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发现,瑜哥要是认真一点,一定迟早会发觉,可惜他全副精神都放在你身上,根本很少看我一眼。就只有齐哥,我一直在想,你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会恍然大悟。

    习斋把轮椅推进会客室,对着旁边的管理员笑了一下,我和哥哥有重要的事情要说,刚刚主任好像说有事找你,你可不可以出去一下?就说是我叫你去的。习斋笑玻p'地说着,管理员马上慌慌张张地站起来,朝他们鞠了个躬,就逃命似地奔了出去。

    为……什么……

    静默了很久,习齐才有时间把自己散碎的灵魂,从幽冥中重新拾起、勉强拼回人的样子。习斋坐在轮椅上,像是有些疲累般地仰着头:

    为什么?齐哥,什么为什么?

    他讪笑着。习齐的声音依然颤抖着:

    为什么……要做这些事?这些……伤天害理的事……

    他想起那个叫喜悦的女孩,想起习斋给他看照片时,特意问他她长得漂不漂亮的笑容,习齐忽然觉得全身好冷、好冷。习斋依旧坐在他眼前,依旧像那天那样笑着,他却觉得这个相处十多年的弟弟,蓦地变得陌生起来,

    那个女孩子……叫小悦的……

    喔,齐哥连她也见到了啊?怎么样,齐哥都没感觉吗?她很像你耶!小小只的,动不动就哭、就叫,遇到害怕的人,还会像只小动物似的抖个不停,超可爱的,我当初一看到她就想到你,让人忍不住想狠狠地欺负她,让她哭得更起劲一点。

    彷佛想起喜悦害怕的表情,习斋愉悦地扬起唇角,斜望着脸色苍白的习齐,

    我可没有骗你喔,齐哥。我是真的很喜欢她,就像喜欢你一样。

    习齐没有说话,语言彷佛在剎那失去功能。他只能梦呓似地开口:

    为……什……

    齐哥,你一直问为什么,我怎么知道你要问我什么?算了,既然齐哥都鼓起勇气跑来这里,还这么快发现真相,就算奖励齐哥,我就全部讲清楚了。

    他把轮椅移到习齐的身边,把唇贴到他耳际,极轻极轻地呢喃:

    我最讨厌那个家。除了齐哥本人以外,那个家对我做的所有事、所有决定,我都恨死了,包括来这所学校的事情。

    他把唇移离,改用手抚过他的五官,欣赏习齐身躯的颤抖,还有近乎溃堤般的表情。习斋扬起了手指,在唇边满足地舔过:

    齐哥,这不能怪你,你实在太天真了,又太过懦弱,你习惯把自己的头埋起来,假装看不见所有会令你害怕的事情。你知道,我在以前的学校,被人怎么样欺负的吗?你以为老师撕我的作业簿、同学藏我的课本这些恶作剧就算了吗?你有没有想过,我和你是兄弟,你曾经历的事,也有可能发生在我身上?

    他又笑了一阵,仰着颈子看着习齐:

    不过我没你这么好运气,能遇上对你还不错的老师。我被我们小学班导师看上,然后猥亵了我,你知道他拿什么东西c进我的□□吗?是接力棒喔,因为那时候在比大队接力,他以为我看不清楚,不会找他告状。结果却被班上其它同学看见了,他们觉得我很恶心,才把我□□脱光关进厕所里,结果你们只知道后面的事情。

    他很开心似地说着。习齐的心一抽一抽地拉扯着,他抬起了视线:

    那你……为什么……都不说……

    我说了,有用吗?习斋忽然仰头笑了起来,笑声有几分微不可闻的苍凉:

    齐哥,你都没有发现吗?你都没有发现的话,就由我来告诉你好了。在那个家,我根本不算什么,爸爸妈妈就算了,他们光处理自己的恩怨就够了,有等于没有。你看不出来瑜哥和桓哥他们,根本只在乎你一个人吗?习斋笑着:

    他们只是因为你,所以才对我好,因为他们知道你很在乎我,我只要好好的活着,活在那个家里,你就会不得不也在那个家待下去。至于我是不是活得快乐、活得自在,他们根本不关心,只要我还是像这样笑着,像个天真的孩子一样,开开心心地叫着齐哥!瑜哥!桓哥!你们就心满意足了,不是这样吗?

    可是……我是……

    你是真的爱我,是吗?我当然知道,齐哥是真的爱我、关心我。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小学的时候我实在太小,还没有看清这个家,还会向你哭诉,齐哥,你自己说,我哭着跟你说过多少次,齐哥,我好痛、好难过!我不要再去上学了!结果你怎么跟我说?习斋模仿着童稚的语调,嘲笑一般地望着习齐。

    习齐浑身忽然没了力气,他记得, 小时候的习斋,虽然也常笑着,但只要从学校回来,总是有一阵子无精打采,直到看见他才露出笑容。但有一次,他忽然崩溃似地大哭大闹,把书包里的书拿出来扔掉,然后跟自己说再也不要去上学,求习齐替他休学。

    但当时的习齐,自己也还只是国中生,以为是小朋友闹别扭,他记得自己摸着习斋的头,说:不要紧的,他们欺负久了就腻了,忍耐一下,我的小斋最坚强了。

    从那次以后,习斋就再也没有向他求救过,再也没有。

    小……斋……

    齐哥,别露出那种表情,我没有怪你,说真的,年纪越大,把那个扭曲的家看得越清楚,我反而觉得你很可爱,是真的,这么天真、善良,像小动物一样的哥哥,到哪里去找呢?而且我知道你永远不会害我,也不会怀疑我,光这样我就舍不得怪你了,

    习斋从轮椅上伸出了手,抚慰似地吻了一下他的颊。这让习齐蓦地想起刚才训戒室里的一幕,他再次颤抖起来:

    小斋,你……和男人……

    喔,你说和那些老师上床吗?

    习斋放开了习齐,又靠回椅背上,闲适地望着他,像在谈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没什么,只是我进步了。齐哥,简而言之就是长大了,与其让那些人觊觎我的身体,为什么我不能反过来利用他呢?所以齐哥,我终于有权力了,不再是弱者了,现在这所学校里,大家都是盲人,我只要比其它人多努力一点,就可以踩在别人头上,何乐而不为呢?何况我现在脚也瘫痪了,总得替自己找更多出路吧?

    他笑着,习齐瞪大了眼睛:你……你的脚……不等他说完,习斋忽然噗嗤一声,

    齐哥,你不会以为我还不知道吧?这是我的身体耶!这种双脚像不是自己的、明明还在却感觉不到的情形,你以为我还不明白吗?嘛,说沮丧当然是沮丧过一阵子,毕竟我是真的挺喜欢运动的,但是与其自怨自哀,赶快找到接下来的生存之道不是比较实际吗?齐哥,你不知道,绝望这种事,我在好多年前就已经放弃。

    习斋似乎笑了一下,自嘲地扬起唇角,无神的双眼,挪向窗口逐渐爬升的太阳:

    你不会懂那种感觉的。小的时候,我的视力还可以清楚看见齐哥你的脸。但是有天开始,我睁开眼睛,忽然发现自己眼前的世界逐渐在变暗,我打开所有的灯、跑到大太阳底下站着,拚命地站在光亮的地方,但全都无济于事。习斋深吸了口气,

    我的世界渐渐消失、渐渐变小,渐渐抛下我一个人,把我留在黑暗里,就像妈妈一样。每天睡觉时,我都好怕闭上眼睛,深怕下一次再睁开眼,我就什么都看不见了,我会不知道我在哪里,身边有什么人,我会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那种感觉,你们是永远也不会懂的,齐哥。

    他又吸了几口气,微微甩了甩头,像要把那种过往的情绪抛离。回头又看向习齐,不禁笑了出来,

    齐哥,你又哭啦?他彷佛觉得很有趣似地,听着习齐不住啜泣的声音:

    怎么又哭了,拜托你不要哭好不好?你再这样哭下去,我会想欺负你耶,你不知道你每次哭,我都要在心底忍耐很久吗?真想看看你哭着求饶的表情,可你是齐哥啊,我最喜欢、最照顾我的齐哥,我怎么舍得呢?

    小斋……

    习齐吸了口气,他拉住了习斋的袖子:不要这样……不要再这样下去了。过去是齐哥不好,拜托你,停止这种行为,我……我想办法替你换所学校,或是你要休学回家都好,这次齐哥一定会帮你办到,不要再和别做这种事……

    齐哥,你还是一样耶。习斋打断了他的话,笑着弯下了腰:总是说一些不可能做到、不符合现实,像是演戏一样的漂亮话。也罢,这就是齐哥可爱的地方嘛!

    习斋无神的眸稍稍抬起,正对着习齐的方向,他扬起了唇角:

    何况说到那种事情,齐哥不是也做得挺多的?就在家里,和瑜哥和桓哥?

    习齐脸色顿时惨白:你知道……

    习斋哈哈大笑起来,我知道?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拜托,在同一个屋檐下耶!齐哥,就算我不是盲人,没有过人的听力,光是看瑜哥他们对你的态度,白痴也都知道吧?而且在上高中前,我还不是全盲咧,桓哥看你的表情,谁都知道他有多肖想你的r体。

    习齐连足趾都颤抖起来,但习斋不打算放过他,

    你第一次被他们□□我就知道了,我那时候还在想,啊啊,总算发生这种事了啊?齐哥,你真的不能怪他们,你的叫声和哭声实在太犯规了,连我这么小的年纪,都差点有反应了。难怪桓哥他们会食髓知味,怎么也不肯对你放手。

    习斋转动轮椅,再一次面对着已然呆滞、空白,连泪也流不出来的习齐,温暖的十指,慢慢地爬上他的颊,

    不过他们也太过份了,发现齐哥一次比一次瘦,我也很心疼。吶,齐哥,你应该很痛苦、很难受吧?每天都在哭吧?真可怜。习斋温柔地望着他的眼睛,

    齐哥,你不要怕,等我有力量了,就快要有了,一定把你从那个可怕的家带出来,然后下次,换我来让齐哥哭泣,齐哥只要有我一个人就够了。

    他伸出了手,顺着颊侧的线摸上了习齐的头,哄小孩似地抚了抚。就像那天在医院里,习斋的语气仍旧明亮的令人心折:

    在这之前,齐哥,你就像我说的一样,保持你原来的善良,无忧无虑、什么都不知道地活下去,那就够了。知道吗?

    习齐蓦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看着挂着笑容的习斋。半晌退了一步,两步,一直退到了门口,忽然发出了一声不像是人、短而空茫的大叫,然后转身跑出了会客室。

    习斋挪动轮椅,一路移到了走廊上,看着习齐颠倒的、落荒而逃的背影,再次笑了起来,他笑得停不下来,直到整个人瘫在轮椅上。有人从后面扶住了他,是另外一个男人。正是那天习齐把习斋送去寄宿处时,那个慈祥的老牧师,

    就这样让他跑掉,不要紧吗?你不担心?

    习斋无力地仰起头,把头靠在椅背上笑了:

    不要紧的齐哥不是那种会寻短见的人,应该说,他只会想,但永远不敢去做。他会找很多很多理由骗自己。

    老牧师看了他一眼:可是我刚才进来时,听门房说,那个孩子看起来失魂落魄的,好像碰见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一样。

    习斋沉默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

    应该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吧!反正那个家,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毁了,只是没有人愿意承认,还把他变成了一座简陋的舞台,在上面的每个人,都化身成演员,在上面舞蹈着、搬演着拙劣的戏码。现在观众都散了、演员也都累了,所以,该谢幕了。

    牧师抚着他的颊,在他的唇上吻了一下,半晌开口:我可不允许你谢幕。习斋笑了一下,又恢复那种百无聊赖的笑容:

    放心吧,我不会的。至少在向这个世界复仇、讨回一切之前,我不会放手的。属于我的舞台,才刚刚展开呢……

    伫立在东海岸的岩石上,习齐静静地看着大海。

    他发呆了很久、很久,几乎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他觉得自己,好像从一出很长、很长的舞台剧中,忽然醒了过来。

    他听见观众的掌声,听见导演的笑声,也听见了剧组人员的呼唤声。他睁开眼睛,发现过去在他眼前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堆虚妄的幻影,有着虚幻的布景、虚幻的道具、虚幻的戏服和台词。还有虚幻的亲情、友情、爱情,虚幻的尊严和人生。聚光灯熄灭的倾刻,一切都从他眼前消失了,只有他仍站在舞台上,看着舞台

    剧散场的光景。

    有人在他耳边轻声说:喂,下戏了,该走啰!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他把手中的蘑菇罐,远远地抛向大海,玻璃罐在风中飞扬,落到了袭岸的波涛上,被大海卷走,在海面上载乘载浮,终于渐渐远去。

    全是蘑菇!看哪!这个世界,就只有蘑菇而已。

    习齐看着逐渐飘远的蘑菇罐,忽然轻、极淡地笑了。

    口袋里的手机又响了,习齐把他拿了出来,贴到耳际,电话里传出女王熟悉的怒吼

    ivy!你跑到哪里去了!晚上就要公演,你知道吗?所有人都在这里,你马上给我滚过来彩排!

    手机似乎被人抢了过去,电话那头,传来罐子低沉的声音:喂,ivy,你在哪?你还好吗?我到处都找不到你,所以就先来了,你没事吧?他难掩忧心地问。

    嗯,我没事。

    习齐对着手机笑了一下,声音既清脆又温柔:

    我来了,我马上就来了。ivy很快,就会回舞台上了。

    然后,他面朝大海,张开手臂,迎着海风的方向,大方地鞠了个躬。

    ***

    他是一个观众。

    他在市民会馆的讯息墙上,看见了剪刀上的蘑菇这出戏的公演海报,又买了手册。一读之下,深深地对剧中人物和剧情感到好奇,于是就跟售票处预购了票,打算在星期六的夜晚,来一场舞台剧的飨宴。

    海报的模样,是一把剪刀,上面放着两朵蘑菇,非常简洁有力的设计。

    他平常很少看舞台剧,自从脱离孩提时代开始,他就很少接触这一类的事物。所以他买了最前排的位置,离舞台很近。

    他坐进观众席,手上拿着简介,和满座的观众一起盯着舞台。

    过不了多久,音乐响起、布幕拉开,聚光灯从上打下来,打在舞台中间的金属塔上,观众们都哇地一声叫了出来。

    那是非常壮观的剧场,悬在垃圾场上的橘色月亮、金属塔下的留声机,还有那座像家一般单薄的纸箱,每一样都吸引着他的目光。

    戏开始了,演员一个接一个上台,他安静地看着。从主角ti和ivy一上来,他的心神就被吸引了,他着迷于ti的疯狂、残忍和骄傲。那个演员,就像是用尽生命般,诠释着这个因犯罪而被城市放逐的男人,既可怕,又叫人移不开目光。

    他也着迷于ivy这个角色,他为他的每一丝变化而颤抖,从善良无暇、因不正常而被母亲丢弃的孩子,逐渐被自己、被环境、被命运而牵引,最终只好毁了自己,毁了一切,毁了他所深爱的人。那个演员,就像是在演自己的故事般,生动得令人为之动容。

    那出戏演了很久、很久,中间没有休息,也无法离席。但所有的观众都像他一样,屏息地坐在位置上,直到这出戏的最后一幕。

    舞台上的ivy举起了剪刀,狠狠地往ti的眼窝刺落,真到甚至溅出了鲜血。那瞬间灯光暗了,他才知道,这出戏已经结束了。

    然而在黑暗中,他似乎听见那个饰演ti的演员,在观众惊呼下,悄悄说了声:

    谢谢你。

    周围响起了如雷般的赞叹,所有人都在鼓掌,都在疯狂地欢呼。他们感动地站起来,向舞台、向所有的演员、向这出剪刀上的蘑菇,报以最热烈的掌声。大家都引颈期盼着,等着演员回到舞台上,向大家谢幕。没有人停下掌声,大家都激动异常。

    但是演员始终没有出来谢幕。他却跟着其它观众,一起热烈地拍起了手。

    —全剧完—

    番外 肖桓

    已经好了喔,先生,你可以准备一下毛巾和换洗衣物。

    看护从疗养院的房间门口探出头,对着等在门口肖桓笑了一下。肖桓从长廊上回过头来,对着年轻的小姐笑了一下:啊,我知道了,谢谢妳!

    看护小姐脸红了一下,看了肖桓俊俏的侧脸一眼,就提着刚换下的n布和脏衣服走了。肖桓就走回房间里,先绕到旁边的架子上,拿了一条大毛巾,又走进了公用浴室,试了试浴缸的水温,满意地点了点头,把毛巾抛到肩膀上,又走回长廊。

    他走到属于刚才那个房间,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露出愉快的笑容,然后边进门边轻快地开口:

    ivy,该起床啰,桓哥来帮你洗澡啰!

    ***

    肖桓从小就觉得,自己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

    小学的时候,只要老师出什么以后想做什么职业、长大以后想当什么或是我的志愿之类的作文题目,同学总会我要当总统!,我要开一家大公司,赚很多很多的钱!,发下各种宏愿。

    但或许是从小就有自知之明,又或许是真的太笨。肖桓对自己的未来不但不抱希望,而也从不认真,老师问他时,他就半闭着眼睛说:

    我不知道。

    等老师着他交作文作业时,他就大笔一挥,写上:我以后要当无业游民。即使拿了零分回来也不在意。

    而他的人生,就是一连串失望的写照。

    他是家里的次子,从小他的大哥肖瑜,就是个令人期待的孩子。

    所谓令人期待的孩子,就是那种老师上课问问题,一定会举手回答,而每次老师交代的功课,一定会整整齐齐地按时缴上。不迟到、不睡过头,考试出来都有令人满意的成绩,对待师长恭敬有礼,还会背出那一周的中心德目。而肖瑜就是这样的孩子。

    要说在大哥的y影下成长,这对肖桓来讲,实在有点太夸大了。说实在话,他很庆幸肖瑜是看起来这么成材的孩子,这样身为家里的次子,又只差一岁,父母也好老师也好,想着反正大哥已经这么优秀了,次子就放过他吧!肖桓反而得以幸免于难。

    肖桓甚至觉得,或许肖瑜是他人生中,唯一可以抱持希望的事物也说不一定。

    他对人生的失望,很快就传染到学业上。他从小学就会翻墙逃学,但有一次因为学校在墙上加装了碎玻璃,结果脚被割伤了没翻过,还被训导主任揪着耳朵请来家长。那是肖桓人生中第一次的发奋,他决定要好好锻练体能,这样下次翻墙就不会失败了。

    结果还是让他失望,因为后来他进去的高工,学校根本没有墙。

    被老师当着全班的面打手心、拉着耳朵到训导室打电话给家长,这对小学的肖桓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记过早就记到在退学边缘,老师请妈妈来学校谈了几次,肖桓觉得母亲到最后也已经来到不想来了,所以老师也不想管他了。

    倒是每次他在嚼口香糖被抓到训斥,或是打同学被老师在走廊上罚站时,肖瑜和他念同一所小学,肖桓还记得小六的哥哥,已经很有吓人的威严。

    他总是不管发生什么事,总之只要看到自己被骂、被打,肖瑜就会站到自己面前,很有礼貌地询问对方:

    我弟弟出了什么事吗?

    肖瑜天生有某种气场,总之老师们一看到肖瑜的脸,总会亮起好学生的大灯,脸色也缓和起来。平常看到肖桓就打,看到肖瑜不知道为何又会讲起道理来,有时候真的就这么放过了肖桓。

    而每次解救肖桓、把他带到教室时,肖瑜就会抓着他的手,什么也不说地看着他。肖桓觉得肖瑜如果像妈妈一样,唠叨个几句的话,说不定他还能反驳。

    但是那种无声的、无言的凝视,反而令他无法抵挡,最终只能低头。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嘛,哥,我以后不会了。

    虽然他对这个承诺也从未认真过,下次照样我行我素。

    肖瑜十二岁、肖桓十一岁那年,父亲入狱的消息震憾了他们家。虽然肖桓觉得父亲本来就是个乱七八糟的人,就算去杀烧掳掠也不奇怪。但是这个消息却彻底震惊了肖瑜,妈妈几乎不想理爸爸了,肖瑜就一个人为父亲奔走。

    但十二岁的孩子,说实在什么也做不了。肖瑜最多只能问到看守所的位置,每天提些饭菜去探望他,就像是抓住最后一丝希望般,不停地去确认父亲这种生物的存在。

    他们的父亲却不领情,态度一次比一次嚣张,甚至叫肖瑜送饭来不如送钱。

    他大字不识几个,连孩子的脸也没好好看过几眼,有一次肖瑜去见他,他竟然当着肖瑜的面问:你是谁啊?我儿子吗?从此肖桓就再也没看过肖瑜去了。

    六年之后,他们在新家接到父亲因酒精中毒过世的消息,肖桓看见肖瑜默默地把亲戚的通知给烧了。

    父亲入狱的消息一传开,对肖桓而言,好像反而是种解脱。至少国中的他不论再怎么叛逆,喝酒、抽烟,甚至跟着熟门路的同学去见了什么老哥,一下课就往教室后面拿了g棒,跟着那些狐群狗党玩个通宵,连学校大门长怎样都有点记不起来。

    老师们再管无可管的时候,就会悄悄和同事说一句:果然是犯罪者的儿子啊!看来基因真的会影响犯罪耶。默默地在肖桓的学生名册上打了个叉。

    全天下像笨蛋一样没有放弃他的人,就只有肖瑜。那时候的肖桓,看谁都觉得烦,肖瑜的亲情攻势对他而言也已经不管用。

    但是肖瑜还是很坚持,一听到他逃学,晚上立刻就站在家门口等他。肖桓多晚回来,肖瑜就站到多晚,一看见他什么也不说,转身就进屋里,桌上总是摆满了热腾腾的食物,肖瑜就沉默地坐到他对面,和他一起吃迟来的晚餐。

    肖桓发现肖瑜越来越瘦,有一次他超过十二点才返家,肖瑜在七度的寒流中站了四五个小时,看到他回来什么也没说,转身进屋里时,肖桓发觉他连鬓边都结了薄霜。隔天就得了重感冒,肖桓有一个礼拜都没晚饭吃。

    后来他就和同伴说,有马子在等他,所以他得早一点先走人。三年来没人知道肖桓的马子就是他哥,还得了个疼女友的男人这种称号。

    有一次他和隔壁校的干架,那次因为人数多,又是盛夏,大家火气都大,不知道怎么的事情就闹大了。虽然不是肖桓下的手,听说隔壁那方阵营有人受了重伤,右眼被人用蝴蝶刀戳伤,恐怕会瞎一辈子。

    这事一闹闹上了警方,警察把他们这群青少年全带回警局。那一晚的情景,肖桓到很久以后都还记得,原本个个意气风发的弟兄,听到可能会被关之后,每个都紧张起来。他的朋友有的开始抽泣,有的向警察呛声:我爸爸就在附近很出名!你不可以抓我啦!

    而肖桓还是一如往常,对自己的命运不愿多想,只是沉默地坐在警局的椅子上。

    后来警察和他们解释,只要有人来保他们就可以先回家,少年们才欢天喜地的开始打电话,顿时警局里都是此起彼落的通话声:妈呀,来接我啦!我在哪?派出所啊!、老头!我在警局!条子难搞,快来帮我。只有肖桓依旧沉默。

    他不像许多家里有钱的同伴,有那时候刚盛行起来的手机。等同伴都差不多打完手机,在家人又骂又拎的陪伴下走出警局后,肖桓才慢吞吞地和警察借了电话。

    肖瑜听见他在警局后没有表示什么,只是迅速挂了电话。几分钟以后就出现在警局里,肖桓的脸上都是群架打出来的伤,他不敢抬头看肖瑜,肖瑜也没有看他。

    我弟弟会怎么样吗?

    肖桓记得肖瑜很认真、很严肃地问着警察。警察看到来保他的同样是位少年,有点吃惊,但还是回答:

    虽然重伤有点麻烦,但他们都还小,又是群架……如果不是受伤那方坚持提告的话,应该会不会有太大麻烦,不过以后请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回家的路上,肖瑜还是一句话也没有说,也没有责备他。母亲又是醉醺醺的回家,肖瑜试图告诉她时,母亲还愤怒地对他丢酒罐,所以只好由肖瑜代理母亲过来。

    越接近家,肖瑜的唇就咬得越紧,脚步也越急,脸上的表情让肖桓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回到家里,肖瑜也像以前一样,把饭拿去热了,放到肖桓面前,在他对面坐下来,肖桓怯怯地动起筷子时,却发现肖瑜一动也不动,像个木偶似地坐着。

    他惊讶地抬头一看,才发现肖瑜双唇颤抖,眼眶竟然红了。他似乎想强忍着不掉眼泪,但是颜面神经还是出卖了他:

    喂,瑜!

    他惊得抛下筷子站了起来,从小到大,他还没见过这个好像万能的大哥哭。听见肖桓唤他,肖瑜好像再也忍受不住,趴在桌上就哇哇大哭起来。

    那年他十五岁,肖桓十四,也是肖桓不再叫肖瑜哥哥的一年。说实在话,两个都还是孩子。

    不要这样啦,瑜,我以后不会再跟人家打架了可以吧?晚饭也都好好回来吃。哎哟,哥,拜托,别哭了,不像你耶!他尴尬地安抚着。

    没想到肖瑜抬起头来,忽然满眼泪痕地握住他的手,哭得像小孩一样抽咽,

    我、我以为……你……会……会被关,和……爸……爸爸…一…样……

    他哭得说不清楚话。肖桓觉得那个时候,他的心里有一块什么地方化了,被肖瑜的哭声融化了,他伸手抱住了他的大哥:

    不会啦,瑜,我不会那么笨……虽然我是满笨的,我不会像爸爸一样,就算以后要逃狱,我也会回到你身边。老哥,我不会走,不会离开这个家。

    他坚定地保证着,虽然这个保证,到最后也被他忘了大半,规矩了没几天,又开始故态复萌。但或许是始终忘不了肖瑜那晚的眼泪,肖桓每天至少还能回家吃晚饭。

    基本上,肖桓觉得自己能够到十六岁还在社会所谓的正途上,没有因为杀人放火就提早到铁笼子里报到,简直是件不可思议的事。不管什么时候想起来,肖桓都觉得那是肖瑜的力量,是肖瑜牺牲他自己部份人生的结果。

    所以当肖瑜说,自己要从国中休学,去餐厅工作时。他记得那是自己有生以来,对向来不太关心的家里,第一次表达意见,而且第一次就很激烈。

    你干嘛休学啦,继续念啦!他不满地看着肖瑜。

    肖瑜的反应却很冷静:我的人生,和你无关。肖桓就生气地叫出来:

    你和我不一样,瑜!你是他们那边的人!什么事情只要你肯做,一定可以做得比谁都好!你知道我有多期待你吗?我希望你有一天可以变成很了不起的人!像是电视上的总裁什么的,然后把以前看不起我们的那些家伙全都踩在脚下!

    桓,不是只有念书,才能变成了不起的人。何况我也不希望变成了不起的人。

    肖瑜一句轻描淡写,就让肖桓再也说不下去。肖瑜那种满足的眼神,令他为之哑然:

    只要你们都在,妈妈和你都好好的,那就是我最大的愿望。桓,这对我而言,才是最了不起的事。他温柔地说。

    离开学校的肖瑜,却坚持让肖桓继续念书。他对肖桓说,至少学得一技之长,否则他会为他的未来忧心,所以他拚命攒钱,把肖桓硬是送进了市区的一所高工。

    差不多在这个时候,肖桓发现自己对同性的欲望。

    一般人发现这种事时,好像都会很震惊。但或许是肖桓对自己的事情,从来不抱持任何期望,也不会有任何预想和规划,所以就算发现自己对同球队的学弟,产生抚摸他、亲吻他的欲望时,肖桓也只是:啊,原来我喜欢的是男人啊!这样简单地接受了。

    他甚至还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像他这种人,从头到脚都是个叛逆份子,如果谈到恋爱忽然正常起来,反而有点不搭嘎。

    肖桓的鼻子渐渐闻到了一些同类,他那时候和朋友组了球队,和友队的队长一拍即合,两人见面没多久就上了床。

    不过那时所谓上床,也只是彼此抚摸对方的□□、替对方□□,偶尔一起看片子□□而已。肖桓那时候懂得还不多,总觉得再下去就要负什么责任,他对自己感情的处理,一样不打算抱太多期望。

    然而一次食髓知味后,肖桓就学灵巧了。他开始到处找球队里身材不错、脸蛋适中的学弟下手,这是他第一次知道,男人的□□原来也可以像女人一样,给另一个男人这样大的快感。他甚至大着胆子把小男友带回家,在房间里做个痛快。

    肖瑜很快就发现他的行为,一开始肖桓还很担心,害怕他会不会像那时在警局一样,忽然在他面前大哭起来。

    但有次肖瑜清扫房间,正好撞见他和新的小男友耳鬓厮磨。肖桓僵了一下,刚叫了一声:瑜,我……肖瑜却只抛给他一样东西,就默默地关上房门走了。

    肖桓低头一看,是药局发售的阳春保险套,还未拆封的。

    肖瑜十八岁、他十七岁那年,一向软弱的母亲,忽然宣布要改嫁了。

    再婚的对象是不知道是在哪里认识、甚至名字和脸也没见过的男人,据说是补习班经营者,有一定的资产,老婆却跟人家跑了,留下两个年幼的儿子。对方还要求母亲把孩子一起带过来,好像希望人多热闹的样子,这对改嫁的对象而言是很罕见的要求。

    不过肖桓想,是为了用孩子绑住改嫁的母亲吧!毕竟老婆已经跑过一次了。

    听到这消息的肖瑜欣喜若狂,立刻就开始筹办搬家、移户籍等事宜。那时的肖瑜在一位厚道的师傅推荐下,进入一间餐饮学校学习西餐,说是只要晚上继续在餐厅里工作,师傅就愿意无息贷款学费给他,到毕业为止。肖桓从此多了不少口福,还拿肖瑜试作的蛋糕去引诱男人上床。

    刚好那个时候,或许真的是喜事成双,肖桓竟打球打出了不错的成绩,在大型比赛中拿到了名次,依此甚至有机会申请进体大。这对肖瑜和这个家而言,是多年来难得的好运气,肖瑜出席他的颁奖典礼时,肖桓看见他的眼眶里,还夸张地闪着幸福的泪光。

    一切都好像时来运转,至少当时他们都这么相信着。

    怀着有些不安的心,和新家庭的成员见面时,是肖桓一生最大的转唳点。虽然肖桓不太相信宿命,但或许真的从那一刻开始,他的命运多少就已经注定了。

    继父是个看起很温吞、没什么脾气,同时也没什么个性的男人。第一次见面是约在高级的西餐厅,继父的意思是,在搬家之前,让双方子女先熟悉一下连络感情。

    那是肖瑜和肖桓这辈子第一次到这么高价位的餐厅,光是摆设和背景流泻的音乐,就让他连大气不敢吸一口,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穿t恤来。肖瑜显然也是,但他维持一贯的镇定,和继父慎重地握了手,代替母亲介绍了肖桓和他自己。

    但是等到介绍继父的儿子时,西餐厅的一切就忽然再不吸引他了。

    自从发现自己喜欢男性、偏好和男人上床后,肖桓就觉得自己没有恋爱这一块的感情。不管多么迷恋某个学弟的身体,和他在床上多么相知相惜,一享用完身体后,肖桓就会觉得对方少了什么,然后对他越来越厌倦,终于又换下一个伴侣,再重复同样的循环。对肖桓而言,所谓爱情,只是床上的醍醐味,上完床后就过期了。

    继父有两个儿子。小的才七岁,习斋一看见他们就笑了,跑过来握住他的手,还大方地说:你们就是新哥哥吗?手好粗喔。肖桓有些讶异地看着他年纪虽轻、却已失去神采的双眼,继父在一旁语带歉意地解释,

    次子是重度弱视,需要人照顾。抱歉没有先和你们说。

    肖桓一直没看见长子,抬头找了一下,才发现他一直躲在父亲的背后,伸手抓着父亲的衣襬,在西餐厅的烛光里静静望着他们。

    第一次见到习齐的倾刻,肖桓就知道那是个戒心很重、不容易敞开心房的孩子。他咬着下唇站在那,目光逐一扫过他和肖瑜,还有来路不明的新妈妈,以一副打量入侵者的姿态看着他们。直到继父唤他,他才慢慢走到灯光下。

    那一瞬间,肖桓说不上那是什么感觉,只觉得脑袋里有根螺丝,不知道被谁轻轻扭了一下,仅仅是这样轻微如涟漪的感觉,却在之后的日子里渐渐扩大,终至无法收拾。

    他不知道有钱人家的孩子是不是都长得特别漂亮,至少习齐这张脸,虽然当时只有十岁,肖桓却觉得比任何一个爬上他的床的学弟都还诱人。

    习齐在吃饭时始终扳着一张脸,肖瑜亲切地问他问题时,他才抬头答个一两句,连回答都很简短。肖桓最后忍耐不住,他在习齐这个年纪时,早就过着和同班同学翻墙检烟p股抽的日子,这小子看起来就是一副温室里的花朵:

    喂,你是不喜欢我们吗?小少爷?

    这话一出口,餐桌旁的人都吓了一跳。肖瑜立刻制止了他:桓!肖桓看着习齐放下刀叉,低下头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再逗弄逗弄他,竟伸手捧过了他的脸,把他转过来面对自己:

    你说清楚,以后我就是你二哥了耶,至少笑一个吧?

    习齐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嘴唇微微颤抖起来。肖瑜走过来想拉开他,但已经来不及了,年幼的习齐咬住下唇,忍了一、两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