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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五章 同情同理

    臻儿对卲员外力挽狂澜的举动很是震惊。这是他见到的第一个功夫高人。

    秦三虽然功夫深不可测,却从未在小臻儿面前显露过。尚且懵懂的臻儿只是觉得秦三如同一个取之不尽的宝藏一般,总是给自己惊喜。

    尤其初见卲员外时,这个玉面美髯,玉树临风的中年人让臻儿不由自主的连想到了爹爹。他从小就知道自己的爹爹美容颜,易让人心生好感。尤其是村里的女人们。可那大都是别人说的。自家人是看惯了的,再加上那时候毕竟还太小,所以并没有太多的感觉。

    可是刚刚卲员外那力可拔山,于千钧一发的关头救了整船的人的壮举,说是英雄了得也不为过。臻儿毕竟师从秦三的,知道那绝不仅仅是力气大而已。再看到张老六黝黑粗糙满是皱纹的脸,干瘦的身上是发黄的粗布褐衣,裤腿挽到膝盖上面,一双黝黑的大脚,脚趾分开,脚掌宽厚。

    臻儿猛地甩了甩头,暗骂自己不明是非,心道:“老六叔更是英雄。他救了自己,救了贾班头,还有很多溺水的人。秦三叔早就教过自己:‘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虽然卲员外有钱有势人也长得好看,可我就是喜欢老六叔。”

    虽然如此,他心中亦是好奇这卲员外是何等样人,为何看起来是个富贵的读书人,却身怀绝技,贾班头都怕他,连县太爷都敬着他。

    “臻儿?”身后一个温柔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回头见是梅娘,同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耳朵虽不免有些发烧,面上却不显,默默地回身,敲门,把水送进了客舱。

    说实话,现在梅娘心中竟有些怕这个孩子。她刚才回舱时,发现里面被翻得一片狼藉,本来想着肯定是破财了。谁知收拾完了发现一件东西也没丢。当时只有臻儿在后面,自然向他询问是怎么回事儿。臻儿只道有青皮进来偷东西,被卲员外的一声大吼给吓跑了。

    梅娘当时盯着臻儿看了半天,臻儿却不再像从前那样回避她的目光。然后梅娘没有再问,臻儿也没有再说什么。这件事好像也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梅娘听到舱里宝亮对臻儿道了辛苦,门口处便出现了臻儿的身影。臻儿看到梅娘还站在那里,怔了一下,方想到她是要进去看卲员外。其实刚才他看到梅娘手上裹着的纱布,额头上的青紫,想到她那样拼命的维护张老六,谁能说她不是个好女人?

    纵然臻儿心里还有心中还有尚未解开的心结,至少他明白了“不得已”三个字。至于眼下还不想明白的那些道理,大概早晚也会明白的吧。他只知道自己是不忍心怪她的,也没有资格怪她。毕竟在他的娘亲被送到清净寺的时候,他自己就没有做到像梅娘那样,去拼了命也要把娘亲留下。

    刚才他想问问梅娘的手还疼不疼,却怎样也没有说出口。本想着送完水出来再说。可是见了梅娘要进卲员外的舱里,心中的那个结不知怎的一下又堵在了喉咙处。他终是什么都没有说,和梅娘擦肩而过。

    梅娘心中默默地叹了口气,走到舱门口轻声道:“员外可安置了?”

    里面传来了卲员外温柔低沉的好听声音:“尚未。进来吧。”

    臻儿并未走开,他蹑手蹑脚地绕到了后面窗根处伏下身来,收敛气息把自己融入黑暗之中,当真如一只夜猎的狸猫。他知道这样的行为很是不妥,可就是控制不住想知道的欲望。正当他心中矛盾的时候,里面有传出了两个人的对话和一些东西挪动的声音:

    “伤得重吗?”

    “不重。”

    “还疼吗?”

    “不疼了。”

    “没想到你能那样的拼命。看来以后这里又要多了个拼命大娘了。”

    “啊,您就别打趣我了。”

    “一个柔弱的女人为了维护自己的家人敢去拼命,你让我刮目相看啊。”

    “您还取笑我。我刚才样子怕是状若母夜叉。您一定是吓着了,想着这么多年我做低伏小的贤惠样儿都是装的。”

    “哈哈哈……”卲员外仰首大笑:“夜叉若是如此既美且柔更兼慧,怕是今后诗人才子都要争相歌以咏之了。”

    “员外谬赞了,奴不敢当。”梅娘脸色微红,转移了话题:“今日之事,当真要多谢了。若不是您救了我们,老六被他们拘到了岸上去,怕是要落得和那贾班头一般……”

    “说到今日之事,可真是险得很啊!”卲员外叹道:“感谢却是不必的。我保下了张掌舵,才能与突发的暴乱之中毫发无损的脱离险境。可见救人即是救己。你并不欠我什么。”

    这是宝亮的声音响起:“老爷,热水备好了。”

    窗外的臻儿听到这里,心道:“这卲员外说话倒也中听。”

    “员外的大恩,奴一家子做牛做马亦报不了万一。只是,奴家有一事相求,却实在难以启齿……”梅娘的喏喏地道,声音小得几不可闻。臻儿忙又竖起了耳朵。

    卲员外只穿着中衣,坐在榻沿上,双脚泡着盛着热水的木桶里。江中浪大,船上慎用火烛。整个舱里只有桌子正中的一盏头轻脚重的龟寿铜烛台上的蜡烛明明暗暗的。宝亮坐在黑暗的角落里,让人忽略了他的存在。

    “可是下午宝亮所传之事?”

    “……”梅娘点了点头:“非奴家不知恩义。只是阿留一日大似一日……”

    “无妨。我知道你的心意。以后和张掌舵好好过日子。”卲员外的声音如月下的江水一般平缓无波。

    这卲员外每年都要在这江上上下几趟,少则几日,多则月余。舟在江中独行,世间烦恼再急再重,也要暂时放下。是以乘舟出行反而是他最可以放松的时间。

    他最初也不过是贪图旅途之中有个既知情知趣,又知冷知热的人相伴而已。这水上人家本就是贱户,太祖时便明令不得上岸置业,不得与平民通婚。梅娘一心想给阿留攒下丰厚的嫁妆,再想法子给她脱了贱籍,好从此成为一个有根的人。所以两厢得宜。

    反正世人视江上船娘如半婢半娼一般的身份,年轻的船娘也大都要给客人暖床的。

    貌美而多才的女子卲员外见得多了,只是貌美而多才的女子嫁给一个粗鄙的船老大,甘心日日素面朝天,把舵撑杆,风里来雨里去的却是难得。待知道了梅娘的身世,更是对她有了些许同情。

    这些年他对她多有帮衬,她对他也是悉心照料。几年下来,也和这一家子有了几分香火之情。但也仅此而已。

    如今梅娘决心断了这门生意,本是理亏。且不说身为贱民本就没的选择,何况卲员外对她出手大方,多次援手,是个实实在在的金主加恩主。

    梅娘虽然知道卲员外是个好脾气的,可是世人的翻脸无情她见过更多。她心怀忐忑,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没想到卲员外竟一口应允了。她准备了月余的说辞完全没有派上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