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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夫唯不争

    少年得痔,中年丧妻,皆人生之大不幸也。痔疮把管中困扰得生无可恋,也成了米秋野无法攻克的医学难关,他屡次施展五斗米道的人文疗法:饮符水施静室请祷法,也曾尝试过采些草药给他服用,但都收效甚微。

    建安五年,公元200年,四月十九。

    管中的不痔之症再度发作,疼得他趴在床上不住地呻吟,大有病危离世之势。米秋野早已看惯了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在一旁若无其事道:“依我看,你这病根本就不用治,只要在静室里关上三天,诚心思过,可保痊愈。”

    “思过?我有啥过可思?”

    米秋野忍不住吐槽了:“你明知自己有这毛病,还敢吃那么多芥味酥饼!疼死活该!”

    吐槽向的人设,还是挺容易上瘾的。

    两人正聊着,突然有客来访,在院外喊道:“秋弟在否?”

    来者是张愧,字公仁,张鲁、张卫之弟,米秋野的三哥。在几位兄弟里面,他们俩儿年岁挨得最近,也最为亲密,既是兄弟,又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伙伴。

    张修被杀事件,是米秋野天师道生涯的一个转折点。从那以后,战争英雄的光环渐渐散去,米大祭酒的住处门可罗雀,几乎无人问津,就连李休也不再上门传递消息,唯有三哥张愧在百忙之余还不忘过来看看自己。不过,三哥虽然与他交好,却更听系师大哥的话,张鲁曾私下当着张卫、张愧的面痛斥米秋野“误入歧途、不知悔改”。久而久之,张愧也对这个弟弟有了一些负面的看法,尤其讨厌他身边那个来历不明的管中,觉得都是这个不知所谓的妖人带坏了义弟。

    可即便如此,张愧还是会经常派人送些吃的过来,也曾试图劝说米秋野将管中赶走,再向兄长低头认错,一家人和睦相处。无奈自己口拙,不善舌战,辩不过才思敏捷的米大祭酒。但不管怎么样,他也从未放弃过这个兄弟。

    米秋野向三哥行礼道:“三哥近来安好?”

    张愧一边让人把带来的吃食妥善放好,一边答道:“甚是忙碌。”

    “哦?何事如此繁忙?”

    张愧道:“你整日在此逍遥快活,哪知我等辛苦。”

    米秋野笑道:“我这不是病了吗?”

    “一病就病八年?”

    “哈哈哈,小弟愚笨,朽木一块不堪重任,道中之事自然要劳烦几位兄长费心。”

    “你绝非朽木,只是交友不善……”

    米秋野打断了他的话,“三哥,你曾答应我不再谈及交友之事。”

    “我不谈便是,秋弟,你这些年不问世事,真是越来越孤陋寡闻。朝廷里传出消息,已封大哥为镇民中郎将,领汉宁太守,这等大事你竟不知?”

    虽然与大哥之间有了些隔阂,但米秋野还是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喜道:“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它日定要向大哥当面祝贺。”

    张愧也觉得这是个兄弟和睦的好机会,连忙说道:“如此甚好,此事我来安排,咱们约上大哥、二哥,兄弟们好好聚上一聚。哈哈,甚好甚好。”米秋野这位暖男三哥天性纯良,想到高兴处不禁抚掌而笑,但稍一转念,却低声提醒道:“届时你只身赴宴即可……”

    米秋野知道他在担心自己会不会带上管中一起赴宴,“三哥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张愧正欲赶回去向大哥请示,猛然间又想起一事,“朝廷派来的敕使过些日子便会到咱们汉宁郡来,大哥有意在拜官后设立军司马一职,督精兵一万驻守于南郑与巴郡之间,伺机夺取巴郡。此事事关重大,须一得力之人方可担任,你曾立有军功,又是自家兄弟,何不趁此机会向大哥主动请缨,我也可以帮你美言几句。”

    米秋野闻言,心中十分感动。他知道,三哥一直都对自己寄予厚望,盼着他能走上所谓的正道,这份期许他定会铭记于心。然而,虽然同为修道之人,也不知从何时开始,米秋野的道却与大家渐行渐远,这让他很是迷惑——几位兄长一边追名逐利,不断加强对汉中的掌控,一边教化信徒们淡泊名利、清静无为,其言行可谓自相矛盾。

    这些年来,诸如此类之事米秋野见得多了,早已麻木,可即使麻木,他却始终坚守着自己的“道”,笃信“夫唯不争,故莫能与争”的真言。面对张愧的建议,他推辞道:“三哥,那都是陈年往事,小弟我早已不复当年之勇。加之身体大不如前,右腿的伤势始终也没能根治,让我这么个跛子去当将军,岂不惹人笑话?”

    这些倒是实情,也不知什么原因,最近这半年来他的身体状况确实是每况愈下,噩梦连连,每一次都要耗尽很大力气才能从梦中醒来。

    张愧关心道:“改日我让李子诗与你医治,再请他算上一卦,此人医卜双绝,颇有名气。”

    米秋野知道他说的是李休的兄弟,李伏李子诗。

    “说到谁人能领兵驻守紧要之地,当然首推二哥。”在米秋野心里,二哥张卫就是勇武的化身。

    “不错,二哥能征善战,确是督军的不二人选,可二哥身负重任,平日里还要负责阳平关、天师宗庙的卫戍工作,实在是分身乏术啊。”

    米秋野点了点头——阳平关是汉中守卫西北的屏障,至关重要,而天师宗庙则存放着张道陵创教时留下的所有宝物神器,又是师尊亲自都功的阳平治总坛所在地,被列为本教禁地——这些都是重中之重的地方,确实需要严加看管。

    “三哥何不毛遂自荐亲自上阵?”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张愧忙摆手道:“我这人太过循规蹈矩,充其量也只能供军需、给粮饷,没有半分杀伐果断,现如今只是负责守卫南郑县城尚且吃力,真要是上了战场,注定是个败军之将。”

    米秋野笑道:“三哥可知汉初三杰,萧何为先,萧何之所长,不正是三哥所说的供军需、给粮饷吗?日后若汉中再有战事,三哥定是首功!再者,老子曰‘知人者智,自知者明’,三哥能做到‘不自见,故明’,才是真正的得道之人。”

    “若论谈经说道,我可不是你的对手,反正你三哥我不是带兵之人。秋弟有所不知,这军司马一职,眼下极为抢手,多的是人摩拳擦掌,对这个位子志在必得呢。”

    “哦?都有哪些人?”

    “军中冒出了个杨昂,还有杨任,此二人出身行伍,可冲锋在前,却不宜督军。大哥最为器重之人有两位,一位是你的治下祭酒李休李子朗,另一位则是杨大祭酒胞弟杨柏。”

    米秋野一听到“杨大祭酒”和“杨柏”的名字,顿时把那些“清静无为”、“见恶人不弃”的训教统统抛到九霄云外,心里有一股邪火无处宣泄,暗暗地咬牙切齿道:“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俩掌管军中大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