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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猫鼠的战斗

    三人一路向城内走去,困意来袭,于是寻个门面堂皇,雕栏石砌的路边客栈,开了间上房。

    客栈内部不如外表那样光线,狭小且破破烂烂,大厅墙壁的漆脱落了几大块,只点一盏烛火,与牢房一般阴暗,通往二楼的木质的台阶踩上去颤颤巍巍,发出咔咔的陈年呻吟。

    伙计懒散,像不给食物就不会拉磨的驴,一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掌管的趴在账台里打着呵欠,说他们是来的最晚的一批,谢天谢地,再过一炷香的时间,他们就要打烊了。

    这一切,不尽人意。索性,陆谦玉只求一夜安逸。

    然而,客房的柔软的床榻,成为了意外之喜。

    在细软铺盖里躺下,好像躺在了一堆鹅绒里,陆谦玉枕着大梦,这就睡了。

    客栈天字号房间刚好是三个,伙计是这么说的,陆谦玉不太敢苟同。

    浪流为了省钱,想跟陆谦玉挤一挤,对付一晚。那不成,陆谦玉怕他呼噜声吵上了天,一脚把他踢了出去。

    店虽小,但掌柜的狮子大开口,陆谦玉约摸着他是看见夜深了,故意提价。

    天字号的宿金是人字号的三倍以上,人字号是地字号的三倍,由于其它客满,陆谦玉只得委曲求全。

    陆谦玉口袋干净如脸,那掏的出啊?

    于是,便从林杏那里厚着脸皮,借了十两碎银,算上宿金、早餐、押金等等费用,一共用去九两。

    这钱,不白借,陆谦玉俨然不知道借款是大爷的道理,他从未借过钱,老人言,好借好还,再借不难。

    因为这事,俩人推搡了一会儿。

    林杏大方说,“钱我可以花,你也可以花,不分你我。我今日借你的不是银子,是情。日后,还的是情义,要!钱,不要!因为,江湖侠客,身上的阑尾都要比钱有用。”

    陆谦玉不予反驳,记着这事,心里思忖着,应该去哪搞点钱,他总不能一直身无分文吧。

    老人俗话,说得那是极好。

    一文钱,足以难倒英雄汉。一口水,足以渴死沙漠人。

    吃肉、喝酒、穿衣、渡船、下榻,、那个不要钱?

    侠是侠,胆是胆,脸是脸,寻常人,不认这这些个大道理。

    倘若你去跟一个老农要二穗玉米,他或许施舍予你。

    你说我是大侠,请给我两穗玉米,看他骂不骂你?

    乱世人间,污邪纵流,固然缺不了大侠,更缺不了钱。社会这架机器要运作,靠的还就是这个“钱”字。

    罪恶因钱而生,淫贪因钱而起,灾难因钱而来,大侠往往都不爱钱,所以他们才是大侠!

    陆家从一大武学世家,改行成了富甲一方的商贾,另当别论,他们正以“财”这一浊物,为其完美的打掩护。

    苦思冥想了一会儿,陆谦玉想不出个来钱的门道儿,也许去大城市卖艺是个顶棒的选择。顾虑是抛头露面,太丢人了,他拉不下这张脸。

    于是,他想到了典当,又能典当些什么呢?

    红口白牙的承诺,阿谀献媚的笑脸,还是如雷贯耳的名字?

    他身上除了孤寒一把,盛气一坨,连命都不值二两钱。一路从麟州走来,他见证了太多死亡,他认定了一件事:

    在江湖里,一文钱掉了,别嫌弃,要捡起来,它能买一个包子。

    而人命,掉进了风雪,挣扎吧,虽然人们更留意包子上一个褶儿。

    石头城的更夫特不勤快,梆子声,只有几下,断断续续的,更夫吼叫的嗓子斯斯文文,丝毫吵不到想要睡觉的人。只有那些假装入睡的人,才会被风声困扰。

    周公布梦,陆谦玉与温存来了一场漫长的回顾,他不由得呓语:

    “你们在哪里?”

    谁?

    那些在他生命里,来了又去,留下灿烂,又毁灭了色彩的人。

    他们是老刀、小刀、石翁、陆小楼等等。

    他们样子,一一浮现在陆谦玉编织的梦想结界之中,像排着队等待入场似的。

    梦境里的情况,其实是这样的:

    小楼站在陆谦玉的床前,俯下身子,正以一种温和的目光看着他,说话的声音,犹如夜莺一般亲昵。

    “谦玉。”

    “小楼,你来了?”

    “你快起来吧。”

    “你来了,太好了,快坐下。”

    “你快起来吧。”

    “为什么要我起来,天没有放亮。你快坐下,让我摸摸你的手,默默的脸,摸摸你的背。我想你,想呼吸你呼吸过的空气,想走过你走过的路,想睡在你睡过的床榻,你知道吗?”

    “时间来不及了,你还是快起吧!”小楼冷冷的把头转了过去。

    “为什么来不及了?”陆谦玉缓缓起身,亲切的问,“你不想我吗?”

    “我也想你,但你要起来了。”小楼轻盈的向窗口走去。

    “你要带我离开?”陆谦玉顾虑重重。

    “看窗外。”小楼伸手指着。

    谦玉来到她的身边,犹豫的伸手出去,尚未搂着她的细腰,便停下了。

    他并不在意,自己是个流氓,但他的内心告诉自己,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小楼已经死了,死在过去的时间里,能见上她一面,知足吧。

    从天上降下来的仙子啊,不然凡尘杂物,皆是一团灵气做成的,只要一碰,便会碎了。

    “小楼,你还是老样子,很美。”目睹她的精致的侧脸,陆谦玉由衷的说,“你那是什么表情呢?”陆谦玉看见小楼的脸上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那边,不要看我。”小楼说,“有个人,在等你。”

    于是,石翁出现在落寞的街道中央。

    “谦玉,你长大了!”石翁笑呵呵的。

    “石翁,别开玩笑。”陆谦玉说,“我已经十六岁了,看得我肩膀,挥动孤寒的时候,再也不会酸痛了。”

    “是真的长大了。”石翁转身。

    “你去哪里?”陆谦玉问道,然后,他惊愕的发现,无数白色的尘埃在街道上聚集,它们重塑了小楼的身躯,两人一同走向长街的一端,头也不回。

    “你们去哪里?”

    “该回去啦。”石翁背对着他,扬扬手,“我们来看看你。”

    “该常来看看我。”陆谦玉默默的说。

    “一定会常来的。”小楼发出银铃般的嘻嘻笑声。

    “你们听见啦?”

    “笨蛋。”小楼咯咯的笑道,“因为我们在你的心里,我爱你,别欺骗自己。”

    “等等!”陆谦玉声嘶力竭的大喊,“可以不可以告诉我,你们下次何时会来?”

    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如果怆然,是人与人相遇的结下的唯一恶果。

    陆谦玉不奢望拥有,他宁愿拥抱一世的孤独。

    可惜,相遇,又有数不清的美丽,怎能让人忍心无欲。

    房间空荡荡的,地上的疏影像凶猛的兽,是月亮照在窗棂上面留下了遗迹。

    陆谦玉睁开眼睛,大梦初醒,坐了起来,翻身下床,披件外衣,光脚走动,倒水,喝水,坐在椅子上,冗长叹息。

    叹息之余,推开窗透气,面向街道,长长的漆黑,点点的烛火,石翁不可能在这里。

    视线转移至一角,堆砌垃圾的地方,烂菜叶子散发出酸臭味,清晰可问,里面可能还有婴儿抑或是成年人的排泄物,否则味道不会传的那么远,那么“鲜”。

    一只夜色发灰的短毛小猫,正是陆谦玉即将呕吐的时候出现在他的视野里的。

    猫弓着腰匍匐,臀部上翘,细尾竖立成一只旗杆,这可不是求爱,而是摆出一副攻击姿态。

    它还不够大,约陆谦玉两个巴掌,比一般的猫要瘦小好几圈,简直是瘦骨嶙峋,惨不忍睹。四肢是四双筷子,骨头上包着皮,唯有一双大眼睛,放出幽蓝。

    在猫的面前,是一只个头差不多的大老鼠,腿有陆谦玉小拇指那么粗,身体像水獭那样光滑。

    仇人见面,剑拔弩张,战斗即将在某一个未知的时刻爆发。

    这极大提起了陆谦玉失落的兴趣。

    他屏住呼吸,爬窗台,探出头,好像是学着猫的样子。

    夜色浓郁,月影淡白,所有光亮,在这一刻仿佛全部聚集到这个角落,且把这场战斗映照的格外清晰。

    陆谦玉兴趣盎然,很想看看,这两只小小兽,又能上演怎样的恶战。

    老鼠是一副吱吱的凶相,牙齿露在唇外,异常尖锐。它作出的样子,活像一只林中之王狮子,遇到羸弱的小猫,并不怯战。

    猫捉老鼠,乃是天经地义的自然法则,诸如此类,还有狼吃羊、鸟抓虫、鹰捉兔,可与猫叫板的老鼠,人间更得几回闻。

    陆谦玉有意偏心那只老鼠。

    弱肉强食的动物世界,正如江湖中强者和弱者手里的剑,迫不得已,弱者也将鼓起勇气,亮出自己的长剑,与强者拼死一战。那么这场战斗,注定精彩绝伦。

    那小猫在月影下,像是一头小老虎,保持攻击姿态,一动不动,嘴里发出喵喵的战吼,叫了几声之后,忽然左右摇晃着尾巴,就像剑客要把出自己的剑,提醒、恐吓他的对手。它的叫声,似乎正是在宣告老鼠的死刑。

    硕大的老鼠,在陆谦玉惊愕的注视下,微微抬起了两只前足,用尾巴和两只弯曲的后足支撑身体,直立起来,有陆谦玉小腿那么高。

    有那么一瞬间,陆谦玉觉得,它像是一个人,一个真正的侠客。

    猫见到老鼠突然的变化,表现的淡定从容,喵喵两声,仿佛在说,“来啊,你这个蠢蛋,即便你做出人的举动,也改变不了是一只老鼠的事实,而老鼠,需要臣服在猫的脚下”

    老鼠听后,浑身毛发一根根的竖立,像一根根针,并用吱吱的声音回应对方,抑或是说着挑衅的话语。

    动物界与人间,到处充斥着暗算与阴谋。

    小猫好像也明白先下手为强的道理,它目光炯炯,神态威严,毫不顾虑窗户里

    的窥视者。身体倏然下压,肚皮挨到了石板地上,地表的凉意传到了它的脑海,让它保持最清醒的状态,它瞅准了老鼠身上的一个点,脖子。然后,陆谦玉见到它,两只后腿,弯曲到了重叠的程度,狠狠的蹬地,像是飞出去的一支利箭。

    战斗在这一刻爆发。

    陆谦玉目不转睛,心无旁骛,将一切精神,全投入到了这场生死较量之中。

    老鼠见小猫张开大嘴扑过来,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动作不紧不慢,恰到好处,用一个精准的后转身,躲开了小猫的利爪。

    小猫扑空,毫不气馁,原地转了身,重新调整姿态,借机,尾巴像老虎一样扫过去,老鼠原地弹起,又躲了过去。等它落地,小猫的利爪又到了跟前,老鼠撤了几步,再一次躲开了。

    连续三招落空,小猫仍是不急不躁态度,在原地踱步,转了三圈,仿佛在孕育第四次攻击。

    老鼠趁这个时间空隙,也在思考反击。

    如果把它们比作江湖上的侠客,一个持刀,一个拿剑。

    小猫便是剑客,老鼠便是刀手。

    剑比刀多了一刃,攻击路数,也比刀要多,正对应猫有剪刀一般的锋利的爪子,和尖刺一样的牙齿,而老鼠只有两颗牙齿能称之为威胁。

    刀客的身体略微强壮,剑客的身材纤细,甚至是有些病态,先天的缺陷,在体质上得到一部分的扯平,故而,这两位旗鼓是相当的对手!

    剑客出剑,迅捷凶猛,连续性强,但刀手也不是木头,站在那等剑客出手。

    刀手虽胖,但动作灵活,剑客的攻击一次又一次的落空。

    刀手趁势发起了反击,直击剑客要害,剑客并不迎难而上,采取规避的策略,双方调换自己的站位,谁也没有逃离现场。攻守之间,紧张的节奏,始终保持着,谁也不肯卖出重大的破绽给予对方。

    短时间内,双方交手了几个回合,胜负尚不明朗。

    剑客善用轻盈的步伐,身体在地上弹来弹去,有时还会跑到墙壁上,论跳跃能力,刀手自愧不如。

    刀手有自己的破解之法,它并不追击剑客,等待剑客自己冲上来,它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边是反击,趁着对方攻击过后的短暂时间内,发起出奇制胜的反击,虽然这种反击,到目前为止,全部被剑客躲掉了,没形成任何实质意义上的作用。

    终于,在数十招之后,刀手迎来了最佳的反击时刻,剑客在攻击之后,曾有一瞬间,背对着它。这让它信心大增,鼓起勇气,大喊了一声,像一头被惹火的蛮牛,冲了过去。待到到达剑客身前,后足蹬地,高高地跃起,试图攻击对方的脖子。

    战斗,在这时便结束了。

    陆谦玉目瞪口呆。

    因为,剑客用出了一套组合,华丽的招数,让人眼花缭乱。

    它的智慧和勇气,让陆谦玉甘拜下风。

    陆谦玉自作多情的把这些招式命名为,引敌自杀式。

    剑客露出后背,巍巍不动的样子,给了对方一个错误的信号。这是剑客等君入瓮的妙计。

    刀手上当之后,剑客猛然转身,对着,尚处于冲锋状态下的刀手,挥出一剑。

    这一手,深藏不漏,防不胜防,刀客被击中了侧面,巨大的力量,让它的身体在地上轱辘了好几圈。

    剑客追了上去。

    刀手刚刚起身,胸口又中一剑,发出一声惨叫,掉头就跑。

    剑客怎能放过这落入到嘴里的鸭子?几步便追上了老鼠,一剑刺中它的后背,身体压在了刀手身上。

    小猫寻着老鼠的脖子,一口咬了下去,锋利的牙齿,刺穿了它的皮肉,在老鼠痛苦的哀嚎中,陆谦玉可以想象,那是极为疼痛的,它用后腿,猛蹬地面,托着小猫走了一段,但小猫已经掌握了老鼠的命脉,老鼠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从它将自己的后背暴露给小猫,逃走的那一刻,死亡便已经如影随形的到了。

    老鼠挣扎了一阵,摩擦地面的两只脚,渐渐的放缓了,尾巴好像是风中的枯草,在地上拍打下了几下,发出的哭嚎,像人绝望的跌进了四面湿滑的枯井里,接着,便一动不动了。

    时间流逝的速度是看得见的,面对老鼠渐渐失去的气息,陆谦玉有些失望。

    只有亲身经历过死亡的人,才能说得清死亡的滋味。

    陆谦玉臆想着,老鼠再被小猫扼住咽喉的一刹那的感受。

    当喉咙堵塞,气息有出无进,老鼠胸口会不会感觉到憋闷?

    鲜血流出的同时,伤口上的疼痛是不是从剧烈变成麻木?

    在它大脑一片空白的时候,有没有生前无数的画面快速飞逝的场景,灵魂缓缓的飘出**的那一刻,它有没有回头看看自己的驱壳?

    当死亡降临。

    它是选择绝望的与这个灿烂的世界告别,还是,带着离开这个乱世洪流,下不为鼠的解脱?

    随着喵的一声,他看见弱小的强者叼着它的猎物扬长而去,地上拖着一条细细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