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日，太阳暖融融的，陈李氏让她家俩丫头，把床上的被褥都拿出来晒上，这会儿正抽打着被子，抬头看见胖婶在门口探头探脑的，陈李氏将鸡毛掸子扔给陈小琼，急急忙的走到自家柴门前，问道，“还跪着呢”。旁边装作忙活的陈小琼也支棱起了耳朵。
胖婶挤眉弄眼的道，“跪着呢，连多官都跪下去了，你说这大冷天的，两个孩子穿的本来就单薄，要是伤着了膝盖，不还得花钱吗。”
“不是只让二夯跪他爹牌位的吗？怎么还算上多官了？”陈李氏问道。
这会儿又过来两个婆子，拿着家什，带着小凳子，坐到了陈李氏院门前。陈李氏家这院墙正对着阳光，很方便婆子们聚在日头下做针线。其中一个婆子插话道，“贵蓉姐看来是真生气了，刚开始只让多官在旁边站着，只说她自己没教好儿子，害的多官跟着二夯在街上学人家设赌骗人，好好的一个孩子都让二夯带坏了去，现在是多官儿自己硬要陪着跪的，旁边小田氏拉都拉不起来。”
胖婶在陈家院里拉出个树墩，坐下说道，“多官这孩子记着兄弟情义呢，不枉许家姐姐救回了他。你说这许家姐姐愣是沉得住气，昨儿二夯与多官回来，一夜都没说他们什么，早上还让吃了饭，饭后才开始算账，哈哈哈。”
陈李氏也笑了，“贵蓉姐毕竟是在那为官做宰的人家，做过三等丫头呢，这理家管事的做派，一向让人服气。连俺家那俩女娃娃，小时候都让贵蓉姐调教过。”
“唉，二夯他俩少不了一段排头吃，非得跟着街上的倪二瞎胡混，倪二自己就是个放利钱的破落户，能学个好去吗？”
一个婆子看话题扯远了，插了一句。“你说二夯跟多官这次挣了多少钱？”
另一个婆子接口道，“俺看不少哩。你们不是都没见，都摆到咱们门前来了，当日那人山人海的，挤都挤不动，个个都是要摸一把的。说说你们，谁不摸了两把，连许家姐姐抱着婉婉，说是图个喜庆，都让婉婉摸了好几把。虽说摸一把也不值几个铜子，但一个摊子一天下来，少说也得挣个几千文吧。这每道街口都有倪二的摊子，你算算有多少呢，俺是不敢算。倪二虽说日日诱人赌钱，月月放债，倒是街面上很多人说他是个仁义的，必然不会亏待二夯他两兄弟。俺估摸着二夯跟多官，落个七八两也是有的。”
旁边的胖婶却嗤笑了一声，道，“说倪二不会亏待二夯，俺倒认为，是多官不会亏待倪二吧。咱们街上有不少小子都在那边帮佣，这里面街坊们都门清着呢，他们可是回来说，这万家大院，说话管事的是多官呢。”
“啊，还有这种说法？多官才多大呢？”另一个婆子道。
陈李氏也凑过来插话，只不过声音故意小了下去，“这话俺也听说过，俺甚至亲自问了那些帮佣，这万家院内，多官比倪二、景小子威风多了，分派活计，指使人做事，都是多官一个人说了算，倪二与二夯也就在街上做个巡马跟脚。”
“这可顶顶了不得啊，要这么说，最近街上那起子买卖，是多官的不成？”
“多官刚来咱们街上的那会儿，连件冬衣都没有，差点没冻死在街上，他哪有什么本钱？俺也是听人讲，说这街头设赌抽奖的法子，就是多官给倪二出的注意。俺看，这生意还是倪二的生意，多官只管出个注意，倪二赚了钱肯定有回报的。”陈李氏道。
“这才说得过去。要这么说，那多官就不止赚了七八两，说不定是七八十两了，俺那个乖乖。”
一众婆子不由倒吸口冷气，“这许家可不是要发达了吗？早知道今日，多官晕倒那会儿，非背到俺家来不可，俺那会子不知道被什么东西迷糊了眼，只觉得这多张嘴吃饭，家里可养不起，现在后悔啊，说起来还是许家姐姐有福气。”
“许家姐姐虽把多官救回了家，可许家自家也不宽敞，多官住的并不好，连他那褥子还是咱们街坊们给凑的呢。”
陈李氏不由啐了众婆子一口，“一个个不要脸的，这眼瞅着多官要发达了，咋的，还非得让多官一家一家回报你们呢？”说完和众婆子一块大笑起来。
胖婶说道，“多官这样看来，真是个有本事的，可惜俺家女娃还小。她陈婶，你家不还有两个及笄待嫁的吗？虽说小琼年龄大了几岁，也大不多，多官也没个爷娘，嫁过去正好管家做主。要是招成女婿，这么个有本事的，指不定好日子就在后头呢。”院子内正偷听一众婆子扯闲话的陈小琼，听到这会儿扯到自己身了，不由红了脸慌手慌脚的转身进了堂屋。堂屋外晒日头的二丫陈小娥显然也听到了闲话，扔下针线，咯咯笑着随着她姐姐也进了屋。
“呸，咋又扯到俺们身上来了，俺家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大丫头那身高，哪家敢要啊，再说二丫头这还小呢。”陈李氏嘴上虽说着各种不行的理由，眼睛却越来越明亮起来。
“你说这倪二那档子买卖闹得满城风雨的，不怕被人眼红了去，报给衙门，还不得落个刺字发配吗？”
“俺感觉还不至于，倪二平日里就在赌档捞饭，人家那千金坊都多少年头了，也没见有啥子事。”
“别扯有的没的，二夯他们兄弟不是都不做了吗，收手的早也不一定有事。”胖婶说完转过身来对陈李氏说道，“要不，她陈婶你去许家看看，能劝就劝一下，这冷天儿也不好跪着。要俺看街上那啥子‘摸奖’，一把才五文钱，愿打愿挨的，也算不上赌吧，许家姐姐向来听你劝，你就过去看看。”
“说的也是，俺去劝劝，只要孩子们改了这次，以后再找个正经营生，离那倪二远些，咱们小家小户的，安安生生的比啥都强。”陈李氏说完正要站起来，却看见许家那院墙下，一个毛孩子溜着墙根走了过来。
“这不是解宝吗？今儿咋缩头缩脑的，解宝快过来跟婶子们说说话。”一婆子看见解宝喊道。
解宝见是几个婆子喊他，以为又是要打趣他，便只是远远的见了个礼，只围着许家院墙打转，并不过来。
“好你个解宝，你还想不想娶二丫了。”见解宝并不过来，胖婶不满的喊道。话音刚落，旁边陈李氏反应过来后，给了胖婶一巴掌，“你这个嘴早晚给你缝上。”
陈李氏有两个女儿不假，除了大丫头难嫁，二丫头才七岁，想着将来攀个高枝呢，再不然送进哪家府里做个丫头，凭二丫的容貌，说不定将来能做个姨娘，带挈着全家富贵起来了呢。陈李氏做卖婆，进出的都是些富绅之家，到底有几分见识，富人什么日子，穷人什么光景，陈李氏也是一清二楚的，她还真的看不上解宝家，穷的连窗户纸都糊不上，连那十三孬年纪到了，都还没说亲呢。
“解宝过来跟你陈婶说说话，改明儿陈婶给你说个好人家的姑娘。”陈李氏喊道。
解宝见是陈李氏喊他，加上一向喜欢陈家的二丫头，不敢违拗，便不情不愿的走了过来。不想旁边那胖婶戏谑的冲着院内喊了一句。“小娥，给你桂婶拿个剪刀来。”
众婆子哄然大笑起来，气的陈李氏举起拳头捶打起胖婶来，“好你个促狭鬼，你个刁婆子。”
众人玩闹声中，院内噔噔的跑出来一个冻的两腮酡红的小丫头来，将剪刀递给胖婶，脆生生的道，“桂婶，剪刀。”
众人又是大笑起来，小丫头茫然的看着大笑的一众婆子，不知道这些婶婶们在笑什么，转眼看见磨磨蹭蹭的走过来的解宝，又甜甜的叫了声，“善宝哥哥。”
众婆子好不容易收回笑声，这时又笑作一团，这下子连陈李氏都笑出眼泪花子来了，拿手指头戳了一下陈小娥，“傻愣着干啥，放下剪刀还不进去，让你姐姐把院里的被子都翻一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