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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血染佛寺

    燕子园中这番热闹,安舒与曹宗钰自是不知。

    他们此刻正沿街而行,前往龙兴寺。

    龙兴寺之名原本出自前朝神龙年间。则天皇帝逊位之后,中宗复位,敕令各地兴建中兴寺,右补阙张景源上疏,认为武周与李唐,原本母子一体,以唐代周,不能说是中兴,不如改为龙兴。中宗纳此言,遂行于天下。

    “京中也有龙兴寺,不过香火较之此处,大有不如。说起来,这天下诸路诸州府的龙兴寺,你猜哪一处香火最旺?”

    安舒想了想,道:“你既特地说京中香火不旺,虽不知缘故,但若以此例类推,则多半离京城越远,越是繁盛。那我猜不在敦煌,便在交趾,可对?”

    曹宗钰摇头笑道:“你想得有道理,不过却没猜中。这香火最盛之地,却在于阗。”

    安舒果然诧异:“于阗也有龙兴寺?”

    “于阗在唐时为安西四镇之一,曾设毗沙都督府。其国中向来倾慕中华上国之风,先后有两任国王改姓为李。天宝之乱时,国王曾不远万里,率部赴中原之难,故而他们自然也奉唐帝诏,建龙兴寺。”

    安舒点头道:“于阗佛国之名,我也有所耳闻。既然于阗素来信佛重教,又追崇唐时,这龙兴寺之兴旺,便也在情理之中了。”

    曹宗钰道:“你说得固然有理,但有一层,你却不知。于阗与黑汗国土相连,黑汗国弃了佛教,转信天方,两国之间纷纷扰扰,百年未休。彼此攻讦愈烈,则各自奉教愈诚。于阗龙兴寺的香火固然由此而盛,黑汗的天方祠只怕也不遑多让。”

    安舒叹道:“在太学时,曾听苏博士讲过,宗教之利在助世劝善,可作道德文教之补益。世人因种种机缘,未必能沐文章教化;再者世人畏死,怕的是彼世茫然了了,管你文教如何兴盛,于此处,也无甚着力。因而,诸般宗教得以兴盛。

    其弊却也彰然,僧众不事生产却广聚资财土地,不利于朝廷财税;广收教徒,不问来历,往往作奸犯科之流,厕身其中。

    因此故,世宗孝文皇帝在世时,曾废天下寺院凡三万三百三十六所。时人詈之,文皇帝言道,‘吾闻佛志在利人,虽头目犹舍以布施,若朕身可以济民,亦非所惜也。‘若论救世之心,文皇帝可称菩萨!”

    又笑道:“本朝自文皇帝整顿佛寺以来,释家便勿复南北朝之胜。于我国家,自是幸事。不过大国与小国,治国之道,或有不同。似于阗、黑汗这般,奉立国教,治于国政,倒不知其利弊短长。将来若有机缘,能去其国中游览一番,倒也未始不可。”

    两人一边议论,一边慢行,阿宁和阿冉紧随身后,这时候已经走到龙兴寺正门口。

    但见朱红色大门之上,牌匾高悬,“敕建龙兴寺”五个鎏金大字雄浑刚健,熠熠生光。黄墙之后,隐约可见柏木森森,气象万千。

    两人正打算举步前行,忽听得身后有人出声道:“两位请留步。”

    两人转头望去,但见一名青年男子,身穿文士服,凤目高鼻,容貌温雅,身后跟着一名仆人,正立于二人身后数尺远处,含笑道:“在下于德,有扰两位清兴,实是抱歉。方才无意间听闻高论,间中数语,竟是生平从所未闻,大有茅塞顿开之感。不知可否有幸,能得结识二位高人?”

    曹宗钰等人仍如昨天一般装扮,曹宗钰贴了满面胡子,神色不易看清,安舒却发现他目光闪烁,甚是古怪,正要问他,便听他哈哈笑道:“于公子谬赞了,愧不敢当,我不过与妹子胡乱议论而已,哪里是甚高人了?若让真正的行家听闻,怕是要笑掉大牙。”

    于德叹道:“兄台实是过谦了。方才听闻,这位小娘子竟也曾在太学就读,胸襟眼界,果然远超凡俗女子,令人好生敬仰钦服!”

    曹宗钰干笑道:“公子真会说笑。我们不过番邦小人,哪里知道什么太雪太雨的,想必是你听岔了!”

    于德见他不肯认,也不勉强,拱手道:“许是在下听茬了,还望海涵。二位既是异乡来客,这龙兴寺颇值一游。在下不才,若蒙二位不弃,愿为向导。”

    曹宗钰心中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奈何这于德已经自说自话,开始介绍起来,他声音清亮,言辞文雅,于这龙兴寺又似是极熟,一一拈来,如数家珍。

    很快,便连阿宁阿冉都听得入神,身不由己跟他行动起来。曹宗钰只得挪动脚步,跟随其后。

    一行人入得大门,便见一座院子,东西两座角楼,东楼高处悬洪钟一口,西楼上书藏经二字,便是钟楼与经楼了。

    这龙兴寺规模极大,只这前院,已十分宽敞,足可容纳百人有余。

    此时不知有何缘故,院子里围了数十人,有人吹箫,有人擂鼓,另有十来人在一尊手持宝塔的天王像前焚香跪拜,其后又有一女子,穿黄衣,着白袜,就着箫鼓之声翩然起舞。

    安舒奇道:“这是在做什么?”

    于德答道:“想是在赛天王。”

    又娓娓道来:“本地最信毗沙门天王,相传唐时天宝年间,石国与康国围攻安西,玄宗皇帝请不空三藏做法,祈求毗沙门天护持。毗沙门天王果然得到感应,率天王神兵出西天云雾,鼓角喧鸣,大显神威,终使蕃兵溃走,沙洲得以保全。从此之后,西陲之地,在佛家诸天中,特重毗沙门。民间但有什么求雨、远行、疾患、动土、孕妇生产,乃至于结葡萄、捉老鹰等琐事,都喜欢赛天王神,以求保佑。”

    安舒仔细看那巫女,但觉其舞姿刚劲婀娜,兼而有之,合着箫鼓之声,别有一番蛊惑之意,不禁叹道:“巫女纷屡舞,罗袜自生尘。不想摩诘居士诗中景致,复见于今朝。”

    正在此时,鼓点转而激烈,箫声尖利,安舒只觉刺耳,甫一皱眉,便觉眼前一花,那巫女竟手做利爪,凌空扑来。

    安舒尚来不及吃惊,曹宗钰已一个纵身,挡在她身前。

    但这巫女却并非冲她而来,落地之后,便如疾风一般从安舒身边掠过,直扑向于德,手中寒光闪烁,不知藏了什么利器。

    于德大惊,连忙后退,他的仆人从后面奔来,却眼看不及。

    阿宁倒是离得近,但她万事只以保护安舒为要,绝计不会管这闲事。

    曹宗钰暗骂一声晦气,只好出手,一掌击出,那巫女不由自主转了个圈,大吃一惊,右手划拳,欲要消解他的掌风。

    曹宗钰不等她站定,已连击数掌,迫得那女子只能停下身形,见招拆招。

    她手中所拿,原是一把匕首,长仅一掌,却寒光凛冽,显见锋利异常。

    此时场中那击鼓之人扔了鼓槌,一声长啸,原本跪拜之人纷纷起身,从腰间抽出白刃,纷纷冲杀而来。

    曹宗钰一边与那巫女缠斗,一边分神应付扑上来的众人,口中大喝一声:“阿宁,保护小姐退后!”眼角余光看到安舒在阿宁护持下,退到大门,方才稍稍安心。

    好在刺杀者并不理会她们,只全力攻击于德。

    于德所带的仆人竟是一位武林高手,护在于德身前,声声暴喝,拳脚见风,奈何以寡敌众,又不敢轻易移动,处境便落了下风。

    曹宗钰深知于德身份,万万不能在此有任何闪失。一旦确认安舒无虞,便心无旁骛,全力施展开来。他与于德的仆人联手,堪堪敌住来犯之人,一时间双方陷入缠斗,难见分解。

    周遭的香客早已仓皇惊叫,四散奔逃。

    看门僧人飞快入报,不一会儿,内门全开,从中涌出上百名僧人,手持棍杖,口中喝斥,将前院围了个水泄不通。

    其后又有一名老僧,身披袈裟,气度威严,在数名僧人的围拥下,疾步而来,口中长宣:“南无阿弥陀佛!”

    这佛号如同山寺晚钟一般,馀响不绝,震得人头皮发麻,心生战栗。

    那原本击鼓之人眼见于德已然被众僧保护起来,刺杀再无可能成功,绝望之下,大吼了一句胡话,安舒只听到什么“菲达依”“胡加”之类,亦不明其意,便见那人倒转刀口,自刎而亡。

    余下众人,亦纷纷效仿,一时间院内吼声如雷,鲜血飞溅。

    那假扮巫女的黄衣女子眼见同伴皆亡,遥望于德一眼,目光狠毒至极,举手回剑,便想步同伴后尘。

    曹宗钰岂容她得逞?欺至她身后,一掌击在后颈,那女子身子一软,缓缓倒地。

    寺院原本是清净之地,众僧何曾见过这等修罗场景?不由自主后退一步,面上大有惊怖之色。

    居中老僧面露戚容,低诵一声:“南无超无边迹如来!”

    众僧亦学老僧样,合十齐诵:“南无超无边迹如来!”

    一并连那于德,亦低眉合十,随之朗诵。

    如是者几遍,那老僧见众僧慢慢定神,方停下声来,吩咐道:“令狐法律,着人即刻报官,现场尸体,暂勿收敛,也待衙门来人。”

    其中一名僧人躬身应是,又问道:“都统,可需众弟子念往生咒,助彼脱离苦海?”

    那都统僧摇摇头,道:“彼辈另有所从之道,往生咒不能渡之,不必夺其意志。”

    转身朝于德行来,面色凝重,合十行礼:“公子受惊了!”

    于德一边与他见礼,一边忙用眼神搜寻曹宗钰等人,却哪里还有他们踪影?不禁心中一阵怅然。

    曹宗钰在众僧宣佛号时,已带着安舒三人,悄悄离了龙兴寺。

    待行得远了,安舒方停下来,问道:“今日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可是认得那于德?我瞧你颇有古怪。”

    曹宗钰四周看了看,确认无可疑之人,方才苦笑道:“哪有什么于德?那便是于阗王太子尉迟德。”

    安舒顿时明白,好笑道:“你一番乔装改扮,正碰上他微服私访,这可真是无巧不成书了。”

    又问道:“今日来行刺的,却又是何人?”

    曹宗钰脸色沉重下来,摇头道:“我亦不敢确定,不过观其形迹,极可能与黑汗国有关。此事关系重大,龙兴寺为沙洲官寺,受朝廷节制,统领本地僧尼寺庙,现任都僧统圆慧大和尚一定知道其中厉害,迟至今晚,此事必定会报到节度使衙门。”

    安舒知他必定急于回去,便道:“既是如此,我们今日早些回去,明日便进城吧!”

    曹宗钰望着她,歉然道:“原本想陪你好好游览这敦煌的,不想这两日,居然接连发生事情。到底是我这做主人的,没有尽到地主之谊,太也对不住你了!”

    安舒秀眉一挑,微笑道:“我且记下这话。来日方长,总有机会让你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