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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七 广而告之

    小田氏与陈小琼进了贾府,先给贾母见了礼,便呈上了二人带来的礼物:一幅可透人影的观音绣,一幅八骏十字绣,另有吴家特制的老年人无袖毛线罩甲一件,一件绛红灰鼠毛领鹴裘(羽绒服)。

    二人又道,小户人家少有积余,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惟有些憨力,便做些了绣品成衣敬给老太太。

    贾母听了,笑道,“本来是她几个丫头,非要跟你们学些针线。按理说,该是我们出礼才对,人家教书先生,都还有十条干肉呢。你们上门便上门,倒还带着礼来,不带礼就进不得贾家吗?”

    小田氏笑道,“能见老太君一面,是咱们这等人家的福气呢,以往在街上,向来听说老太君年高德重,心慈好善。也是咱们倾慕老太君,不好空手而来。”

    小田氏说完,便让身后的陈小琼打开观音绣,让厅上诸人观看。小田氏心里还暗暗好笑,这般作为,本就是多官的意思,有机会就做什么’广而告之’,有错过绝不放过。

    见陈小琼一个人有些吃力,那边鸳鸯与凤姐连忙上前帮忙。

    陈小琼与鸳鸯两边站开后,将绣品徐徐展开,二人也越站越远。凤姐一见之下,惊呼道,“这可不得有七八尺啊!哎呀!这还能看见对面的人影呢。”

    凤姐忙回身冲着贾母道,“老太太,这可是宝贝呢。”

    贾母忙带着诸人来到近前,细细观看,这软缎细纱,针脚十分细密,绣面湖水一样颜色,上面绣着富态慈祥的白衣观音,左右两边立着善财龙女,都穿着个肚兜、绑着冲天辫,额上又缀了嫣红的吉祥点,看着极其喜庆。

    贾母才看了一眼,就爱上了这幅绣品,口中喃喃道,“这跟真人似的,这绣的也太好了啊,都比得上御贡刺绣了。”

    小田氏听了这国公老妇人口中称赞,笑着冲陈小琼微微颔首,这件绣品本就是小琼耗费了很多功夫,亲手绣来的,来的时候赶巧吴贵不在家,又凑不出什么礼物来,还是李婶做主,拿出这件宝贝来。

    贾母轻轻抚摸了一下,只觉得触感轻柔,摇了摇头,叹道,“这礼太重了,太贵重了,我一个婆子,哪里受得起。”忙回头对小田氏道,“想来多官那孩子,家中也没个正经的大人,哪里知道个轻重,就这么随随便便的送来了。咱可不好占这便宜啊,小田夫人,这东西还是拿回去吧,我可不好无端端受这份礼。”

    小田氏忙笑道,“老太君多虑了,这本是晴雯哥哥特意吩咐送来的,都是咱家铺上的织工做的,哪里是什么珍贵的东西。”

    凤姐笑着劝道,“老太太如果过意不去,等下多回些礼罢了。人家既然带来了,怎好再带回去呢。”

    贾母才欢喜说道。“唉——,这么个观音像,确实怪招人喜欢的,那我就厚着脸皮受了。”说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改明儿咱们便挂起来,让那些亲戚也都瞧瞧多官家的手艺。”

    小田氏忙道,“可不好挂起来,这是做屏风的。”

    “哈哈哈——。”凤姐听了,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见贾母瞪了她一眼,忙道,“怪不得能透人呢,这要是围成个屏风,晚上点了灯,朦朦胧胧的,这观音娘娘,说不得就跟活了似的。”

    “听你这么说,我都等不及晚上看了。”贾母也笑道,问小田氏道,“想必你们已经见识过了。”

    小田氏点了点头,冲王熙凤道,“这位奶奶说的不错,橘黄色的夜灯下来看这绣品,别有一番意趣呢,做个屏风绣帐之类的,再好不过。”

    当然还有话,小田氏就不便说不出口了,比如吴贵就在书房礼和解宝说过,绣些春意儿来(妖精打架),说不得便购者如云,恰恰被送茶的许娇娘听去了,回头就和她们咬了耳朵,弄得陈小琼几日不敢正眼看吴贵。

    凤姐借机搭话,“可不敢称奶奶,看着你别我略大些,咱们便姐妹相称吧。”

    贾母对这绣品越看越满意,心底里寻思,虽说比不得蜀锦苏绣,单只这么栩栩如生的画儿,就值得给大姑娘送宫里去。

    听了凤姐的话,贾母笑骂道,“快收起你那暗戳戳的心吧。”

    堂上众人听了,跟着哄然大笑,尤氏笑道,“还是逃不过老太太的火眼金睛。”

    凤姐不满道,“我是真真喜欢这位兰娘姐姐的,难得我在你们心里,偏偏就是那别有用心的人吗?”又委屈的对小田氏道,“这位兰娘姐姐品貌如此出色,还当不得我姐姐吗?”

    小田氏忙道,“不敢当姐姐,是我们身份不配呢,这位奶奶直呼我名字即可。”

    贾母得了绣品,又喜欢这小田氏娴静知礼,听了她话,轻声说道,“什么配不配的,都是爹生娘养的,哪有这么轻贱自个儿,咱家也不是那等跋扈不知好歹的人家,也做不来轻贱别人的事。”转过脸又对凤姐笑道,“再说她王熙凤一个泼皮破落户,哪里比别人珍贵了?”

    凤姐听了,大喜道,“老太太说的极是呢,都是女儿家,谁也不比谁贵。”

    凤姐忙拉了小田氏的手,问过生辰,果然,小田氏倒比凤姐还大一岁呢,便称呼起姐姐来。

    小田氏却不敢做真,只口上应付她了两句。尤氏几个又打趣起凤姐来,直道她馋人家东西。

    堂上笑闹间,小田氏取出那件十字绣来。

    贾家是什么人家,什么没见过!刚才的那件绣品,不过因绣了观音,人物绣的又极好,这才讨了巧,得了贾母的欢喜。

    而这件八骏图,虽说画儿也是好的,只是这针脚未免疏漏不密。堂上诸人纷纷不解,尤氏问道,“这件绣品,倒像是初学针线的人绣的。

    小田氏才掩嘴笑道,“贵人们猜的不错,这件绣品有个怪名,叫什么’十字绣’,却是多官闲时绣来的。”

    啊!众人听了纷纷吃了一惊,这吴贵救得了人,竟然还懂得刺绣,要么是在江南做过绣工,要么前生是女子托身的吧?

    伺立在旁边的晴雯惊讶之下,微微皱起了眉头,只觉得哪里不对。便听小田氏又道:

    “这件绣品,多官传话说,要送给贵府上那位含玉而生的小公子的。”

    贾母仔细看了看这件骏马奔驰图,那些马儿活力毕现,生气昂扬,暗暗点了下头,送给宝玉倒也合适。口上便嘲笑尤氏几个,道,“你们只看得见这绣品疏漏不密,却没看见,它这针脚,使得十分匀称合宜。怕不是极费功夫呢,难为那孩子用心了,我替宝玉谢谢他了。”

    凤姐、尤氏这才细细相看起来,才知自家看差了,这绣品也是个极好的。见下面还飘散着流苏,凤姐才道,“不比那些西北人家的氍毹(qushu)帘幕差,这东西倒适合咱这边挂起来,我都想给二爷书房里,也弄这么一件挂挂了,看着都有些生气呢。”

    等见了那件毛线罩甲,贾母看了那等针脚,口中赞道,“这便是几个丫头要学的钩针吧?”

    鸳鸯、琥珀几个,还有云姑娘忙上前细细观看,纷纷点头,“就是这种,不过比起晴雯那手套的针法,技法上更精进些。只看它这错线配色的用法,似乎花样更繁多了。”

    小田氏暗暗点了点头,与陈小琼对视了一眼,如何穿针钩线,刚开始确实是跟多官学的,不过这后面的许多花样,确是她们女子自己天生的本事了。

    再见了那件填充羽绒的鹴裘,众人虽说早在晴雯那里见过了,还是赞了一番。

    几件织物看了下来,也让贾母认可了田陈二人的手艺,府上又难得来人,便拉了二女,在厅上叙了家常,说了些闲话。

    几盏茶的功夫,须臾而过,二门外便有婆子来报说,史家来人接大姑娘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