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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稚子无辜

    且说慧娘转过夹道尽头的月亮门,一眼看到了正在扒着知客间窗户里面张望的小儿子。清净庵的规矩,男子一律不许入内。所以即便是才七岁的臻儿,也只能在大门西侧会客的知客间中等候娘亲。

    “娘亲……”臻儿眼尖,看到慧娘便叫,只叫了一句就住了声,背过身去不肯再看。随后书儿也出现在窗前,也不禁拿手捂在了嘴上。尽管小姊弟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当他们亲眼看到剃去一头秀发,身着灰布僧衣的娘亲,还是禁不住眼眶发红,鼻子发酸,心里堵得难受。

    慧娘的脚步也变得沉重缓慢起来。她在心里默默的告诉自己:“你是他们两姊弟的娘亲,你是孩子们的主心骨,你不可以示弱。”这样想着,脊梁不觉挺得更直了。她一步一步稳健地走到窗前,伸手进去,拉住书儿的手,抚摸着她期待又委屈的小脸,笑道:“看到娘亲不是应该高兴吗?娘亲看到你们可开心了呢。”

    书儿努力的给了娘亲一个最灿烂的笑脸:“娘亲,书儿高兴,书儿见了娘亲可开心了。”说着又去扳臻儿的身子。

    起先臻儿还是别扭的不愿转身,书儿无奈轻轻在他腰上拧了一下,提醒他别惹娘亲伤心。臻儿这才转过身来,待他看到娘亲笑容,便再顾不得自己心中难受,和阿姊一起上前,一左一右拉住了娘亲。而他们的另一只则手不约而同地,在身后暗暗地抓住了对方的,紧紧地握在了一起,仿佛这样就可以互相给予力量一样。两个孩子同时对着娘亲露出了笑脸。

    慧娘拉着他们的手道:“好孩子……你们是好样的。还是让娘亲先进屋去,咱们坐下好好说话。”

    禅房门外,秦三铁塔似的站在最前面,然后是河珠和徐会。众人见到慧娘纷纷双手合十。只有秦三如平常一样抱拳颔首,口中仍称“慧娘嫂子”。

    慧娘合掌还礼,道:“贫尼有礼了。”又对秦三道谢:“秦施主辛苦了。多谢你平日里照顾孩子们,今天又专门护送他们上山。贫尼这厢有礼了。”

    秦三听了只觉得血往上涌,心中难受。想说些什么,终究没有开口。暗暗地咬了牙后槽牙,两边太阳穴上青筋一跳一跳的。

    书儿看见慧娘白皙的腕子上带着一串14珠的木佛珠,佛珠随着她抬起手腕的动作顺着那纤细的小臂几乎滑坠到肘部,心疼地上前拉住母亲问道:“娘亲都清减了。可是在这里不习惯?吃得惯斋饭吗?晚上冷不冷?”臻儿上来也拉住慧娘,一迭声的对慧娘嘘寒问暖。

    慧娘拉着一对儿女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由衷地赞道:“书儿穿着骑装可真是英姿飒爽!娘亲好长时间没看到你穿这一身了;臻儿好像又长高了。头发束起来像个小大人一样了。”

    面对着可爱又贴心的一双儿女,慧娘心中再次庆幸自己没有为了一腔的不平,一时愤怒,而选择去拼个鱼死网破:“看到孩子们好,我便是好了。”

    她此时心中笃定,矛盾和疑虑如烟般散去,面色和语气也都随之愈发温柔平和起来,让孩子们感受到了一种安抚的力量:“我一切都好。这里的住持寂源师太待我极好,不但精通佛法,更是体察人心,对娘亲极是照顾。寺里有田地收入,吃喝穿用都是足够的。我在这里除了想想你们两个,倒是万事不操心的……”

    书儿一边听着慧娘娓娓道来,一边拿出为慧娘准备的斋菜和素点心,在桌子上摆好。再把茶水一一斟好。待到慧娘说完,马上把茶杯端到娘亲的面前,指着满桌子的点心说这是我做的,那个是五婶子做的。希望慧娘能喜欢自己的手艺。臻儿也把自己的功课给慧娘看,好几篇文章上都有先生赞许的批语,可他更渴求慧娘的肯定。慧娘开心又欣慰。慧娘又细细地问了一遍姊弟俩的近况,虽然她已经大致有所了解,但她更喜欢听他们自己来说,她不想错过任何一个小小的细节。

    慧娘询问的时候,臻儿很克制地对书儿道:“请阿姊先说。”

    “哦……”慧娘和书儿对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会心一笑。书儿道:“可见小弟长进了呢。”慧娘颔首附和。

    书儿把家里的变化事无巨细地描述了一遍。其中着重讲了自己如何从文婆婆处所学甚多,甚至会嬷嬷和两个大丫头身上也颇有长处值得借鉴,听得慧娘频频点头,脸上都是满意地笑容。

    书儿讲罢,臻儿便如那被松了笼头的小马驹一般,撒着欢儿地说了起来:“娘亲阿姊,我在学里也所学甚多。头一天太爷爷亲自送我上学,把我托付给言先生。先生真的对我很关照,对我的文章作业都是用心批评批注。有几次言先生的批注比我的文章字数还多……太爷爷赐给我字了哦,我姓徐名致臻字子期。娘亲阿姊你们喜不喜欢?太爷爷可慈祥了,和我每天同吃同住,晚上他也会来帮我掖被子的。娘亲你不用担心我会把被子踢到床下去了。太爷爷还陪我一起读书。他老人家一点也不像过去看着那么威严,讲书的时候有趣的很,读书一点儿也不枯燥了,就和在家是同娘亲阿姊一起读书时一样…”说到这儿,臻儿突然意识到什么,声音戛然而止,有些惭愧的看着慧娘和书儿,道:“我不是说……我是说只是读书的时候有点一样,我还是更愿意和娘亲阿姊教我读书。”

    慧娘心道:“无论我愿意与否,孩子毕竟长大了。”书儿则想着:“以前那个只想着要表现自己的话唠弟弟怕是一去不返了。”嘴上却齐齐地道:“娘亲(阿姊)明白。”屋内一时安静下来。

    秦三见状,踟躇了一下,还是拿出了一直背在身上的那根根色泽暗红,纹理细腻的手杖,对慧娘道:“也不知道慧娘嫂嫂都需要些什么。想着你住在山上,就做了根手杖。上下山的时候用着安全些,也可以惊走蛇虫什么的。”

    慧娘一怔,秦三便有些忐忑,生怕慧娘拒绝。臻儿道:“我上山的时候问你还不说,原来是为娘亲做的。真好看。娘亲快拿着试试合不合手。”

    书儿也告诉慧娘:“秦三叔也给我做了一根,刚才上山的时候多亏了它了。特别给力,特别趁手。”

    慧娘听了便先道了谢,双手把手杖接了过来。手杖看着质地坚硬纹理密实,拿在手里却意外的轻盈;观之通体颜色亮丽,自然的云状暗纹灵动的从杖头流畅而下。

    徐会已是忍不住赞道:“这是红栎木,最是坚硬,几百年都不会朽烂。加上这独有的天然颜色和纹路,做家具造花船都是最好的。现在这木头已经是越来越难得了。府里诚爷娶亲的时候,送过去喜盒就是红栎木做的,过门的时候放在嫁妆的第一抬上,那个好看气派哟,啧啧……难为你找到这一整根。”

    众人听了,也都纷纷啧啧称赞。慧娘听了,再次道谢:“秦施主费心了。贫尼只要有截结实的树杈用着就好。这个有些太过奢华了。”

    秦三没想到徐会说了这么些,有些发窘的解释道:“没…没费啥心。这就是偶尔得的一截木头,就是一截树杈而已啊。不奢华,不…不值一提。”说得太急,舌头似乎有些打绊,黝黑的脸膛看起来更黑了。

    书儿有意为秦三解围,起身招呼众人:“大家走了半天山路都渴了吧?河珠快准备茶水。娘亲也来尝尝女儿做的素点心。”

    秦三正好借机告辞:“弟还要进山一趟。申酉之交,再来接臻儿回村。”说罢也不待回应,一揖而去。

    臻儿望着秦三离去的背影,怏怏地道:“秦三叔定是不喜欢听娘亲自称贫尼。”

    书儿瞪了他一眼道:“又乱说。”

    臻儿罕见地回嘴道:“定是这样。因为我也不喜。”

    “好了好了。你秦三叔是大人,自然有要紧事去做。来,我们尝尝你阿姊的手艺。”慧娘打着圆场。

    母子三人围几而坐,喝着茶,吃着点心,说着体己话,沉浸在这难得的温馨时光。

    “书儿有了这般手艺,为娘也就放心你出门子了。”慧娘一块点心吃得赞不绝口,她拿帕子擦了手,方又道:“娘亲有件喜事要告诉你们。”

    “什么好事?娘亲快说。”书儿道。臻儿更是雀跃着道:“难道是爹爹回来了?”

    话音未落,书儿狠狠地瞪了臻儿一眼。

    臻儿急得一下子脸都红了,解释道:“我的意思是爹爹回到咱们家来,就是从那个什么女人那里回来,回到娘亲这儿……”他越解释越说不清,也觉得自己莽撞了,不禁后悔不已。

    “娘亲明白。”慧娘的脸上平静如常,反而安慰臻儿道:“孺慕之情何错之有?他终究是你的生身父亲。他只是负了你们的娘亲,并没有…没有负你们。”

    “虽说子不言父过。但是负了娘亲终不是君子所为。我今后一定得管住我这张嘴,可不敢再娘亲面前乱说话。”臻儿暗自下了决心。

    慧娘如何猜不到自己孩子心中所想所虑。想着儿子过早的结束了无忧无虑的童年,心中疼痛,不禁态度更加温柔地叮嘱道:“无论我们在不在家,在做什么,爹爹都永远是你们的爹爹,娘亲也永远是你们的娘亲。娘亲为了你们什么都可以做。如果有人要伤害你们,娘亲就是拼了性命也要护你们周全。不要听外人的闲言碎语,也不要和别人家比较。一家有一家的活法,自家过自家的日子。我们不必和旁人家一样,更不须去管旁人家的事。”

    “娘亲说得对。快说说我们家有什么喜事。”书儿把话题又拉了回来。慧娘看着这个懂事的女儿,用手指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这喜事说的就是你啊。”

    书儿一怔,瞬间想到了什么,粉嫩的小脸一下子红得像过年的红灯笼一样。慧娘拉过一双儿女坐在两侧,方对臻儿道:“你是家里的男子汉了,你也应该知道。前儿个你太爷爷传了信来,你阿姊的亲事已经是定了。”大家都纷纷道贺。

    “真的!什么时候定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哦,我说那天太爷爷怎么叫备车出门去了呢!我问他,他也不说,还神神秘秘的。”臻儿听了也说不好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可是……他转头看向阿姊,有点不满:“阿姊,这么大的事儿,太爷爷不告诉我也就罢了,怎么你一点风儿也都没有透,真是太不…太不……太不仗义了。”

    慧娘笑道:“你可错怪你太爷爷和阿姊了。事关你阿姊的名声,事情在最后定下来之前自然是要保密的。你太爷爷也是觉得由娘亲来亲口告诉你更好。再说,哪有做女孩的自己把亲事去说与人知的?你看看她脸都红成什么样子了,你还说她。还不快去给阿姊赔个不是。”

    臻儿也有些不好意思,喃喃地道:“对不住了阿姊。”书儿忙摇着头道:“不碍事,不碍事的。阿姊明白你的心事。”

    谁道书儿的安慰,更让臻儿心里堵得慌,反觉得满肚子心里话不倾倒出来就要憋死了:“阿姊从来不似春暖她们那样爱扭捏的女子。她们动不动就脸红害羞声音小得也听不清。阿姊最是个爽利的,就像话本上的女侠客那样,有…有侠义之气,有担当。咱俩以前都是无话不说的。就是不和娘亲说的话,我也和你说,你也同我讲。如今突然你就议亲了。不,都定下亲来了。我就成外人一样了。再等以后你出了门子,这家里头就剩下我一个了。我,我……连我的芦花大将军也不在了,哇,哇哇哇……”

    臻儿本来自从娘亲出家后就是一口气绷着,就是为了不在人前示弱露怯。今天好不容易才又和娘亲阿姊一起,更是要时时提醒自己是家中男丁,必须坚强,让娘亲阿姊可以放心依靠。

    书儿议亲这件事就好像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娘亲出家了,爹爹在京城娶了新夫人,现在连阿姊也要嫁去别人家了。臻儿仿佛又看到家里新筑的那堵墙,便再也忍耐不住,情绪崩溃,眼泪顿时像决了堤的洪水一般,不管不顾地嚎啕大哭起来,直哭得天昏地暗,撕心裂肺,声嘶力竭,惊天动地,似乎要把一生的眼泪都在这一刻用尽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