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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今所虑者,唯援军耳

    “叫我五号就好。”

    “想我等兄弟来时三人俱全,如今只有我和小弟二人尚存,大兄不幸在乱军中失散,真是苦呐。”

    好像想起了生离死别的那一幕,败兵流出两行泪水。

    “这,莫要太过伤心,你兄长只是走散,不是明确死亡,没准他是个有大气运的,和你们一样跑了出来,只是没有找到你俩呢。”

    缩口安慰了一句,留守士卒开口介绍自己:

    “叫我十三号吧,我原本是要去东边搜寻,担心丧命就试了关系留下,如今看来……”

    “嘿,还不如出去呢,起码能有个痛快,不像现在有干不完的活。”

    “刷刷,唏律律。”

    说着说着,留守士卒还牵来自己需要照料的那匹马,把手伸进钻林子钻的都是跳蚤、虱子的马腹下,用力揉了揉,马儿顿时发出欢快的声音。

    “节哀。”x2

    看着顺着手臂爬上来的小家伙们,两人打了个寒颤,悄无声息地向后退了几步,满是同情地看向这个倒霉蛋。

    “不用你们安慰,畜生能有多么干净,我一早就知道了。”

    说这话,留守士卒的脸上充满了生无可恋,看淡一切的神情。

    如果抛开他身上时不时蹦出来的跳蚤、虱子什么的,还真的有几分遁入空门的大师风范。

    “现在明白我为什么这么记恨贵人了吧?”

    “懂了懂了。”x2

    重重地点了点头,两人找出蹩脚借口,匆匆离去。

    “这位老兄,如果没有别的事情的话,容我先走一步,我还需要带着幼第去寻兄长。”

    “俺也是,俺没有兄长,但散落在各处的族人却有十多人,还需要一一联系,看看存活者几人。”

    “……”

    看到自己又这样被人嫌弃了,他的脸一下就垮了下来,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唏律律。”

    一个毛茸茸的马头拱了拱,翻出一嘴的唾沫星子,催促着马倌继干活。

    “啪,这疲懒货色,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推开蹭到眼前的马脸,二五仔没好气地拍了马肚子一巴掌,还是哼哧哼哧地捋了起来,心中暗暗发誓:

    “哼,别看你现在动动嘴,俺就得乖乖去伺候畜生,但你的好日子不长了,待到我大汉天兵一到,什么贵人、贤王统统化作齑粉!”

    “唏律~”

    如果忽略掉一旁被伺候得舒舒服服,发出呼噜声的马儿,这番由底层贫苦民众对上层享乐贵人发出的死亡宣言还是有那么几分气势的。

    ……

    不算宽广的中军大帐中,气氛十分凝重,六名幸存的匈奴百长席地而坐,从上到下,依次是,

    累到精神恍惚的一百长,白跑一趟的二百长(东)和五百长(北),以及紧跟贵人步伐,敢当狗腿的六七八三个百长,和一连空出四个的空位。

    贵人则是坐到最上首,屁股下还有个软软的狼皮坐垫,身后站着孔武有力,真·胳膊比得上人大腿的射雕者。

    这八个人,就是这只匈奴千骑的现存所有高层了。

    “诸君,汉人狡猾,欲使我等四散好便逐个击破。”

    率先开口,狗腿·六百长又站起身朝着贵人深深一拜,满是敬佩(拍马)地赞叹道:

    “赖贵人英明,一眼识破汉人奸计,将我等重新纠合屯兵小山以待汉人,正所谓以逸待劳,击之可也。”

    马屁暖场,算得上中国历朝历代开会的老传统了。

    “嘁,真能吹,要不是俺知道分散也是听的贵人号令,汇合期间还折损了小四百号人,俺就信了。”

    心中满是不屑,但五人还是齐齐躬身下拜,违心地附和:

    “贵人英明!”x5

    “言过了,和拼杀一线的诸位,我又有什么英明可撑到的呢?不过后知后觉耳。”

    例行谦虚了一下,贵人坐正了姿势,收回伸出去的腿,握拳咳了一声,谈起了正事:

    “诸位,贤王命我清剿汉军,其踪迹却诡异不可寻,可有良策啊?”

    “……”

    马屁精们一改方才的应声虫,几人对视一眼,忙不迭缩头塌腰,竟没一人站出来配合。

    不是肚子里没墨水,说不出个一二三,都是南征北战,打过漠北横过西域的百长,纸上谈个兵不成问题。

    可怕的是自个献完策后,贵人突然蹦出来一句“既然你说的这么好,那就让你去实行吧”,这就要人亲命了。

    汉人究竟有多么厉害,空出来的那四个座位已经证明了这点,没人愿意让自己也变成一个空荡荡的座位让人笑话。

    “……”

    看着下面那群当缩头乌龟的百长们,贵人冷笑一声,语气陡然变冷:

    “既然没人说,那我就点名了。”

    “!”x5

    五名百长浑身一颤,明明心中怕的要死,还是抬起缩回的脑袋,挺直佝偻的腰背,做出一副贵人让俺干啥,俺就干啥的狗腿模样。

    “要遭,定是要点我名。”

    唯一没有动弹的倒霉蛋·一百长连想起被使唤得团团转的刚刚,不由手脚冰凉,一股寒意从心底冒起。

    “一百长,你为百长之始,想来是有些自己的想法,不妨说出来,让大家开开眼。”

    下一刻,贵人那好似九幽招魂的声音从耳边响起,一百长的心瞬间沉底。

    “嘭。”

    推开面前的说是几案,其实就是个小木板的东西,一百长僵硬地站起身,僵硬地朝周围人点头,僵硬地开口,说出早在第一次听到汇聚命令就已经打好的腹稿:

    “我所深虑者,无非是外出四队和留守一队被全部击破,敌我双方人数拉近到一比五,那时,才是胜负两分的危难关头。

    幸好,贵人一眼看破其诡计,纠合离散部众屯兵小山,不让汉人计谋得逞。”

    “如今,我军虽连败三阵,丧师三队,士卒仍有六百;而汉军虽连胜三阵,殄灭三对,士卒却不会超过原本的三二之数,即是六个什上下。

    也就是说,在和汉军的作战中,我军依旧是占据着绝对优势,数量十倍与彼的。一旦正面厮杀,即便汉军勇猛无匹,个个一一当五,我军仍能在付出过半士卒伤亡的代价后,将其殄灭。”

    “百长所言甚是,只是汉人狡猾,寻敌颇为不易啊,不如……”

    摸着胡须,半眯着眼睛,贵人点点头,似是在暗示着什么。

    “是啊是啊。”x5

    又看了眼那四个原本有人,现在空荡荡的位置,百长们深有感触地点点头,满脸的庆幸神情。

    “还好倒霉的不是俺。”x5

    “不,寻敌只是小事,所影响不过是时间。”

    许是认定自己一会要去卖血卖命,一百长索性豁出去了,抬手打断同僚和贵人们的话,自顾自地说下去:

    “只要我等不分散,确保左右最边缘的两队也处在及时援护的范围内,那汉人就不可能有什么作为,迟早会被耗的不得不蹦出来。”

    “耗?”

    几名百长面面相觑,很是斟酌了一番,才有人开口:

    “这未尝不是一个好方法,汉人孤军深入,粮草携带不了多少,只是……”

    那人摊开双手,面露为难之色:

    “供给士卒和马匹的粮食、草料从何而来?贤王那边又如何交代?”

    作为统兵的将校,战场上能战胜敌人的方法往往有很多种,不乏一些按步骤施行下去,扔头猪也不会出事的稳妥方法,但碍于种种原因(主要是上面给的各种死命令),真正能够选择的只有那几种十分不稳妥,全神贯注还有可能失败的方法。

    历史上不是没有以稳妥,打呆仗出名的将率(例如某位甘受女装羞辱的司马大佬),难道后来的将校们就不知道效仿吗?还是说他们人均暴脾气,不正面刚就浑身不舒服?

    肯定不是。谁都喜欢不动脑子,把营往那一扎,耗上一阵子,敌人就乖乖的撤退的套路。

    但现实条件不允许,上面支撑不了一年半载的对耗,你就只能冒着全军覆没的风险出兵。

    具体到现在这个情况,就是,“出塞千里的汉人确实没有那么多粮食可供消耗,但咱们右贤王手里一样没有那么多粮食。”

    贤王都穷到甘冒被汉援军追上,全军覆没的风险,也要保住一批因急行军而倒毙的牛羊的份上了,你竟然指望他拿出粮食来让你们和汉人慢慢耗下去?

    “不碍事。”

    看得出众人的为难,贵人放下捻须的手,睁开半眯的眼,端正坐姿,豪气地一挥手:

    “六百骑和三万骑的耗费不可同日而语,无须贤王支出,本贵人就能一力担之,大不了让贤王先从我部族账上划掉,明年秋还上便是了。”

    “贵人英明!”x6

    事关填肚子的粮草,这一回的英明喊得是格外真诚。

    “好了,你继续说下去。”

    露出受用的笑容,贵人故作不在意地摆摆手,示意一百长继续,一百长也很配合地讲解下去:

    “既然粮草得到了解决,那就唯有可能出现的援军需要防备了。”

    “援军?汉人哪里来的援军,不是说在咱们撤退的时候,汉人援军才出塞吗?”x5

    几名百长的脸上写着大大的“懵”字,计较一兵一卒之得失的他们对整个战场的局势还不是看得很清。

    “一百长,你说的可是谷内汉军的援军?”

    唯有贵人脸色一沉,意识到了这股“援军”指的是哪股。

    “正是。”

    担心贵人不相信,或是觉得自己夸大其词,一百长连忙开口详细解释:

    “贵人,您昨日应该和贤王一起眺望过谷内,我不知您当时看到了多少人,但我根据一些溃逃回来的败兵叙述估算,谷内汉军的数量绝不会低于一千,该有两三千之数,要是数量再低,他们挡不住我匈奴大军攻势。”

    “而眼前这股汉军……”

    顿了顿,突然想起什么的一百长,侧过身子看向贵人,拱了拱手请求道:

    “贵人,为了让这点真实无疑,我可以唤几名从汉人手下逃得一命的败兵进帐吗?”

    为了让请求更容易成功,一百长的用词很谦卑,知道的明白这是传唤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在背后搞带颜色的交易呢。

    “进,能遇汉军而不死的是勇士,勇士进帐是不需要请求的。”

    实际上,他多虑了,贵人从没和汉军打过照面,一直跟在屁股后面吃灰,他急迫地希望有和汉人交手的匈奴士卒能站出来。

    不管是吹激进左风把汉人说成“是自己大意了,不大意就能打败”的也好,还是吹后退右风把汉人说成不可战胜的强敌也罢。

    总之,只要能站出来个人告诉他前面真的有汉人,而不是他自己一通脑补判断失误,一路和空气斗智斗勇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