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馥馥解语-第7部分

    嘚嘚嘚的,快烦死我了。”

    百岁怒道:“真有意思!看你一人在厨房挺寂寞的。”

    葛棠敲着滚烫的锅子警告,“别挑衅抬手就能浇你一脑袋热油的人。”

    百岁可开心坏了,“正愁没人给我养老呢。”

    葛棠小声道:“直接送终。”

    葛萱像听对口相声似的,谁说话就看谁,光明正大捡笑。

    江齐楚的目光只放在女友脸上,满眼的宠溺,“这根鱼你总算是惦记到嘴里了。”转了脸对葛棠发牢马蚤,“昨儿半夜还跟我说,‘小棠要来不了,你下班就给蒸了’。”

    葛棠撇嘴,“真长进,以前光对奶油蛋糕这么执着。”

    百岁坏嘴道:“怀孕了?”

    葛萱对这种程度的调侃近乎麻痹。她忙着摆置碗筷吃鱼,皱着挺好看的鼻子闻腥味,摇头晃脑直夸好香。

    江齐楚的反应倒意外地奇特。先也是跟着咧嘴笑笑,忽而眼皮一跳,笑容敛起,眸子半转望向葛萱,再看客厅里电子表上的日期。

    一系列小动作痕迹浅浅,葛萱浑然不知,却逃不过身后那两只人精的眼睛。

    葛棠和百岁互看,彼此理解的信息一经得到对方确认,则共同石化了。

    被提醒之下,葛萱闷头数了一圈日子,“十有八九……”

    江齐楚嘴巴张得老大。

    葛棠好笑,“啥反应?”

    百岁解说道:“似乎有点不敢相信,咋还有种强烈的渴望呢!”

    之后葛棠费了好大力气,才制止那三人连夜去医院化验的举动。

    “真愁人!今儿不查那孩子还能跑了啊?”葛棠口干舌燥地灌了杯水,瞪着百岁,“你为啥跟着这么激动啊?”

    百岁平静地说:“为了让他俩更加激动。”

    最激动的江齐楚正在门口穿鞋,准备下楼买试纸。

    葛棠待他出门才问百岁:“你不是说他们不睡一屋吗?”

    百岁答得贼有底气,“啊!”

    葛棠斜眼看沙发里抚着小腹满眼星星的家伙,“这是什么情况?”

    百岁想了想,“那只能说江哥的精子太有穿透力了。”

    葛萱猛地收起梦幻表情,扭头喝止,“你别教坏小孩儿!”

    百岁被吼得一愣,半晌才轻嗤道:“什么小孩儿?比我还大两岁呢。”

    事实证明,某些特殊时刻,比方说第二天医院验孕结果出来时,葛棠的表现比她姐和江齐楚都成熟。

    一张狭窄的薄纸,看得江齐楚啃手指哧哧直笑。葛萱则正式进入大喜过望的痴呆状态。就连身为一名旁观者的百岁,也跟着裹乱,在医院走廊里打电话通知他爸,“你要当爷爷了。”

    葛棠听着商亮的吼声,替百岁耳朵疼。

    震中自己倒不以为意,嬉皮笑脸搂着葛萱肩膀继续刺激电话那头的亲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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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葛棠伸根手指戳戳江齐楚,“这回我姐再没时间,也得选日子了吧。”

    江齐楚猛然意识到一个孩子能给自己带来什么附加优惠。兴奋地在葛棠鼻尖前弹了下手指,转身拨开百岁的魔爪,揽过葛萱共商大计。

    葛棠嘲笑他那个响指,“好土的动作……”

    当天晚饭吃到一半,葛棠接到母亲袁虹的电话。

    葛萱和江齐楚的婚礼还是得在老家办,亲戚朋友一大堆,要张罗的事儿也多。袁虹原意是把他们婚事办完了,再来北京照顾待产的葛萱,又不放心她早孕这段时期,遂叮嘱小女儿多加照料。“那一天毛毛愣愣的,你单位活儿要是不忙,就搬回去给她做做饭啥的。”

    吃饭是孕妇的头等大事,小棠回来的确再好不过,江齐楚承诺每天接送她上下班。

    葛萱正一心一意考虑明天怎么向余翔浅请假,没心思插嘴这件事。

    葛棠低眉顺目地坐着,她向来听大人话。

    百岁傻眼了。他好不容易骗来的葛棠家钥匙,这不就没用了吗?

    他又没有理由跟着搬回来。而且江齐楚还有可能以“不利胎教”之名,令自己减少登门次数。

    最恼火的是他不能反对这项决议。只能在送葛棠回家的路上偷偷谗言,“自己现在不是有房子吗,跑人家去住干什么?”

    葛棠问他:“你今晚不在我那儿住?”言外之意,你自己也有房子,还不是跑到我家住。

    百岁语塞,眨了眨眼,贼笑,“不住就不住。”兀地将车调个头,不顾葛棠反对,拐她回了自己家。

    葛棠不是第一次来百岁家了,倒是头一回上这张床。洗完澡乏得呵欠连连,头一挨到枕头就睁不开眼。

    同样是折腾一天,百岁精力可充沛了,趴在床上看电视,两只眼睛瞪溜圆。

    他这个点儿在家一定会看电视。基本锁定几个高清台的电影频道,放什么片子都看得挺专注。像小孩看动画片——只要是这风格就行,不挑情节。

    葛棠闷在软软的床垫里,双眸轻阂,放松眼肌。

    百岁看她睫毛颤悠悠的不像睡觉样,手肘推推她,“哎哎,看这片子不错。”

    葛棠敷衍地翻身陪他同看,奈何身下的床铺太舒服,没一会儿就眼皮打架。

    百岁的房子装好后,葛棠跟姐姐和江齐楚来过,一见卧室这张大床就喜欢,垫子软得让人想死到上面。江齐楚当时还说:“女的才爱睡软床,百岁儿像个姑娘似的。”

    百岁翻着白眼,驳辞铮铮,“你见过姑娘长胸毛的?”

    葛棠想起好笑,百岁表现男子气概的方式总是那么恰到好处的幼稚。

    百岁斜眼,再看看电视,“哪里好笑?”

    葛棠抬头轻抚他背后青黝黝的纹身,“弄这个是为了证明自己很爷们儿?”

    百岁轻嗤一声,“用那么费劲吗?脱裤子不就证明了!”说话背上一阵痒,声控葛棠替自己抓背,边解释这棵百岁松的由来,“我后背本来是有好大一块胎记,怕我妈将来凭这块胎记把我认走,那就太恶心了。”

    “想法太古怪了。”葛棠僵了一拍才继续替他抓痒,“人家说母子连心,有没有这胎记,当妈的也能认出自己儿子。”

    百岁不信,“没科学根据。她都没见过我胎毛褪净后什么样,大道上一眼就能把我认出来了?我真好这个奇呢。”

    葛棠说你好奇的太多了。在她看来,百岁有时纯粹就是为了抬杠而故意与人唱反调。“你现在见着你妈能认出来吗?”

    百岁摇头,“我们家没她照片,问我爸他也不说。其实我不知道她还活没活着。”

    葛棠低斥,“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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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岁露出罕见的傻笑,“看电影,这片儿不错。”

    葛棠比不得他对电影的执着,晕晕入睡。夜里渴醒,去床头摸水杯。

    百岁觉浅,一有响动也跟着醒来,撑身按亮台灯,把水端给她。等她喝完再放回去,躺下来自然将她揽过,“多好啊,你说渴就有人给端茶倒水,还非得去自己住。”

    迷迷糊糊地唉声叹气。

    葛棠说:“也住不了几天,爸妈一来,我还得出来住。”

    百岁龇牙,“对啊,根本住不下。”想想又说,“那你一时半会儿不用回东北了吧。”

    葛棠不知该用什么心情理解这句话。

    是替她庆幸又有借口留在北京了,还是庆幸她可以留在北京呢?

    她搞不懂百岁的想法,却总爱往坏的一面去想,然后自己就很挫败。记得唐宣有回说她:表现得像只螃蟹,实际内心很驼鸟。

    忽然想起有阵子没见到唐宣了,他也没主动联系自己。若看到她和百岁在一起的画面,他决定死心不再往来,葛棠失落之余倒也甘于接受。

    可这分明不是唐宣的做事风格。

    唐宣不会对她这么洒脱。无关个性,也并非葛棠自恋,只因为唐宣是个好人。

    他一直怀疑百岁有一天会伤到她,所以在确定葛棠幸福之前,他不应该放心对她洒脱。

    这失踪事件又怎么回事呢?

    提亲

    次日周末,葛棠不用上班,可也没睡成懒觉。百岁那调成震动的手机,来电时的响动丝毫不比铃声逊色,足以在假日里扰人清梦。

    葛棠听他接了电话,依稀是要去送车,挂断就起床出门,对吵醒别人连句道歉也没说。

    他前脚出去,她唬地起身,随手捉个抱枕丢向门板,软绵绵撞击落地,轻得几乎没声音。

    百岁却推门回来,看一眼脚边的抱枕,再看床上的女人。

    葛棠揽被而坐,被角拉高遮过嘴巴,只露了半颗头,双钩月黝黑,错愕的样子。

    百岁眨眨眼,食指在脸颊抓一抓,费解地沉默数秒,方转身离开。

    葛棠维持原姿势坐了一会儿,听见防盗门锁响,才滑着缩进被子里躺下,哧地笑出声。

    悠悠一觉回笼转醒,做了份早餐,吃完收拾厨房,收拾客厅。这屋内灰尘厚得跟久不住人一样,再一想,近期也确实没什么人住,它主人黑白天的不着家。

    葛棠洗着抹布,想起百岁到她家过夜的各种理由,心里发笑。一抬头看见镜中自己的脸,不禁忡怔半拍。

    那眉眼柔润得好陌生,全不像她,倒是一头乱发本色得很,立在田间可吓阻小鸟偷粮。

    唐宣若见了怕不痛心疾首,那中生学发型可是他相当精心的作品。

    揉揉乱发,葛棠便怀念起发型师来。没有电话,没有不期之访,qq也不见他在线,掐指数数,这种类失踪状态持续有一阵子了。

    葛棠拿过手机想发短信,又不受控地纠结。

    万一他正处在心烦意乱的调整期,作为罪魁祸首的自己,这时候冒冒然打扰,是不是太成心了?折盖翻翻合合中,身后门锁喀哒。

    百岁哼着歌进来,环视不算宽敞的客厅,平时最爱扮处事不惊的他,此刻也不由面露惊讶,食指上转玩的车钥匙飞出,坠地重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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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打他搬进来住,就有一次下水道堵了找人通,顺便请个阿姨来收拾过房间。

    他都快忘了这屋拉开窗帘是什么样了。

    葛棠回头看他,再看自己心不在焉收拾出来的窗明几净,莫名地不好意思起来。

    百岁脱了鞋,看看袜底,小心翼翼溜进来,手一伸揽住清洁魔法师,“好贤惠啊,娶你吧。”

    葛棠笑道:“好呀。”

    百岁看着她圣洁的小脸,当时接不下去了。

    葛棠笑着,轻轻推开他手臂,走去处理他那一脏衣篓的白衬衫。百岁用的衣领净有着独特香氛,类似于竹子折断后的汁水的气味,稍微有点涩,一吸气就被呛得咳起来。

    百岁眯眼瞅着那个坚持背对自己的身影,福至心灵,确定她在害羞。跟过去一屁股坐上旁边的理石台面,抚着葛棠的背,声音很轻地问:“你今天没安排吧?”

    葛棠应了声,抬头对视他的眼睛,“可能去唐宣那一趟。”

    百岁收回手,姆指比比窗外,“对过就有理发店。”

    葛棠重复一遍,“我找唐宣。”

    百岁挑眉,“嘛?”腔调急转直下。

    葛棠不厌其烦地答道:“有事儿。”

    百岁抿起薄唇,“改天再办。我这也有事儿呢。”

    葛棠想笑,“好吧。”开了洗衣机,回客厅倚进沙发里看杂志。

    百岁以己度人,不相信她会这么容易妥协,皱着眉毛警告她,“你别当我跟你唠嗑儿啊。”

    葛棠讶然道:“你东北话跟谁学的这么地道?”

    他哧地笑一声,跳下洗手台,整理下衣服,“不用你老不拿我说话当回事儿。”他走到门口去换鞋,补充道,“我现在出去,一会儿回来接你你要不在,就等着找人收尸吧。”

    葛棠头也不抬,音色漠然,“恐吓我?”

    “我是说给我收尸。”他龇牙一笑,“你今天如果真去找唐宣,我就不活了!”话落门板重重摔上。

    这话葛棠并不会当真,但当天也没敢挪窝。

    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葛萱来电话找她逛街,说商场秋装上市。

    正是感冒高发季,葛棠说她姐,“眼瞅就孩子他妈了,还赶什么流行。”

    葛萱的理由颇为牵强,“我得给孩子买奶粉。”

    葛棠就着手边的饮食杂志,为她上了一堂食物新鲜营养理论课,成功把人关在了家里。很快接到江齐楚就发来的感谢短信。葛棠看得摇头直笑,“真愁人……”

    更愁人的是商百岁,这一个“一会儿”撒丫子一下午,也不知道野到哪儿去了,临走还留那么句埋雷的话,害她走也不是,留又留不住。

    看看挂表,葛棠决定下楼买菜,去给她姐做晚饭。才进超市,手机就响了。

    百岁的磨牙声在电话里也很清晰,“你干嘛去了?”

    葛棠直接扔下购物筐,转个身出来,“楼下等你呢,你不说回来接我吗?腿都直了也没等着你。”

    他低咒了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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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葛棠以为能等来个怒火中烧的性格汉子,结果远远跑过来的,还是那个笑嘻嘻的小痞子,不由啧啧称奇,“您这脾气还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百岁哑笑,“那么多废话。”揽着她朝停在对面的一辆越野走去。

    那车里钻出一个笑弥勒样的男人,圆头圆脑的,乍看猜不准年纪。葛棠认出是前些天一起喝酒的人,百岁称他板二,倒也没说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板二也记得葛棠,笑道:“我瞧着是你们丫头,黑灯瞎火的,怕上前去把人吓着。”招呼过后问百岁,“怎么着,你开还是我开?”

    百岁拉开后座门,“你开,我给她讲点儿事。”

    葛棠一头雾水被他拉上车,乖乖地就准备听讲。板二开了车却没完没了地说起段子来,绘声绘色的,全说是身边某位某位的经历,让人听得辩不清真假。有趣倒是真的。

    百岁聚精会神——他尤其爱听这类传奇色彩浓厚的段子。

    葛棠一直惦记着百岁要讲的事。瞄一眼路牌,车子已开上京承高速十多公里。

    板二又一段子收尾,闲聊了句不相干的,“今儿没顺部车出来?这要不是我赶巧去河北,你们打算怎么走啊?”

    百岁答得利索,“就不回去呗。”

    葛棠心说那我不白等一下午了,眼皮跳跳,忽然明白百岁要带她回哪儿。

    像在验证她的猜测,板二在前头咂咂嘴,道:“饿了。一想起你们八爷的熘肝尖儿,一点不夸张,我这儿直吞哈喇子。”

    百岁听了很解气,“叫你丫蹭点儿。一会儿还不到我们家落脚,估计且吃不上饭呢。”

    板二说:“那真的。不过也没法儿啊。”接来咕咕囔囔尽是牢马蚤抱怨。

    具体人和事葛棠也听不懂,倒是被他那句饿,引得肚子共鸣。所幸越野车马达声不小,这不太优雅的空腔声大概传不到前排外人耳中。

    坐她身边的百岁肯定是听到了,歉意地笑了笑,搓着她肚子解释道:“全怨这老哥,要不早来接你了。饿坏了吧,忍忍,马上到了。”

    板二从镜子里白眼他,“你倒知道疼人,里外里又把我骂进去了。”

    葛棠一笑,胃里蹿了气,更觉饥饿难忍,后悔早没在家垫个底儿再出来。

    百岁讽刺她全身没几两肉,还挺知渴知饿的。

    葛棠说:“就是因为没肉,才不扛饿。”

    百岁不同意这理论,“合着板二爷还能拿自个儿身上脂肪充饥?”

    板二可不嫌寒碜,“你别说,真能。”于是讲起八几年他和朋友去俄罗斯倒货,被困在大雪地里如何空腹熬过三宿两天的神话。

    这个段子很长,一直讲出了北京辖区。

    在一个街灯明亮的岔路口,葛棠跟着百岁下了车。板二没熄火,趴窗口对百岁说:“带个招呼给大亮啊,我这儿晚些日子府上拜会。”

    百岁挥手,“没事儿别来了,来了我们还得请你吃饭。”

    板二骂他不局器,驱车走了。

    葛棠忍不住这一路的好奇,“这人到底多大岁数啊?”

    百岁算了一下,“比我爸大一岁。”

    葛棠瞪眼不信。

    百岁笑道:“看他少兴是吧?待会儿你看看大亮,跟妖怪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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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葛棠一下子紧张起来。

    这种方式跟百岁回来,在她的理解,简直就像被特地带来见家长的一样。而她还穿着昨天的牛仔裤,头发晚上洗完没干就躺下了,里翻外翘像不良少女。

    可能商家更待见不良人士。

    她想问百岁,自己是什么身份见商亮,又怕百岁嫌她大惊小怪。

    必然是葛萱的妹妹吧?

    胡思乱想的几分钟过得飞快,却是百岁等人的极限。他跟板二说到这儿了有车来接,迟迟没见着,顿时犯了酸性,打电话大呼小叫。

    这边话还没说完,一辆车开着极亮的大灯驶来,灯光里灰土腾腾。

    葛棠捂着嘴,退后了几步。

    百岁也拿巴掌在脸前扇扇,对电话说:“行了,来了。”

    车以呼啸之势冲过来停下,司机跳下来,满脸痛苦,“……路上拉肚子。”

    百岁眼神责怪,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用指头指了他一下,扭头示意葛棠上车。

    葛棠站在车外仰望着,在百岁迭声催促下,才登上这很多人一辈子也坐不到的车种。

    她听姐姐葛萱说过,商家正业是做保安押运的,但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运钞车接站。葛棠自认见识多,态度也比一般人淡定,但坐在这车里也挺不坦然的。除了稀奇和兴奋,还有些难以言喻的怪异。

    百岁一直跟那小个子司机问东问西。葛棠几次想跟他说话,眼神相对,他也并没理解,或者说,没理。

    车就那么一路开到了传说中的流氓世家。

    满院的杏树,沉甸甸青果子压弯了枝杈。百岁进院就跳起来揪了一枚,塞给葛棠玩。

    葛棠掐着颗青杏,毛茸茸扎手,另一手则被百岁握在微潮的掌心里。

    院底房间灯火通明,门窗大开,隐有声响传出。葛棠不确定地侧过头看了看百岁,“你爸知道你回来吗?”

    “他不知道你跟回来。”百岁说着挠挠后脑勺。

    这憨傻的动作让他做得流里流气也不容易。葛棠光顾着佩服,举步间已被他牵至房前,顺着敞开的房门进屋。

    一个男人盘腿坐在沙发上剔牙看电视。

    长相忠厚老实,身材魁梧,和百岁完全是两种类型,很难想像是同一基因产物。

    但在这个家里,也只商亮可以有这种悠然范儿。

    斜眼看见儿子进屋,也没太大反应,倒是在看到葛棠之后,撂下了腿坐直身子,不避讳地打量。眸光烁烁中还带那么一星疑惑。

    百岁说:“萱姐她妹。”抬手指向商亮,想想又觉得别扭,随意点了一下,“我爸。”

    葛棠咧咧嘴唇,“叔叔好。”头一回感觉礼貌得这么难受。

    商亮反倒自在了,“哦——萱儿她妹妹,叫葛什么来着?”

    百岁抢着答,“葛棠。”不停闲儿地嚷嚷,“你是不是吃完了?不是叫你等我回来吃吗?”

    商亮理直气壮,“饿了。”

    百岁很无语,“你忒不讲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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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亮不认罪,“你也没说有客儿来啊。没事儿,你八叔还在厨房拾掇呢,要吃什么自个儿去跟他说。”招呼葛棠过去坐,“我和……叫什么来着?”他问葛棠。

    葛棠自报姓名,又说:“叫小棠吧。”

    他点头,“嗯。我和小棠说说话,你去张罗吃的吧。”

    “别介。”百岁掇了张凳子坐到父亲对面,“我先跟你说点事儿。”

    商亮二眸一凛,面色戒备道:“闯祸了。”七分笃定三分怒。

    葛棠失笑,心道百岁这孩子真够不省心的。

    百岁居然迟疑了,搓着后颈,低头,眼仁斜瞄下葛棠,含糊说道:“也不算闯祸吧……”

    商亮一脚就踹翻了面前的黄梨木圆凳。

    百岁训练有素,闪躲速度奇快,居然毫发无伤。

    商亮也没追杀,插着腰浓眉倒竖,“回来一次给我添堵一次,越活越没劲!”

    百岁被骂得笑出来,慢条斯理拉了葛棠的手,“得,咱走吧,我领你出去吃。”

    葛棠被这一串突发事件弄得心惊肉跳,明知百岁这一举动是演戏,也没顾上反抗。

    暴走的家长忽地哑了。

    百岁回头逗他,“哎?真把我逐出去啦?”

    商亮若有所思地盯着他二人交握的手,“百岁儿你说说你闯什么祸了?”

    百岁得意地举起他父亲的视线焦点,食指尖几乎碰到葛棠的鼻尖,“我把她睡了。人家让我负责。”

    不得其法的先斩后奏

    那真是一场混乱。

    在很久之后的葛棠的回忆里,还如梦似幻得全不像真实发生过的事。

    后来百岁说,之所以那么做,是因为平时看她的优哉游哉很不顺眼,就想刺激刺激她。

    这孩子深思熟虑说出来的话,可信度肯定没多高的。

    其实葛棠当时只吓了一跳,真正受刺激的是商亮。

    还端着严父教子范儿的商亮,没料到局面来了个180度颠覆性逆转,震惊得他老半天都呈石化状态。

    百岁摇摇他肩膀,假模假式地请教,“爸,这种责,得咋负呢?”

    这种责任,商亮一般是不负的,但他绝对不会纵容儿子这么干。

    问题是他没经验,于是继续石化。

    百岁咭咭地笑,还朝葛棠飞了个无比之马蚤的媚眼。

    这其中最尴尬的就是葛棠了,挣着百岁的手挣不开,一张小脸烧得快要下火。

    百岁哄道:“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一声地道的店小二膛音嘹亮地传来,“我说~这都站着干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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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岁回头灿笑,“八叔~”

    “哎——”被唤做八叔的男人享受地应声,走近来问,“百岁儿多阵子到的?”

    葛棠趁百岁分心的工夫收回手,揉着生疼的腕子,望向那位八叔——背心短裤,肩膀上还搭了条毛巾,像是刚从公共澡堂子出来。

    百岁手里空了,不满意地瞄一眼葛棠,倒也没多言语,转向八叔扬起笑脸,“几天不见,八叔又富态了啊。”上前去敲着他的胸膛,“瞧这脯子多厚实。”

    八叔谦逊道:“哪儿的话,老胳膊老腿儿了……”

    百岁笑意更深,“胆子长肥了撑的吧?”说着又敲了一下,哼道,“竟敢不等我回来就开饭。”

    这一下想是力道不小,八叔吃痛地闷哼一声,抬手在百岁头上暴捶。

    百岁身子一拧避开他的拳,退到安全距离了,有恃无恐地顶嘴,“早就说我今儿回来吃饭,没一个听的,将来还指不指望我给你们送终了?”

    八叔追了两步,肥硕的身子跟不上他的速度,远远拿毛巾抽他,“我看你小子是不想吃饭了!”

    商亮早在八叔进来时就回了魂,咬着牙从旁扇风,“八子,逮着人把你看家本事使出来,让这闯祸茬子以后都不用吃饭。”

    八叔一听这话反倒停下来,“你又干什么了?”

    父子俩闻言,一起把目光投给了葛棠。

    百岁趁机捉住了八叔的毛巾另一端,笑道:“得了吧,八叔公认的看家本事是炝炒熘炸。我饿一两顿不要紧,客儿你们也给怠着吧,回头要传出去,商家这门前可就有清静盼头了。”

    商亮爬爬头发,“小棠你先坐,先坐。”对葛棠,他拿捏不准该客气还是亲切比较恰当。

    八叔看见了,若有所悟,肘子拐下百岁,眼神询问。

    百岁仿佛看不懂,“啊?”手一抖把毛巾扯过来,抹抹额上细汗,一派天真地嘻笑。

    八叔气结,撩着白背心下摆扇风,大咧咧瞅着葛棠,“大亮,这谁家孩子?”

    商亮被问住,愣一拍才答:“萱儿她妹子。”这一答完可怒了,“百岁儿你……!”顾忌地看下葛棠,压着火走到百岁身边给了他一脚,“给我滚出来!”

    百岁玩得很开心,揉着屁股,满脸不在乎地跟出去。

    屋里剩下葛棠和八叔,互相不认识。

    好在有商亮那么半句介绍。八叔重新打量葛棠一番,有话说了,“跟你姐长得真像,就是太瘦,肯定不好好吃饭,八叔给你弄吃的去啊。你们小姑娘总是减肥减肥,罪过……”

    葛棠哭笑不得,独自站在客厅中间,手和脚都不知怎么安置。

    商亮在两分钟后回来了,一脸让葛棠不安的喜气,跨过门槛就嚷嚷,“就这么着吧,太好了。我先给你姐打电话。这事儿要是成了可真有意思……”

    百岁没跟回来,想是跑去厨房偷食儿了。

    葛棠在商亮找到手机之前抢着说:“叔叔,百岁儿跟您开什么玩笑了吧?”

    正常人家孩子不能拿终身大事跟亲爹闹着玩,百岁没准儿。

    从商亮瞬间变犹豫的眼神就知道了。

    葛棠叹一口气。

    “开……玩笑?”商亮喃喃费解,在靠垫底下翻出手机,“我还是问问你姐吧。”在他看来这俩孩子的话全不能听。

    “这个点儿我姐可能都睡了。”葛棠从容地提醒,“她怀孕了,江哥现在不让她熬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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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亮只得打消向葛萱求证的主意,攥着手机好为难。

    葛棠笑道:“再说你问不问她都一回事,她什么也不知道。”

    商亮无意义地指指门外,“那你和百岁儿……”

    葛棠目光飘忽,“这不是总在一起玩么。放假了,没什么事儿。百岁儿说您家可比避暑山庄。”一段话没加关联词,说得有点结巴,不过意思总算表达出来了,且最后那句确是百岁常说的。

    商亮没错过她心虚的反应,挑高一眉,“不对吧,小棠,我们百岁儿不跟姑娘玩。”

    葛棠说:“我是葛萱的妹妹啊,又不是别的姑娘。”这话刚出口,葛棠就后悔了,商亮对葛萱的感情微妙,她实在不该多提。

    果然商亮一听就笑了,“你这孩子不老实。”

    葛棠认个罪,“我没别的意思。”

    “我也没别的意思。”商亮倾身,在边桌上取了杯子倒些水,递给葛棠,“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见着的百岁。听你姐说,你一直四处流浪……”神情忽地变敬畏,“搞艺术的?”

    葛棠干笑,“我以前是老师,教英语的。”低头吹着热茶,掩饰微窘的表情。

    商亮一知半解地点点头,铺垫的话就那么顺过去了,直奔主题说道:“反正百岁自己拿主意都习惯了,他说要跟你结婚,我没意见。说起来你们家我也算是知根儿知底儿……哟,留神!”

    葛棠本来是浅啜,商亮的话听得她一个激灵,热水烫到了唇舌,哎哟呼痛。

    商亮一把接过滚烫的杯子,“烫着了吧,这刚沏的茶。”

    百岁正托着一方盘食物进来,吆喝着,“来来来,边吃边审——”视及沙发上捂着嘴巴,眼睛通红的葛棠,脸沉下去,托盘搁在茶几上,走过去弯腰看她。

    葛棠疼得只顾着吸冷气,眨巴着两只眼,泪珠几乎就滚出来了。

    百岁怒视商亮,“你说什么呢?!”

    商亮好无辜,撂下水杯捏捏耳朵,“她喝水烫着了。”

    百岁面色尴尬,“切,烫就烫着,哭什么?”

    商亮二话没说给他一拳,“以为都像你那么皮糙肉厚的!”

    百岁揉着肩头,没敢吭声,伸手扳过葛棠下巴,“我看看。”

    葛棠别着脸,“去去去,没事儿。”

    商亮饶有兴趣看着二人,“怎么能没事儿,那可是开水。我去找你八叔拿药膏。”踩着欢快愉悦的步伐离开。

    “蹦蹦哒哒的。”百岁评价他爸离开的背影,坐下来细查葛棠的伤势,“烫通红~这还能吃饭吗?”

    葛棠推开他的手,“本来也没打算跟你来吃这种饭。”

    百岁从方盘上取过一碗炸酱面,“怎么,大老远过来就吃碗面,觉得不值当儿了?我跟你说,葛小棠,还真就别小瞧了这碗面……你是不是不吃葱?”挑了她的忌口撇到一边,其它几碟菜码儿依次倒入碗中,两手各执一支筷子搅拌,“你出去打听一下,商八爷的面,是谁都能吃得起的吗?”

    现宝似地把拌好的面端到她眼前,下巴一努,示意她尝过再说。

    葛棠不接,盯着那双秀气的睡凤眼问:“百岁儿,你到底什么意思啊?”

    百岁说:“就把你带回来给大亮瞧瞧呗。”他答得很顺嘴,似经过准备的答词。

    葛棠压着心跳,“为什么?”

    百岁心说这不是废话吗?搞对象让家里知道不很正常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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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念一想,这种理由太孩子气了,葛棠本来就仗着大他两岁,老把他当孩子。

    说起来,他们俩的事,好像连葛萱都还不知道。

    疑惑地瞟了瞟她,百岁问:“你是不是觉得太突然了?”

    葛棠点头,“你起码得先问我一声。”

    “哦。”百岁自我检讨了半秒,“不过我也是临时想回来的,路上打算跟你说来着,光听板二白唬了。”

    他其实并没怎么听板二说话,一路上都在想怎么跟葛棠开这个口。

    带你回去见我家长?太正式了。她要直接说不来怎么办?

    上我们家吃个饭?太随意了。她要真当成来吃饭的,那不白忙和了吗?

    还不如干脆什么也不说,先斩后奏,随机应变。

    这叫做无招胜有招,目前情况尚算如意。葛棠只是怪他没打招呼,这在他来说不成问题。百岁自责已到极限,不再哄她,端过碗吸溜吸溜吃面条,“你赶紧吃,一会儿坨了。”

    葛棠灰心了,百岁在这方面单纯得好可气。

    估计就像他爸说的那样,从不跟姑娘玩的原因。

    礅了礅筷子,葛棠食不知味地吃起面来。

    百岁偷瞄她的脸色,恍然大悟,“噢——是不是刚才我那么跟大亮说,把你睡了,要负责。你不好意思了啊?”

    葛棠伸手抽他一筷子,“你还敢提!”她幸亏嘴疼,吃得比较小心,要不非一口面条全喷他脸上不可。

    百岁让她出气,故意挨了这一下,“你别怪我说话糙。”还挺疼的,揉着手背解释道,“大亮那脑子有时候转不过来弯,不说直白点儿怕他听不懂。”

    门口偷听的人可忍不住了,一步迈进来,半袖卷起至肩头掖住,“百岁儿你这顿胖揍没落下来不舒服是吧?”

    百岁咽下了面条,不慌不忙抹抹嘴巴,“以后你不能再随便打我了,知道不?我结完婚,以后媳妇儿就是我监护人了。”

    葛棠竖起两只杏核眼。

    商亮倒是没听过这种常识,“老子打儿子不天经地义?”

    百岁点头,“敢情您打谁都很天经地义了。”

    商亮没理他的挤对,转向葛棠。

    葛棠却端着面碗往边上挪了挪,挑根面条送进嘴里,一副乖乖等看戏的模样。

    商亮乐了,在儿子后脑上拍了一巴掌,“你知道啥叫监护人?”

    百岁答:“就是看着你,不让你出事儿的。监护人,对不对?”

    葛棠真不知该惊该笑。

    百岁极懂眼色,马上撇清责任,“板二告诉我的。”

    商亮坐下来跷着二郎腿,“你知道他为啥没有哥还叫‘二’吗?”

    百岁低骂一句,心想自己信他的话也真够二的。

    葛棠想的是,原来百岁儿为了这个才想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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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接受这样理由的婚姻,葛萱更不能接受。葛棠不认为她这姐姐多疼自己,但总是一个妈生的,怎么也比商百岁来得亲。

    这样一分析,在商亮正经八百地做出提亲计划时,葛棠就说:“我得回去问问我姐。”

    百岁眯着眼,似懂非懂的。

    商亮第二天有事,不能即刻启程到北京,差了辆车送两个孩子先回去。

    普通的私家车,不是运钞车。葛棠坐着坦然了,加上头天一夜没睡,上车一晃悠则昏昏然。三个多小时的路程,一睡睡到了北京。

    百岁可有些坐立不安。司机很懂看少爷脸色,一路上连屁都只敢放哑的。

    葛棠觉轻,进城过收费站时被电子报价器吵醒,看看四周,不甚舒展地伸了个懒腰,“直接送我回家吧,我换个衣服去葛萱那儿。”

    她醒得恰好,多疑如百岁者,便觉得她这一程是故意在装睡,不想同自己讲话。

    车停在葛棠住的小区门口,百岁说:“我等你会儿,送你过去吧。”

    葛棠摇头,“不用。”开门下车。

    百岁一把拉住她,镜子里瞪了前头那眼神三八的司机一眼。

    司机忙收回目光,不自在地扭开脸,瞧见窗外的便利店,颇有眼力价儿地说:“我下楼买包烟啊百岁儿,马上回,你们稍等会儿。”车门怦一声关了严实。

    百岁低问:“你还计较我没事先跟你说一声?”

    葛棠笑,“你还没完了。”

    百岁叹道:“我真不是闹着玩。”

    葛棠回头,两只瞳仁浸了水一样,晃啊晃啊望着百岁的脸。

    他被逼得没办法