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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骨肉之亲

    妙达离开以后,三人打转侯府。此时天色尚早,一路之上,街面宽广,少有行人。

    晨间霜风甚是凄紧。安舒裹紧狐裘,长长茸毛拂在脸上,略感温和,不由得多蹭了蹭,方皱眉问道:“义烈祠墓下已空,城中祆教也未见动静,我实是想不明白,大祭司此番想要卷土重来,究竟能于何处着力?”

    “大小姐贵人多忘事。昨夜兵符失窃,便必定是大祭师手笔。”

    安舒不理他嘲讽,径直说道:“他拿了兵符能做什么?若要调兵,还需节度使衙门的调令。便是他神通广大,弄来调令,难道还能让归义军调头攻打敦煌不成?他需不是失心疯。”

    见曹宗钰不说话,问道:“你在想什么?”

    曹宗钰眉头深皱,缓缓道:“我在想,我们对大祭司的判断,从一开始便误入歧途。”

    “误入歧途?”

    曹宗钰点点头,朝张隐岱问道:“张主事,在职方司看来,寻常人等若想要起事造反,最重要的是什么?”

    张隐岱答道:“自是钱粮兵械。于大宗粮食买卖、生熟铁交易事项,本朝虽不一概禁绝,但也设有专门机构,予以审查。更不用说武器兵械,非持朝廷特许令状,民间不得擅造。”

    他话中没有提到的是,职方司对这诸种交易情报,历来便十分关注,暗中派人予以收集。

    二十多年前,便因某地有人持续小规模购进粮食,引起职方司怀疑,最终查出地下会道门打算聚众谋反的惊天大案。

    曹宗钰却摇摇头,“钱粮兵械,固然重要。但首要是聚人。若是无人可用,便是粮草成山,兵械满库,也是空事。是以寻常人等造反,最关键的,便是要募集人马。”

    “大祭司却不需要人马。”安舒眼中亮光一闪,开始明白曹宗钰的意思。

    “正是。是以我们平日惯用的防范措施,此次全盘落空。我们审查城中祆教徒,摸清其结构成分,费心劳力安插探子,结果一无用处,白白浪费人力。”

    张隐岱皱眉盯着他:“世子的意思是?”

    “张主事,大祭司是我们以前从未碰到过的敌人。”曹宗钰道,“他既不需招兵买马,也不需钱粮补给,甚至也无需下属辅助。妙达可在他手下来去自由,大祭司对他的忠诚度也漠不关心,这只能说明一件事。”

    安舒轻声道:“他自己一人,便可是全部。”晨风吹进毛领,透体冰凉,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不错。妙达也说过,大祭司现在自身便是燧香。”曹宗钰沉默一下,缓缓道:“恐怕我们现下不能把大祭司当作凡人来看待。”

    “不当凡人?难道还当他是妖魔鬼怪,神佛仙人?”张隐岱甚觉荒唐,讥笑道:“职方司历来只在凡间捉贼,上未曾探过凌霄殿,下未曾见过阎罗王,实是手生得紧,还望世子不吝传授经验。”

    曹宗钰苦笑道:“张主事说得不错,我眼下也只能确定过往手段一概无用,但究竟要怎生应对,我也是茫无头绪。”

    “倒也不是毫无头绪。”安舒忽然道。

    曹宗钰看向安舒,见她眼眸中晶光闪烁,似是有了主意,不禁好奇问道:“你想到什么?”

    “大祭司是燧香,然则燧香究竟是什么?我们在地堡之中,虽领教过燧香的各种神异,但种种关节,仍如雾里看花,并不分明。燧香如何起作用,神通几何,有何限制,有何禁忌,世间有无克制之物。若能把这些问题一一了解清楚,应对这神魔一般的大祭司,倒也不是全无把握。”

    曹宗钰的眼睛也亮起来,嘴角浮起微笑:“吐蕃残卷?”

    “不错,”安舒含笑点头,“所以当前要务,便是赶紧找到精通吐蕃古文字的人,我们好好看看,这残卷之中,究竟记载了些什么内容。”

    张隐岱看着他二人,神情古怪:“你们要找精通吐蕃古文字的人?”顿了顿,缓缓道:“鄙人不才,恰好对此略有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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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刚进侯府大门,便有下人在门口迎候,请世子与大小姐直接去侯爷书房叙话。职方司张主事如有空暇,也请一路前往。

    老子发话,曹宗钰只好乖乖听话,也来不及回南院洗漱更衣,硬着头皮,顶着一身酒气去了书房。

    安舒却一口回绝,只道自己夜间被人惊扰,走了瞌睡,此时未免神乏体倦,不堪久坐。侯爷若有事相询,则一应事情,均以曹宗钰回话为准,她别无二话。随后径直回了栖梧庭。

    张隐岱急于亲眼一见安舒所说的吐蕃残卷,且无意介入归义侯父子之间,也婉言相拒,只说另有要事,改日再登门讨教。便随安舒而去。

    归义侯书房。

    归义侯坐在榻上,就着一张矮几吃早餐,见儿子进来,停了筷子,上下打量两眼,皱眉道:“家里出了大事,为何你却夜不着家,跑去喝酒?”

    “父亲息怒,兵符被盗一事,儿子昨晚已经即刻传令下去,闭锁城门,加强侦缉。至于饮酒,”顿了顿,道,“乃是一位故人即将远游,儿子与张主事都与他有些交情,故此相约为他饯行。”

    “被盗的兵符乃调遣沙洲大营所用,你既知要派人通知节度使衙门,为什么不命人快马飞报沙州营房?”

    曹宗钰垂首道:“儿子处事不明,思虑不周,恳请父亲责罚。”

    归义侯看着他,半晌之后方冷冷道:“你哪里是思虑不周,你是想得太多。日前在瓜州,我不过气头之上,训斥你几句,你便生了外心,生怕我猜忌于你,处处小心避嫌。”

    曹宗钰心头一震,抬起头来,抗声道:“父亲冤枉孩儿。儿子不过是觉得,没有府衙的调令,贼人便是拿了兵符,也生不出什么事来,方才不愿惊扰军营。”

    “滩头村一事,你又如何解释?”归义侯淡淡道,“你既有以淫祠换书馆的想法,为什么不与我商议,反而直接当着众人之面予以宣扬?你是打算将军?”

    “儿子不敢。”曹宗钰脑海里快速运转,最后选了最安全的说辞,恭声道,“儿子也是迫于当时形势,突发此想,并没来得及仔细考虑,顺口就说了出去。回来的路上,儿子心里便十分后悔,上次在与父亲商量时,原该早些想到此议,也好提前跟父亲请示。”

    归义侯脸色缓和下来,摇头道:“你若是那日提出来,我气头之上,多半是听不进去。”指了指对面,道:“你还没吃早餐吧?坐下与我一起吃。”

    曹宗钰坐上榻,见自己面前早已摆好一副碗筷。案几上数样吃食,皆是自己小时爱吃之物,手指一动,鼻腔微微发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