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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地方与中央,君权与相权(二)

    “蠢。”

    面对刘彻的肥仔咆哮,紫轩双手抱胸,平淡地吐出一个字。

    “你!”

    肥仔拍桌,肥仔大怒,肥仔戟指:

    “若是今天不给我一个合适的说法,莫要怪我找到你,将你大卸八块!”

    “我问你,南北两军是地方军去京中的轮换值,可对?”

    “对。”

    “这当中,家住在关东的良家子,应该不在少数吧?”

    “关东郡县几近五十,自然不在少数。”

    “那么……”

    “听闻关东老家遭了灾,底层军士们归家心切,皇帝通情达理,大手一挥,数千军士东还。”

    “归家后,目睹家人惨状,心中的愤怒难以抑制,军士们率领老乡攻破吃人血的地主老财,将其绳之以法,这也就是理所应当的喽?”

    点出一个有动机,有能力,还不怕背锅的群体后,紫轩还不罢休,继续说道:

    “皇帝听闻此事,又惊又怒,立刻派遣南北军校尉率军前往关东。”

    “诸位校尉在收拢犯错军士,解除流民武装的同时,悄悄按着皇帝给的名单,把那些漏网的地主老财一个个杀掉,也是很正常的发展喽。”

    “紧接着,得知‘真相’后,震怒的皇帝将这批有着丰富作战经验,落地就能形成战斗力的流民和军士发配河西四郡。”

    “在削弱地主势力,不给其反抗借口的同时;也给刚刚开拓,还不是很安稳的河西四郡补了一大波生力军和物资支持,将河西四郡纳入传统势力范围的进度条猛地向前推一大截。”

    “和耗时耗力,拉仇恨,还不一定管用的强制迁徙流民相比,岂不美哉?”

    “美倒是挺美的,可问题是……”

    点了点头,承认一石数鸟的画面很美,刘彻认真地看着紫轩,指出了问题所在:

    “南北军的军士都是良家子出身,也就是你说的地主出身。

    他们真的会在地主和流民之间,选择帮助流民,把屠刀举向地主吗?即使流民们是受害者,地主们是加害者……”

    “刘彻,你搞混了一点,良家子虽然大都是地主,但更多的我中地主,以及刚刚脱离农民范围没多久,还十分贫困的小地主。

    那种占地千亩、万亩的大地主在群体中,只占据着很少的数量。”

    伸出手指晃了晃,利用“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将“良家子”这个庞大的群体剖开,紫轩分出了两个相差极大的部分。

    “敢问二者有何区别?”

    听着紫轩侃侃而谈,谈的还是很重要的东西。

    作为一个任人为才的君主,刘彻被弹的脑门也不痛了,被喷了一脸的唾沫星子也不觉得侮辱了。

    正了正衣冠,朝着紫轩一拜,刘彻双眼发光地看着他:

    “还请先生教我。”

    “坐下,别着急,我慢慢说。”

    朝着刘彻虚托一下,捻着不存在的胡须,摆出大佬姿态,心中颇为得意紫轩继续道来:

    “区别自然是极大的,二者虽然都渴望军功,但碍于家庭原因,他们的目的,和起步点都不同。”

    “由于家庭不足在军中以给予过大的支持,即使托了关系,但绝大多数的前者也只能从大头兵/什长伍长、队率这种底层军官当起,一步步地往上爬。”

    “他们是我们想要办成此事,可以,也必须依仗的根本力量。”

    “为何?”

    不管出于配合,还是疑惑,刘彻都很快地提出问题,让话题继续下去。

    满意地看了刘彻一眼,给了个“继续,不要停”的眼神,紫轩继续捻须道:

    “因为只有阡陌连野,动不动上千亩,上万亩的大地主,才能在自然灾害当中较为完好地保存自身。”

    “中小地主,他们抵抗自然灾害的能力,比自耕农强的有限。

    在受灾严重,甚至受灾一般的关东郡县中,家破人亡,一夜破产的中小地主是普遍存在的现象。”

    “这就是二者最根本的区别,也是前者愿意向豪强大户举起屠刀的原因。”

    一个阶级当中,底层和顶层的差距并不比底层和下层阶级的差距要小,甚至因为个人占有生产力的不同,这个数据要大得夸张。

    就像这里,在面对强烈自然灾害的时候,地主阶级中的中下层,和广大的贫下中农没多大区别,都是抗不过大灾,家破人亡的结局。

    只不过是一个抗的时间长一点,一个抗的时间短一点罢了。

    “那后者呢?”

    头一次听到这种切入问题的角度,刘彻双眼更亮了,不再是当托配合,而是真的有些焦急地问道:

    “后者可是大地主出身,他们肯定不会帮咱们的啊。”

    “不错,虽然他们也从军,也追求军功,但除了特殊个例,很少有人会选择向大地主举起屠刀。

    即使有人准备卖地主换皇帝信任,也必定犹豫耽误上好一阵子,动手也不会特别狠,这种人很容易坏事。”

    不仅是承认了刘彻的说法,紫轩还对刘彻的话进行了更进一步的解释。

    不等刘彻皱眉发问,说“那该怎么办”,紧接着,紫轩就语气一转:

    “不过,他们的起步点就是中层军官,是二百石的屯长,是六百石的曲军侯,甚至千石的司马,不属于我们要放走的底层军士的范畴。”

    “……”

    既然这群人可能会坏事,那咱就不放他们了呗。

    反正他们的数量和底层军士比起来,要少得多,多他们几个不多,少他们几个不少。

    “可先生不是说,最后要派校尉去收拢军士,收缴流民武装吗?”

    “校尉们也有不少是出身大户,若是他们起了别的心思,帮着当地大户镇压军士,这该如何是好?”

    这个问题解决了,刘彻又皱着眉毛,指出了新的问题。

    “不太可能发生这种事情,因为校尉们已经是两千石大员,是体制内的高官了,他们的第一效忠目标是皇帝,是汉帝国。”

    “让他们抱着同为大户出身的缘故,就去为了一群大户对抗皇帝的命令,强行镇压手下的军士,这实在是有些太不现实了。”

    紫轩摇了摇头,否决了刘彻自己吓自己的推测,并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要是实在不放心,你也可以抽出一下午的时间,把校尉们叫到一起。

    到时候,把大门一关,寒光闪闪的戈矛一亮,再笑脸亲拍着肩膀**问上几句,不就成了?”

    “除非出现意外情况,否则,到时候没人会心软的。”

    “嗯,这确实是个法子。”

    刘彻又点了点头,看向紫轩的目光越发火热起来:

    “先生真的不考虑来长安找朕吗?”

    “朕,朕可以既往不咎!”

    顶着红肿的脸蛋,为了招揽贤才,刘彻也是发了狠了,都准备把自己牺牲了。

    “算了吧,我说话太直,怕把你气死。”

    很有自知之明的紫轩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朕的肚里能撑船,只是几句玩笑话,朕还是能受住的。”

    惨遭被拒,刘彻依旧不死心地看着紫轩,可怜巴巴地说道,想极了舔狗。

    “……还是算了吧,我实在是没有心思为一个封建帝王干活,干的还是欺压百姓的活。”

    “先生,朕没有欺压!”

    “好好好,你没欺压。”

    手指一动,红眼冲上来的刘彻就被摁到桌子上,敷衍了几句,紫轩就着“迁徙话题”继续往下说道:

    “既然不能直接将土地收归国有,从根子上搞掉地主老财,那就要定期一茬茬地割。”

    “这事,你刘家以前做的就不错嘛。温水煮青蛙,明面上给帝都户口,成为‘人上人’,实际上,不过是猪肥了,要宰肉吃。”

    “……”

    挣脱紫轩的手指,从桌子上爬起,刘彻偷看了一眼,还是不甘低下头,配合地说道:

    “可是先生,咱们也没必要一下提高这么多,下手这么狠吧?”

    “按照先生的办法去搞,迁徙的流民和地主恐怕都要到了什一了……”

    “十万地主。”

    伸出胖手数了数,“刘彻”有些震惊地说道:

    “三辅人口才六十多万户,二百多万口;整个长安也不过八万户,二十多万口,迁十万地主到茂陵,你认真的?”

    “不对,王温舒在河内一郡就连坐豪强千余家,关东郡国几近五十,十万地主老财?洒洒水啦。”

    紫轩摆了摆手,表示“十万”这个数字只是看起来恐怖,但真分配到关东五十郡县,一郡也就二千人,几百家,应付公事的官员随便抓上一堆人就能达标。

    当然,前提是他不会被愤怒的亲朋好友打死,也不会被漏网之鱼刺杀……

    咳咳,不说这这丧气话,起码,从数字上看起来,这事不是什么绝对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只能称得上困难。

    “可先生,王温舒那家伙,他在干完一任河内太守后,河内人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先生是想让整个关东都骂朕暴君吗?!”

    听着这么不负责任的言论,刘彻的眼中闪过一抹恼怒,拔高猛地嗓门,瞪着紫轩,心中恼怒不已:

    “这等大事,自然是丞相提出并实施,背骂名的是丞相,被豪强大户记恨的也是丞相,和‘英明神武’的皇帝刘彻有什么干系?”

    “你可不要血口喷人呐!”

    “啪。”

    伸手弹了个脑瓜崩,紫轩冷冷地打断了刘彻的美梦:

    “刘彻,你不会真以为所有人都是傻子,不知道朝廷上的丞相就是一个不会说话的木偶,一言一行,都受到你的控制吗?”

    “怎么就不能是丞相石庆突然雄起,想要回复先秦士人,天子把国家托付给丞相的局面,准备和皇帝抗衡一二呢?”

    刘彻瞪大双眼,努力让自己显得可信一点,即使嘴里在说着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