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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临行前的一夜,沐方朔将自己的女儿叫到书房,跟她直言皇帝有为其婚配的打算,她这一走,有可能日后便长留于京中。

    琉惜只是安静的坐在一侧,她垂首苦笑,天子一令,她就得离开生活了十七年的家乡,跟着穰平侯的队伍一起返京,倘若天家真的赐婚,又哪里有回旋的余地。就算她可以不顾整个沐氏家族数百年的清誉抗旨,那个不知身在何处的他,又能听到消息回来见一见她吗?

    百姓不予世族争斗,世族不予皇室相争,这是自古长存之理。

    因为斗不赢,争不过。

    从父亲的书房出来,琉惜看着天上皎洁的圆月,仿佛回到那夜送他离开的场景。

    他叫殷池风,出身不怎么好,第一次见面是因为他在街上行窃被一个富家少爷捉住差点打死,她与父亲游学经过碰到了,父亲就将他救下收为门生。

    可是她知道,他是一个有忠肝义胆的人,他的心从来不在这小小的一城。

    果然,他在沐氏府上住了半年时间,碰上朝堂征兵去边塞戍守,他毫不犹豫的就去报了名。

    那一夜天上也有这样一轮皎洁的圆月,他将一柄祥云纹玄铁小匕首送给她,直言三年为期,如若还活着,必定归来以一城红妆迎她为妻子。那时候她还是个小丫头,并不那么明白情爱,随着他离去,她才发现原来她把他扎根在了心底。

    如今,已经是他离开的第四个年头了,他,是已经在边塞投身报国了吗?要不然为什么,他都不回来?

    她马上要离开这里了,如果他回来了,找不到她,可怎么办啊!

    仰着的头,还是无法抑制一涌而出的眼泪滑落。

    这一夜,同样睡不着的还有在这里住了这么长时间的祉禄。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披了大麾想去安济坊走走,不想在花园看到了这样一幅景色。他不动声色的走到琉惜身后,借着比她高出一个个头的优势,轻而易举的看到她握在怀中的那柄匕首。

    那玄色的匕首很是眼熟,他好似在哪里见过,可一时又想不起来,径自出手将它抽了过来,细细观看。

    思绪早已远飘的琉惜被突如其来的大手吓得差点惊叫,愕然回首发现是那一位骄纵惯了的小爷后抚了抚心口平静了些,这才羞红着脸怒道:“小侯爷深夜不歇息,在这里抢夺东西是做什么?”

    “我抢了吗?”他睥睨了她一眼,嗤笑道:“我是拿。”

    她正欲反驳,突然听他说了句:“殷池风?”

    “你,你怎么知道?”她刚平复的心又狂乱跳了起来,那个名字,她四年没有从其他人口中听过了!完全忘了男女授受不亲之礼,她猛地抓住他的衣袖,忐忑的问道:“侯爷,认识他?”

    “我曾在殷池风处见过一柄一样的小匕首。娴熟知礼的沐氏小姐,怎么会有殷池风的东西?”除了他生病那段时间没有气力嘲讽她,让她好过了一段时间外,从他住进沐氏府邸,他对她的嘲讽丝毫没有减弱。

    “他曾是父亲的学生,我们认识不奇怪。”她恢复了冷静,收回拉着他衣袖的手,改为掌心向上伸到他面前,接着道:“殷大哥当年从军报国,临行前为赠我小匕首用来防范一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有什么问题吗?”

    他何尝听不出她话中的话,本欲发怒,借着月色瞧见她眼见的泪痕,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他勾起嘴角,邪魅一笑道:“看来你倾心于他。”

    “自古女子贞洁为重,还望侯爷口下留德,也给自己留一分自重。”

    她又恢复了淡然冷漠,让有心挑事的他觉得一个拳头打在棉花上,那感觉很是不爽。他将匕首别在腰间,也没打算还她了,堂堂侯爷强占一个小玩意,应该还是能占得过来。

    看穿他的心思,琉惜也不打算去夺回,毕竟男女力道有别,她抢不过。看他抬脚正欲离开,她忙道:“匕首既然你拿走了,那能不能交换一个问题?”

    “你想知道什么?”他身子修长,迈出两步已经有些许距离,回过身开口问她,就见她小跑过来,定在自己身前双眸紧紧盯着自己的眼睛问:“殷大哥,现在在何处?”

    听着她的问题,他嘲笑的语气更重了:“殷池风现在是京中建畿营下建章军督军,受封御前侍卫,是陛下身前红人,整个皇城没有人不认识他。看来沐小姐对于殷池风来说也不是那么重要啊,竟然没有遣人来给你报个安好。”

    沐琉惜的脸色随着他的话越发的苍白,她为他担心了整整四年,夜间常常梦见他在战场上一身是血的模样,又梦见他魂回雍原,对她说着抱歉的样子。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寻到他,质问他当年那些承诺,是不是转身就忘记了。

    她回神过来的时候,身前的人已经走远。

    其实从父亲的口中,祉禄的言语中,还有前些日子的圣旨中可以感觉得到,如若天家赐婚,她的良人只怕就是这个这么厌恶自己的爷。

    她知道他喜欢的人是公冶世族的大小姐,就如同他是那么不喜欢自已一样,自己其实也不喜欢他。

    可是他们都是无可奈何的可怜人。

    接二连三的事情很快将琉惜的击垮,临返京的前一日她病怏了起来浑身发冷,额头却烫手的很。原定让阮氏留在雍原安过晚年的想法,也随着她这突然的一病发生了变故。

    阮氏坐在她床榻边上,握着她的手,很平静的说道:“皎皎,乳娘这一辈子都不幸运,丈夫早逝,儿子夭折;可乳娘这一辈子却又很幸运,因为能够看着你平平安安的长大。其实乳娘也知道此次进京不是什么好的事情,不过你放心,乳娘绝对不会拖累你,就让我跟着罢!说句越了规矩的话,我心里早已经把小姐你当成自己孩子了,为娘的又怎么能舍得自家孩子走那么远呢!”

    终究是拗不过阮氏的决心,还是把她带上了。

    琉惜以身子不适为理由没有和他们坐在一辆车上,跟阮氏两个人在最末尾的那辆简单的马车里。她裹着厚厚的貂裘小被靠着车厢内的小椅上,一手握着书卷,一手抱着一个小暖炉,倒也自在。

    手上的书倒也不是讲什么大道理的正经书,只是一些关于晋阳城的民俗故事,写得还有些栩栩如生。阮氏看不懂几个大字,见她眼中趣味浓郁,也不去叨扰她,横竖她的高热退了下来,自己也放心多了,拿着针线安静的在一旁给她做些贴己的衣物。

    连接几天,她都没有看到祉禄的身影,也恰好她现在不想见他,那夜他发现了她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还嘲讽不止,着实让她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他为好。

    本来以为这份平静可以维持到他们回到京中,不想到晋阳前夜他们在官驿就碰上了。

    说来也巧,祉禄因为公冶世容不搭理自己,憋着气到院子里静静坐着,而琉惜则是非常纯粹的因为晚饭多吃了两口有点积食,打算在闺房附近走两圈。

    官驿的烛火不比自家,凡事讲个节俭,院子里烛火昏暗她隔着十步距离才发现亭子坐了个人,透着皎洁夜色瞧见他头上的游龙镂金束冠,才惊然想转身离去。

    到底是心中藏了事儿,她转身太过荒乱了,两脚不听使唤的打了个踉跄,虽然避免了摔倒在地上,可囫囵两步踩在了旁边的树下,踩断了枯落在地上的小树枝。

    “嘎吱”一声惊扰了在亭子里静坐沉思的男子,他阴沉着脸回过头发现是她后,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好看却让她心惊的笑容,朝她摆摆手道:“过来。”

    现在走已经是来不及了,她认命的走过去,僵硬的笑着福了个礼道:“侯爷还未歇息!”

    “虚伪的礼何必多做?你坐下。”祉禄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声音淡漠如冬夜凉水。

    “侯爷有何吩咐?”既来之则安之,她恢复了平静,去履上座。

    “明日大约午时就会进晋阳城,在京中不比得在雍原,不要说太多无谓的话语。”

    他是让她不要说太多跟他有关的事情。

    “琉惜明白。”

    “还有,倘若长公主说起关于我们的事情,我希望你可以拒绝。”

    她第一次发现他的眸子还有这样犀利的时候,好像闪着寒光的利剑,刺入她的心底。

    “侯爷是说,让我拒绝婚事?”她虽然知道他心底有人,可让她一个女子去拒绝,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

    “是,你去拒绝。”他答得直接干脆。

    “侯爷您是长公主的亲弟弟,是陛下的嫡子,这两位无论是谁想赐婚,琉惜好像都没有任何还口的余地。”她在告诉他,站在关系上来说,他拒绝比她去拒绝要安全。

    “嗯,我是长公主亲弟弟,也是皇帝陛下嫡子。”他没反驳,“可是,我不能忤逆他们。”

    她突然觉得被气得有点想笑,“侯爷,你可知抗旨……”

    他打断了她:“你,没有拒绝的余地。”说着,他从腰间取下那夜他强行拿走的小匕首,晃动了一下道:“私相授受,私定情缘,对象还是被赐婚的穰平侯夫人,你觉得就算沐氏世家丢得起这个人保住你,殷池风,还能活着出晋阳城吗?”

    他的话好像迎面泼来的冰水,让她的身子又开始发冷打颤。

    难道是她从来都看错了他吗?她一直以为他就算是比较混一点,比较纨绔一点,心还是想着正义的,可是他现在,却在逼迫要挟她?

    “我知道侯爷的意思了。”她苦笑一番,看着那夹在修长好看的指尖,借着月色透着点点寒光的小匕首,心中无限后悔,那夜为什么,为什么要在庭院里拿出来?

    “侯爷,琉惜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侯爷成全。”

    “你在跟我谈条件?”他眼中的冷意更深了。

    “嗯,算是吧!”她的心中已经冷冻至冰封了,也无惧这更寒一分。

    “说!”

    “到了京中,我想和殷池风见一面。作为感谢,我会让事情如侯爷的意,绝不会嫁给侯爷。”

    她知道,他让她说,就是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