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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四 初遇

    除了在贾家听过小戏,见过些小戏子,史家主仆可搞不明爷们如何“调教”戏子的?这“调教”或“调戏”戏子的人,又是怎么个不好法?莫不是练不好戏文,和宝玉挨板子一样吗?

    “姑娘?姑娘?”。二人正在胡乱猜想,说些闲话,便听到周奶妈在轿外轻声呼唤,语气里还抑不住的直冒喜气。

    “妈妈回来了?”史湘云听到自家奶妈的声音,忙欢喜问道,“买到东西了吗?她家的铺子大不大?买东西的人多吗?”

    这急不可耐的一连三问,甫一出口,连史湘云自己都觉得不对,见翠缕也瞪了眼睛望着她,不免有些发窘,口里轻声叹道,“要是个男儿就好了,这等热闹的事情,不能亲身与会,未免太遗憾了,你说是不是?”翠缕忙跟着点了点了头。

    外面周奶妈兀自滔滔不绝,“买到了,买到了。她家铺面嘛,倒也不大,布置的也很讲究。和街上那些常见的铺子,大为不同,不但里面显得非常宽绰,一进一出都开了两个口,买东西的从这边进,要走了,却叫人从另一个口出来。”

    史湘云也想象不出晴雯的铺子,到底是个什么光景?

    其实她今儿独独使了性子,非要在这里停留一会儿,未尝不是自伤身世,羡慕起晴雯来了。虽说同样是父母俱无,可晴雯却还有个哥哥念着她,而自己呢?

    史湘云不过是因才离了贾家,才牵动忧思。很快收敛了情绪,目光偷瞧了下翠缕,见这小丫头,正攀着窗子听周奶妈说话:

    “人也蛮多的,有的鞋子都挤掉了,呵呵呵。姑娘,你还别说,我一说是保龄候史家的,不曾想还真好使。不但比外边便宜了一半,人家还送了两盒好东西。”

    史湘云听了,忙笑着问道,“是什么东西?”

    “人家指明送给姑娘的,我没敢拆,只听他说,这东西才做出来,还没敢在铺子上卖呢。”

    接着帘子一闪,周奶妈递进来两个纸盒来,用彩色丝带扎着。史湘云见了,笑道,“看着好有意趣,再没有晴雯哥哥这般心思玲珑的了,连送人礼物都这么包着。”

    史湘云正要拆看,却听周奶妈口中严肃起来,“不过呢,虽说送了礼物,老婆子还要念叨他两句,他那人可是个不知礼的。”

    史湘云忙停了手,又打掉了翠缕要拆另一个盒子的手,口中奇道,“为何这么说?那日老太太从谢府回来,我可是在府上听鸳鸯姐姐说过,晴雯这哥哥才貌俱佳,是个很懂礼谦逊的人。”

    “哼哼,貌还行,才呢,也没见过,这礼嘛?就差的多了。”

    不想今日自己身边两个人,前后都说出晴雯哥哥不好的话来,不由得史湘云心下更是好奇,“妈妈仔细说说。”

    “我带着咱家两个婆子过去买东西,说了保龄候史家的名字,他家小伙计便带我见了那个吴贵,那吴贵听了,先愣了一会儿,后来……后来……哎呀呀,气死我了。”

    正听得起劲的翠缕忙道,“妈妈先别生气,后面怎么了?快说呀,你这生生急死个人。”

    “他不该……不该直呼姑娘芳名!”

    “啊!”轿内二人惊呼出声。

    那周奶妈口里不停,“那多官似乎想了一下,才想起咱家是哪个。他自个恍恍惚惚的说,也不对,就是自言自语的样子,说了句——‘小话篓史湘云家的吗?’,这不但直呼了女儿家的闺名,前面想来也不是什么好话。姑娘你看看,这是个懂礼的人吗?”

    不理周奶妈气咻咻的兀自不罢休,史湘云低头看了一眼膝盖上的盒子,笑了笑,道,“哪有名字不让人叫的道理。说起来,晴雯从谢府回来后,说过一段趣事。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咱们这等人家,还被百姓们做成了个‘护官符’。说不得我那名字,何止被人叫过了,还都被人传抄几百、上千遍了呢。”

    “这能一样吗?姑娘是个大方的,不跟他计较,我却是不依。这到底是个奴才出身,缺了教养,要是……要是在贾府……”

    “妈妈,话儿未免重了。”史湘云忙斥道。

    翠缕听了,却道,“妈妈这就过分了,他妹妹是做奴才的不假,他又没做奴才。哪里能说人家哥哥,也是奴才出身呢?”

    “哪又怎样?”周奶妈声音小了些,口中又道,“不过,念他送了两盒礼物的份上,咱们就跟他掀过这节吧,反正日后也不会再见了。”

    听到轿内两位姑娘嘻嘻而笑,周奶妈说道,“姑娘,耽搁好一会了,咱们起了轿子,早点回去吧?”

    史湘云正要应答一声,前头突然传来自家管事的声音,“这位哥儿请留步,有女眷在此歇息,请绕一步吧。”

    便听轿外有人先惊讶了一声,接着笑道,“可以的。”

    那人似乎就要错身过去,不想周奶妈哎呦一声,跟着又“呵呵”了两声。就听那人道,“原来是史家的周妈妈。怎么周妈妈还没回去啊?”

    史湘云与翠缕不由瞪圆了眼睛,心下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史湘云甚至不自觉地就要掀开帘子。翠缕连忙拉住,皱眉挤眼睛的,冲自家姑娘直摇头。

    史湘云才知自家莽撞了,收了手后,就听周奶妈呵呵笑道,“原来是吴小东家。”

    “不是外人,叫我多官就行。”

    轿子里的两个丫头听了,心道果然,果然是晴雯哥哥。这才偷听了人家的话,不想又是一番巧遇。

    听了吴贵的话,轿中二人盈盈一笑,相互对视了一眼。翠缕更是无声地,张口比划了那四个字——“不是外人”,很是招了史湘云的几个白眼。

    又听外面的周奶妈道,“哎呀,那怎么好?那我婆子就厚颜叫你多官了。你这是回府吗?哎呀,不用行礼,不用行礼。”

    听吴贵口中应是,又躬身行礼,周奶妈却巴不得他赶紧过去,便谦让了一下,“那你先行,你先行。我们差不多也要走了。”

    不想轿子突然响了一下,周奶妈先瞅了一眼吴贵,见他带了自己的小厮,迈步要走。这才凑到轿子窗口前,低声道,“怎么了姑娘?”

    轿内史湘云轻声道,“你问问他,什么叫话篓?”

    “啊?姑娘,这可不好啊,怎么能当街递私话呢!”

    “是妈妈你问,妈妈你自己问的。”

    “还是不行,我婆子这点分寸还是有的。”

    “那……那……”史湘云突然口气严厉起来,“那妈妈你说下,刚才你为何前后不一起来?为何对晴雯哥哥的态度,在我面前一个样子,在这多官面前,却是另一个面孔?”

    翠缕点着小脑袋也道,“前倨而后恭,必有缘故。”

    那周奶妈才尴尬道,“我去问问,我去问问。”忙走了过去,急惶惶喊了吴贵。

    不久,周奶妈过来低声道,“那多官说,是他出言不逊,给姑娘道恼呢,希望姑娘勿怪。”

    “话篓是何意?”

    周奶妈才嗫嚅着说道,“嗯……篓是竹篓子的意思,就是……就是话多用篓子……”后面说不下去了。

    史湘云听了,皱眉先寻思了一下。未几,突然呀的一声,史湘云捂了脸,猛地把头直埋到翠缕身上,便听哐当一声响,直撞的翠缕小脑袋磕到轿子的横梁上。

    “哎呀——,”翠缕那个疼啊,嗷的一声便嚎了起来。

    周奶妈哪里再顾不得上规矩,当街便掀了帘子,跟着半边身子便探了进去。

    虽是惊鸿一瞥,还是让吴贵觑见了轿中光景,一个裹着貂鼠银裘的小姑娘,急红了脸,正抱了个小丫头的脑袋连声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